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六 当时的颤抖

    之六当时的颤抖

    那是一间普通的两房一厅小公寓。

    原就狭小且摆满了餐桌和家具的客厅,站了两个人;那是一对正起着争执的夫妇,而其中那名男人的咆哮声正响着。

    你说什么,臭女人!你也不想想,现在这间屋子是谁努力赚钱买来的?竟然敢跟我抱怨!

    我、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继续喝酒下去了,这对身体不好,而且家里最近钱不太够,就算只有一点

    贱人!你是在暗示老子没工作吗?

    男人一掌甩在女人的脸颊上,留下赤红的掌印,女子兀自留下了眼泪,却不敢表达不满。

    一切的纷争,都被一名年幼的小小男孩看在眼中。

    房间的门扉虚掩着,留着一条细细的门缝,男孩窥视着不知已重复上演多少次的一幕,随着他越是成长,这样的场景也变得越加频繁。

    小鬼!你在鬼鬼祟祟地偷看个屁啊!

    男人发现了后方男孩的视线,口中吐着酒气,大步地走向他。

    完全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男孩连忙将房门碰地阖上、上锁,但这举动却更加惹恼了男孩的父亲。

    给老子出来!听到没有,废物!

    拳头奋力地捶打着门扉,男人的咆哮伴随着门板的重响,打进被隔开的另一端,那正畏缩着的男孩心中。

    他知道此时绝不能顺从地开门。

    上次开门后的下场,就是让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两天之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在不知不觉中,体认到保护自己的方法;但又是在什么时候,他变得需要保护自己呢?

    门的另一端,如往常般响着父亲的怒斥以及母亲的劝阻,一段时间后,转成为了母亲单方面的哀嚎求饶声。

    薄薄的木门,根本就没有办法带给男孩安全感,甚至连父亲的怒吼与母亲的哭诉,也都没有办法阻隔掉。所以男孩将自己埋身被窝中,紧抱着枕头,并用厚棉被将自己包裹起来。

    然后,开始颤抖。

    然后,等待结束。

    用颤抖抵抗恐惧,以捂耳断绝哀鸣。

    不要多想--但不能不多想。

    不要理会--但不能不理会。

    不要害怕--但不能不害怕。

    他什么都做不到,害怕畏惧的男孩,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所以只能成为弱势的一方。而持续的颤抖中,男孩心中的疑惑种子也不断滋长。

    他和母亲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承担这种畏惧?父亲又是为了什么,要让他们如此畏惧?

    这疑惑维持了很久,一直维持到某天,男孩亲眼看着在他心目中无比强势的父亲,被几名上门讨帐的陌生男子按在地上,发抖地磕头求饶时,

    男孩小小的心灵中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父亲并没有比较强,只是他和母亲比较弱而已。

    这个世界很单纯,如果有人必须害怕的话,那相对地一定也有人不用害怕,如果不想位处恐惧那方的话,那只要成为施予恐惧的一侧就好了。

    从那天起,男孩决定了。

    如果一定有人必须承担恐惧的话,那就让别人承担吧。

    就算自己很弱也没关系,只要有人比他更弱就好。

    没错,如果不想颤抖的话,那么,只要让别人颤抖就够了。

    --于是,男孩从此不再颤抖。

    模模糊糊地,张岳醒了过来。

    粗暴地揉了揉眼,他感觉心情有种莫名的烦躁,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还是那个隐约却想不起细节的梦害的。

    总之,这并不是一个愉快的早晨。

    走进浴室,粗暴地举了水拍在脸上,沁凉的触觉清醒了张岳的意识,

    他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出,来到了另一间房门前,解开了由外面扣锁住的门把,走了进去。

    房间里头墙角,蹲坐着一名少女,听见了开门声而仰起头的秀丽脸庞上,稍显憔悴无神,这主要是因为精神方面的压力和煎熬所致。

    张岳将身体倚在房门,看着两天前被他抓来,名为萧若叶的少女,姿态轻佻地说:看来你睡得不怎么好嘛?

    萧若叶没有回答,只是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直视着他。

    但张岳显然不以为意,甚至乐在其中,甘之若饴。喂,你别这样嘛,

    连个早安都不说,很没礼貌喔。

    走了过去,张岳递出手掌,按在少女头顶,顺着发丝抚摸下来。

    别碰我。厌恶地甩开男人伸来的手掌,萧若叶冷淡地说出今天的第一句话。

    张岳没有生气,只是浅浅一笑,事实上,少女的反应令他今天整个精神都来了。

    其实连他自己都很惊讶,过去他抓的几个女孩,从来就不曾这样放任她们违逆自己,要是胆敢像此刻这样,他随即就是一巴掌下去,顺便补上几记拳脚,她们就不敢开口了。但对现在这位少女,不知怎地他却不想用这种方式对付她。

    为什么?其实张岳也不清楚,真要说一个原因的话,或许是因为她那倔强而充满傲气的姿态,让他想起了曾经在他脑海中占有一席之地的那个女子吧?

    嘿,你知道为什么当天我要抓你,而不选你旁边的那个人吗?突然兴致一起,张岳轻轻一笑,对萧若叶提出问题。

    因为你变态。少女盯着男人的脸庞,冷狠狠地说。

    答、错、了。张岳刻意在萧若叶的面前,夸大地变动嘴型,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念道:就是因为我看出你这种个性,所以才更想要看你害怕屈服的模样啊!

    在房间中来回画着小圈子踱步着,男人碎碎念道:当时在你旁边那个,是妹妹吧,样貌感觉有点像总之呢,如果当时我选那个女孩的话,

    我看她现在应该早就吓得无法动弹,害怕地颤抖哭诉不已了吧,不过这样就不好玩了。

    说话同时,男人一个扭头,宽大的手掌从萧若叶下巴整个揪住她的脸庞。

    少女虽然奋力挣扎,但在男人的力道钳制之下,也只能任他盯着自己;唯能将眼眸闭上,以做无言的抗争。

    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啊!你越是挣扎,越是倔强,我就越期待看你到时因放弃而显露绝望的脸庞,因为畏惧而扭曲,因为害怕而颤抖!

    丢下这句形同胜利者预言般的威吓后,张岳甩开萧若叶,走出了房间,再次将门锁上。

    他并不担心没人看顾的少女有机会逃走,内里所有的通道出口都已封死,任何电子仪器也都已搜出,给她这一点小小的自由空间,反而更能怀抱着小小的希望,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陷入绝望的无比深渊。

    【藩氏当铺】前,站着游君翔和方岚倩以及萧若羽。

    距离前一次他们来到这里,也不过相距一天不到而已,但之所以又来到这里,则是因为他们接到了通知,青年是接到了来自唐先生的讯息,而两位少女是得到来自青年的告知。

    当天他放学到家之后,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那端只简单告知他委托已经完成,要他亲自来听取情报。

    先是讶异于对方竟然知道他家电话,因为他现在才想起,原来他之前居然忘记留下联络方式,不过后来想想,如果对方真的只在一天不到的时间内,就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消息,那区区一个人的联络方式,也实在不算什么。

    来到了上次见面的地方,唐先生依旧还是那副随性打扮的模样,在荧幕前敲打着键盘,看到游君翔等人后,呦地一声打了个招呼。

    并没有拐弯抹角太久,唐先生很快地便从抽屉中取出了一份资料夹,

    递给了游君翔,说:那么,请检验。

    拿起了资料夹,游君翔缓缓打开封口,而出乎意料的,里面的资料说多不多,但也有十几页。虽然他们当初只是请求萧若叶所在地的情报,但唐先生似乎连许多相关的消息,都收录在其中了。

    这些资料是怎么来的?

    游君翔一边愕眙地翻阅着,一边提问,方岚倩和萧若羽也靠了过去观看着。

    完全出乎他预料,光是这么快就通知他们前来,就很惊人了,而在刚才翻阅后,那里面不单有张岳的资料而已,居然连另外两名逃犯之一,胡骏意的相关资料也是不遑多让,而钟书凡或许因为不是重犯,资料就显得较为简单。

    呵,这是商业机密,唐先生笑曰:其中大多算是额外附加的资料,毕竟我们在搜查这个城市中他们可能的躲藏地点时,并没有获得任何他们外租房屋的情报。

    也就是说,他们的藏身之处,有可能是私人所有的房屋。所以为了从其他的方向去检索,最后我们找出了几个可能的地点,列在末页

    男人一边说着,手指同时在空中画圆。

    听到这里,游君翔连忙将资料本翻到了最后一页观阅。

    藉由调查了他们过去的私人资料,而在考量到那三人的交友身家状况,个人的饮食喜好,并连同当日事件少数路人的募集线索方向、和一些其他的消息情报,那就是我们所得出的结果,至于要怎么使用,就看你们自己决定了。

    萧若羽朝游君翔望了一眼后,连忙低头大声道谢。

    唐先生见状则微微一笑,慵懒地往椅背一靠,伸手抓起了桌上一式样古意的圆柱体褐色茶杯,啜饮了一口后,缓缓地开口说道:那么,也该是支付费用的时候了吧。

    嗯,当然。早已做好了准备,游君翔点了点头。

    另外两人虽也想留下,最终仍是在青年的坚持下,先到外面店门口处等。

    毕竟游君翔是为了自己才做出交易的。

    萧若羽在等待的期间坐立不安,来回踱步着,反而方岚倩只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只是在一楼柜台用一对问句骚扰着店员,烦得她差点火就起来了。

    好在没过多久,大约十分钟后,游君翔就出来了。

    那么,走吧。

    从容自得的模样,说话的青年脸上笑容,看不出对刚才的交易有什么阴霾,或许对他而言,他所换得的东西要有价值多了。

    走?要去哪?方岚倩讶问。

    那还用说,那当然是去找那群逃犯们啰。

    在普通住宅区里,游君翔等三人偎在转角的电线杆后窥视着,窥视的目标是一栋约略位居三十公尺外的三层楼建筑。

    那正是来自唐先生资料中,张岳等人的藏身处,若不出意料的话,萧若叶应该也被囚禁于同样的地点。

    根据资料中指出,这一间房屋的所有权,虽不属于囚犯中的任何一人,甚至也和他们的亲属没有关系,不过在经过调查后,这间三层独栋建筑名义上的归属者,其实和逃犯中的钟书凡是同事关系,以往的实际使用者也是他。

    在钟书凡被囚禁的这段时间内,这间房屋一直没有人使用,然后在他们逃狱后没几天,水电却开始有使用的迹象。

    虽然从外观察,有人影在内,但这么多天来住家却不曾见到里头有人走出,这种刻意的行为,反而可疑。

    事实上,三名逃犯中,胡骏意和张岳两人无论出生地或成长地点,都鲜少和此地有干戈,但钟书凡则是曾在此地工作过相当时日,三人会在逃狱后,优先选择此距离监狱并非最近的城市为目标,就是一件令人注目的现象。

    也因此最初唐先生在调查时的重心,便是直接放在钟书凡这条线上,

    最后也的确沿着足迹找到此地。

    喂喂,游君翔,我们现在是在干什么啊?方岚倩戳了戳游君翔的背。

    啊,因为我们虽然现在得知了他们藏身的情报,但一来我们并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还在,二来就算他们在,萧若叶也不一定在,所以最好还是先观察一下后,再报警处理不过就现在看来,那间屋子还真的有点奇怪。看着这一切的游君翔这么说道。

    什、什么意思?虽然如愿找到了姐姐的可能所在地,但想到相对的那群凶恶的死囚就在里面,萧若羽的声音仍显得有些畏惧。

    你看,那间屋子靠外的门窗统统都以窗帘掩住,让人看不到里面,

    若是这样也就算了,但是游君翔指着三楼靠外侧的一间窗户说:

    那扇窗户刻意被封死了,这就很不寻常了,说不定,你姐姐萧若叶就是被关在那间房间里。

    嗯,是这样吗?不过游君翔你眼睛还真好,这样也看得到啊。

    方岚倩将脖子向前凑出,好像差这个十来公分,就能有助看清地眯起双眼。

    看她那模样,游君翔不由笑笑说道:我的双眼视力2.0,你看不见也很正常。

    是啦是啦,我就是普通啦看不见啦怎样!

    方岚倩赌气似别过了头,然后安静没多久又开始老样子地碎碎念。

    不过我们还要这样监视多久啊,难道要一直等到他们有人出来吗?

    那假如他们一直不出来,结果暴毙在里面,我们就要这样一直等到死哦!

    我看还是早点通知警方吧,然后请出反恐特勤组蔷薇骑士还是飞虎队等等的,一口气破门而入,然后迅速制伏他们后大喊不准动!你有权保持缄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啊不过,电影里好像通常请警方攻坚都会失败是惯例哦,我看我们还是像主角般,自己冲进去吧,怎样?

    --我还是当个请警方援助的普通人就好了。

    对于女方一长票的台辞,游君翔就这么简单地打发掉了。

    呿,死老百姓!

    谢谢。

    就在两人无视身旁萧若羽,一如往常地重复着没有意义的对话时,突然他们所监视的那间房屋正门突然开启了,游君翔连忙抓住了方岚倩,将之往后一拖,连同萧若羽小心地将身形隐蔽起来。

    一名四十余岁,体型削瘦的男人从里面走出,但见他披着一件褐色大衣,衣领翻起,四顾张望了一下后,往外直去。

    这天的天气虽不甚炎热,但也不算寒冷,加上白日当头,如果是一般人也就算了,但看在早有所图的游君翔等人眼中,他的服装和鬼祟行迹格外引人在意,而在对照过手上的资料后,游君翔更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没错,是胡骏意。

    这么说姐姐应该就在那里面啰?

    嗯啊,应该是没错。青年答道。

    那还等什么?让我们冲进去把他们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吧!

    方岚倩亢奋地立直了身躯,话不多说便随即要一记骑士踢破门而入之貌。

    而对她这脑袋明显烧得过热的举动,游君翔则是迅速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右马尾,往后一拉。

    哇啊,很痛耶!你干嘛啦游君翔!愤然拍掉了青年手掌的钳制,

    少女忿恨不平地说。

    别冲动,对方好歹也是干掉了好几名警卫的逃狱死囚,而且我们现在连屋子里有几人都还无法确定,还是保险点,交给警察比较好,不过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察觉到了游君翔话中的踌躇,萧若羽疑问道。

    该怎么说呢我对刚才离开的胡骏意去向还满在意的。我看这样吧,我等等会往他刚刚离开的方向跟去,如果我二十分钟后还没有回来,

    你就先报警吧,萧若羽你应该有手机吧?

    嗯,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

    放心吧,只要不乱来的话,这里应该很安全,而且还有方岚倩也在啊,对吧?

    游君翔朝着方岚倩飒然一笑,但后者却明显不领他的情。

    对你个大头!我才不要待这里咧,通风报信一个人就够了,我要跟你去!

    游君翔尴尬地看着她,然后又偷瞄了萧若羽一眼,终究放弃继续花时间跟方岚倩坚持下去。

    好啦好啦,要跟就跟吧,反正也拗不过你。

    (而且留她下来,没我在身边制止她,搞不好又会胡意妄为,对局面徒增变数也说不定。还是把她放在自己视线看得到的地方,比较保险一点。)

    将第二个理由藏在心中,游君翔便领着方岚倩,朝着刚才胡骏意的离开方向跟去了,留下萧若羽一人守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虽然对萧若羽而言,这段等候伙伴归来的时间,

    可谓是平时的数倍之遥,但二十分钟依旧过去了,游君翔和方岚倩却仍不见归还身影。

    (怎么回事?)

    过了约定的时间了,居然还没有回来,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本来就不习惯一个人的萧若羽,如今却逼得要自己一个人做出决定。

    怎么办?时间已经超过了,还要等下去吗?

    低声喃喃自语着,少女紧紧握着掌心中的手机,始终犹豫不决。

    (不要犹豫了,萧若羽,不是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姐姐的所在情报吗?

    那还在怀疑什么,没有萧若叶的存在,你只是个没有价值的影子而已。)

    没错,没有必要担心的,她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最后在内心重复不断的激励着自己后,少女终于掰开了手机盖,缓缓地按下了号码报警。

    在接获了她的通报后,电话的另一端,迅速地记下了相关的地址和线报内容,并承诺会在几分钟后到达,而听到了这点后的萧若羽,放松了心情地躺靠在围墙。

    不知是因为警察分局近呢?还是由于目标大,所以准备充分行动快?

    总之距离萧若羽打完电话没多久,数辆警车很快地便来到,车门开启,配置了警枪的刑警们,动作迅速地展开了包围网,将张岳所在的住宅包围。

    看着他们训练有素的动作,萧若羽暗暗松了口气,看样子,这次应该可以顺利解决了吧?

    然后,就在少女的注目下,攻坚开始了。

    咦?

    位居客厅的张岳正在从冰箱中随便翻找着食物,此时屋子里只剩他一人,钟书凡似乎一大早就不见踪影,胡骏意则是也在半小时前出门了。

    突然,他甫感到气氛似乎不对劲,便听到正门被撞开的声响,暗自探头一望,竟发现数名警官持枪冲入。

    搞什么!

    张岳低咧着嘴,连忙缩回身体,可惜动作太慢,眨眼间已被举枪瞄准。

    不准动!双手举起,慢慢地把身体转过来!

    纵使面对这种局面,张岳背对着警官们的脸上,也不见任何惊恐--

    如果这点有能被注意到的话,或许警方会更提高一点戒备吧--一边转过了身,并缓缓举起了双手。

    是、是,把手举起来是吧?

    张岳那举至胸前的双手,突然向前张掌一伸,霎时窄小的空间中一阵剧震,空气猛烈摇动着,猝不及防的持枪警官们,像是被暴风突袭般地朝后弹飞。

    少数几名侥幸位处异变范围外的警官,也因一时错乱失去防备,被张岳予以贴近。纵然拥有枪械,但在近距离的缠斗上,却是大大不及体格魁梧的张岳,加上顾虑误击同伴,没几秒内便一一被张岳的重拳击晕了。

    收拾了这几名不速之客后,男人的目光才转为凝重,刚才的局面说实话实在颇侥幸,但如果等等还有增援来到的话,单凭他一人实在不行。真是该死的,这种时候钟和胡两人居然刚好不在!

    犹豫了一会,张岳决定暂且撤离这里,不过在那之前,他可不能就这样空手离开。

    没错,还有他的战利品

    萧若羽错愣看着张岳从正门口中窜出,而那被其扛在肩上的那位女子,可不正是姐姐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为什么进去的员警们全都不见了,反而是应当被逮捕的张岳还好端端地?

    远远凝望着攻坚的萧若羽,将身形躲避起来,睁大了眼、口舌僵滞地窥视着,一个字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将萧若叶的腹部顶在右肩、右手绕过她后腰扛住的张岳一阵张望后,几个大步跑起来离去了。

    萧若羽绝望地闭上了双眸,无须多问,结论只有一个。

    (攻坚失败了!)

    是啊,她之前一直不安的预感终于清楚了,并不只是听闻自新闻有关他们的凶恶行径,而是在那个傍晚,她亲眼目睹那个男人以双掌破开墙壁之时起,那份难以理解,却清楚认知到的畏惧,便一直萦绕在心头不下。

    结果这份不安果然成真了,如今已没有别的办法阻止张岳、救回姐姐了,就算她已经尽力尽了、什么力?

    不对,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做,不管是那个傍晚,还是之后的每一个日子,她也都只是暗自啜泣着。

    就连如今之所以身在此处,也是游君翔的努力和付出,才获得姐姐所在的情报,而什么都没有做的自己,难道又要这样放弃退缩了吗?

    不行的,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岂不是又要回到过去的懦弱了吗?还有什么?她还能做的事,还有啊!

    没错,她还可以跟在张岳之后,找出他前去方向的线索,这样一来至少大家的努力,就不会是白费的了。

    少女迈出了脚步。

    张岳随手将肩膀上的少女抛在地上,那股撞击,令方才被弄晕的萧若叶醒了过来。

    现在的地点是一间施工中的大楼五楼,以公寓形式为目的所设计出来的建筑,钢筋骨架甚至连水泥部分,都已大致完成,就连隔间以及铝门窗户等概要的门户也都安装上了。

    正处周末时段的此处没有工人,于是逃窜中的张岳碰巧发现,便暂且私自潜入,隐蔽起来。

    呼呼、呼刚才一段扛着少女的疾驰逃亡,纵然是张岳这样的壮年男子,也不禁气喘吁吁。

    你也有今天啊。

    发觉他现在的不堪表情,就算自己的手脚还被绑缚着,无法起身,萧若叶仍忍不住出声嘲讽。

    张岳乍闻此言,一个回头怒视,咆哮道:闭嘴!等钟和胡两人回来,

    那些货色来多少我都不怕。

    是吗?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回来,搞不好他们也都被抓起来了,而且这么凑巧,他们一出门,警察就来了?说不定就是他们出卖你的。

    或许是被说中心事了吧?张岳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嘴巴张张合合地过了半晌,才冷恨地抛下一句:你都自身难保了,这边还轮不到你嚣张。

    是吗?反正我也都如此了,倒是你看起来还比较害怕的样子。

    我害怕?你居然说我在害怕!

    一声高喊,张岳揪起地上少女的衣领,连人将她一把抓起,几个箭步后往墙柱上重重一撞,萧若叶也不由一声啊的痛叱了出来。

    别搞错了!现在该害怕的人是你才对,你是白痴吗?你难道还以为有人会来救你吗?你还在期待什么,爸妈?朋友?还是警察?别傻了,没有机会了!你只能在这里乖乖地发抖等死了!知道吗?你死定了!

    张岳怒涛般地狂吼着,但萧若叶毫不退让,丝毫无惧却也平静冷淡的眼神,默然凝视着他,宛如是在看着什么闹剧似地。

    少女异样平稳的态度,反而让张岳激动的心情渐渐缓了下来。

    呼呼、呼呼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你已经放弃了啊?难怪你一点畏惧都没有,是看开了吗?

    萧若叶没有回应。

    她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继续说道:你大概觉得自己死了就算了,不过如果我对你的家人朋友下手,不知会怎样喔?反正我也查得到你家住处。

    张岳的话,让萧若叶的心跳节拍乱了一下,虽然她想要保持镇定,但她那细小的表情变化,并没有被男人错过。

    嘿,果然啊,还是有怕的东西嘛。张岳终于笑了:那么要从谁下手呢?爸爸、妈妈?啊,还是上次那个,你旁边的妹妹好了。

    你!你敢对她动手试试!

    突然,萧若叶激动了起来,而她的反应,让张岳更加确定了自己的估计没错。

    哈哈,这么紧张啊,那看来就决定是她好了,放心,我不会马上杀了她,我会把她带到亲爱的姐姐面前,再慢慢的弄死她。

    萧若叶全身微微颤抖着,但那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

    呦,这么气啊,别这样嘛,反正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胆小鬼而已吧,

    大概到时一看到我,就会哇地一声哭出来,拚命求饶这样吧?张岳打哈哈道。

    闭嘴!若羽她才不胆小,至少她比我、也比你都要勇敢坚强多了!终于忍不住,她出口大声反驳。

    喔?但我看起来一点都不这么觉得耶。

    张岳在萧若叶面前蹲了下来,作势张大了嘴。

    那是因为你不懂,像你这种人哪里能体会别人的心情!若羽她或许是很胆小,也常常太容易退缩,又没有自信,我从她出生就一直在一起了,

    这一点,我很清楚,不过她并不是一直都这样的

    没错,对于妹妹,萧若叶甚至比萧若羽本人还清楚也说不定。

    低下了头,额前垂下的青丝掩盖住萧若叶的双眼,却掩不住她追忆的惆怅。

    从小我们就一起长大,一起成长,小时候她其实很活泼外向,歌唱得很好听,而且图也画得很漂亮,这些我都远远不及;所以我很羡慕她,

    也很为她高兴,因为我只能把书念好,也只能做到这样,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却变了

    变得,不再像是萧若羽。

    变得,不再像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妹妹。

    虽然不再尾随着自己,但是,视线却兀自锁死在自己身上。

    眼睛看的是自己,耳朵听的是自己,属于萧若羽的生活,却被囚禁在萧若叶的世界里。

    她开始学习起我,学我怎么念书、学我怎么前进,她根本没有必要的,但却给自己定下了这样的目标。于是她开始跌倒、开始失败,然后失去了信心--那是当然的,因为那本来就是不适合她的路。

    我啊很讨厌她为什么这么笨,为什么这么傻,如果她能发现就好了,如果她能干脆地放弃就好了。但就算这样,她仍然是固执地,也无比坚强地努力着

    看着那个模样,要她如何不在乎?

    看着妹妹那强做笑容的努力模样,要她这个做姐姐的,如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

    是我给了她压力,但因此我更不能停下脚步,因为--因为我是姐姐啊!既然她决定要以我为目标,那我就更要努力前进,做一个能让她感到骄傲的姐姐,至少在她找到真正属于她的路之前,做为她的目标。

    不过,你刚刚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或许我的确是放弃了

    少女缓缓地抬起了头,惆怅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像是苦笑的神情。

    如果我不在了,就不会有人再逼迫着她,或许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她就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了。

    淡然地说完了,萧若叶停止了话语,或许她并不是在对张岳说,也不是对任何人,她只是对着自己,吐述出这么多年来,那一直没能对妹妹说出的话。

    那是一丝丝的期待,一丝丝的感慨,或许也有着这么一点因为无法传达的意念,而怀抱的感伤吧?

    只是就算这样,萧若叶也不想在他人面前,流下如此的泪水。

    但她哭了--

    跟随在张岳之后,偷偷衔尾而来的萧若羽,身体缩靠在张岳所处房间,另一边的外侧墙壁上,无声的泪水早已爬满了脸庞。

    方才的一切她都听到了。

    本来在听到张岳打算前去抓她那段时,她就怕得差点要当场起身逃离,结果却是因为一时僵硬起不了身,才让她听到了接下来姐姐的话。

    (太差劲了我。)

    畏惧、反省、羞愧,还有欣慰,许许多多积蓄在一起的情感,化为最单纯的眼泪溃堤而出。

    原来一直以来,姐姐都是有在注意着她的,但是她,却不曾尝试去了解姐姐的想法,只是兀自埋怨着一切,而这都不过是她自作自受罢了。

    这么多年来,她根本就从来没有过任何束缚,唯一有的,只有自己给自己,那无法解开的囚笼。

    但锁上牢门的,只是她那没有意义、钻牛角尖的固执想法。

    这么多年来,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将自己封闭在一人的世界,名为萧若羽的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的?

    另一边,听着萧若叶说完的张岳,脸上有的却仅是鄙斥和讥讽。

    呵,好感人啊,不然这样吧你跪下来发抖求饶,我就考虑放过你们两个人中的一个怎样?就跟那天一样。

    而他那态度,点燃了萧若叶的怒气。

    那种嘲讽轻视的语气,是对她们姐妹的污辱。

    怎么可以就这样求饶?

    绝不认输!就算屈服于自己,也绝不跟眼前的人认输--

    你做梦!想杀就杀啊,像你这种不以强凌弱,就无法满足自己的废物,我死都不会跟你屈服的!

    你、你!

    萧若叶盛气凌人的姿态,在张岳眼中一瞬间和另一个身影重叠了。

    --废物。

    曾经有一个女人也这么对他骂过。

    他们认识于高中,但是她的眼中却不曾有过自己的身影,毕竟她是年级有名的美女,而他却不过是个普通不起眼的存在而已。整整高中三年过去了,却恐怕连十句话都说不到。

    这样相差悬殊的两人并不会有所交集,一直到毕业的五年后,正从工地下班的张岳,偶然发现了益加成熟美丽的她,正被数名小混混缠住,脸上充满了畏惧和恐慌。

    他毫不犹豫地便上前制止,并和那几人扭打了起来,最后是由体格健壮的他胜利,其他人皆被打得倒地不起,血污染地。

    谢谢你救了我咦,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她脸上的畏惧已然转为感谢的笑容,而这让张岳深深感动,原来就凭这样的他,也能保护他人,也能拥有用处和意义的。

    果然恐惧这种东西,只要位居强者的一方,就不会拥有。

    这是一个契机,之后他们开始了交往。不过本来个性外貌和兴趣都相差悬殊的两人,磨擦越来越多,女子对男人的批评不满也越来越多,而就在某次的争吵,终于引发了不可挽回的错。

    怎样!我不能和其他人一起出去吗?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除了一身暴力外,还有什么能说的,要念我,先想想自己吧,废物!

    由他最深爱的人口中所说出的话,分外地深深刺入他的心,粉碎他的理性。

    然后当他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在自己的双手紧掐下,失去了反应。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因为他体内流着父亲那暴力的血吗?

    这是因为他也继承了父亲暴力的因子吗?他明明不想的,为什么要逼他动手?他只是不想让她离开而已--因为他害怕一个人的自己,会再次陷入失去存在意义的畏惧。

    而张岳的那份畏惧,如今又因为萧若叶那毫无畏惧的眼神而引爆了。

    住口,给我住口!

    想要不害怕,只要让别人害怕就够了。

    于是张岳那对宽大的双掌猛地伸出,掐住了萧若叶的细颈,紧紧地,

    紧紧地紧握。

    你要怕我,听到没有!你要怕我,你要怕我,你一定要怕我!我叫你要怕我,听到没有啊啊啊啊!

    手指深深陷入肉里,双手双脚被绑住的萧若叶根本无法反抗。

    就在少女表情痛苦,即将窒息的那瞬,突然房间外突然传出了某道东西撞击的细响,那声音唤醒了张岳的警觉,松开了手回身站起大吼:是谁!

    没有反应,只有摔落在他脚边、逃过一劫的萧若叶,她那剧烈咳嗽的喘息声回应着。

    而发出声音的那个人,当然是萧若羽。

    刻意造出声音吸引张岳注意,固然暂时救了萧若叶一命,却也引来了自己的危机。

    在此时此地,也没有任何人能帮她,不论是在各方面,都没人能依靠了。

    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逃了。

    所以,只属于少女一个人的战斗,才正要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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