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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暖风徐徐吹拂而来,白天降下的雨水使得柏油路面仍带有些许湿气。

    「重复一遍我说过的话。」

    须藤站在孃的面前,望着天空如此说道。

    于是孃点点头,回想这几天须藤教过她的事。

    「看清楚对方的动静。」

    「然后呢?」

    「不要停下脚步。」

    「再来呢?」

    「拳头不能握太紧。」

    「嗯。」

    须藤对孃微微抬起下巴,催促孃说出下一个动作。

    「瞄准对手后脑勺的后方挥出拳头。」

    「另外一只手呢?」

    「要夹紧腋下。」

    须藤点了点头,好像很满意孃的回答,只见他仍然将那根招牌手杖扛在肩膀上。不知情的旁人看到,可能会以为那只是根普通的木制手杖,根本不会想到里面竟然暗藏刀刃。

    「嗯,那我们走吧。」

    须藤说完后便跨出步伐,孃则是跟在他的身后。

    「明天大概又会下雨吧。」

    听到须藤随口说出这句话,孃停下脚步并抬头望向天空,只见白云缭绕在朦胧的半月上,刻划出宛如吃剩西瓜般的轮廓。

    「请问,你怎么知道呢?」

    被孃这么一问,须藤也停住脚步并转头看着孃。

    「如果云遮住月亮就会下雨,妳没听过这种说法吗?」

    孃的确没听过,于是歪着头看着须藤,而须藤则是耸了耸肩。就在此时,一阵微风吹得须藤的白色头发频频飘逸,由于须藤打从出生就是这种发色,和用染发剂故意染白的头发相比,他的发色有种近乎银色的迷人光泽。

    「这是以前听我老爸说的,其实没啥科学根据啦。」

    须藤平常不太提起家里的事,难得今天会提到自己的父亲。孃和须藤已经认识两个礼拜左右,到现在还是不太了解他的为人,只知道他是名为「我论会」的暴力组织成员,而母亲是意大利人,所以他才会名叫罗丹,除此之外,孃对他的其余情报一概不知情。

    「须藤先生的爸爸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孃只是想要闲话家常而随口问问,却没想到须藤的神情变得非常阴沉并回瞪着她,孃才惊觉须藤不太愿意提到和父亲有关的话题,因此只能尴尬地低下头,须藤则是叹了一口气。见到他继续前进,孃也赶紧跟在几步远的后方,两人间也弥漫着一股几乎会令人窒息的沉默。须藤用手杖规律地敲着肩膀,从后面看来就像是心情欠佳的猫甩动尾巴似地。

    就在这时,须藤突然停止前进,孃也跟着原地不动并屏息以待,她越过肩膀窥看须藤的表情,只见须藤浮现出一抹微笑。

    「我们有伴啰。」

    须藤看向小巷子内,虽然巷弄里一片漆黑,但隐约能够见到几个人影正在晃动。

    「三个……不,应该是四个。」

    听到须藤的喃喃自语,孃总算习惯黑暗而确认人影的数量,果真如须藤所说,显然有四个身影正在等人。从轮廓观察,他们应该是背对须藤和孃,似乎还没注意到两人的动静,或许只是住在附近的年轻人无聊站在这里而已。可是,现在是清晨两点,年轻人实在不太可能聚集在连便利商店和街灯都没有的偏僻地带,看来这些人十之八九是冲着须藤和孃而来。

    「需要陪妳吗?」

    须藤语带戏谵对孃低声说道,这句话却刺激到孃天生不服输的个性。

    「……我自己去就好。」

    说完后,孃就踏着黑漆漆的道路缓缓朝那群人影靠近。为了缓和逐渐加快的心跳,孃慢慢地深呼吸,并且将卷在手腕上的绷带解开,模仿拳击手将绷带缠绕在拳头上,形成厚厚的缓冲保护层,孃这时也准备万全蓄势待发。

    离对手剩十几公尺时,对方也注意到孃,于是立刻回过头明显地摆出迎战姿态。孃不慌不忙地加快速度,脚步也逐渐加强力道。

    随着距离拉近,眼前的四个人影越来越清晰,孃也看出他们的地位高低强弱。站在最前面的男人戴着一顶鸭舌帽,看起来不怎么样;身后的两个男人分别穿着红色与白色衬衫,实力差强人意;至于位在最后面而头发最长的男人,应该是四人当中地位最高,也是实力最强的一个。

    「喂!」

    头戴鸭舌帽的男人开口对孃大喊,他的手里还握着看似相片的物体,证明孃的猜想果然没错。

    「喂!我叫妳站住!」

    孃只是露出微笑,并且继续往前冲,她对这些人没什么好说的。孃一边注意不要让自己的手握太紧,一边缓缓地握起拳头。她变换前进路线,打算从挡在面前的戴帽男和穿着红白衬衫的人们旁边通过。

    这也是须藤教她的「打架招数」之一。

    孃在脑海中不断重复念着这些要诀。

    ——要先打倒最强的家伙。

    「这是打架时的必胜铁则,最后再来处理小喽啰就好,只要带头的先倒下,旁边的跟班就会害怕对手。」

    ——所以。

    「当妳看到敌人的时候,记得必须一眼看出最强的家伙,而且要在瞬间、不用大脑思考就立刻看出来,甚至在日常生活里也要能马上判断,然后一出手就打倒对方,这也是决定胜败的关键。」

    站在前方的三个男人对孃挥出拳头,孃一边闪躲,一边将自己的拳头往后收,并且提醒自己将左手臂夹住腋下。孃看准后方长发男人的鼻头,稍微扭动身体并挥出拳头,目标是长发男人的后脑勺再稍微偏后且毫无任何物体的空间,只要瞄准那块区域,身体的重量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加诸于拳头上。

    孃挥拳的速度远比男人还快得多,击中对方皮肉与骨骼的触感也透过缠绕的绷带传到手臂,只见被打中的男人随着孃的动作往后仰,便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

    「妳这个臭女人~~!」

    孃的背后同时响起阵阵叫骂声,剩余的三个男人一同发动攻击,孃则是冷静地躲过拳打脚踢。只要仔细观察,那三个人的动作其实相当缓慢,要闪躲并不难。

    孃没有做出多余的动作,只利用脚步的移动拉开距离,偶尔贴近距离巧妙地闪过男人们的攻击,接着一拳又一拳地打倒两个人,最后只剩被孃认为最没实力的戴帽男。他转头扫视倒在地上的同伴们,狼狈不堪地往后倒退。

    「妳、妳……妳到底是……?」

    男人一边喃喃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某个泛着银光的物品,只见他喀嚓喀嚓地拉开那个东西的金属片,随后从中露出刀刃,原来是一把蝴蝶刀。

    「别小看我……只要把你们干掉,我们就会有大把钞票入帐了……」

    听到这些话后,孃停在原地紧盯着男人。她发现男人持刀的手抖个不停,不过应该不是出自紧张或害怕,而是受到毒品影响的反应。

    二个礼拜前,为了躲避敌人的追杀,孃一行人被迫离开住惯的地方,开始四处流浪的生活。孃暗自庆幸还好现在是暑假,失踪并没有酿成大问题,说不定根本没人会发现,他们就可以无声无息地继续隐藏行踪。经过这二个礼拜后,至少在肉体方面,孃变得比以前更为坚强了。

    「我要杀了妳……我要杀掉妳!」

    戴帽男不停喃喃自语,一看表情便能清楚发现他的精神状态并非正常,这些都是栖羽亲的毒品所造成的影响。此种毒品名为pulp,具有让人释放出欲望和冲动的药性,而受到pulp影响的人们都倾巢而出追杀孃一行人。

    这其实是一场游戏。

    也是由栖羽亲的首领——阿佐田元禄所提议的杀戮游戏。

    元禄希望藉由pulp改变这个世界,首先增加pulp的上瘾者,并且煽动他们掀起暴动,由于元禄想测试pulp中毒者的战斗能力,因此孃等人遭到利用而被迫加入这场游戏。他们本来是追查的一方,如今却被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众人都对此感到羞愧难耐并且怨恨不已,唯独居于领导地位的真琴冷静地看待这件事,因为她知道这个游戏里一定有栖羽亲的弱点。

    「我们绝对不能在这个游戏中弃权,只要游戏里有他们的弱点,参与这个游戏就是我们获胜的唯一方法。」

    这番话也深深地烙印在孃的脑海里。

    「壤!」

    背后突然冒出须藤的叫声,孃总算回过神,发现自己还沉溺于自我的沉思中。察觉到男人拿刀向她刺了过来,孃急忙侧身闪躲,也清楚地感受到刀尖划过飞舞飘扬的长发。

    「妳在发什么呆啊!」

    须藤的斥责声震耳欲聋,要不是须藤提醒,说不定自己早就身负重伤了。于是,孃一边对须藤怀着无比的感谢,一边探低姿势并紧盯着转过头的男人。她开始移动双脚,小心地打量自己和男人之间的距离,就是因为判断对手比自己还弱,孃才会不小心得意忘形。

    男子用右手紧握蝴蝶刀,并再度朝孃刺出一刀,孃只是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毫不犹豫地用右手把男人的手用力架开,只见男子的表情瞬间改变,蝴蝶刀也随着动作飞向空中,随即掉在柏油路面并发出清澈的声响,孃也在发出声响的同时踏出步伐。她将左手握拳,心无旁骛地使尽全力由下往上击中男子的下巴,男子便跟着动作昏倒在地。孃轻轻地甩了甩拳头,并且看着缠绕绷带的手,绷带上沾有略为发黑的血迹,那并不是刚刚那群人的血,而是很久以前孃流出的血迹。

    那些鲜血就是为了彰而自残的证据。

    尽管伤口已经接近痊愈,但只要手上仍然绑着绷带,孃就能感觉到与彰之间的羁绊。

    「妳这个白痴,打架还敢发呆。」

    须藤走近孃的身边,用手杖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她认为被骂也是应该的,于是僵硬地站在原地。刚刚的对招并不算是激烈的运动,孃却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点紊乱,看来打斗这件事确实会消耗掉大量体力。

    「对不起。」

    听到孃的道歉,须藤重新将手杖扛在肩膀上并耸了耸肩。

    「算啦,其它地方算勉强及格。」

    「谢谢你的指导。」

    「……回去啰。」

    孃则是点点头,迈步跟在须藤的身后。

    主动提出教导孃格斗技巧的人其实是须藤,他大概是鉴于只有六个人,才会愿意这么做的吧?须藤本身擅长使用手杖刀,而球和魁不只学习过武术,更懂得如何使用枪械,就连宣称拒绝使用**的彰也有短刀护身,六个人里只有孃什么都不会。

    正确地说,孃并不是无法使用枪枝,其实她总是枪不离身,不过那把掌心雷只剩一颗子弹,而那把枪也是孃等人拥有的唯一枪械。

    之前他们收集的枪枝已经被栖羽亲全数没收,又没有门路弄到新枪枝,就连须藤和真琴都无法从其它管道准备武器,他们在短期内根本是无计可施。

    因此,孃必须尽快增强自己的战斗能力。

    孃不想成为大家的包袱,如果她不训练自己,也会让他们仅存的微薄胜算化为泡影。

    「最近妳越来越象样啰。」

    只见须藤看着别处这么说道。

    「真的吗?」

    须藤并没有多做回答,孃只好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须藤一度停下脚步望着天空,孃也跟着他做出相同的动作,云雾依旧遮着月亮,让人无法看清楚月亮的全貌。

    「看来明天真的会下雨。」

    「……说的也是。」

    其实孃不喜欢下雨的日子。

    彰现在正在做什么?孃一边前进,一边在心中挂念着彰。为了避免被栖羽亲掌握行踪,他们决定改成两人一组行动,因此她和彰已经一阵子没见到面了。

    孃非常渴望和彰共同行动,不过她也非常明白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由于孃实在太弱了,所以众人决定把孃托付给最令人安心的须藤照顾。

    只要比现在变得更强,或许还有机会和彰一起行动吧?仔细想想,孃不知道人生中是否会有这一天,讲得更实际一点,孃甚至没办法保证明天是否能平安渡过。

    「真是的……我真的很讨厌下雨。」

    须藤说完后,便再度迈步前进,孃则是对须藤露出微笑,听到须藤与自己一样,也让她颇为开心。

    「我也讨厌下雨。」

    须藤仍然没有回答。孃知道须藤对她没什么好感,尽管须藤的脾气有如野猫般变化无常,她却不讨厌须藤。

    「希望明天可以放晴。」

    孃一说完,须藤也接着低声回答:

    「也是啦。」

    倘若明天真是阳光普照的好日子,心情多少也会比较轻松愉快吧?

    这也是身处危险世界的孃,现今唯一能够冀望的小小心愿。

    两人目前位于御土盯。

    这是个属于下栖羽的偏僻乡镇,除了几间小酒馆聚集的站前还算是热闹地带,并没有其它特别的观光胜地或建筑物。在这个称为市郊又离栖羽市有些过远的地方,孃和须藤已经停留了一个礼拜,他们在这段期间里已经遭人追杀四次。他们觉得这里无法再继续逗留,于是决定明天一早出发前往别处。

    「这次待的比预定还久嘛。」

    须藤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有如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着,孃则是已经收拾妥当了。

    「对呀。」

    孃也跟着喃喃回答。

    原本分组行动的目的就是到处打探敌情。实际上,真正行动的只有真琴和彰、球和魁这两组人马,孃和须藤这组则是着重于培育孃的应战能力。换句话说,就是要让孃增加实战的经验,因此须藤故意带着孃在夜晚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徘徊。不过,孃和须藤对几件事感到相当讶异,在这种偏僻地方居然也有pulp中毒者,而且栖羽亲已经将孃和须藤的照片分送到此处,并且保证捉到或杀死孃和须藤的人有奖金可领;另一方面,有件事让孃和须藤感到非常安慰,就是枪枝并未蔓延到这些小角色的手中,就算栖羽亲拥有操纵当地警方的力量,但或许还是需要控制枪击事件频频发生,不过,也有可能是栖羽亲对这些小角色并未寄予太多期望吧?

    此时,孃躺在整理得漂亮干净的床铺上闭目养神。

    她突然想起二个礼拜前性情丕变的小夏,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小夏说的那句话。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杀掉妳。」

    小夏毫无疑问地这么说过,而且手里还握着枪。

    下落不明的小夏竟然成为栖羽亲的一份子,并且打算取走孃的性命。自从听到这句话后,孃打从心底害怕和小夏再度相逢,她并不是害怕被小夏杀害,反而是畏惧自己会在不得已的情形下亲手杀死小夏。话说回来,自己有能力杀掉小夏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绝对不可能。自己顶多可以打倒街头的混混和流氓,并不可能对付手持机关枪的小夏。不过,其它同伴就办得到吗?如果对手只有小夏一个人,球和魁等人绝对有能力制伏小夏。然而,假使他们真的碰到拥有明确杀意的对手,而不是像刚刚那种以金钱为目标的小喽啰,想必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甚至可能会取走对手的性命,这样小夏就会死掉了。

    这就是孃所担忧害怕的事,她连现在都非常恐惧不安,假如小夏就在那四个人里面,她一定无法狠下心相对方一决生死。

    「……孃。」

    听到须藤正在叫她,孃猛然回过神并从床铺坐了起来,须藤则是一边叹着气,一边坐在旁边的床铺上。不知何时,他的手里已经拿着一瓶罐装啤酒,大概是从房间里的冰箱拿出来的吧?

    「妳在想事情啊?」

    须藤拉开啤酒罐的拉环,并且将罐口贴近嘴边。孃看着这个情景,顿时电觉得喉头一阵干渴,于是起身走往冰箱并取出一瓶沁凉的矿泉水。孃走回床边,看到须藤正用双手捧着啤酒罐俯视地板,只见罐上的水滴不停晃动,孃则是紧紧地盯着水滴。水滴看似已经快要滴到地面,却又保持绝佳的平衡停留在啤酒罐上。就在须藤举起罐子送往嘴边后,水滴才沿着罐子滑落地面。

    「怎么啦?」

    须藤将满腹狐疑的视线转向一动也不动的孃,孃则是摇摇头表示没事,便直接弯腰坐在床铺上。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不放心。」

    「不放心?现在才开始担心?」

    须藤摆出无法置信的表情说出这番话,然后将啤酒一饮而尽,接着用力将啤酒罐捏扁。须藤的举动看来有点烦躁,孃很担心自己会不会就是让他心烦的罪魁祸首。只见须藤盯着孃,孃也看到须藤那双淡色的瞳孔中映照出自己欲哭无泪的脸。

    「妳在伯什么?怕被杀吗?还是怕杀人?」

    「应该两边都有吧……」

    「是喔。」

    须藤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见他像是玩赏艺术品般摸着扭曲变形的啤酒罐。孃转开矿泉水的瓶盖,先含一口水在嘴内,然后才让它滑过喉咙,也感觉到水流进有些发热的体内。

    「……须藤先生,你曾经杀过人吗?」

    听到孃的问题,须藤的视线又回到孃身上,眼中的焦躁神情比刚刚更加浓厚。孃认为须藤似乎不喜欢别人提起这类问题,但是话既然出口,想当成没问过也已经来不及了。

    「妳问这干嘛?」

    「我只是想问须藤先生会不会怕……」

    「妳是说杀人的时候吗?」

    见到孃点点头,须藤则是垂下头,对准垃圾桶丢出手中捏扁的空罐子,罐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向位于房间角落的垃圾桶,可惜只碰到垃圾桶的边缘而滚落地面,残余的酒因碰撞的力道喷出瓶口,在地毯上形成几块小小的污渍。

    「说没有感觉是骗人的。不管杀过几个人,我还是没办法习惯杀人这种事。」

    从须藤的口气推测,大致可以猜测到他的确杀过人,毕竟他是黑社会的成员,杀过几个人也不稀奇,但就连视斗殴为家常便饭的须藤,居然也会对杀人而感到不安,这倒是让孃有些吃惊。

    「话说回来,妳刚刚不是问我爸的事吗?」

    须藤彷佛想起问题似地这么说着。

    「啊……是的……」

    孃没想到须藤竟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只好困惑地点点头。于是,须藤瞇起眼睛望向窗户的方向,从拉起的窗帘缝隙中隐约可见外面的街道夜景。和市中心相比,这里没有霓虹灯的七彩光芒,远处的街灯也只有寥寥几盏而已。

    「他被杀掉了。」

    就在这个时候,须藤突然冒出这句话。

    「咦?」

    「我爸是被我杀掉的。」

    孃惊讶得哑口无言,不过须藤的表情并没有任何沉重的样子,甚至还带着几分微笑。乍听之下,孃以为他是开玩笑的,但是仔细观察须藤的表情和讲话的语调,发现他的眼神非常认真,让孃搞不清楚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你的意思是……」

    经过一阵冗长的静默后,孃总算再度开口,须藤则是瞥了孃一眼,懒洋洋地起身捡起垃圾桶边的空罐,并将罐子丢进垃圾桶。

    「我爸以前开了一间穷酸的公司,工作内容好像是专门进口杂货再转卖到国内,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认识我那意大利籍的老妈。」

    须藤倚靠在窗边的墙壁上,只见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口吻平淡地开始述说往事。孃转紧宝特瓶的瓶盖,便将瓶子放在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须藤。不知道是那罐啤酒还是精神上的疲劳所致,须藤好像变得有点多愁善感,和平常的他判若两人。

    「后来我就出生了,一开始我们家很和谐美满,收入稳定不愁吃穿,老妈也很疼我,顶多是老爸因为工作常常不在家。可是,经济萧条让老爸的公司不幸倒闭,老爸也是从那时变了一个模样。」

    说到这里,须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倒在床上。

    「我爸开始拼命喝酒,还会动手打老妈和我,我也很快地讨厌老爸的作风。我本来就和老妈比较亲,虽然老爸常常不在家也是原因啦,可是最重要的还是我的长相。」

    这时孃看向仰躺在床上的须藤,不论是近乎白色的金发与浅蓝色的淡色瞳孔,这些大概都是天生遗传的特征吧?不难想象他会与容貌相似的母亲比较亲近,而和身为纯正日本人的父亲有些距离。

    「国中时,我拿刀刺死我爸,老妈替我顶罪而被关进牢里,虽然那时候有亲戚肯收留我,可是没多久我就离家出走了,不知不觉就在我论会里混饭吃了,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说完后,须藤撑起身体看着孃,并且佣懒地搔了搔那头白色的头发。

    「这样妳满意了吗?」

    被须藤这么一问,孃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那个……我……」

    她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口。

    「很无聊吧?」

    「不会……」

    或许觉得孃的回答有点敷衍,只见须藤冷冷地露出笑容。

    「不用勉强自己说谎。」

    「我并没有勉强自己……」

    孃如此回答后,须藤则是愤愤地啧了一声。

    「妳懂什么?」

    须藤的话让孃也不由得回瞪着他,她很想告诉须藤「不是只有你在不幸的家庭中长大」,不过孃并没有脱口说出这些话,她只是将目光转移到别处,并且低头思考,她总算明白自己无法讨厌须藤的理由了。

    「怎样啦?」

    「我以前也常常被爸爸打得很惨。」

    听到这番话时,须藤并没有回应。

    「妈妈过世后,爸爸每天都借酒浇愁,我不希望爸爸酗酒度日,所以劝过他好几次,可是他听烦就只会动手打我,然后我也会不甘示弱地打回去,这种关系已经持续好几年了。」

    两人的共通点竟然是被父亲施暴,这也让孃的心中感到有些落寞;另一方面,却因为经历过相同的事而和须藤产生交集,孃又不禁感到有些欣喜。

    「是喔……」

    须藤喃喃地说道,接着起身整理稍微弄乱的床单。

    「赶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孃则是点点头,把宝特瓶放在枕边并钻进被窝。见到须藤关掉电灯,孃也跟着闭起眼睛,并且伸手抚摸自己的拳头。曾经动手殴打敌人的痕迹已经消失,而被父亲施暴的伤迹也同样消失殆尽。此时,孃想起被栖羽亲囚禁的父亲,栖羽亲有让他好好吃饭吗?会不会虐待他?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吗?

    「孃。」

    这时,须藤突然出声叫孃。

    「有什么事吗?」

    孃则是立刻出声回答。

    「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奇怪……」

    「是。」

    「妳还是尽量不要杀人比较好,这种事就交给我吧。」

    或许这就是须藤体贴别人的方法吧?孃感到非常高兴,但是她毫不犹豫地告诉须藤:

    「可是,我很清楚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说的也是啦……抱歉,到现在还说这种话。」

    两个人的对话就此结束。片刻后,须藤睡着的呼声传到孃的耳中,孃一边听着那道规律的声音,一边想着父亲、小夏还有彰。和彰相逢后,孃一直期盼能走进他身处的「那个世界」,如今孃已经达成心愿,这个世界正如彰所说,只有人类的恶意、卑劣以及腥臭鲜血,而且比想象中更为悲惨危险,可是孃并不后悔,现在的她甚至连后悔的闲情逸致都没有。

    不过,孃仍然不断告诉自己。

    没问题的,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

    只要我还活着,或许还能回到那个逐渐远离的平凡世界。

    「没问题的……」

    她有点担心自己的呢喃会吵醒正在熟睡的须藤,便在黑暗中看往须藤的方向,只见他依旧规律地传出呼声,于是孃松了一口气,随后将棉被拉到嘴边并缓缓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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