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布偶装对抗布偶装?

    小小花絮以布偶装对抗布偶装?

    请试着想像一下,平日午后在闹区街上遇见了一只企鹅。一只看似无所事事呆站在贴满英语会话教室或太极拳教室的招生广告单、“需要家教请与我联络”的传单,乃至于“寻找失踪儿童或走失的猫猫狗狗”等悬赏告示的街角广告看板前的企鹅。白色的腹部,背后像是穿了件黑色燕尾服,从头顶到身躯是流线型的肥短模样,配上一只活像清洗浴室专用的橡胶鞋般又扁又平的脚丫,再怎么努力也称不上翅膀的短手。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只企鹅。

    如果遇到这种事,拜托你就假装没看见、默默地走开吧——当这种状况发生在自己身上,浅井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那只企鹅他……或者她,大概是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才会呆呆站在这里,绝不是为了想吸引众人好奇的目光。

    透过鸟嘴上的两个圆型窥视孔,可以看见一对差不多小学生年纪的臭小鬼双人组正好奇的凝视自己。他们可能是兄妹吧,看起来比较年幼的女生正抓着年龄稍长一些的男孩衣摆。

    浅井隔着窥视孔看着这两个臭小鬼头好一会儿后——

    “咕嘎——!”

    突然模仿起企鹅的叫声(不过从来也没听过企鹅的叫声就是了),配上不停拍动双手的动作,把那对年幼的小兄妹吓得发出尖叫逃走了。

    吃到苦头了吧,臭小鬼!浅井骄傲地目送小鬼头尖叫逃跑的背影离去,但刚才的动作也让他消耗不少体力,这下连脚步都摇摇晃晃踩不稳了。

    因为最近这四、五天几乎都没睡觉的关系,就连最后一次好好吃饭是什么时候都想不起来了。再加上这身布偶装实在重死人也热死人了,穿着这种东西根本没办法随心所欲的动作,除了虚软无力地往前走之外,唯一能办到的就只有挥动双手而已。

    说到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是为什么啊?不行了,这种像在洗三温暖的状态,已经快把我的脑子泡烂了。

    “啊,爸爸转弯了。”

    “有生,走咯。”

    躲在不远处的电线杆后头窥探马路前方的两人——华乃子和由起转过头来对自己出声。

    “你在做什么啦,快一点啊!”

    被催促的浅井往前走了几步又再次摇摇晃晃,像要由起背似的扑挂在他的肩膀上。

    “Yoshioki~~~~~~~~~”从喉间挤出充满怨恨的声音。

    “等等,小有有你好重耶,自己下来走啦。”

    “不然你来穿着个看看啊!为什么我是企鹅,你却一身轻便啊!”

    “因为你说照到阳光会化成灰啊,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相较于浅井的企鹅布偶装,由起则是头戴一顶将左右两边的宽帽沿往上反折、也就是俗称的牛仔帽,皮裤配上一双西部马靴。挂在腰间的枪套上还插着两把玩具枪,看起来就像个从西部片里跳出来的西部牛仔。连别在他胸前的警长徽章都闪闪发亮。**帅气的在手指间转动几圈后,由起刻意拿枪口抵着帽沿往上推了推,看起来还真像有那么回事。虽然是表兄弟,但不管是女装扮相还是这种缺乏现代感的奇装异服,这家伙总能诠释得相当完美。

    “讨厌,你们两个人真是的,我们要追丢爸爸了啦!”

    而跺脚出声催促的华乃子,则是只有着毛茸茸横条花纹尾巴的小小浣熊。由企鹅、神枪手和浣熊组成的三人组,正小跑步地从电线杆后头移动到另一根电线杆的后头。穿成这样想要不引起其他路人的注意实在很难,街上所有行人都对他们行起好奇的注目礼。但随着“啊啊,他们是那间公寓’的住户啊……”的耳语在众人之间传开之后,路人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惊异变成释然。

    HotelWilliamsChildBird里546号室的房客——浅井有生。是美术大学的学生,同时也是个画家。现在则是只企鹅。

    同样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里412号室的房客——井上由起。他是浅井的表弟。现在是西部神枪手。

    同样也是住在HotelWilliamsChildBird里312号室的房客——山田华乃子。就读三年级的小学生。现在是浣熊。

    这些好像都是由起向大学里的朋友借来、在校庆上演出短剧时使用的服装。

    “啊,快躲起来!”

    在打头阵的华乃子指示下,三个人排成一列躲在电线杆暗处。等了一会儿后,才悄悄露出头来窥伺前方的状况,照身高顺序由上而下排列,分别是浅井、由起、华乃子。

    在午后的闹区,充斥污浊瓦斯废气和杂乱喧嚣的拥挤大街上,有一只巨大的花猫布偶正漫步走着。配合那缓慢的步伐,肥肥的猫布偶背部也跟着左摇右摆,长长的猫尾巴悠闲地在空中轻轻晃动。

    “爸爸真是的,走起路来居然那么开心。今天光是选领带就花了不少时间,看来真的是要去约会呀……”

    观察猫布偶的背影,华乃子低声说着。那种走路方式到底哪里有开心的感觉了?浅井完全无法分辨,但华乃子似乎相当有心得。

    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听华乃子说,猫布偶爸爸今天好像要和谁约会,所以自己才会被拉着参与这次的跟踪行动。对浅井来说,个展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在废寝忘食忙着制作作品的这个时期,其实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别人到底发生什么事。如果可以,他甚至连闲杂人等都不想见,更别说现在完全没有外出的心情。虽说被强拉出来,但也是因为预定的最后一张图稿怎么也挤不出灵感,这几天更是到了焦头烂额的地步。

    浅井认为,这么做说不定可以借机转变一下心情。而隔了一个星期再度站在大太阳底下的结果,就是这身布偶装。

    虽然拒绝过了,但他们说这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变装。得到这样的答复,浅井实在很想一一吐槽回去。

    照华乃子所说,这次的行动名称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布偶装对抗布偶装大作战”。

    花猫布偶慢悠悠地走在前方,完全没发现自己被跟踪了。诡异的变装三人组仍偷偷跟在他身后。在附近这一带,这并不是多稀有的光景。当然也不至于随处可见啦,但只要想到是“那栋公寓的住户”,大家也就释然了。当然也有让人无法释然的部分,就像浅井嘴里一直嚷着好重、好热,小孩子的视线很烦人,但除此之外,他对自己这身企鹅装扮并没什么特别不满的地方。

    “奇怪?爸爸是要到哪儿去啊?车站不在那个方向啊。”

    花猫布偶的背影从大马路弯进小巷子里。浣熊华乃子打头阵,紧跟在后的是神枪手由起(就好像追捕犯人的警官一样),最后面的企鹅浅井也步履蹒跚地追上前。从花猫布偶消失的方位再度探头观察,花猫布偶那巨大的背影,正摇着尾巴走进被夹在高楼之间的狭窄暗巷里。

    接着他又消失在暗巷的转角处,偷偷地追上前去,却差点撞上停下脚步的猫布偶背部。慌慌张张地躲回暗处,屏住气息往猫布偶所在的方向窥探。

    有两只猫站在围墙上。一只体格壮硕的虎斑猫和一只有着白斑点的小猫縻,不知道是在争夺地盘还是什么的?只见两只猫身上的毛都倒竖着,不停发出低嗷声恐吓对方。但站在围墙下的猫布偶对他们说了几句话后,正在对峙的两只猫竟停止争吵,乖乖听猫布偶的劝导。两只猫分别向猫布偶表达意见,听完之后,猫布偶又手脚并用的向他们说了什么。

    对话没有持续多久,壮硕的虎斑猫便转身离去了。目送虎斑猫的背影逐渐走远,黑白斑点的小猫咪对猫布偶低头致谢。猫布偶像在说“这没什么啦”般摆摆手,小猫咪又道谢了一次,这才轻巧地消失在围墙彼端。

    “好厉害喔,爸爸在替吵架的猫咪仲裁呢。”

    华乃子的音调里透露出对爸爸的敬佩之意。

    猫布偶继续向前走,沿途遇到不少主动向他打招呼的猫咪,或是陪正在做日光浴的老猫咪闲聊几句,还有一些不良猫咪集团送上盐沙丁鱼串。看来他在这拘谨的猫咪圈子里还挺吃得开的嘛(虽然猫咪和猫咪布偶在本质上完全不同,不过这等常识就别理它了)。

    行踪诡异的浣熊、神枪手和企鹅还是保持着距离,偷偷跟在猫布偶身后。就华乃子的情报,猫布偶好像跟人家约两点在车站前碰面,但要到车站去,走这条路根本就是绕远路啊。

    没多久就知道猫布偶绕远路的理由了。

    边和街上的猫咪相互寒暄,边从小巷子绕出去后,眼前是被复合式大楼的高墙围出的一小块狭隘空地。留有老旧楼房拆除解体后的痕迹,到处散落建材的残骸。猫布偶的背影往空地走去,尾随在后的三人藏身在大楼暗处,掩不住讶异地往空地里窥探。

    “喵~”

    空地那头传来猫咪叫声。

    那是利用建材残骸搭出一块挡风遮雨的小小屋檐,幽暗的屋檐底下有一双青蓝色的眸光闪动,猫布偶就蹲在那里。带着些许警戒从洞穴深处探出头的,是一只灰色的猫咪。虽然看起来又瘦又脏,但那优雅的举止和深蓝色的眼瞳还是散发出一股高贵气质。浅井对猫的种类并不是很了解,但也觉得这只猫应该不是一般的杂种猫,而是附有血统证明书的名贵猫种。

    猫布偶像在拜见女王般,态度恭敬的以单膝跪地,当他献上不久前从不良猫集团那边得来的盐沙丁鱼串后,有三、四只小小猫咪跟着从灰色猫咪身旁钻了出来,咪咪喵喵叫个不停。华乃子错愕的说:“爸爸居然让外面的情妇生小孩了……真是糟糕,要是爸爸被逼着让他们认祖归宗,该怎么办啊?”猫和猫布偶之间会生小孩吗?猫布偶的小孩会变成猫吗?猫会要求认祖归宗吗?一瞬间浅井还真的认真思索起来了,不过马上又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而将这些问题抛诸脑后。猫布偶大概只是单纯发现有只野猫在这里生了小猫,才带些食物过来探望它们的吧。

    “哎呀呀,还真不能小看山田先生呢。想不到他居然会带着贡品来讨好已经是人妻,而且有孩子的漂亮母猫啊。”

    听由起用促狭的语气这么说,华乃子立刻不满地噘起嘴反驳:

    “爸爸才不是那么不检点的男人呢。井上由起,你少把爸爸拿来跟你相提并论。”

    “你这么说我真是太遗憾了。我不管何时何地都是很真心诚意的唷,华乃子妹妹。”

    “那你真正喜欢的人,到底是卫藤还是浅井先生?”

    “哎哟,真是充满小学生风格的单刀直入问法啊。”

    由起吹起口哨。浅井则是错愕得差点摔倒——为什么连我也是选择项目之一啊?

    “这个嘛,如果要用让你明白的方式来说明,小有有应该是我以前的男人吧?”

    “不管是以前或现在,我都不记得我当过你的男人!”

    企鹅的鸟嘴往由起的后脑勺戳了一下。根本没有这一段过去嘛,由起的回答跟有趣一点都沾不上边。

    “哎呀?好像又要到哪里去了。”

    看来拜访情妇(?)并不是最终行程,猫布偶和小猫咪们玩闹一会儿后,便起身和情妇告别了。三人组躲回大楼暗处,待猫布偶离开空地后,又接着继续跟踪。

    对于山田先生度过休假日的方式,浅井早就在心里从头到尾吐槽过一遍了。相隔一星期的户外空气(穿着布偶装只觉得快呼吸不过来了)在这二、三十分钟跟踪行程内也已经吸得够多了。就算再继续穿着这身企鹅装,似乎也不可能替尚未完成的画作突破瓶颈。浅井已经想回去了,却被由起半拉半扯的拖住。

    到了最后,果然如华乃子事前得知的情报,华乃子的父亲在两点之前到达车站。猫布偶站在车站的钟塔底下,不时调整领带,看起来似乎有些坐立难安地等着再过不久即将出现的约会对象。而华乃子、由起和浅井三人则躲在猫布偶看不见的死角,也就是计程车招呼站的长椅后头默默守着猫布偶。

    然后过了十分钟、三十分钟、一个小时——

    钟塔的短针绕过三点,就快接近四点了,悬挂在西方天空的太阳散发炙热的光芒,但猫布偶等的对象却迟迟没有现身。走过车站前的人无不对钟塔底下的猫布偶投以诧异的视线。

    一开始还端正姿势、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的宽厚猫背影,现在却愈发消沉低靡了。

    “喂,我可以把这个脱掉了吗?可以回去了吗?”

    维持企鹅模样坐在长椅后头抽烟(只要打开企鹅的嘴巴,就可以把烟含进嘴里了)的浅井从很久之前就唠叨了许多遍,脚边也堆起一打的烟屁股小山。

    “是男人就不要罗罗嗦嗦的啦。”

    由起板起脸斥责。华乃子还是很认真地躲在暗处注意父亲的一举一动。

    “爸爸是不是被甩了啊……”

    受到父亲的影响,华乃子声音也变得有些消沉。

    夹着变短的香烟吐出最后一口烟,同时也吐出叹息,踩熄烟屁股后浅井站起身。

    “有生,你该不是想回去了吧?”

    “我要去买水啦,在我因脱水而死之前。”

    “那我要可乐,华乃子要喝果汁吧?”

    “我要柳橙汁,不是百分之百的我不要喔。”

    ……这两个家伙居然面不改色地指示身体负担最沉重的企鹅去跑腿!但就连这样的抵抗意识都已经被磨光了,浅井默默地走开。

    紫外线毫不留情地照射沙漠荒地,热得发晕的浅井已经分不清车站前的风景了。

    车站前的来往行人视线全都胶着在这只拖着摇摇晃晃的蹒跚步履,濒临死亡边缘的企鹅身上。但每个人的脸都晃过来又晃过去,实在无法看得真切。

    (水……)

    再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脱水或中暑。

    背对华乃子的父亲所在的钟塔,浅井绕了点路总算来到自动贩卖机前,正准备掏出零钱时才发现一件事。

    就算想把手伸进屁股的口袋里,但跟套着隔热手套没两样的企鹅手只啪嗒啪嗒的拍在布偶装表面上。钱包,我的钱包……理所当然的,不管再怎么努力,浅井的手也没办法伸到布偶装底下的屁股口袋。啪嗒啪嗒啪嗒。

    “喂,你不买就让开啦。”

    被等在后头的人这么说,用尽了办法却连一罐饮料都买不到的自己,实在可悲得让浅井好想哭,但还是歪歪扭扭地移动脚步从自动贩卖机前让开。

    (唔啊……)

    让开之后,心里忍不住发出呻吟。

    正把零钱投进自动贩卖机里的,是有着一头及腰微卷的茶红色长发,身上套着皮夹克,露出膝盖的百折裙和膝上袜、踩着约有十公分高的厚底靴,一副庞克摇滚打扮的娇小少女。

    从取出口拿出一罐运动饮料,挺直腰杆的少女忽然注意到自己,浅井立刻反射性地扭开头,决定假装自己是只企鹅。但是,少女的身影也移了过来,出现在视野中。

    卫藤绊。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

    “企鹅……”

    扭开保特瓶的瓶盖,卫藤绊喃喃说着是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实。看来她应该没有注意到躲在里面的人是浅井。虽然没什么需要隐瞒的理由,但也没有特地揭露自己身份的必要,于是浅井又转了开来,决定假装自己是一只普通到极点的企鹅。但是,卫藤绊又再次绕过来出现在视线里。浅井再次移开视线。卫藤绊又绕了过来,浅井又移开视线转了开。

    这样的攻防战持续好一阵子,终于旋转了360度回到原来的位置。

    她到底想干吗啊!

    结果,浅井先放弃了。卫藤绊成功进驻浅井企鹅的正面位置,白皙的脸颊上不知为何染着淡淡红晕,正抬起那只闪闪发亮的眼瞳紧盯着自己。

    “那个,可以和我握手吗?”

    难得她会有这么腼腆羞涩的态度,浅井觉得困惑极了,但还是伸出布偶装的手和她握了一下。握完手后,卫藤绊还陶醉地看着自己那只留有布偶装触感的手。

    总而言之,在还没曝露身份之前还是快从卫藤绊面前逃走吧。虽然这么想,但浅井企鹅的手却被一把抓住。

    “可以跟我拍张照吗?”

    说完,卫藤绊也拿出手机。

    “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不然塞不进镜头里唷。”

    乖乖听指示和她脸贴着脸,拿高的手机荧幕画面上出现自己的身影。比起藏在布偶装里消瘦的模样,被纳入镜头里的是张人畜无害的企鹅脸,跟不同于平时露出纯真笑意的卫藤绊一起……喀嚓,拍下了两人的合照。

    ……话说回来,这丫头好像很喜欢企鹅嘛,虽然不晓得是为什么。不过在此同时,腹部底层也涌出类似罪恶感之类的情绪。如果知道躲在布偶装里的人是自己,卫藤绊肯定不会这么老实。

    趁着她确认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时,浅井又打算逃走了。

    “啊,等一下!”

    被卫藤绊用力一撞,直接脸朝地摔了个狗吃屎。

    “你到底想干吗啦!”

    忍不住吼了出来,浅井呆了一下,但已经来不及了。

    扑在倒地不起的企鹅布偶装身上,卫藤绊诧异得瞪大双眼。

    “这个声音是……浅井先生吗?”

    糟了。浅井在心中发出呻吟,挪动屁股往后退了几步。

    “是浅井先生吗?”

    挂在布偶装上的卫藤绊丝毫不给浅井逃避的空间,又拉近彼此的距离。浅井企鹅只能不停摇头。一看卫藤绊的手试图伸向企鹅的头部,浅井立刻挥开那只手,一转身就如脱兔(脱企鹅)般逃跑——

    但那双活像清洗浴室用的橡胶鞋般笨拙的脚丫,却不停使唤地绊在一块。

    同一时间,隔着布偶装看出去的景色突然变得歪斜扭曲,就像用白色油彩涂抹整张画布,眼前瞬间只剩下一片死白。

    “有生!”

    最后传入耳中的,是远方传来由起那犹如幻听的呼叫声。

    ☆

    额头上冰冰凉凉的。浑浊的泛白意识一角,恍恍惚惚地享受着这种舒服的感觉。意识慢慢逐渐清醒,浅井泄出呻吟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开始渗染橘红色彩的天空。蹩起眉头的同时,视线也主动开始对焦,立刻就看到从视线一角窥伺着自己的卫藤绊。

    “啊,醒过来了。”

    自己正躺在车站前计程车招呼站的长椅上,而刚才感受到的那股清凉,正是卫藤拿着她的运动饮料瓶抵在自己额际的关系。

    “真的因为脱水而昏倒了,有够虚的你。”

    打扮成神枪手的由起摇头无奈的责备。你以为这是谁的错啊!到底是谁害我变成这样的啊!

    缓缓坐起身。背后的拉练已经被拉下来,褪去布偶装的上半身了,不仅可以随心所欲的动作,也凉爽多了。在夕阳西斜时分,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自然的微风也让人觉得舒服。

    “你老爸呢?”

    向穿着浣熊装、一脸无聊的华乃子询问后,她便朝钟塔的方向瞥了一眼。花猫布偶装还站在钟塔底下。和几个靠过来的孩子玩在一块儿。他一一将他们抱得高高的,或是让小孩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看着一点也不觉得厌烦地和小孩们打闹成一片的山田父亲,浅井真觉得自己的布偶装修行还有待加强。不过自己又没打算把穿着布偶装的样子发扬光大,因此作罢。

    钟塔的大时钟指向五点,宣告日暮的钟声在车站前的计程车招呼站回响着。小孩们跟猫布偶挥手道别,钟塔底下的猫布偶又变回孤零零一个人了。约定见面的时间都过了三个小时,对方依然没有出现。

    “爸爸……”

    看不下去的华乃子朝爸爸奔去。一看到穿着浣熊装的女儿朝自己跑来,山田父亲似乎有些惊讶。但华乃子握住父亲的手,像要给他打气般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大大的花猫和小小的浣熊亲昵地手牵着手,一大一小的影子长长地映在招呼站前的空地上,并肩踏上归途。

    “结果我们到底是跟来做什么啊……”

    听到浅井的碎念。

    “哎呀,有什么关系嘛。”

    由起满不在乎地一句话堵了回来。被他这么一说,浅井才发现抱怨个不停的自己实在太不成熟了(不对,一身轻便装扮的由起,和被迫扮成企鹅还搞到脱水的浅井所承受的苦难,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嘛)。

    “我们也回去吧。”

    一手灵巧地转动牛仔帽,由起说道。

    “嗯。”

    真是累死人了,浅井也赞成这个提议,转头却和卫藤绊的视线撞个正着。

    “你是白痴啊。”

    卫藤绊鼓着脸别开视线。她干吗没事突然叫自己白痴啊?一口怒气正待发作,看到卫藤绊气鼓鼓的脸颊才顿时发现……还不知道企鹅装里的人是浅井时,她那兴高采烈的态度,甚至还要求拍下合照——她现在应该觉得很丢脸吧。

    拖着布偶装的下半身,左摇右晃地跟在随着由起迈开步伐的卫藤身后,浅井对她的背影开口道:

    “喂,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企鹅?”

    卫藤绊隔着肩头转过脸来。

    “你为什么问?”

    “没有,没有什么。”

    卫藤绊射来的锐利视线,令浅井有些怯于承受。

    “……很久以前,我在电视上看过,那是我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冬天时,企鹅会在极寒的暴风雪之中紧偎着身子,爸爸和妈妈交替着守护新生的蛋……我觉得,这样很了不起。”

    愈说,她的视线也垂得愈低,最后几乎是用自言自语似的音调把话说完。

    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种理由,浅井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偶然也会讲这种话呢。该说是感伤吗,还是青春比较适合……”

    “要、要你管!”

    红着脸颊丢下这句话后,卫藤绊用力的踏出脚步继续往前走。我有说什么会让她生气的话吗?浅井满脸的疑惑不解,一时之间只能愣愣地盯着她的背影。

    ——在被冰雪封闭的世界里,它们会赌上生命保护自己的蛋。

    (啊……)

    突然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弹开了。就像终于能吐出哽在喉咙的东西一样的感觉。

    最后的一幅,现在或许画得出来了。尚未成形的轮廓模模糊糊地浮现在脑海中。

    既然有了灵感,那就连一秒钟也不该浪费。快点让我成形吧……脑海中那蠢动的生物似乎正这么对自己说。

    脚步自然地加快。企鹅布偶装的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而且速度缓慢得教人心急。总算追上走在前方的卫藤绊,与她并肩同行时,浅井也抓起她的手腕。

    “卫藤,你现在应该没什么事吧?要开始工作了喔!”

    “咦?喔,好……”

    拉着瞪大眼呆呆颔首的卫藤,浅井急忙踏上归途。

    “啊,等一下啦有生,你怎么可以跟小绊手牵手啦!”

    由起一看到立刻不满地抱怨。

    拖曳在被染成橙色柏油路上的三道身影,渐渐融入日暮余辉中。夜晚才正要开始。正好是给在脑海中蠢蠢欲动的莫名生物一个形体的最佳时刻。

    HotelWilliamsChildBird的夜晚还很漫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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