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参“曾经奔驰”

    之参曾经奔驰

    寒风吹徐,穿梭在深夜的暗巷中低响着。

    她静静站着,仿佛和这夜色相应着,右臂轻举捏住帽沿,然后向后一拉,露出了她沉静又迷惘的脸庞。

    为什么你知道是我?

    平日过肩的乌黑长发,此时在后脑处高高扎起了马尾。纵然带着疑惑,学姊的眼神仍有着不同昨日的锐利。

    很简单,如果要说谁会是最憎恨着老师的人,那理所当然的,一定是那位被夺走生命中最宝贵事物的学姊你。

    比师友的期待落空更深,比父母的哀伤更痛,比弟弟的遗憾更沉的曾经奔驰的周玮,却不复往日的英姿。

    但在这之前,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有办法做到,我的双脚,在大家的面前,看起来是那个样子啊。

    她静静的询问着。

    的确,任何人都不会想到,留下警告字句,破坏老师车辆,却又不曾被他人发现的夜行者,居然会是不便于行的周玮。

    但这一点,反而却是我怀疑她,甚至是促使我行动的最重要因素。

    --正因为是她,正因为是我,所以才知道。

    原因有好几个。昨天在你房间里,我发现到一件事,那就是不便于行的你,应该是随时将柺杖携带身旁的。然而昨天我们进房间时,你的柺杖却放置在离你书桌座位有数公尺远的床边,这点并不合理,我想是我们的提早到达,让你疏忽了吧。

    她紧抿着唇,带有一丝淡淡不忿地开口。

    只因为这点吗?这应该不会是你怀疑我的主因吧

    不是,这只是更加确定我的猜测,打从一开始,我就认定你是做出一切的人。

    那就奇怪了,如果是这样,怎么说都不合理。

    学姊不解道。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当初也为那件事深深不解,所以才展开了行动,也因此无意间发现了她的所作所为。

    开始的契机,是在那一天

    学姊还记得吗?有一天下午,我们曾在走廊上遇见过。

    我差点跌倒被你扶起的那次吗?当然记得,那天的事多谢你了。

    念及那天的事,周玮学姊微微一笑。

    不用谢,因为根本不需要我的搀扶,学姊也不可能会跌倒。

    什么意思?

    看来她没听出我提起这句话的真意。

    --我并不是因为今天的对峙,才否定当日的协助;相反的,正是因为当日的协助,才有今日对峙的局面。

    我看的见轨迹那天学姊你被人推倒的一瞬间,我看到你反射性地踏出了脚,企图稳住身躯的画面,那个潜意识的动作,反应和速度都和常人无异,这才造成了我对你双脚伤残的怀疑。

    周玮蹙起了眉头,对我的解释露出了迷惘的神情。

    看的见轨迹?看到我踏出脚步?那时明明你不就只是扶住了我,那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就像现在周玮学姊的腿一样,我的眼睛映照的景物非同常人,一般人不能理解是很合理的。

    不过如果是她,应该可以

    虽然不敢确定,不过我想学姊你应该和我一样,曾经影响或是干涉了某种东西吧?

    她的脸色变了。

    原来你也是吗?

    我点点头。

    果然没错。

    就像八年前的我一样,周玮学姊也是因为某个契机而有所感应领悟,因而觉醒,并在改变影响了某种法则后,得到了某样能力。

    而想必那个能力,就是她如今,能够在半身不遂的情况下,仍能使用着双脚走路的理由吧。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就像你领悟感受的某件事那样,我则是拥有能看见他人下一瞬间动作的双眼。

    周玮学姊很聪明,只瞧她闭眼略一思索,已经大略了解了我的话意。

    原来是这样啊,就是在那天被你注意到,所以之后才会刻意注意我,昨天的访谈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啊。

    我继续说下去。

    之后,我又碰巧得知了老师的事,在事前就有所怀疑的情况下,我开始了调查。虽然我也曾想过周煜会不会有暗中帮忙的可能,但是由那次修车厂老板的话中,得知了在我之前,还另有人前往询问过汽车的维修资料。

    而那人老板并不记得他的脸孔,换句话说,也就是那人是老板不熟识的人,身为工读生的周煜理所当然的也就不是了我想,那人应该是学姊你没错吧?

    嗯,原来你也去过了,难怪你会知道这件事。

    学姊直言不讳。

    由此可以确定周煜确实不曾参与,否则学姊也就没有必要冒着被人认出的危险,亲自去询问车子的维修资料。

    这样也好,因为如果连周煜都介入这件事的话,那可就麻烦了,他那个人个性率直,对于坚定相信的事大概很难再改变他的想法。

    那么,既然游君翔你都知道所有事情的起因,那么你应该可以明白我的心情,所以请你让开,别再插手管我的事了。

    不,我不明白。既然学姊你都能够恢复正常走路了,为什么还要拘泥于对老师的仇恨?我晓得要你完全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但老师他也为自己的作为感到深深的愧疚,即使不用这种方式,还是有别种让他赎罪的方法才对啊?

    听到我说的话,周玮低下了头,娇躯微颤,肩膀抖动,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呵呵,哈哈哈哈

    --那笑声好悲哀。

    恢复正常?你在说什么,你是在指如果不靠像这样子异类的双腿,就没办法下床走路的我,也算是恢复正常了吗?别开玩笑了!

    低首看着自己的腿,周玮的那双脚,在颤抖着。

    不干涉的她,如今的双腿,连要站立都很困难吗?

    已经五个月了,我的脚已经衰弱至这种程度,虽然只是要走路或许还勉强可以,但是要再像从前那样,不靠任何人、也不仰赖任何外力,就这样凭藉着自己的双腿尽情奔跑,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我了解她的意思,因为我能够体会她的心情。

    正由于那是她无可取代的自尊与骄傲,所以更不愿意仰赖着别种力量来取胜,这一点,她和我并没两样。

    然而,纵然我和她很像,但是却有着关键性的不同。

    因为我并不是受害人,我所位处的是不可原谅的那方。

    周玮的双瞳染上了愤怒的神色,握紧着拳头,她低嚎了起来。

    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踏上赛场,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奔驰,你说夺去了我最重要事物的那个男人,要我怎样去原谅他--

    心好痛。

    霎时我无法多说什么。

    因为那个人的每字每句,都宛如铁针般地深深刺入我心中。

    --不能原谅。

    在我眼中,周玮愤怆斥责的身影,和另一人重叠了。

    同样的无助,同样的悲愤,同样的失去了最重要而无可取代事物的人。

    那是我毕生引咎的对象。

    --无法原谅。

    尽管一直渴求着原谅,但却没有任何人能够赦免我

    因为连自己都无法饶恕自己。

    来自她们的原谅。

    那是以别人的幸福为代价所换来生命的我,没有资格获得的东西

    所以游君翔让开!周玮学姐对我喊道。

    我身处的这条路,是连接周玮家和老师家所必经的,不被他人所注目的偏僻小巷。

    穿越它,就是复仇目标。

    不过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因为现在穿越这条路,就代表了她绝不回头的复仇意志,所以

    我不让。

    绝不能再让复仇扭曲了心。

    现在的她,眼中看不到未来。

    而幸福,也不存在。

    所以我想帮助她,就像帮助当年的自己一样。

    你,游君翔!

    我不会退让的,这不只为了老师,更是为了她。

    好吧,既然你坚持的话

    她压抑着怒气,蹲倨着身子,然后,突然冲了过来。

    --好快!

    这已经不是用普通的快就能形容了。

    那完完全全超乎人类的极限,以这个速度,只要她有心,绝对可以轻轻松松破世界纪录的。

    也难怪她说没办法再踏上赛场,因为这根本不是人类的速度!

    十多公尺的间距在一瞬间就消失了,眨眼间她已经冲到我面前了,抬腿一脚朝我踢来,我举起双手立在胸前,但是

    呜--!

    那贯穿我防御的冲击,直穿入我的胸腔,我整个人硬生生被踢退了两公尺,同时双手也都麻痹了,这是怎么样的脚力啊?

    学姊再次朝我突近。

    不行,那样的踢击我可撑不了几下。

    正当我做出戒备姿势时,周玮突然往旁边一跳。

    她脚抵在墙侧上,身体和地面呈九十度垂直,连续踏出步伐,名副其实地飞檐走壁着,越过了我的身边。

    可恶!

    对她的动作感到讶异,甚至来不及回头。

    我只能扭转身体,同时用刚恢复感觉的右手往后一探,及时握住了她的脚踝,然后顺势旋身奋力拉扯一甩。

    呜!

    周玮学姊在空中翻转了身体后,稳稳落下,维持着手撑地的屈身姿势,我则趁机再次拦在她前方。

    游君翔,你就这么坚持要妨碍我吗!

    她的眼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没错,而且我在开始时就说过了,就算你现在去老师家,也没有用的。

    你是什么意思?

    前一阵子我去找过老师了,也和他厘清了我的疑问,在确认他的想法后,我决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当然,也包含了这一切的真相,以及你的存在;而在我的规劝之后,我请老师先暂时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所以你已经没办法再做什么了。

    当然,这是骗人的。

    我并没有告诉老师。

    因为在此之前,我还不敢百分百确定我的猜测是否正确,而且也没有自信能够让老师了解我的说明。

    最重要的是--以老师的个性,如果知道了犯下一切的人是周玮学姊,为求负责,内疚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乖乖任周玮处置。

    我认同老师的想法,但现在这种情形下,那却是于事无补的举动。

    --换来的,只会有越来越深的,两个人的伤痕

    游君翔,你实在太多管闲事了老师去哪里了,快告诉我!

    我拒绝。如果学姊真的那么想知道的话,那就打倒我吧,就像你打算对老师做的那样,逼我说出来啊!

    游君翔!

    学姊吼道,我用毫不相让的眼神瞪了回去。

    周玮咬着牙,握紧了拳头。

    我本来以为你应该能够了解我的,但既然你坚持要站在那个人那边很好,那我就连你一起干掉!

    局势比我想像中还要糟,但正因为如此,我更得这么做。

    学姊这段时日来的不满和积愤,在一直没有机会对外人叙说发泄的状况下,不断地积蓄,终于在此时此刻爆发出来。

    既然如此--你的悲哀和愤怒,就让我来承受吧!

    随着一声低呼,周玮一个箭步上前,朝我踢了过来。

    呼啸着锐响,我低下了头,躲过那股带着猛烈气势,几乎连大气都能撕裂的踢腿。

    眼看没踢中,周玮收脚同时连带转身一记踢腿交错,连环直突而出。

    就像她刚才超乎常人的跑步速度一样。

    她这番连续踢击不但同样迅速凌厉,而且在配合着高速踢出的劲道同样惊人,即使她身为一个女性,我也完全不敢轻视她的非凡力道。

    不过既然接不住,挡不下,那就全部闪开吧!

    我凝住意识,将全部的心神集中在双眼。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自从懂得如何控制这双眼睛起,为了配合生活,我一直压抑着我的双眼。但在此时,为了学姊,我竭尽所能地注视着这个月夜。

    视野扩展而去,接受光线而映入我双眼中的景物改变了。

    世界没有变,改变的是我。

    --集中一切意念地凝视吧意动的轨迹!

    映照在我眼瞳中的世界,延展了。

    位处世界中心的周玮学姊,动作牵引出重重黑白残影般的移动轨迹,虽然我跟不上她的速度,但那无所谓,我所需要避开的,仅仅只有那些轨迹!

    腿影轨迹,自左下斜上,然后从头顶贯下,闪。

    在我错开了轨迹同时,紧接而来的腿影在我身边擦削而过,落下的脚踢碎了柏油路面,溅起黑色的残片。

    之后尾随而来的脚影踢击没有间断,速度甚至更为增快。

    但却仍没有一击能触及我,虽然轨迹和实体两者间距连一秒都不到,不过够了

    要阻止现在的她,光靠这一秒就已足够。

    看紧时机,我托开她突踢而来的一脚。

    掌压住她的左肩,往前挥出一记掌底打,将周玮学姊的身体往后击退。她踉跄地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可恶,为什么会踢不到

    虽然她的动作远比我还快,但被太过激昂愤怒的情绪所驱使的动作,

    反而更容易看穿。不过我还不敢放松注意,因为我知道还没有结束。

    果不其然,周玮深深吸了口气后,再次朝我突冲而来。

    我不打算伤害她,不过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所以就保持现在这样吧,至少让我承担她的怒气,这么一来,一定

    然而这次,她改变了战术,就在快跑近我时,周玮突然高高跃起。

    好高!

    她那奋力一跳的高度居然远超过了两公尺,然后就以居高临下的姿势,带着重力加速度的朝我踢

    --不对!

    就在我以为她要朝我踢来之时,我眼中她的意动轨迹,突然有所变化,虚幻的身形在空中再次跃起,然后越过我头际,消失在我眼界中。

    糟糕!

    呜!

    我猛地回头,刚好跟上空中的她神奇在空中的二段跳后,一记身处半空、身躯翻转的倒挂金勾!

    我使劲全力扭腰,脚尖削过鼻前,在惊慌失措之下,我赶紧拉远了距离戒备。

    刚刚那一瞬间,我敢确定在半空中没有任何施力点,但周玮仍旧做到了那不可思议的举动。

    那双理应无法自由行走的腿,此刻不但拥有远胜常人的速度,甚至还能在半空中改变方向,以及二段跳跃。

    这是完全违反了三次元空间的力学法则,一项不可思议的行为!

    原来这才是周玮学姊你的特异吗?

    那天老师所看到的一幕,就是靠着眼前的学姊的能力所做到的吧?

    和我不同的,方才那个才是学姊她在干涉定律后,所得到的改变点。

    我的眼以及她的腿

    同样都是来自创伤所留下的疤痕。

    我再问你一次,游君翔,快告诉我那个人在哪里。

    带着凌人的气势,周玮学姐侧站着,夜风吹动的那身黑马尾悄然摇晃,对我放声冷冷道。

    我也再说一次,做不到!

    没错,我绝不要放着你不管。

    此外,我也终于懂了,你所憎恨的,还有你所恐惧的,到底是怎样的东西。

    --你和我一样,却也完全不一样。

    该醒醒了,周玮学姊,你还不了解吗?那一直背负着什么,在逃避着什么的人,其实是你自己啊。

    不过既然身陷愤怒之中的你没有发现,那就算了,就尽管待着吧。

    然后

    让我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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