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霜雨

    之二霜雨

    我讨厌这个世界。

    要说为什么的话,很简单,因为从我有意识以来,就不曾碰过任何愉快的事情。

    从来,没有。

    如果说推着一个人前进的,是支持着她的生命意志和对未来希望的渴望;那么,我所拥有的,就只有对来自外界的苦痛和绝望,予以重复的拒绝,才得以确认自我的存在。

    所以我拒绝着世界,拒绝着他人,拒绝着自己。

    所以我,憎恨着她。

    那名叫萧若羽的女人

    周遭响着喧嚣的吵杂声,在黑暗中的我的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

    那是我讨厌的,来自人类的纷闹声音。

    我集中了精神,判断围绕着我的是什么样的情形,但我只察觉到自己处于被众多学生所包围着的情形,以及来自周遭他人的指责。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你难道不会感到抱歉吗?

    不是我要说,学妹你好歹也道歉一下吧。

    你摆那什么臭脸啊,干脆叫老师来处理吧!

    我陷入了短暂的迷惘。

    她们是谁?

    为什么要斥责我?

    --但那些事情不重要,因为和我没有关系,我只需要了解,那些怀着敌意的生物是我的敌人,是我必须拒绝的存在,那就够了。

    喂喂,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刚走过就看到了。

    反正好像是那学妹干的吧?

    闭嘴,干你们屁事!

    来自旁观者的细语声和指责者的声音,混合成了刺耳的、混浊的恶意噪音。

    吵死了,吵死了!

    我努力忍着,忍住自己强烈的冲动。

    然后,我发现了那女人。

    她静默地装做没听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缓缓走离了座位。

    --那样正好,反正我只要看到你那做作的模样就作恶,我太了解你被人们称许的光洁外表下,有着怎么样的肮脏内在。

    要我接受你的帮忙,我宁可去死。

    在我再次回头之后,发现不知何时,周围已经多了一位男人,那好像是刚才那女人谈过话的人。

    但见他安抚着一旁愤怒的众人,让她们冷静下来。

    好了好了,大家冷静一下,她也不是故意的,等等我再清理就好了,别生气。

    哼,多管闲事。

    好了,学妹,没事了,你先回去吧,下次记得注意一点啊。

    眼前的男人摆出一副大好人的模样,但很遗憾的,我正巧最讨厌这种人了。

    --故作清高的姿态,并不能改变污秽的世界。

    哼。我撇开了头,准备离去,但在这之前,我发现了一名女子。

    她那视线一和我对上,随即浮现怒容,冲着我吼道:干嘛?看屁啊!

    呿,看屁?你可是比水沟沉积百年的秽泥还要令人闻之欲恶。

    我不屑的转开了头。

    但还没走上几步,我就感觉后领一紧,被人扯住。

    臭婊子,你那什么脸!给我过来!

    是刚才那女人。

    不知怎地,从第一次看到她起,就有股莫名难抑的火气,看来难得地她也相当的讨厌她啊。

    很好,反正我也不爽你,要走就走啊。

    我甩开了她的手,冷冷说道:放手,我自己会走。

    或许是我的态度和她预想中的不同吧,她的表情闪过了一丝错愕,不过很快的就转为恼怒的表情。

    很好,跟我来!

    哼,刚才的一股鸟气,就靠你来发泄吧。

    我发现我笑了。

    啪!

    我扯紧她那染蓝得丑陋毫无审美观的微卷长发,一手将她的脸庞压着在女厕的地板上,让他们做个亲密的接触。

    啊啊,贱人,放手啊!

    她那扭曲的脸庞,发出杀猪似的哀嚎声,嘿,还真是适合她的叫声。

    不远处站着两名女学生,那并不是打算如厕的人,那些人一开始就见势不妙闪身了,而是那地上哀嚎着的女人,请来站门的同伴。

    正合我意,这样才不会有人来碍事。

    她们两个脸色难看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的瞪着我,既不敢去找老师,也不敢上前阻止我。

    是因为她们身上刚刚被我痛殴的身体还在隐隐作痛呢?

    还是因为她们身上抽烟用的打火机被我拿在手,正贴在我脚下女人的头发上,一副欲点燃火石的模样?

    究竟是哪个理由我就不知道了。

    贱人,再不放手我宰了你!

    那白痴女人还不放弃的打算威胁我,难道她不懂脸上贴的冰冷瓷砖,正迫切需要她的脸庞来擦拭?

    或许我可以难得地提供服务,帮值日生清洁一下地板。

    我警告你一次,快给我放手,不然等等我就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哦?我倒是确定马桶里的东西就叫你吃不完了哦,要试试吗?

    我指着便斗里的秽物,这次一句话就让她闭上了嘴。

    你、你想怎样?

    还真是没创意的台词啊,果然凭你的脑袋也只能存有这种程度的辞汇是吧。

    这个嘛,让我想想

    正当我犹豫着要怎么慢慢的玩她时,脑袋开始浮现另一道意志干涉着我。

    --请住手了吧。

    呜,给我闭嘴。

    可恶,你躲起来这么久,现在才又要出来吗?

    容忍着,规避着,是只有你这种人,才会选择的行为。

    但我是我,不是你,所以我拒绝。

    虽然我并不想甩她,不过她却持续地纷乱着我的思考,让我兴致大消。

    哎,罢了。

    给我带五人份的午餐回来。你们只有三分钟,否则的话,就请顺便买一顶假发回来吧。我一脚踩在地上的脑袋,朝着她们说道。

    人在面对着无法避免的苦痛时,都是如何迎对的呢?

    有人选择克服,有人选择承受

    --而也有人,选择逃避。

    在那个女人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承受着许许多多的压力,有些来自父母,有些来自姐姐,有些来自外界此外,也有更多来自她自己的。

    但她逃走了,那个胆小鬼在不该、不需、不能逃避的时候,依旧选择了逃避。

    她放弃了拒绝应该拒绝的意志,选择了逃避不可逃避的现实。

    不知何时起,每当面临苦闷,她便想像着自己静静站在一旁,仿佛这样就可以平和地看着,看着不是自己的自己,看着别人。

    结果她超脱了自己,留下了我。

    --所以我才会存在于此。

    她放着我受怨,她看着我受怨,她逼着我受怨。

    我,厌恶这世界,但我更厌恶那个放弃反抗的女人。

    我不想再像她一样,当个怯弱而忽视现实,只懂得安慰自己然后在下着凄冷雨水的心中,不断哭泣的无力女人。

    所以,既然她无法决定,那么就由我来吧。

    这是我的选择,我的意志决定拒绝--

    一股刺痛传来。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未知街道的小巷中。

    我的身旁掉落着书包,加上天空似乎稍稍微显昏暗,看来,现在的时间已是放学之后了吧。

    坐倒倚靠着墙脚,眼前五、六名陌生的男子围绕着我,其中一人的身旁,依偎着一位我认识的女人。

    喂,小琳你有没有搞错,这样的货色都搞不定啊,这跟你下午的形容,会不会差太多啊?一名男子说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这跟她中午时完全不同啊。那个女人看着男人辩解道。

    哼,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拍拍衣袖,慢慢站了起来。

    打架打不过,所以找男人哭诉吗?

    听到我的话,她们的注意再次拉回我的身上。

    不过三、四、五,对付一个女学生,居然来了这么多人,真是丢脸啊。

    眼前的男人明显年纪都在十八、二十之间,看来八成都是外校或是附近混混吧,看这样子,也难怪她又龟缩起来了。

    带头的那个男的走近我,探手摸向我的脸颊。

    虽然我也不想这样,不过,谁叫你惹怒了小琳?说什么我也不能放着不管。这样吧,反正刚刚的教训你应该也尝够了,不如你跪下来,好好跟她道个歉,我就原谅你,怎样?

    腹部左侧留着隐约的刺痛感,脸颊火烫,刚刚干了什么,不用想也猜得到。

    下跪求饶就行了吗?看来,一定是我刚刚的样子,让他们也觉得自己太过于小题大作了吧。

    居然还找了五个人来。

    要是她的话,一定毫不犹豫的就道歉了,不过

    我拒绝。

    啪!

    说那时快,我拨开他的手,一巴掌狠狠甩在男人的脸庞。

    那想必是一股火辣辣的好滋味吧,不过在反应到痛楚之前,他的愤怒倒是先熊熊地燃烧起来了。

    男人的表情整个扭曲起来,尤其在听到周遭朋友传来的戏嘲声,更是反应激烈。

    怎么?看不起女人是吧,那今天就让你好好尝尝。

    你、你、你!你这该死的贱人!

    咆哮着向我冲来,那男人这么单纯的动作实在太好闪了。

    身体轻轻一侧,闪过了他的擒抱,我一脚踢在他的屁股,结果他整个人就这样撞上了墙壁。

    噗哈哈哈,历德你也太丢脸了吧!

    那群男人们并没有害怕,只是毫不保留的嘲讽着。

    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你居然

    但正当最前头的其中一人还没说完,我一个踏步上前。

    进步、曲身、抽腿--我一记由下而上的侧踢扫在他的侧脸,毫无防备的他,身体当场在空中翻飞半圈,摔落在地后,失去了意识。

    咦!

    刚刚那一下,当场震惊了他们所有的人。

    想想也是啦,刚刚那记和我外表不相符的踢腿,想必让他们大大吃了一惊吧。

    混蛋,还不宰了她!刚刚那位名叫历德的男人爬了起来,恼羞成怒的吼着。

    然后,剩下三个人在互相张望了一眼后,就朝我逼了过来。

    加女人,剩下五个吗?

    然后,我微微笑了。

    好久没用那个了,今天就试试吧。

    我向前缓缓张开了手掌,动作正巧迎上第一个冲上前的男人。

    碰!

    约略离我还有一公尺远的距离时,好似撞上了透明的墙壁似的,那名男人整个弹飞了回去。

    满脸的鼻血,染红了他的前衫,倒坐在地的他一副错愕的模样,完全不知刚刚是怎么回事。

    这也难怪,因为他根本不清楚我做了什么。

    另一位男人不理他,朝我挥出了拳头,但和刚刚一样的,宛如挥拳打在无形之墙上,他奋力挥出的拳头当场报销,捂着拳弯腰痛嚎着。

    见鬼了!另一名男人张大着嘴看着,然后不信邪的捡起地上的一根铁棒,朝我的侧腰打了过来。

    那是我的意志造成的--在这个充斥着哀伤的世界,只有自己独身一人面对着无数的苦境。

    我不愿意逃避,纵使逃避也终究存在;我也不愿顺从,因为那是自我的消灭

    所以我,选择拒绝。

    这是我绝对不变的决定。

    纵然周遭围绕着千亿的星辰,终究与我无关,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或许终将孤独一人,这又何妨,非我即敌,只要能够确认自我的存在就足够了。

    没错,敌人的存在,正是我存在的证明。

    既然我的诞生就是为了面对无数的苦难,那么就来吧!

    在这个充满孤独的世界,我拒绝所有的恶意。

    我之拒绝即我之意志,我之意志即我之存在--这里,是我的领域。

    所以

    --斥绝我域!

    向前直举的手掌对向旁边一侧,那由左方平行挥打而来的铁棒和刚才相同地,在一声巨震后,自男人抓不住的手中飞甩出去。

    摔落在地时,已是弯成可怕的扭曲样,那是他们自问即使全力挥打地面也无法造成的变形。

    嗯?

    在我击退刚刚持棒的男人时,那叫做历德的人也趁机从背后扑了上来,但我一个侧身弯腰,抓住了他的右脚踝,起身同时奋力一甩,将失去平衡、上下翻覆的他甩了出去,在地面滚倒数圈。

    轻轻一拨耳际的发丝,我冷冷望着他们。

    还要打吗?

    那名叫小琳的女子即使发着抖,也仍旧不甘示弱的逞强叫道:废、废话,你现在要道歉还来得及!

    唉,果真是个不知判断局势的白痴女人,我讨厌这种人。

    我轻轻叹了气,朝她缓缓走去。

    软坐在地的她,害怕到忘记爬起,就这样向后爬着,直到顶到背后的墙壁为止。

    我继续走着,一直逼到了她的面前。

    我举起了手,她随即反射性的颤抖了一下,然后,五指张开,靠在她的颈侧,我将手掌压着墙。

    斥绝我域--可以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张开一幕可以排斥冲击、

    或是物体的拒绝力场。

    而随着距离越近,那排斥的力量就越大,所以--如果我将斥绝我域由零距离一口气向外张开,那么

    轰乓!

    那女人背靠着的围墙,由我的掌心向外的方向,整个炸裂开来,碎散的砖石随着无形的冲击飞溅溃散。

    不只那女的,其他所有看到此景的人,全都瞪大了眼,呆愣愣地张嘴望着。

    在他们看来,刚刚的那一幕,大概就像是我使用了什么隐形的炸弹之类,将围墙爆裂开来吧。

    还要打吗?

    我将脸庞贴在她的鼻前,再问了一次。

    没有回话,也不需要听到回话,我知道今天的事已经结束。

    拾起了地上的书包,我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身一背,朝着小巷的出口走去。

    在我要离开之际,背后传来了带着颤音的问句。

    萧若羽,你、你到底是谁?

    哼呵,我是谁?

    在诞生的一瞬间,我就已经决定了。

    我不是萧若羽,我的名字

    我转了头,迎背着渐转橘红的日照,笑了。

    --叫做霜。

    被无尽的恶意包围着,我独自一人面对着只属于我的逆境世界。

    千亿的星辰中,浩瀚的银河里,我是那唯一的独立存在。

    如果我的生命就是为了面对无尽的苦痛和烦闷而诞生,那么,在绝望中迎接终末,就是我应该顺从的意志?

    不对!

    早就决定了,如果这就是我唯一的命运,那么我拒绝接受!

    --因为拒绝,所以我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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