【第一部】 法术师师徒对作梦一事的研讨

    【第一部】法术师师徒对作梦一事的研讨

    1.

    就算实际上是那样,也完全不会叫人感到庆幸。

    如果那时候不是在洗澡中,老师肯定会一面拍着我的肩膀,一面嗯嗯有声地大点其头,摆出一副认真得可疑的态度,但是嘴边却挂着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讥嘲笑容。

    她用的就是可以让人轻易联想到那种光景的口气。

    「周,放心吧,你是我的学生,这是绝对不动如山的事实。嗯,要我公开也行。如果有机会,就向全世界公布吧。天乃原周是本小姐『六位法术师之六』佐杏冴奈的学生,虽然是个又笨、又蠢、又不受教的家伙,不过还是我心爱的学生。」

    「喔。」虽然被说得很难听,不过我还是低头了:「那就多谢关照了。」

    「嗯,所以要有自信,没必要以自己为耻。喜欢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人有权利阻止。是的,不管你有着再变态的兴趣,就算说穿了只是个被虐狂,我也绝对至少我绝对嗯!」

    「那个,等一下,老师。」

    我按着太阳穴,对在拉门另一边开始口不择言的老师发问:「您到底是在说什么啊?您有仔细听我说的话吗?」

    「当然有的罗!我就把你说过的话大致归纳成一句话当作证据。」

    「请。」

    「你坦白招认『作梦梦到被没见过、也不认识的cosplay男推倒在地上压住』,我在受到冲击之余」

    「喂!」

    有微妙的不同。

    不,内容根本完全不同了嘛。

    怎么说呢,只是因为修辞上的不同就导致内容产生这么大的落差,该说是日语困难还是啊啊够了!话说我哪会为了坦承自己有那种变态兴趣,而特地过来这种地方一趟啊?拜托,饶了我吧。

    我现在人并不是在魔学系大楼的研究室,而是在位于它西北方的城翠大学宫古校园第一体育馆里的更衣室。因为我想找老师商谈关于梦中内容的事,可是关键所在的老师却不在研究室,所以我猜一定可以在这里找到她,就跑这一趟了。

    至于我要做出这样的推测也并不困难。从四月起的这半年间,老师几乎是以研究室为家,她曾经说过平时要洗澡时都是使用体育馆的淋浴间;更重要的是,老师原本放在研究室的固定沭浴用具(香皂、毛巾、洗发精&润丝精连同水盆)都不见了,所以她去哪里就显而易见了。这个人原本是可以在国内最高级饭店套房住个过瘾的,可是她却完全不准备过去利用。

    这个言行举止都超乎常识的人,名字叫做佐杏冴奈。

    光看名字只是个普通的日本女性,然而事实却绝非如此。像是「商谈关于梦中内容的事」这种话,也许会让人以为这位佐杏老师是不是哪里的算命顾问、或是心灵辅导员什么的,不过老师根本是已经超越那种次元的存在。

    她可是全世界仅存六位的真正法术师。

    法术师。

    这个词所指的既不是职业,也不是资格或称号。要说的话,它是「才能」之名才对。就像是跑得快、擅长料理、可以瞬间完成好几十位数的心算之类的才能它也是这类的个人才能之一,是能够若无其事地无视宇宙物理法则,演术可以实现各式各样超常现象的「法术」,一种恐怖的才能之名。

    如果要更加详细地解释它的存在,首先就得从与魔学有关的部分开始解释起。因为法术也就是魔学的实践,而法术师则正是位于魔学这个学问体系顶点的一种存在。即使说魔学始于法术师、终于法术师也不过分。

    世界上有一门名叫魔学的学问存在。它拥有与人类史同样源远流长的历史,是一门研究、分析、应用诸如占星、链金、灵学等非科学现象的学问。在已迎向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魔学在世界上是深受理解并且得到高度评价的一门学问。

    但是在日本国内对魔学的认知程度只能说低得叫人讶异,甚至可以说是绝望。虽然这种状况多少已逐渐改善,不过就算到现在,如果说到日本国内对魔学比较了解的人,要不就是一头热的古怪魔学迷,要不就是与城翠大学魔学系有关的人。

    之所以会这样,原因完全在于魔学本身拥有的特性。

    魔学也就是所谓的非科学。是一门以极认真态度去研究人会飞、和动物说话、把铅变成黄金等等违背常理之事的学问。因此魔学具有在科学越发达的先进国家,就越难以融入其社会的特性。靠着高度经济成长而挤身先进国家之林已久的日本,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事实上,日本更以「缺乏科学根据」、「不科学」等理由彻底摒弃魔学这种存在。

    在这样极度不友善的环境中,城翠大学逆势而行,于几年前成立日本国内唯一一间魔学研究机构,城翠大学魔学系。

    而那个城翠大学魔学系,于去年向全世界公布了一个大消息。

    那就是有位真正的法术师要前来魔学系的事。

    魔学界陷入大混乱。

    由于身为法术师的才华完全受到先天左右,因此现今世界上已公开确认其存在的六位法术师,都被称作「全人类的遗产」,待在魔学结社奥兹本部之中,受到彻底的管制。至于奥兹本部则位于以唯一魔学先进国、同时也是魔学复兴国而知名的英国首都伦敦。而这些法术师之一居然要到日本的大学担任教授一职,确实是新世纪开头的一件大事。

    而那个重点所在的法术师,正是现在正在淋浴间中舒服爽快地洗着澡的人物佐杏冴奈老师本人。

    我在今年四月得以进入魔学系就读,上学期被编入由老师开课的「西洋魔学史讲座」专题研究组。先前在研究室睡得一塌糊涂的那五个女孩子,在上学期时和我一样都是佐杏专题研究组的学生。

    但是

    是的,但是呢。

    老实说在刚才的说明中,只有一点与事实不相符合。

    啊,不对,其实也没有不符合啦。因为已经「公开」确认其存在的法术师是真的只有六位没错,嗯。

    废话不多说了。

    总之我把今早刚作的那个梦的内容以及它的意义向老师解说了一遍。本来以调侃我为乐的老师,好像也终于玩腻了:

    「哼,未来啊。」她从鼻中哼了一声说道。混在淋浴流水声中的声音,略带了些认真的味道:「不过我首先有一个疑问。」

    「请。」

    「你的『未来视』连其他人的未来都可以预知吗?我可不记得、也没听说过可以办得到那种事耶。」

    啊啊这个人实在是!不当一回事地把别人的底牌泄光。我有种自己拚命努命用扑克牌堆砌好的牌塔,被别人呼一口气就吹倒似的感觉。

    算了。就是这样,一如她所说。

    我在前面也说过,现今世界上已公开确认其存在的法术师只有六位。

    不过尚未被公开确认的「第七个」法术师,确实存在着。

    怎么说好呢?那个人就是哎,就是我天乃原周啦。

    我在四月时被发生在魔学系的某案件连累,这个事实就是在那时候被老师看穿。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对别人说过我是法术师的事,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和老师还有四月那个案子的凶手而已。

    我答覆老师的疑问:

    「那个,原本真的是理应做不到的。不,就算是普通的『未来视』可以知悉自己未来的那种,也没办法由我自己随心所欲控制发动。不过」

    「不过?」

    「那个我在睡眠时发动的『未来视』,好像就可以预知他人的未来了。」

    「未来视」这个法术一如其名,是一种预知未来的法术。我年幼时,也是在牵涉某事件的机缘下,觉醒了这个法术。

    但是我能预知到的只有「自己的未来」而已,可是就连这样都不能随心所欲地运用自如。

    在觉醒为法术师之后,我也因为某个理由绝对无意使用这个法术,将它封印在自己心中。所以我到现在都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未来视」,更别说是知悉「他人的未来」了,那是绝无可能的事以正常状况来说,本应是这样。

    不过

    我无法控制的「未来视」要打比方的话,就跟将打开开关的电吉他随时带在身上一样。电吉他是一种就算只是抱着随手摸摸的心态,就会发出刺耳噪音的纤细乐器。「未来视」也一样,只要有时候我稍加大意,法术本身就会自动发动。在这之前我也曾经多次遇上那种状况,预知各种未来。

    而那个会自动发动的预知未来,似乎在我睡着时也是有效的。

    当我觉醒为法术师之后,在这之前大概有三次的「未来视」是在我睡着时发动的,使我预知到未来的光景。然后那三次全都是我在梦中与他人的视觉同化,就此知悉那个人物的未来状况。

    「预知他人的未来啊。」从拉门另一头传来的老师声音中,带着微微的战栗。

    「老师?」

    「喂,周,我再确认一次喔。」从她那边传来关上水龙头的声音。「当你在睡着时发动『未来视』,就可以预知到不属于自己的他人未来。没错吧?」

    「是的,至少过去有三次实例可以证明了。」

    我回想着。

    第一次是七岁时,国小的同学被狗咬的未来。

    第二次是十三岁时,国中的级任老师被车子撞到骨折的未来。

    然后第三次是十六岁时,高中的不,这个还是别提了。我只能说那绝对不是令人愉快的未来。

    然后有生以来的第四次也就是这次,以不甚吉利这点而言,也一样没有改变。

    老师轻声咕哝着:「他人的『未来视』,果然一样吗和之一」

    「老师?」我听不太清楚。「您说什么?」

    「没。」在另一边的老师沉默了一下,不过马上就像想转移话题般的继续说了声:「所以呢?」

    「咦?」

    「咦什么咦啊。所以呢?你想怎么样?你把那个梦的事告诉我,是想要做什么?」

    「这、这个首先是想要仰仗老师的判断」

    「扯远了吧。」老师说道:「我的事不是重点。我现在在问的是,你想怎么样?」

    「」

    「我才不在乎谁会活谁会死。我呢,只要事情够有趣、够好玩就行了。」

    老师毫不留情地如此断言。当然这是极度有失体统的态度,但是没办法,因为老师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存在。

    老师是个有着非同凡响嗜好的人,对她来说,世事万物都没有善恶之分,只有好恶感情而已也就是说,她只会用喜欢或厌恶的感觉去判别一切。对老师来说,这是她远高于伦理与道德等概念的行动原理。所以就算事关人的生死,但凡不能引起她兴趣的对象,对老师来说,就只具有猜猜天秤是会往右倾?还是往左倾?那种程度的意义而已。

    「所以说现在的问题不在我,而是在你吧。结果你自己想怎么样?你预知到某个人将会被来历不明的男人攻击的未来,所以你想怎么样?你是基于什么样的打算来跟我说这件事的?」

    我的话梗住了。这番话表面上是质疑,但她的语气却很明显已经知道答案了。我的心思早就被老师看透了吗

    「想怎么样啊根本不能怎么样吧。老师应该也知道的啊?我所预知到的未来,是不管怎么做都绝对」

    这时候通往淋浴问的拉门突然打开,我吓了一大跳。

    我连转过身去都来不及,一个身材姣好的高挑女性已经出现在我眼前。全身上下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只用一条毛巾惊险万分地遮着那火辣的身材,脸上有着一张充满知性的端庄面容与红润的双唇。平时是一头缕缕分明的蓬松发型,不过这时候则紧紧贴在她的肩背之上。

    她佐杏老师把毛巾盖在头上,一面用毛巾擦去头发上的水分,一面打着赤脚大剌剌地从我身旁走过。我正心慌意乱地准备把脸转过去时

    (咦?)

    我打了个寒颤。

    因为老师的背上有着一大块丑陋斑剥的伤痕。

    (伤是烧伤?)

    那道伤痕从肩胛广及腰际。看起来像是很久以前烧伤后留下的痕迹,但是伤痕却异样地立体鲜明。这到底是

    「周,我问你一个问题。」

    「啊,是。」老师的话让我再度回过神来,把脸转开:「什么问题?」

    「你认为才能是种什么样的玩意?」

    「才能是吗?」

    「对。」

    虽然是个唐突的题目,不过我还是依言思考了起来。不过要说起才能是什么嘛,也只有才能就是才能这个答案而已了吧?我这样一说,老师就从鼻中哼了一声:

    「不对。才能这玩意啊,终究只是个幻想罢了。」

    「幻想?」

    「是啊,其实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存在啦,人类根本没有什么天生注定的才能这种玩意。不管面对任何事,大家全都站在同一道起跑点上,从那里开始起步奔跑。」

    完全搞不懂老师想说些什么。我皱起眉头(因为背对着老师,所以她应该看不到就是了)这样说:

    「这个意见会不会太粗暴了点呢?才能是确实存在的吧。」

    「哼,你凭什么那样想?」

    「因为无论是读书也好、运动也好,总有些人适合去做那些事,也总有些人不适合去做那些事,这就是有没有才能的分别了吧?」

    「那如果适合或不适合这种事不是受到有没有才能,而是受到其他原因左右,又如何?」

    「其他原因?才能之外的吗?」

    我问老师那是什么。

    「意志。」

    老师痛快地说出来。意志?

    「适不适合做某些事、能不能取得优秀的成果,全都是取决于那个人的意志。倾注自我全身全灵的强韧意志,才能够把人类具有的一切力量集中于一点,藉此生出出色的成果。适合去做某种事物的人,也就代表对那种事物有着强大的意志力;不适合的人则意志薄弱,一切都是受到意志的力量左右。如果是这样又如何?」

    「呃,就算您问我如何,我也」

    没那种道理,这摆明着是诡辩。但是我却可以明白一件事,老师不可能真心认为适不适合某种事物以及成果,是由意志决定的这种事就是如此。

    因为老师是法术师。

    法术师是才能之名,而那份才能完全受到先天左右。不是法术师的人,即使拥有再强烈的意志、再怎么希望成为法术师,也绝对无法成为法术师。确实拥有那份才能,居于受遴选者立场的老师,不可能不了解才能这种存在。

    所以我才搞不懂老师突然口吐这番暴言的意图。

    在我不知如何作答才好时,身后响起打火机点火的声音。是在点烟吧。老师的烟瘾非常大,在她心情好或心情不好,总之感情起伏大的时候,烟瘾就会增加。至于现在究竟是哪边呢?

    「我啊」老师说:「其实超讨厌才能这个话题,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

    「那是因为只要一提到才能的话题,结果到最后几乎都只会成为一种逃避的藉口而已。自己没有才能,所以办不到;那家伙有才能,所以办得到;如果自己有才能也能办到。光是想想这种台词,我都要作呕了有资格说这种话的,只有拥有意志的人而已。我是这样想的,如果这是个靠意志来决定适不适合某些事物与成果的世界,不知道该有多好。」

    「」

    「但是现实当然不同于我的想像。意志与才能只有兼具两者的人才能留下出色的成果,但是两者兼具的人毕竟少之又少,最多的是既没有意志也没有才能的家伙;次多的是有意志却没有才能的家伙:再接下来是有才能但没意志的家伙。」

    老师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你是基于什么样的打算来告诉我你所预知的未来?」

    「这个」

    老师没等我回答已经接下去说:

    「如果你是抱持着什么想法、什么意志,所以才来告诉我这件事的话还无所谓。抱持着某种不顾一切的强烈意志,在这时候准备连我也利用如果你是这样想,那还无所谓。」

    利用。

    这个字眼说起来不好听,不过确实如此。

    从四月起到现在,一有什么事发生,老师就兴高采烈地跑去淌混水。所以若是我提起「预知到某人遭受到攻击的未来」之类的事,老师当然会一口上钩采取什么行动的吧我是明知道这点,所以才告诉老师这件事的。所以被说是「利用」也无法反驳。

    可是

    「不对吧,事实并不是那样的吧。」老师毫不留情地说道:「这并不是因为你有着准备利用我的意志,只是因为你在害怕、你在恐惧罢了。你害怕的是自己也与预知到的未来有所关连。」

    「」我的心脏被直直刺中。

    「为什么你会对自己预知到的未来怕成那样呢?那是因为你想到了吧?在预知到未来以后,你看到在研究室中的那五个人,想到万一被害者在她们之中该怎么办,对吧?」

    老师就像是亲眼见到般的说道。我什么话都答不出来,接着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要我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那种事的吗?很简单,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到目前为止,曾经三次在梦中预知到他人的未来,而且全都是藉由和那个人视点同化的形式,知道那个人的未来』不过,为什么你会知道那种事?为何你仅仅只凭三次的经验,就对『自己所作的梦并不属于自己,而是某个人的未来』深信不疑?也许是因为那和普通的梦有着明显不同的独特感觉,可是我也很难相信可以只凭那点,就断定『这是他人的未来』。那么可以找出些什么样的理由来解释这个状况呢?

    那是因为你本身确认到目前为止那三个梦的内容,都在别人身上成真了,对吧?这就代表你在他人身上发动的『未来视』,是属于可以预知到与自己亲近者未来的类型。说得极端点,如果你在梦中看到的,是位于地球另一头素不相识者的未来,你也根本没办法确认那是不是属于某人的未来。」

    老师说,我自己应该也已经注意到那个倾向了吧。

    「如果有生以来第四次的这次也不偏离那个倾向,那对象是那五个人之一的可能性就挥之不去了。你一想到这里,就陷入进退两难的状况如果可以,很想设法做些什么;但是你知道那是徒劳无功的事。那么要装做没看到吗?要就此认命,闭上眼睛、捣住耳朵等事情过去吗?那样做确实轻松多了,反正实际上你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嘛。如果是四月之前的你,这次肯定也会那样做吧,但是现在的你已经不可能了。你没办法割舍掉那些家伙,你没办法只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可能性,眼看着它发生。」

    所以你才会到我这里来。

    「如此一来,我就一定会有所动作嘛。你本来是打算在一边旁观是吗?还是说准备以身不由主、逐步牵扯上的方式参与其事?不管是哪种,总之是『如此一来就算有什么失败也不怕,不管变成怎样都不是自己的错』,事先给自己打好这样的预防针。

    如果是这样

    这里面并不包含你对未来的意志在内。你只是停止思考、保留判断而已,只是放弃意志而已。虽然想法改变了,实际上做的事却和之前没两样。」

    你很清楚的吧,我对那种事一向看不顺眼。

    蕴含着沉静怒意的声音,使我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被看透了,全部。

    是的,我在害怕。我伯自己也与预知到的未来有所关连,怕得不得了。

    就像母亲身受重伤的那个事件一样,我害怕自己也与造成那种最恶劣的未来有所关连,而且怕得不得了。

    「别坐着,站起来!」

    老师严峻的声音传来。这时候我才发觉到,我脚软得坐到地上了。

    「四月时我应该也说过了。不要停止思考,不要放弃思考,去做所有能做的事你应该还有可以做的事吧,为什么连那个都不懂?」

    「」

    雨声入耳。

    法术师对着感到呼吸困难的我,点起第二根香烟继续说道:

    「这是个好机会。我就来告诉你,你所具备的那项才能『未来视』是怎么一回事知道了以后就自己去做决定。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自己该做些什么,懂了吧?」

    2.

    我在至今为止的十八岁以前,被根深蒂固的认命感缠身,对一切事物都以坐视旁观的态度活过来。

    那是在我知道自己「未来视」的法术觉醒之后的事。

    因为我知道了我预知到的未来绝对无法改变。

    我也曾经做过好几次尝试,但是那些战斗全数败北。当我预知到未来,知道自己或自己身边的人会受到伤害时,尝试设法躲过那种未来最后总是一再重复着数不尽的失败。就像是在嘲笑我那下次一定要成功的想法和来回奔波的辛劳般,我所预知到的未来一个接一个成真了。

    我在这样的过程中觉悟了,不得不觉悟。

    未来绝对无法改变,命运是无可抗拒的。

    当我强烈地意识到这个事实时,我同时也鲜明地回想起一件事。那是我第一次败给未来的事,所以我才会在无意识之间,把它与前述事项难分难解地绑在一起了吧。

    黄昏惨叫

    不管过了多久也不会消失,鲜明地烙印、无法消失的幼时记忆。

    散弹枪血海倒卧在地上的母亲

    我

    「一副看起来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的表情耶。」

    「咦?」

    这句话让我回过神来。

    冰鱼看着我的脸,脸上一副讶异的表情。

    魔学系大楼四楼的研究室电灯开着,百叶窗也已经拉起,照得一室皆明。

    「你刚刚去哪里了?」

    「啊,没有。」

    我的话含在口中。方才与老师的那番互动既不可能对她说明,我也没有解释清楚的自信,所以最后只能应一句「没事」而已。

    但是我的表情似乎太生硬了。再加上我没撑伞就从雨中的校园内走回来,所以衣服头发都湿了。她皱起眉头看着我这边。

    她的双手抱着一大包垃圾。我察觉到原本满地的垃圾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看来她打扫过室内了。

    「抱歉,让你一个人做这些。我也来帮忙吧。」我转开话题。

    「不用了啦,因为已经弄完了。」被不当一回事地回绝了有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我就那样呆站着,视线不经意地跟着她跑。

    她的名字是在真冰鱼。和我一样,之前是佐杏专题研究组的学生。

    她的头发高高束起,戴着无框眼镜。平时给人的感觉是个沉静知性的女孩,在魔学方面的造诣是我们这些学生中最高的。在这半年中,每当我们露出对魔学无知的丑态时,都会从她那里得到详细的指点。

    突然老师的话在我脑中来来去去。

    (那是因为你想到了吧?在预知到未来以后,你看到在研究室中的那五个人,想到万一被书者在她们之中该怎么办?对吧?)

    「什么事?」

    我和冰鱼的视线对上了(我一直看着她,会对上也是当然)。

    「没有。呃,其他人呢?」我粉饰太平地回问。往室内看了一遍,也确实是看不到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

    「我请凛凛子、理惠、千里她们三个去买早餐了。」

    「印南呢?」

    「印南在那里。」

    她指的地方是以我的方向看去被沙发遮住的地面。我走过去一看,确实足看到上学期专题研究组的同学之一扇谷印南裹在睡袋中睡着。除了脸以外全都包在蓝色的睡袋中,像是一只巨大的蓑衣虫。

    「可是我记得印南本来是睡在那边的窗子附近耶。」

    「因为她嫌百叶窗拉起太亮,就一路连滚带爬跑去那个有影子的位置了。」

    「」是避光性的。

    「印南,差不多该起来了。」冰鱼弯腰摇着睡袋。

    「嗯。」印南闭着眼睛,带着困意皱起眉头。

    这时候从室内某处传出「嗡嗡」的震动声。声音是从长桌上的黑色背包中发出来的,那是印南的包包。

    「喏,印南,你的手机响罗。」

    冰鱼拿起插在背包口袋中的手机,准备把它递给印南。

    但是

    她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的视线紧盯着手机外侧的那块小小的液晶萤幕上。似乎是不经意扫过液晶萤幕时,上面显示的东西让她停下动作。她的表情略微紧绷着。

    「冰鱼?」

    我一对她发出疑惑的声音,她就猛然回神,默默地把手机递给拉开睡袋拉链,打了个小小呵欠的印南。

    印南说了声「谢谢」接过手机。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但是在打开震动的手机、视线落在液晶萤幕上的一瞬间,马上「咦?」了一声,眼神像是在说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样。看来是有人打电话来的样子,她有些慌张地站起身来,匆匆忙忙走出房间。

    「喂,哥?为什么突然」在门要关上之前,可以听到把手机举到耳边的印南这样说道。哥?

    (钦)原来她有哥哥啊,我都不知道。不过也是啦,和家人之间的对话并不是讲给别人听的,会不想让别人听到也对。就在我漫不经心地想着这种不能称之为感想的随便感想时

    我蓦然发觉到冰鱼的样子不太对劲。

    她的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就像是同时发生了好事与坏事,不知道是喜是悲才好的那种表情。

    「冰鱼?」我再次叫了她一声:「怎么了?」

    「咦?啊。」她再次回过神来:「什么事?」

    「没有,因为看你在发呆,我还以为是怎么了。有什么令你在意的事吗?」

    「在意我、我才没有在意任何人呢!」

    「咦?你、你说什么?」

    「啊。」她捣着嘴,然后连忙转开视线说道:「抱、抱歉,没什么啦。那个,我好像还有点没睡醒呢。」

    「是、是喔?」

    她那不同于平时的慌乱模样多少令我有些困惑,不过在这时候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那并不是印南,而是出去买东西的三个人回来了。

    「真讨厌,都是理惠莫名其妙说要去买食玩什么的,才会搞到这么晚啦。」

    「嗳,所以说那是因为只要再集到第十二号的紫色扇羽翼蓑海牛,我就可以把海洋生物系列第五弹全收齐了嘛。」

    「就算是这样也不必去便利商店扫货吧,都下雨了耶。而且别收集什么海牛了啦,感觉好恶。」

    「你说啥?给我向海牛道歉!」

    「啊咧?喂,理惠,这一盒没有海牛却出现黑尾鸥(注:日文名为海猫)了耶。」

    「啥?为啥海洋生物系列中会出现黑尾鸥等等,呜噢!小凛子,这些不是海洋生物系列,全都是鸟系列啦!买错了啦!」

    她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走进来,各人手上还提着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回来啦。」

    「啊,阿周,早。」

    以开朗声音回应我的是三嘉村凛凛子。和平时一样倒不如说和昨天一样长发飘逸,浏海用发夹别起来。凛凛子把塑胶袋放在长桌上,同时也对在我身后的人打招呼:「冰鱼早。」

    「啊,嗯,早。」

    「哎呀,睡袋空了嗳。」看到放在沙发旁的睡袋空壳,这次开口的人是酒匂理惠。她圆眼镜后面的眼睛眨了眨,回过头来:「小印子呢?到哪去了?」

    「印南在走廊上讲电话啊。」我回答她。「没碰到?」

    「没有,没看到她人。」理惠不怀好意地露出一个低级的笑容:「喂喂,话说对方会是谁咧?是连我们都不给听的对象耶。小印子她该不会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交男朋友了吧?」

    「咦咦?」凛凛子讶异地惊呼,微歪起头:「是这样的吗?不过看她平时的样子,我觉得完全不像耶。」

    「我说啊~我早就有个想法了。」说话的人是一脸佣懒打着呵欠的午沼千里。「理惠你喔,一有什么就喜欢马上把事情转到那个方向去~这是为什么啊?」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这样才好玩嘛。」

    「啊,是喔。是我太傻才会问这个问题。」

    对于理惠不知为何自信满满的回答,千里受不了的说道,然后突然

    「?冰鱼,怎么了吗?」对着冰鱼说道。

    「什么事?」

    「这个,怎么说好呢,刚刚你的脸是不是绷了一下?就是讲到印南的电话时。」

    「是、是错觉啦。」

    「是吗?嗯~那就算罗。」

    我对耸耸肩的千里说:

    「说起和印南通电话的那个人,好像是她的哥哥。」

    「咦?」

    我随口说出的这句话,却使得凛凛子、理惠、千里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到我身上,让我有些意外。

    「是她哥哥打来的?」

    「啊,思。根据我听到的是这样没错。」

    「真的?」理惠睁圆了眼睛:「该不会是諡哥回日本来了吧?」

    諡哥?这就是印南哥哥的名字吗?好怪的名字。

    门又打开了,似乎已经讲完电话的印南回到室内来了。

    理惠对她出声:

    「小印子,我问你,諡哥回日本来啦?」

    「咦?嗯,那个」她轻轻说道:「好像是刚刚才到日本,说是等等会过来参加城翠节。」

    「你说啥!?」理惠怪叫起来。

    「印南,你早就知道諡哥要回来的事了吗?」

    千里一问,印南就摇摇头:「我也是刚刚才听他说。」

    「又是相当地突然呢。」千里苦笑:「这可是从英国回来耶,不过为什么又是在这么不上不下的时期?应该不会纯粹只是为了参加城翠节而已吧?」

    「这、这个」印南的视线有些游移不定,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接着是理惠一拍手:「够罗,别说这个了。反正像这种事情呀,还是突然的好,这才叫惊喜嘛。」说着她又对站在一旁没参加对话的冰鱼,露出和先前相同的不怀好意笑容:「太好啦,小冰子。」

    「好什么?」被她用话试探的冰鱼皱起一张脸。

    「还问?这种时候还装傻喔?说不定可以见到你崇拜的諡哥了耶,这时候乖一点、可爱一点不是比较好吗?」

    「你、你很吵耶。理惠你别老是说别人,也该稍微多想想自己的事才对吧?」

    「呜呃,刚才那下有点刺中了。」

    对于理惠的调侃,冰鱼推着眼镜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回话但是言辞本身却没有平时那种锋利,所以理惠也完全没有承受不住的样子。

    看样子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都认识那个諡哥。她们全都是城翠大学附设高中升上来的,从国小起就是朋友了,所以会认识彼此的兄弟姊妹也没什么好奇怪。

    照惯例,凛凛子解释给我听:

    「諡哥是印南的哥哥。今年从城翠大学魔学系毕业以后,就进入英国伦敦大学魔学系研究所,在那边当上研究生了哟,因为他是个脑袋很好的人。」

    「喔~伦敦大学啊。」

    在现今作为魔学复兴国而闻名的英国,不管是哪个大学机构,几乎都设有魔学系,进行日渐兴盛的魔学研究与教育。在那些学校之中,伦敦、剑桥、牛津三所大学更是格外有名的全世界最高水准魔学研究机构。既然能够进入它们其中之一的研究所,印南的哥哥想必是位很优秀的人吧。对魔学有着超越常人一倍热情的冰鱼,会对他有「崇拜」之情也就可以理解了。

    蓦地

    看着吵吵闹闹的她们,老师的话再度在我脑内掠过。

    (但是现在的你已经不可能了。你没办法割舍掉那些家伙,你没办法只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可能性,眼看着它发生。)

    对,我不能,也不想那样。可是

    (只定因为你在害怕、你在恐惧罢了。你害怕的是自己也与预知到的未来有所关连。)

    是的,我怕。我害怕事情又变得和那时候一样,要是又变得和母亲那时候一样

    「阿周?」

    凛凛子看着我这边,微歪着头问:「怎么了吗?」

    「咦为什么这样问?」

    「为什么啊,因为阿周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会吗?」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耸耸肩给她看,我想是顺利把事情带过去了吧。「没那回事啦嗯,我今天也是元气十足的喔。」

    「噫呜,阿周元气十足的嗳。感觉这样也有这样的恐怖耶。」

    「确实如此,今天的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理惠打横插话,千里表示同意,接着一阵笑声响起。虽然被狠狠地亏了一下,不过我当然也了解这是她们对自己人才会有的说笑。

    我蓦地想起四月和她们第一次相遇时的事。

    那时候,看着犹如对世界污秽部分一无所知的她们,幸福快乐地欢笑着的模样,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禁锢在一种类似格格不入感的心境中。对于个性迥异的这五个人,为什么能够融洽相处而感到不可思议。然后我认为那是因为这五个人在各自充分发挥自我个性的同时,也以绝妙的平衡使彼此之间避免正面冲突。她们的世界是由五个人构成的良好循环;反过来说,每个人都是无可取代,也就是一个完整的、没有对外接点的封闭圆环。

    但是

    回过神来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也像这样被纳入了其中。

    (如果她们就是被害者)

    (如果是那样)

    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吗?

    再重蹈覆辙也无所谓吗?

    当然也有着被害者不是她们的可能性存在,也许那种可能性还比较高。但即使如此,可能性也绝不是零,明知道那点却不采取行动的我

    我觉得那样的我并没有与她们一起欢笑的资格。

    「那个我去洗把脸。」

    我这样向大家宣布,走出研究室。搭电梯到一楼,从魔学系大楼的正门走到外面。

    我站在魔学系大楼前面,周围没有人影。

    雨势并不强。我闭上眼睛抬起头,脸上顿时充满水滴的触感。十月的雨果然有些冰凉。在我眼帘内侧,浮现自天而降的无数雨滴一滴滴坠落至柏油地面,随之进开的光景。

    天乃原周。

    这是我的名字。

    「周」与「雨音」同音(注:在日文中都可以念作amane),也就是说我的名字含有落雨声的意思。不断落下的雨滴甚至可以改变岩石的形状。就像那样的雨滴一样,即使要花费一段很长的时间,有朝一日也必然能够完成某些事物。这是过世的父亲为我取的名字,这就是「周」我突然神驰在这样的思绪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正往我这边接近过来的脚步声,略微张开闭上的眼帘。

    「你有毛病啊?耳朵有问题是吗?」

    撑着蛇眼伞(注:伞面为两个同心圆挟着白环的伞)、身穿浴衣、披着蓝色短外褂、脚下踩着木屐,一副刚泡完温泉回来打扮(为何)的老师皱着眉头:「我是叫你去『洗把脸』,谁叫你去『把全身淋成落汤鸡』了?还是说你长了一身的脸?」

    「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变成那么诡异的生物了。」被老师一说我才发现到,我确实是一身都湿得超出我的想像之外了。「只是觉得反正都要洗把脸,那顺便连全身都洗个痛快。」

    老师嘴角一撇:「哈,什么顺便,真是个极端的家伙。老是这么干,有一天绝对会自取灭亡的喔。」

    要说我最不想被谁这么正经地教训,第一个当然就是老师。虽然想是这样想,不过我并没有把它说出口,因为说出来后果会很严重。

    「那?」老师哼笑着:「我还没听到你的回答喔。」

    「是。」

    (知道了以后就自己去做决定。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自己该做些什么。)

    我在雨中说道:

    「我要逮捕这个事件的犯人。」

    老师嘴角勾起。

    十月的雨果然有些冰凉。但是那份凉意,却使我清醒过来了。

    3.

    我第一次为了试图改变未来而行动,是我五岁时的事。

    而那也是我觉醒为法术师,首度预知到未来时的事。

    那天我和母亲在银行遇上抢案。虽然警方马上就把银行包围起来,但是我和母亲以及许多其他人都被当成人质,和强盗集团一起困在银行之中

    在焦躁不安中流逝的时间。

    警方与抢匪条件谈不拢的谈判。

    渐渐紧绷起来的紧张感。

    先不耐烦的是抢匪一方。为了逼警方快点做出决定,他们作势把枪口指向人质。

    被选上的人质是我的母亲。

    母亲为了消除我的不安坚强地笑着,说只要不抵抗就没事。

    然后

    「」

    这时候我觉醒为法术师。这也是我有生以来首次预知到未来的一瞬间。

    那个预知的内容,是母亲中枪的光景。

    突然在脑中闪过的惨剧光景,让五岁的我陷入半疯狂状态,什么也来不及想就冲上前去。为了救母亲、为了改变未来当然在那个时候我还不曾拥有那么明确的意图而行动。

    但是那个行动,反而招致最糟糕的结果。

    我出其不意的行动使得抢匪把枪口指向我。然后在下一个瞬间,我眼前出现我已经用「未来视」知悉的光景。

    是的。

    母亲是为了保护我才中枪。

    然后那件事也在这个转折下得以终结。原本只是打算做做样子,结果却真的打中人质,这使得抢匪们也不知所措了起来。警方趁此机会从后门攻坚,把所有匪徒一网打尽。

    我的母亲马上被送去医院,总算是保住一命。但是却身受永远无法抹灭的创伤。

    每当我想起那时候的事,就会受到叫人忍不住想要扼住自己脖子的罪恶感折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母亲的温热血液留在双手上的触感又回来了,虽然想要设法做些什么,却被无力回天的感受打得溃不成军,同时也后侮着已经过去的过去绝对无法重来。即使对那点心知肚明,却还足忍不住会这样想

    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冲出去,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呢?

    如果我没有冲出去,就不会刺激到抢匪。如此一来抢匪是不是就不会扣下扳机,母亲也就不会受伤了呢

    可是

    在那件事之后,却又有更加绝望的现实迎面而来。

    在那之后,我就开始会在某些时候预知到自己的未来。然后如果那是对我或某人不利的未来,我就会试图去改变它。

    但结果全都一样。不论我想要采取什么行动、或是已经采取某样行动,我所预知到的未来还是一一成真了。

    绝对无法改变的未来。这种展现在眼前的现实,只代表了绝望。

    那份绝望掏空了我的肺腑,令我心如刀割于是我在不到十岁时就有意识地绝对禁止自己使用「未来视」,甚至连法术本身都封印了起来。

    之后我诅咒着自己的法术才能,无冀无求地、认命而安分地活着,也对预知到的未来全都视而不见。反正不管我有没有参与其中,结果都不会改变,没两样。随着年龄增长,这样的想法也更加强烈。

    我抛开了诸多事物,活得没有主见。

    但是今年四月是个转捩点。

    有真正的法术师到来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我就像是被内在冲动带领一般,进入这所城翠大学魔学系就读。然后在不知道怎么算的因果机缘下,认识了前述身为法术师的老师,并且在同一时期牵扯上发生在魔学系的奇案。

    在那场风波之中,我头一次得以使用法术救人。

    好开心。

    当然,光是这样还不足以颠覆法术在我心目中的负面形象,我认命的心态可不是那么表面的东西。只是在那之后,在我心底根深蒂固的认命心态,正在逐渐一点一点转变成某种其它的型态,却也是事实。

    事到如今我才敢说,我的「认命」心态,归根究柢其实就是一种强烈的「自罚意识」。令母亲身受无法挽回创伤的我,还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就太不知廉耻了每当我想向前踏出脚步时,就会有这样的念头掠过,狠狠鞭笞、撕裂我的心智。

    而我之所以会来到可以见到法术师的魔学系,也与那种「自罚意识」有关。

    我想我八成是希望老师给予我制裁吧。

    在那件事之后,母亲并没有责备我。笑着对哭喊请求原谅的我说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任何错。

    但是我不能原谅自己。没那回事,才没有那回事。因为我预知到未来了,是那个预知使母亲受伤。如果预知到的未来无法改变,说来要是我根本没有预知到未来,事情也许就母亲说不定就不会有事了

    那么可以制裁我的存在在哪里?能够揭发我所犯下的罪、给予我惩罚的存在在哪里?

    在这当下,我听说了会有法术师从奥兹来到此地的消息。

    然后在经历了四月的那件案子之后,现在

    也许我是差不多应该要好好自我探讨一番,也许我是应该要去正视自己所具备的「未来视」这项才能了。

    被淋成落汤鸡的我,就那样回到先前的淋浴间冲了个热水澡。拿毛巾擦乾身体,穿回用吹风机吹过的衣服。半干的衣服穿起来感觉挺不舒服的。

    在这段时间中,穿着短外褂的老师盘腿坐在更衣室的木制长椅上,嘴里叼着香烟吞云吐雾,似乎用心反刍着我的梦境。过了好一会以后,她才用「也就是说」这句话当开场白

    「这次是不但要猜那个面具男是打哪来的人,同时也要猜案发时间与地点、还有被害者是谁的游戏罗?」

    我一面用毛巾擦着头发一面点头表示同意。虽然游戏这个用词有些不妥,不过重点就是那样没错。

    首先来确认一下前提吧。

    我所预知道的未来是绝对无法改变的。关于这点,也从老师解释给我听的「未来视」是怎么回事中得到证明了。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只要能够把那个光景的时间、地点、被害者、犯人都特定出来,应该就能够抓到犯人了。

    「在你睡着时发动的『未来视』,以前一共发动过三次。从作梦到梦境成真为止,这之间大概会经过多长时间?」

    「我觉得没有一定。有第二天就成真的,也有差不多过了一个礼拜才发生的。我清醒时发动的『未来视』也一样。」

    「哼,那你自己本身对案发现场与时间有多少发现?」

    「哎,多少可以有个底。」毕竟我和这个法术相处十年以上也不是相处假的。

    「那就先说说看吧,由我来打分数看合不合格。」

    「是。」

    我应了一声,把要说的内容整理得有条不紊。这是老师一贯的做法,不管什么事,老师都不会直接给予解答,会先让各人自行思考。「自己去想」这句话也是老师的口头禅。

    「首先从结论说起,我想案发现场是综科A栋,案发时间是今天中午之后。」

    「根据呢?」

    「关于案发现场,根据是梦中在走廊上的那些人,还有攻击被害者的人所穿的服装。」

    私立城翠大学宫古园区从昨天起就举办着「第四十二届私立城翠大学校庆」,今天是连续三天的校庆第二天。校内从昨天起就进行着各式各样的企划与活动,参加者以万人计,整个校园都展现出宛如被兴奋与活力支配的热闹面貌。

    在那些不计其数的企划之中,有个叫「面具舞会」的企划。

    它是以城翠大学为数众多的社团之一推理小说研究会为中心,由复数社团在综合科学系A栋大楼共同举办的企划。具体内容是由主办单位提供各种服装供来宾试穿,接着请来宾直接前去主办地点,也就是综科A栋所有楼层的临时店,与展览会场四处逛逛的活动。然后不知道算是偶然还是必然,我们上学期同属于老师专题研究组的六个同学,包含老师在内,今天全都预计会去参加那个「面具舞会」。

    虽然说终究还是要过去看看,才能肯定那里准备了些什么样的服装,不过从走廊上那些人和攻击被害者的人所穿的奇装异服来看那种就像是置身于异世界般的打扮,把它当成「面具舞会」用的服装应该是最妥当的吧。

    「再加上梦中的窗外正下着倾盆大雨。」

    外面现在也有着正在下雨的气息,不过没有梦中那么大。在梦中被书者拉下黑布幕时看到的天空,下的是倾盆大雨,而且还有打雷闪电。

    「我刚刚用手机打去天气预报台确认过了,说天气大概在今天中午左右就会整个变坏。所以我猜案发时间是在今天中午之后。」

    「哼。」听了我的猜测,老师环抱起双臂,眯起眼睛:「四十分。不,应该是三十五分左右吧。」

    呜,好低。

    「总之光靠这些情报根本不足以算出案发现场与案发时间,不确定的要素太多了。从服装推测出案发现场是吧?那如果其他地方也有举办类似『面具舞会』的cosplay活动怎么办?天气也是,要是天气预报不准呢?」

    「」因为被老师这样一说也确实全都没错,所以我作声不得。

    「你推理出来的可能性很高,但是还完全不足以找到答案。只能说案发现场可能是A栋、案发时间可能是今天中午之后而已。不要先给自己设下太多奇怪的先人为主观念,那样会使得判断失常喔。」

    「呜是。」

    「但是」老师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时候露出嘲讽般的微笑:「『红色十字架的法袍』和『白色面具』是吧哼!」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品味还不错嘛。好了,这个以后再说。总之既然你预知到的情景是下着倾盆大雨,那就可以确定要成真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吧这样吧,总之你先过去现场那边,其他的到时候再说。」

    「咦?『你过去』?」老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像是要撒手不管的话,让我不知所措起来:「那个,请等一下,那老师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老师吐着烟平淡说道:「嗯,我不过去A栋。」

    「不过去?」我有些怔住。奇怪,太奇怪,太过于不当一回事了,这绝对有什么内幕。不,该不会?等一下

    「老、师?」我忍不住后退一步:

    「啊?那是啥意思?」

    「那个,不好意思,不过您真的是老师吧?」

    老师爆出气愤的青筋。呜哇,不妙,失败了。毕竟是我想太多了吗?

    「啊,没,对不起,是我失言不过那个,您说不过去是怎么回事呢?」

    「什么怎么回事啊,你在说啥?」

    「请不要装傻啦,老师您安分得很奇怪耶。这类事件是老师的兴趣所在吧,照理说应该绝对会大感兴趣地说『现在就马上过去A栋罗』。可是」

    这番话怎么听都像是一种瞧不起对方的发言,不过以老师的状况来说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没办法。

    一直眯着眼睛的老师勾唇一笑:「偶尔安分下来文静高雅的我,也是很有魅力的吧?」

    「这个嘛,也许吧。」

    当然老师要是平时肯这个样子,我可是求之不得,因为那样就可以不用牵扯到不必要的麻烦了。但是目前状况不同,现在需要老师的观察力、推理力,还有行动力来收拾事态。

    老师咯咯笑着说:

    「其实我对这件事倒也不是没有兴趣啦。」

    「咦?」

    「所以说,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对你预知到的内容没有兴趣。应该说正好相反,我觉得有趣到不行。」

    听了这话,我又更加混乱了,因为是否有趣应该就是老师的一切。「那为什么?」

    「这个啊」老师笑嘻嘻地说道:「因为从旁观察你要如何解决这件事,也有相同的趣味啊。」

    我吗?

    「周,知道足球吗?」

    「足球?」虽然我对这个唐突的字眼感到不解,不过还是点点头:「您说的足球,就是那个用脚踢球射门得分的足球吧?这个基本上当然是知道的,不过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嗯。好吧,这是个并不特别有趣的比方我呢,在这之前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来。以足球来说,就是喜欢自己守球门、自己抢球、自己盘球进入敌阵、自己闪过对手、自己射门、自己得分。反正我一个人也全都做得来,全都由自己一个人去完成才有趣。话说才十一个对手也太不够看了,就算来个一、两百人,不管怎样我也会一个人闪过对手穿越敌阵射门得分,杀得他们溃不成军。我喜欢那样。」

    「喔。」

    「不过最近却有些不同了。像那样什么事都由自己搞定确实是不坏,但是我却发现了除此以外还有另一种玩法。」

    「另一种玩法?」

    「对。要说的话,算是不当选手,改当教练的那种玩法吧。」老师说:「不是由自己亲自下场攻防,而是叫别人去做看看。由自己去培育那个别人、守在一旁。最后到底会结出什么样的成果来呢?观察这个过程的玩法,也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这样说着的老师,头一次把视线盯在我身上。我抖了一下。

    「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因为在专题研究中为你们上课之后才领会到的吧。你们来上我的课,逐渐从我这里学定知识与技术,结果就是虽然是一点一点的,不过对魔学的态度与思考方式开始有了变化。虽然是些可能连你们自己都不会发现的细微变化但是看着那样一天一天逐渐发生的变化,而且还是由自己经手加工的,远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有趣耐玩,所以我明白了。」

    「但、但是」

    也不必挑在这种时候

    就像是要先发制人阻止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样,老师露出格外邪恶的笑容,就像呼出带着火焰般的气息,「尤其是」她低语道:

    「尤其是你,周。」

    一阵寒颤窜过我的背脊。

    「你真的是很有趣。尚未被世人所知的第七个法术师,一想到我会给你带来多大的影响,就叫我兴奋得直颤抖。再加上昨天与今天的事让我重新确认到,你果然还有着无法估计的潜质,越琢磨应该就越能够发光所以给我充分确实地成长吧。我对你今后会有的发展可是期待得不得了,你可要好好回应我的期待,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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