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日

    我醒来的时候,感到极其不舒服。

    我的汗把衣服弄湿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我嘴里还粘粘涩涩的。

    我起了床,才发现自己昨晚穿着外衣就睡了。

    我全身的肌肉都有些发热疼痛。

    梦。

    我梦见了很过分的梦。

    我梦到自己沉醉于月光,从窗户飞了出去……我看了一眼窗户,窗户敞开着。

    我甩甩头。

    我曾经听说,人在刚醒的时候会编出梦中的故事。

    模模糊糊的一块块印象,在人们逐渐觉醒的意识中组成了故事’,变成了作为梦’的记忆。

    也或许是因为我开着窗户睡觉,身体受凉了才做了恶梦吧。

    然后我才从窗户开着这个事实向前推理,创作出我从窗户跳出去在深夜街道上奔跑的梦。

    清晨的秋风很冷。

    我身体哆嗦着,关上了窗户。

    --窗框上,有很清楚的光脚脚印。

    我一边叹气一边换了衣服,洗了脸。

    我漱着口,想把嘴里令人不快的味道洗去。

    我吐出的水是茶色的。

    镜子里照出的牙齿,上面弄得都是茶色。

    唔。

    哥哥,起床了吗?’

    我听到了敲门声,这声音令我的考虑中断了。

    “嗯。”

    我打开门。

    ……

    早饭怎么打算的?’

    我用手摸了摸胃附近。我感到,胃里有很沉的块状物。

    直说就是不舒服。

    “今天不吃了。我今天不太舒服。”

    是吗……那个,盒饭要吗?’

    惠捧出一个饭盒。

    “如果有,我会很高兴。”

    惠轻轻笑着。

    今天是我一个人做的,不能保证一定好吃……’

    “盒饭的好处,并不只是在于味道。对于去买面包的劳动力以及餐费的缩减也是很有效的。”

    我不是在说这些。’

    “嗯,确实,盒饭也不一定能减少餐费。”

    我看着惠。

    “惠,今天盒饭的原价,有多少?”

    惠沉默了一会儿,时间大概有从一数到十那么长。然后她开始讷讷地说。

    哥哥,在地球上,如果有人起个大早给自己做饭,那就应该感谢她!’

    惠的表情很认真。

    “我没有拜托惠。惠如果是自己想做盒饭,那么我再感谢就很奇怪了。”

    起得很早做盒饭,是很辛苦的!’

    “这个因人而异吧。”

    我做的很辛苦。我很辛苦地做盒饭,是为了哥哥!’

    “……是吗?”

    是的!’

    “那么,谢谢惠。我会记得的。不过,这事如果惠不说,我是不会明白的。”

    哥哥客气了。’

    惠很认真地点点头。

    那么我顺便再提一下,晚饭也是为哥哥准备的,等哥哥回来吃!’

    “是吗。那我尽量早点回来。”

    ……

    我居然和地球人进行了正常的对话,这是很少有的事。

    我心满意足地出了家门。惠好像有点疲劳。

    看来准备盒饭很辛苦。

    ……

    我在门口处遇到了房东小姐。

    “啊,房东小姐。我走了。”

    克绮君,早饭呢?’

    “今天不太舒服,早饭不吃了。”

    是吗?那带盒饭吗?’

    “惠给我了。”

    我拍拍书包。

    是吗……小心身体呀。再昏倒会很危险的。’

    “我会注意的。”

    那,路上小心。’

    “我走了。”

    我没有吃早饭,所以比较早地到了学校。

    早上好。今天来的真早啊。’

    “梅鲁可利阿利老师,早上好。”

    九门君,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请说。”

    最强的’梅鲁拜托的事,很难拒绝。

    虽说并不是拒绝就会被杀掉吧。

    这个人,他越显出温柔的表情,其中就越凝聚着令人无法抵抗的迫力。

    ……

    我们的目的地,是教堂中。

    我环顾四周。

    比起从外面看,教堂里面给我的印象更加宽敞。

    觉得很少见吗?’

    “是的。我第一次来。”

    因为这里是教会系的学校,所以也不能没有基督教系的活动。

    只不过那些活动,是让全校学生集合在礼堂举行。所以这个小教堂最后还是没派上用场。

    这里似乎每天早上都有弥撒,当然我是不会来的。

    另外似乎还有毕业生在这里举行婚礼,这大概也是跟我无缘的。

    帮我把这些讲义用钉书机钉起来吧。’

    圣堂的桌子上,排着一堆讲义。

    是写着乐谱和歌词的纸。

    这是下次弥撒中要唱的圣歌。’

    “为什么让我来?”

    我拿起一摞纸,问道。

    他并不是我的班主任,我们也没有太深的交情。

    你是直指核心的类型啊。是性格使然吗?’

    “不是性格。应该算是缺点。”

    是不擅长暧昧的东西吗?’

    “我不理解暧昧是什么。”

    有心灵感应的人们,即使不把事情明着说出来,大家之间也能够沟通。

    好像是叫做暗示’。

    这是我做不到的事情。

    总之,在提问之前,先喝杯茶吧。’

    “那样会中止进度的。”

    没关系。我想和你聊一聊。’

    梅鲁神甫沏的茶,带有轻微的玫瑰香气。

    “要聊什么呢?”

    嗯,就当作是非正式的前途咨询吧。’

    “这应该不算是对问题的回答。”

    是啊。从哪里开始说呢。我作为神甫,常年执行告解的秘迹,也就是平常所说的忏悔。’

    我轻轻点点头。

    叫做忏悔,听起来过于深刻了。其实信者们每周都在做的。就好像是类似谈心一样的事。’

    “嗯。”

    也就是说,类似心理咨询吧。

    二者我都没试过,所以到底如何我也不清楚。

    即使如此,我也能看到有人背负着深刻的烦恼,背负着无法对别人说的事。’

    “是说,我现在就是这样?”

    嗯。也许不该说是烦恼。你有没有感到不好办的事情呢?’

    我皱了皱眉。

    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

    有一段时间,我想了解其他人拥有的心灵感应,一直努力学习。

    那时,我就了解到,有一种技术叫做ColdReading(编者按:无事先准备地窥探对方心理),就是现在梅鲁神甫应用的这种技术。

    大多数的人,都会有些不好办的事情,只要被这么一问,就会回答是的。

    然后就这样,表现出很了解对方的样子,让对方信任自己。

    我听说这是占卜师的技术,仔细想想,大概也是神甫所应用的技术。

    “梅鲁可利阿利老师。”

    什么事?’

    “您是真的这么想呢?还是说想作为博取我信任的手段呢?”

    真的是直指中心啊。’

    神甫很有趣地笑着。

    我不是要耍什么伎俩。今天九门君的脸色,确实很深刻。所以我只是想问问。’

    “是吗……确实有不好办的事情,但不是要和老师商量的。”

    我明白了。不过,最好不要自己把世界变得狭窄。不一定什么时候有谁能帮助你。我一直都会在这个教堂。如果有什么想商量的事情,就来找我吧。’

    我点点头。

    不要把世界弄狭窄,这句话之中有着引我思考的东西。

    而且,如果我在这里说,“最近,我的心脏被刺穿了,夜里我从窗户跳了出去。”,这种咨询也难以想象会产生什么好结果。

    久留你真是抱歉。希望你会再来玩。’

    “我知道了。”

    我喝完了红茶。

    虽然红茶稍微有些凉了,但是其中令人舒适的玫瑰香味却没有改变。

    这时,我还是没有明白神甫真正的意图。

    ……

    啊,九门君,早安。’

    “早安,牧本同学。”

    我刚要坐到位子上,我发现牧本同学还在朝我这边看着。

    “有什么事吗?”

    呃……也不算是有事……

    怎么了?’

    “嗯?”

    九门君,发生什么事了吗?’

    “事情总是在发生的。特指一下,是怎样的事?”

    一瞬间,牧本同学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就像是马上要生气了的样子。

    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想非打听出来不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牧本同学指的是什么?”

    既然没事就好……’

    唔,这样对话毫无进展。

    “我整理一下。牧本同学刚才推理说,我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并没有特指事情的内容。

    这也就是说,虽然无法确定发生事情的具体内容,但也猜想到发生了和平时不一样的事。对吗?”

    牧本同学像是人偶一样猛烈点头。

    “如果可以,能不能告诉我,牧本同学是如何做出这样的推理的?”

    九门君今天,表情好像很疲劳。’

    “我也经常会有疲劳的时候,不过牧本同学今天是第一次说起。”

    今天早上我真的是感觉身体不舒服。

    不是,和那些时候不一样的。平时九门君,即使累了,也只是耷拉着肩膀。九门君脸上是完全不会有变化的。可是今天,脸上好像也真的很疲劳。’

    是吗。我的脸,即使疲劳也不会有变化啊。

    “原来如此。我明白推理的理由了。那么,牧本同学,知道了以后又打算如何呢?”

    我看着牧本同学的脸。这时她的表情,让我发觉我又有哪里做错了。

    我想对她说些什么,但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

    牧本同学低着头转过身,坐到了位子上。

    我想说些什么,但却想不出合适的辞藻。

    课间休息时间我也没能和牧本同学说上话,结果就到了午休时间。

    我刚要站起来,我的后脑勺上就发出了一声闷响。

    克绮。你对牧本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提了个问题。”

    你的问题是会把别人逼得精神崩溃的。’

    虽然他说的话让我意外,但这话作为事实却是正确的。这里才是难点所在。

    “我没有这种打算。”

    知道。所以性质才恶劣呢。’

    峰雪说到这里,开始仔细观察我。

    喂,克绮。你身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看来,今天我的脸,真是很容易让人猜透。我稍微有些相信梅鲁神甫了。

    “你打听这些,然后打算干什么?”

    我重复了一下对牧本同学的问题。

    你是傻瓜大首领吗。担心别人难道还需要理由。’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在担心我。”

    峰雪深深叹了口气。

    你这家伙,难道对牧本也这么问的?’

    “嗯。”

    我试着问了问。

    “我的话,伤害了牧本同学?”

    去问问本人吧。不对等等,我也去。’

    “那真是太感谢了。”

    ……

    哟,打扰啦。’

    峰雪和我走近牧本同学的时候,她正在一个人吃盒饭。

    哎?什么事?’

    这家伙想道个歉。’

    峰雪催我,我就解释了一下今天早上的事。

    我所问的,都是别无他意的问题。如果认为问题本身对牧本同学的意图进行了暗示,那完全是误解。

    如果那是在担心我,那么我对此感到非常的感激。

    牧本同学的表情时而绷紧几次,但最后好像还是理解我了。

    “--所以说,如果我伤害了牧本同学,那是我的不对。能原谅我吗?”

    原谅不原谅的……不用介意。我自己误会的,我也有不对。’

    “是呀。”

    喂你这家伙!’

    我点头赞同,结果峰雪使劲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

    “你干什么。我只是在赞同牧本同学。”

    你这家伙不知道克己复礼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峰雪于是开始毫无顾忌地滔滔解释。

    子曰,克己复礼为仁。就是说你给我反省一下。’

    我总算听懂了后半句话。

    可是,如果不明白反省的理由,也就做不到反省。

    没事啦,吃饭吧。’

    呀坏了……’

    我们一看表,午休已经快结束了。

    我拿出了惠做的盒饭。

    哦,克绮,今天也是盒饭呀?’

    “嗯,妹妹做的。”

    说谢谢了没?’

    “从结论上来说,说了。”

    袋子下面出现的,是塔珀塑料罐和铝箔。

    塑料罐里面装的是牛肉炖汤。

    铝箔包着的是烤面包片。

    凉透的牛肉炖汤,比我想象的要美味。

    因为一直煮,味道都渗进去了。

    另外,烤面包凉了,还变得软软的,很难吃。

    但是,这并不会令我不快。

    我吃完牛肉炖汤,关上了饭盒。

    所以啦,就是这么回事。这家伙又天真又缺根筋,不管他说什么都不用介意。’

    峰雪在对牧本同学说着很失礼的话。

    我也,觉得稍微了解九门君一点了。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反问他就行了吧。’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峰雪使出了回转肘击,这次我防御住了。

    确实……是理所当然的事呀。’

    牧本同学深深地点点头。

    预备铃响了。

    “就这样吧。”

    我们互相打了招呼,回到了座位。我突然发现,我们并没有说起我让他们担心的原因。

    第六节课结束后,我走上了回家的路。

    放学时峰雪约我去玩,但我一说惠在等我,他马上就理解我了。

    我正要穿越铁道路口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把有些眼熟的伞。

    我正要上前去打招呼,少女就穿越了铁道路口。

    我追上前去,这时铃声响了。

    我打算快速跑过去,但我突然感到头顶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我向上一看,遮断机的栏杆以很可怕的势头向下砸来。

    我疼得叫出声了。我的脸颊贴着地面,感到烫烫地疼。

    看来是发生事故,使得遮断机本应缓缓下降的栏杆猛地掉了下来。

    我的下巴下面就是铁轨。我的耳旁,响着钟声。

    我花费了很长时间,才能够把这二者合起来思考。

    我用手撑住地面,抬起了头。

    途中我突然感到了呕吐感。

    我的膝盖软了,我又倒在了沥青地上。

    --我站不起来。

    钟声里面,已经混入了逐渐接近的轰音。

    我蜷起身。

    我挥着双臂,在地面上猛地滚开。

    这应该叫做千钧一发吧。

    电车呼啸而过,我看着眼前驶过的车轮。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车轮,应该是很难得的经验。

    对面的遮断机抬起了栏杆。这时,那个女孩子当然已经不在了。

    这么说来,昨天也发生了相似的事情吧。

    我总算站起来了,我掸了掸身上的土。

    制服的手肘和膝盖,擦得很厉害。

    殴击我的遮断机似乎已经坏了,电车驶去之后也不会抬起来。

    虽然这并不是紧急问题,但我也不能看着不管。

    我按了紧急情况的按钮,然后就继续向前走去。

    ……

    如果算上昨天发生的事,这已经是两天中两次面临生命危险了。这个概率,应该是多大呢。

    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走在街上。

    我的后脑勺还在一直滋滋地疼。

    我摸着脑袋,不经意向上一看,我看到了巨大的起重机和一捆铁架。这是车站大楼的建筑工地。

    起重机吊着的铁架,在风的吹动下猛烈摇摆着。

    我正在想着,铁架那么摇着,是不是反而会很稳定呢。这时,铁架的其中一根,从整捆中滑落出来。

    那根铁架,像啦啦队指挥棒一样转着圈,朝着我这边掉了下来。

    当然,我跑起来了。

    铁架就落在了我身后,撞弯了栏杆,停在了车行道上。

    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周围像是刚刚清醒一样响起了尖叫。

    我开始缓缓计算两天三次面临生命危险的概率。

    如果按人类十年面临一次生命危险来算,两天内遭到一次危险的概率,大概是1/1825。

    三次方之后,大约是六十亿分之一(我擅长心算)。

    六十亿分之一的偶然,或者,是谁有意想要杀死我。

    这时。

    响起了喇叭声。

    还有轮胎发焦的声音。

    巨大的卡车拐歪了,朝着我这边滑了过来。

    我完全不管自己已经喘不过气了,继续跑了起来。

    我刚好躲过了卡车的正面撞击。

    卡车撞入了建筑中的大楼。

    前挡风玻璃碎片四散飞了一地。

    这样,概率就变为了一兆八十亿分之一了。

    我不打算站住脚,不打算把自己性命赌在这概率上。

    没过几秒,卡车就发出爆炸声着火了。

    大部分人,都停住了脚步,呆呆看着燃烧的卡车。

    所以,谁都没有发现,混杂在爆炸声中的轻微枪声。

    那股冲击,就像是有人横着狠狠揍了我的脑袋。我用手一摸,头发上沾满了血。

    稍后,空气中传来了破裂声。

    我脚下的沥青上,开了个小洞。

    狙击。这个词,还没渗透我的大脑,我已经向前猛地跑了出去。

    ……

    我曾经听说过。

    步枪的子弹超越了音速。

    所以,如果是远距离的狙击,那么枪声会在子弹命中之后到达。

    爱凑热闹的人们围过来看事故。

    如果我卷入了其中,就会被困住。

    我避开了拥挤的人群,不顾一切地跑着。

    我背后几次响起了破裂音。但我没有工夫扭过头去看。

    我到达了车站附近,我面前有两条路。

    朝左边去,就是阴暗小道。

    我……

    (朝着站前广场去。)(跑进小道。)

    (跑进小道。)

    宽敞的场所很危险。

    我立刻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那个家伙为了杀人,甚至让一辆卡车失控了。

    如果我呆在广场,一定会受到狙击。

    我跑入了建筑物之间狭窄小缝般的小路中。

    ……

    这附近,原先本来是新开发区。

    很久以前,好像有叫做新副都心构想的东西,结果连这样的小城都有很多的企业进出。

    结果计划成为了白纸,大部分企业都撤退了,留下的只有荒废大楼形成的山脉。

    不知为何没有拆掉这些建筑,一直留到了现在。

    这种地方,据说到了晚上连流氓团伙都不会靠近。

    当然,我至今为止都没来过这里。

    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有感到恐怖。

    枪声停下了,我慎重地躲在了大楼的阴影中。

    我急促地喘着气,调整呼吸。

    我按着颤抖不已的膝盖,我的后背靠在了墙上。

    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了摸后脑勺。

    我忍着疼痛,用手指探索着伤口。这伤如果是摔在膝盖上,不算什么大伤。

    我看到了手上沾的血,我感到胸口变得很难受。

    --狩猎。这是狩猎。

    我做了深呼吸,打算调整自己的呼吸。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我感到肋骨内部心脏在跳动。

    我舔了手指上的血。

    血稍稍带有温暖。

    我的心脏更加强烈地跳动。

    随着每一次心跳,我都感到胸口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涌出。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要狩猎我?

    我不管那家伙是杀手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我非得这么偷偷摸摸地逃跑?

    无秩序且非逻辑的一堆思考。

    还有同时充满我胸口的热块。

    我全身浸在其中,感到很舒服。

    我终于发现了。

    --啊啊,这就是叫做愤怒的东西啊。

    我的胸口中,有个不是我的什么人正在燃起怒火。

    那家伙喊着。

    用爪子掀翻他。

    撕裂他的肉,粉碎他的骨头。

    用牙齿深深地咬。

    浸没在他的血液中。

    享受他的惨叫。

    让这个想狩猎--’的愚者知道厉害。

    --被狩猎的不是我。

    狩猎的才是我。

    我用鼻子迎向风,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猎物很近。

    我从小道中露出脑袋。我的眼睛清楚地看见,子弹切开空气射来,速度比声音还要快。

    我用右手手背横着拨开了子弹。

    我看向弹道的对面,我看见了房顶上伫立的红色影子。

    --是猎物。

    我的爪子渴望鲜血而感到兴奋,我用舌头舔舔嘴唇。

    刚才我还累个要死,但现在疲劳已经无影无踪。我感到四肢都充满了力量。

    我扔下了书包,向前跑去。

    ……

    “是这里。”

    这里是新开发区中高出一块的大楼。

    本来这里是要变成购物大厦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

    那家伙就是在这楼的屋顶上狙击。

    轻微吹过的风,给予我猎物的征兆。

    那家伙就在这里。

    入口处的玻璃已经碎了。我踢开入口的瞬间。

    我听到了很轻微的机械声。

    是弓弦弹开的声音,同时飞来一道银光。

    我立刻伏下身,抓住了头上的箭。

    我仔细一看,这是在木雕的箭前面安上了介刀的刀片。(编者按:就是那种能一段段掰下来的刀,前面掰下来后面推上去接着用。)

    刀刃上面涂着一层黑的东西,是毒吧。大概是尼古丁。

    房间里面有着傻瓜陷阱的本体。

    弯曲木板和皮绳做的弓。这弓简单得让人无语。

    门上绑着线,线断了弓箭就会射来。

    我胸口中的声音说着。

    小东西而已。只是猎物的垂死挣扎。

    冰冷的声音反论。

    虽然是小东西,但却很有效果。

    敌人布下了陷阱等着我。

    我听着相反的两个声音,向前走去。

    (从最短距离前进。)(慎重地前进。)

    (慎重地前进。)

    这很奇怪。

    如果真的想杀我,那家伙随时都可以杀死我不是吗?

    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在铁道岔口时,遮断机掉下来砸到我,那也应该是这家伙狙击遮断机把零件破坏了造成的。

    那么,我倒在铁轨旁的时候,为什么没狙击我?

    既然想伪装成事故死亡,那么为什么之后又要堂堂地在大白天狙击我?

    综合考虑,也就是说,那家伙在玩弄我。

    我这么一想,胸口中的什么人便像烈火一样愤怒了。

    我甚至感到全身热血奔腾,手指的指甲都伸长了。

    我从怀里取出怀表。

    我逐渐调整着呼吸,等待心拍和秒针的动作重合。

    如果从逻辑上来分析,现在能够明确的事情有两件。

    --在杀死我这个问题上,敌人根本不会犹豫。

    --但是,杀死我,并不是敌人的最终目的。

    秒针的声音精确而又静谧,让我忘记了这里便是战场。

    --也就是说,敌人的目的,是让我面临死亡的危险。如此一来,对方也许会得到某些利益。

    --假设一。

    我面临死亡本身,令敌人得到利益。

    比如对我本人怀恨在心,让我因恐怖而痛苦,敌人会得到满足。

    --假设二。

    让我面临死亡的危险,这件事会产生某种结果,那结果让对手得到利益。

    (假设一。)(假设二。)

    (假设二。)

    --假设二。

    我面临死亡之后产生的变化。

    这就是我现在的身体能力和精神上的变化。

    我回想了一下,我从刚才开始,就看清了飞来的子弹并且避开,还抓住了射来的箭。我一直在做这种一般常识之外的行动。

    这些变化,有很高的可能性是因肉体面临危机而产生的。

    --如果采用假设二,那么敌人的目的,可以认为是想引出我的身体能力。

    但是,我看不出敌人试图避免我的死亡。

    所以。

    --假设二之一。

    敌人不认为我会死。

    敌人十分信任我的潜在能力。

    --假设二之二。

    敌人认为,我死了也不要紧。

    大概,如果我死在这种攻击之下,敌人就不需要我这种程度的能力。

    现在这种情况下,行动方针应该遵循假设二之二。

    就是说,这是一场测试,我必须要活下来。

    虽然我没有必要配合这个测试,但若是敌人继续从暗处来袭击我,这也是个问题。

    我把怀表揣回怀里。

    我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炽热的血液奔走在我身体的各个角落。

    我要想活下来,就必须借助这个力量……这个野兽的力量。

    但是,我又觉得,仅仅如此是不够的。

    昏暗的走廊中,有东西在闪着微弱的光。我定睛一看,走廊上横七竖八地拉着无数引线。

    这就是陷阱引线吧。

    如果我拉动了引线,应该就有某处的陷阱启动了。

    如果能够避开当然最好,但是这数量未免有些太多了。要想全部避开走过去,大概需要摆出很勉强的姿势。

    我……

    (慎重地,一根一根地拉动引线。)(尽量不碰到引线,小心地走过走廊。)

    (慎重地,一根一根地拉动引线。)

    我先用指尖拽了拽第一根引线。

    箭发出飕的一声飞过来。

    我用脚向上一踢,减缓了箭的势头。箭落在了地上,我仔细查看这支箭。

    这箭和入口处的那根一样,是木制的。上面还涂着毒。

    我握住箭,一根根切开引线。

    我击落了一支支飞来的箭。

    我一边重复做着,一边开始考虑陷阱的布置问题。

    这个陷阱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如果我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箭会一齐射来。这我是知道的。

    但是,如果这样,干脆设计成无论碰到哪根引线,全部的箭都会射来就好了。

    同样的地方,用同一种陷阱,重复布置很多次,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假设一。

    拖延时间。

    如果箭一齐射来,只要躲开,一切就结束了。

    如果逐个解除陷阱,需要花费很长时间。

    敌人也许是为了这个目的。

    关键问题是,我找不到敌人拖延时间所能得到的好处。

    敌人特地准备了这么多陷阱,并且把我引诱至此。

    到了现在才要拖延时间,我完全找不到这样做的意义。

    --假设二。

    逐个解除陷阱本身,就是个陷阱。

    我拉动引线,然后击落弓箭。

    陷阱数量太多,这种行为本身,就会成为一种单纯的重复性工作。

    我突然停下了。

    如果,我拉动了引线,却飞来了弓箭以外的东西呢?

    或者,如果有除了引线之外的陷阱呢?

    我向前迈出的脚,稍微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地板砖向下沉了一下,发出了咔喳一声。

    两秒之后射来的,是涂成黑色的箭。

    我屏住呼吸,盯着射过来的箭。

    箭尖不像刚才那样还是刀刃了。

    这次箭的前部是一个黑球一样的东西。

    --炸弹?

    我躲开了箭,捂住了眼睛和耳朵,伏在了地上。

    爆炸声就像是打了个喷嚏。房间里面逐渐充满的这股味道……是氨气吗!

    我捂住鼻子和嘴,谨慎地观察周围。

    刺激性的氨气味道,强烈地布满了整个房间。

    中间还混杂着红辣椒和胡椒。这要是正中我身上,我的眼睛和鼻子肯定就废了。

    这才是其中真正的陷阱吗。

    我差点就被算计了。

    如果还要说有个问题的话,那就是这并不是致死性的陷阱。

    如果我的眼睛和鼻子废了,我变得毫无防备,之后会怎样呢。

    不用想,对方是一定会给我致命一击的。大概是敌人会亲自来了结我吧。

    走廊深处响着很挑衅的脚步声。

    我皱了眉。

    敌人把我这么耍着玩,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看来我得当面给对方些教训。

    我朝走廊深处走去。

    ……

    我眼前,有个黑色的铁门。从听觉上来说,我能听到其中有着呼吸声。

    --那家伙就在这里。

    并且,对方是在等着我。

    我的血液变得兴奋,这令我开始行动了。

    我踢破了门,一边咆哮着冲进了房间。

    甜美的香气,说明这是个雌性。

    她背对着我,坐在椅子上。

    椅子的主人转过身的瞬间,我蹬着大地跳起,跑在天花板上。

    然后我……

    (顺势一爪挥了下去。)(最后的瞬间,犹豫了。)

    (最后的瞬间,犹豫了。)

    我在只差毫厘的地方住手了。女人没有动。

    你这是想怎样?’

    “如果我杀了你,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伊格尼丝,你要做什么?”

    伊格尼丝……是的,坐在椅子上的这个女人,就是昨天杀死我的那个女人……她很愉快地笑着。

    比起生存本能,知识欲更优先吗?’

    “我只是不承认对处疗法的意义。”

    如果我不了解理由,即使在这里杀死了伊格尼丝,也许我还会被其他人袭击。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

    伊格尼丝的手,温柔地握住了我的手。

    她柔软的手指,按住了我的手腕。

    仅仅如此,我的膝盖就软了。

    我突然感到意识远去了。

    你合格了。’

    我倒在了地上,我听到头上有个轻轻的声音在这么说。

    我这么觉得。

    哥哥,哥哥!’

    我听到了很亲切的声音,我睁开了眼睛。

    惠在我身旁。

    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她抓着我的肩膀。

    “怎么了,惠?”

    哥哥……太好了……’

    惠哭着,她的脸上浮现了笑容。

    我紧紧抱住了惠。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现在还说这种话!’

    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其中还混着一丝安心。

    我歪着脑袋想想。发生什么了呢。

    啊,是我的事啊。

    “如果是因为我,我没事。我还活着。”

    哥哥适可而止呀!’

    惠这次真的生气了。

    我即使一直等到很晚,哥哥也没有回来。还发来了奇怪的短信。’

    “短信?”

    上面说哥哥在这里。结果我一过来,发现是这么个地方……’

    惠很久以前就去了英国。

    她应该不知道开发区变成了贫民窟。

    “没有问题。你我都没事。”

    我站起身。

    连书包都放在了我身旁。这可真是服务到家。

    等等呀。发生什么事了?’

    我思索了一下,回答。

    现在这个阶段,没有什么能对你说的。’

    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我也无法完全搞清楚。而且,如果把惠也卷进来,那是很危险的。这也是必须考虑的。

    哥哥说的什么啊!’

    “就是说,我有不告诉惠的理由。”

    惠皱着眉头。我尝试找出接下来说的话。

    “惠担心我,谢谢惠。”

    那就别总是让我这么担心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稍微说一下也没关系吧。我们是兄妹呀。’

    这回答很有道理。

    “但是如果我进行说明,会更加令惠担心。”

    我听了这句话就更担心了呀!’

    “是呀。”

    我点点头。

    “所以,我得出结论,之后什么都不说是最佳的行动。”

    我提出了符合逻辑的解决方案。

    我不管啦!哥哥大傻瓜!’

    符合逻辑的解决方案总是难以被接受的。我从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学到了这个道理。

    ……

    惠一直都背对着我,直到我们回到公寓。

    “……惠?惠?”

    什么事啊!’

    惠背对着我回答。

    “盒饭的事,谢谢你。我很高兴。”

    ……嗯。’

    惠回答的声音,就好像是耳语。

    好吃吗?’

    “炖汤很美味。软了的烤面包难吃。”

    惠叹了口气。

    哥哥,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啊。’

    我有异常吗?

    猛烈跳动的心脏。令我身体燃烧的愤怒。

    刚才还缠绕在我身上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我刚才还觉得,藏着事情不说,不像是哥哥的作风。’

    “我没变得异常。我只是……现在不想让惠担心。”

    是吗。’

    “嗯,是的。”

    那么,什么时候能对我说?’

    “危险一旦消失,我会尽可能立刻告诉惠。我保证。”

    嗯。’

    “啊,还有。”

    什么事?’

    “晚饭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那是因为发生事情了吧?’

    “我违反了约定。”

    不用介意啦。今天据说是要开宴会。’

    “宴会?为你开的?”

    每次增加房客的时候,房东小姐都会开一个欢迎宴会。

    我,还有一个人。今天新增加一个女房客。’

    “是吗。”

    哥哥不问是什么样的人吗?’

    “马上就能见到吧?”

    虽然是吧……’

    惠扭头朝我这边看着,表情很不乐意。

    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乐意,但她能扭头看我,我很高兴。

    远处飘来了很香的味道。

    烤肉的香味。这是房东小姐的拿手菜,烤鸡。

    ……

    啊,欢迎回来。’

    我们进门就碰到了房东小姐。

    制服怎么回事?打架了?’

    我想起来,手肘的地方还是破的呢。

    “不是打架。”

    互取性命,应该是不会叫做打架的。

    是吗。我帮忙缝上,一会儿拿给我吧。’

    不,不用,太麻烦您了。’

    为什么惠冲上来回答呢。

    没事的,不用客气。’

    “我知道了。”

    惠站在我旁边,表情仿佛放弃了一切。

    今天开宴会……能来吗?’

    “嗯,我来。我听说来了新人。”

    是呀!是很漂亮的人呢,看了会吃一惊的。一会儿能帮我准备吗?’

    “好的。”

    好。’

    还有……对了。能不能通知一下七号房间的吉良先生?就跟他说,如果可以,请来参加宴会。’

    “我知道了。”

    ……

    我回房间换了衣服,出来和惠汇合了。

    吉良先生是谁?’

    “其实我也没见过。”

    这个公寓里面,也有我们之外的住户。但是,我基本上都没有见过。

    大家都是奇怪的人(据峰雪说,我好像才是最奇怪的家伙),很少能有普通地上班上学的人。而且,房客交替很勤,大家都很快就离开了。

    吉良先生是音乐家,但是出门旅行很频繁,而且出行也一定是在夜间。

    我敲了他的门。

    “我是三号房间的九门。吉良先生在吗?”

    没有回答。但是,我感到门对面有动静。

    ……在……’

    我听到了像是蚊子叫的声音。这是回答。

    门没动。

    “房东小姐说,今天有新房客的欢迎宴会,如果可以,请来参加。”

    ……我知道了……’

    “惠,听到了吗?”

    嗯,大概。他是说知道了吧。’

    “那就好。”

    房间中发出了处于可听领域边沿的声音,之后便又归于了宁静。

    我和惠面面相觑。

    现在去房东小姐那里吧?’

    “好吧。”

    ……

    啊,正等你们呢。’

    房东小姐的房间中有个很大的桌子,桌子上面摆满了菜肴。

    烤鸡做的很漂亮。酸果蔓调味酱发出香喷喷的味道,勾起了我的食欲。

    烤鸡旁边是色彩鲜艳的三明治,还有烤鲈鱼。

    沙拉中主要是京水菜,还混入了一些香草,用奶酪粉和半熟鸡蛋拌起来,做成了西泽民沙拉。(编者按:Caesarsalad,与恺撒无关。)

    哟,我来打扰啦。’

    我看见旁边峰雪握着菜刀。

    “你来做什么?”

    太见外啦。既然是小惠的欢迎会,为什么不叫我?’

    这个男人耳朵真尖。

    “还有,你这打扮是怎么回事?”

    峰雪穿着平时的制服,上面套了个围裙。

    这当然是给房东小姐帮忙啦。’

    “很合身。”

    我说完,峰雪就竖起了大拇指。

    让人搞不懂的男人。

    那么,克绮君和小惠就先拿饮料吧。’

    “我知道了。”

    我突然想到,于是提问了。

    “对了,今天来的人,名字叫什么?”

    嗯……忘记啦。’

    房东小姐轻轻吐出了舌头。

    应该正在院子里呢,去问本人吧。’

    不对啊,我就是为了去打招呼,才想至少先知道名字的。

    算了没办法。

    我双臂抱着啤酒和葡萄酒。惠拿着杯子。

    ……

    我们朝院子走去,那里果然有人影。

    那人潇洒地坐在桌旁,歪着白兰地杯子。

    啤酒瓶从我手中滑落了。

    瓶子掉在地上,一下子摔碎了。

    惠吓了一跳,我把惠挡在身后,保护着她。

    我叫做伊格尼丝。让我们友好相处吧。’

    初次见面……’

    惠走向前去。

    “别碰那家伙。”

    我拉住了惠。

    哥,哥哥?’

    我没有考虑周全。

    是谁给惠发了短信。

    我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

    我的身体不断颤抖着。

    “惠,稍微回一下房间好吗?”

    ……一会儿要跟我说明呀。’

    惠对我低声耳语。

    “你来做什么?”

    我没有心脏,但并不是连感情都消失了。我确实也有觉得恐怖的时候。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我只要一想象惠受伤的样子,我就喘不过气来,全身喷出冷汗。

    放心吧。’

    伊格尼丝说着,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我是来保护你的。’

    “什么意思?”

    事物全都有其合适的时间和场所。夜空闪耀的群星,白昼中就会淡薄不见。真实也是如此。’

    伊格尼丝说话拐着弯,我正打算继续问下去。

    克绮君,和伊格尼丝小姐认识吗?’

    房东小姐出现了。惠跟在她身边。

    我轻轻瞪着伊格尼丝。

    伊格尼丝很愉快地笑笑,然后轻声对我说。

    夜里,钟楼。’

    “……我知道了。”

    那么,庆祝小惠和伊格尼丝小姐住下,干杯!’

    干杯的声音响起来。

    哎,是叫伊格尼丝小姐吗。是外国人吗?’

    房东小姐做的烤鸡真的是绝品美味。我不知道她用的是哪里的地鸡,即使是淡泊部位的肉,我轻轻咬一下,也能感到滋味扩散了满嘴。配合上特制的酸果蔓调味酱,酿出了绝妙的味道。

    但是,只有今天,我尝不出滋味。

    似乎这么想的只有我一个人。峰雪那家伙大口吃着菜肴,还能够一边向伊格尼丝搭话。

    叫我伊格尼丝就行。另外,为什么觉得我是外国人?’

    呃……五官很漂亮,不太像日本人,所以……’

    我这样也是有着日本国籍的。说我不是日本人,让我很意外呀。’

    啊呀,那我真是失言啦……’

    我看着伊格尼丝用话语把峰雪塞得哑口无言。伊格尼丝显然很愉快。

    不过她到底有没有日本国籍,这一点很值得怀疑。

    哥哥,这个真好吃呀。’

    惠努力把视线从伊格尼丝身上挪开,她对我说。

    “是啊。”

    我用叉子在盘子上刺着。

    菜好吃吗?’

    房东小姐说着,她自己却没有吃多少东西。

    她似乎饭量很小。

    好吃这个词根本就不够呀。这简直是天上的美味啊。’

    峰雪大声喊着,伊格尼丝也深深点头。

    确实啊。即使是曾经的罗马皇帝,应该也没有尝过如此的味道吧。’

    好吃呀。这么好吃的烤鸡,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不是那么难的东西哦。以后我也教小惠做吧。’

    喂,克绮,你怎么阴沉着脸?’

    “因为个人理由。别在意。”

    居然说别在意,你这家伙……’

    我发现,房东小姐和惠,都看着我这边。

    伊格尼丝则是一副毫不相干的样子,喝干了一杯酒。

    我暗自决定。现在即使担心也没办法。

    我仔细品味着,这烤鸡果然是天上的美味。

    皮烤得正好,既香又富有深味。鸡肉每咬一口,肉汁都会溢出来。

    “好吃呀。”

    太好啦。’

    房东小姐笑了,我也笑了。

    结果,我吃着好吃的东西,即使想不露出笑容也真的是很难。

    ……

    “我吃饱了。”

    饭后,房东小姐还提供了红茶和点心。

    香味浓郁的大吉岭茶,和红宝石苹果做的苹果派很配。

    “……对了,吉良先生呢?”

    哎?刚才他还在呀。’

    惠回答。

    啊,那位是吉良先生啊。喝的真豪爽啊。’

    峰雪点点头。

    确实,桌子一角,放着堆成山的空杯子。

    吉良先生很容易害羞的。’

    房东小姐挥手笑着。

    容易害羞还能当音乐家吗?

    我歪着脑袋想着。我帮忙收拾着饭后的狼藉。

    我也帮忙。’

    啊,小惠不用啦,小惠是今天的主宾嘛。’

    是吗?那我先走啦。哥哥,一会儿见。’

    “嗯。”

    ……

    就这样,我和房东小姐两个人在厨房收拾。

    克绮君?’

    “什么事?”

    是不是有话要说呢?’

    “……为什么这么认为?”

    克绮君吃饭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哦。是有什么烦恼吧?如果不是这样,我会很伤心哦。’

    “脸色难看,与饭菜的品质无关。”

    嗯嗯,然后呢?’

    我想了一下该不该把房东小姐卷进来,但是最后我还是对她说了。

    既然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们并不是没有关系。

    是关于那个叫做伊格尼丝的女性。虽然只是些个人问题,但我们之间有争执。’

    那真是个问题啊。’

    房东小姐的眼睛睁圆了。

    “和伊格尼丝住在同一个地方,我有所不安。也许惠和房东小姐也会有危险。”

    如果是让我把她赶出去,我可不会听哦。’

    “有生命危险。”

    这并不是夸张。

    克绮君也知道,来我们这里住的人,大都是有些缘故的。比如说在其他地方住不下去了,被赶出来的人。’

    房东小姐停下了洗盘子的手,转向了我这边。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认真的看着人。

    所以,至少我不想从我的家里把谁赶出去。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

    “即使惠会死掉吗?”

    不用担心,在这个屋檐下,我不会让任何人死去的。交给我吧。’

    虽然我觉得这句话不符合逻辑,但是挺起胸膛的房东小姐,让我觉得特别值得信赖。

    我不由得点了头。

    还有,和伊格尼丝小姐……好好谈过了吗?’

    “哎?”

    世界上的争执,一般都是因为不用心听对方说话而开始的。克绮君可不要这样哦。’

    “嗯……我这就去和她谈。”

    嗯,那请去吧。’

    我打了招呼,朝着钟楼去了。

    你来的真晚。’

    伊格尼丝转过身,她的长发在月光下闪耀着。

    “夜晚是相对的概念。既然是约定见面,应该指定明确的时间。”

    没有心脏的人,说的话也不一样啊。’

    “你说什么……”

    伊格尼丝走来一步,碰着我的胸口。

    我胸口中突然变烫了。

    我胸口深处,能听到野兽的咆哮。

    你知道的吧?你的这里,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你是个空心的容器。’

    “比喻表现还是算了吧。我想听真话。”

    就像我说的。还记得那只未成熟的狼吗?’

    “你杀死的那个?”

    啊,正是。那叫人狼。本来是在深山的结界中藏起来生活的一族,但却悠然地出现在都市中了。’

    “你说,人狼?”

    伊格尼丝用手扫了一下眼下的景色。

    其他也有。猫人和虫人。地下有土地神,海里有海神。这座城里尤其多。’

    “你在说什么?”

    魔。不是人的东西。’

    我花了两秒钟,用来吸收这个信息,我终于做出了回应。

    “那和我,有怎样的关系?”

    我说过了吧。你是容器。’

    伊格尼丝转了转连衣裙。

    她就像是变魔术一样,右手出现了一根短剑。

    这是月牙。如果对付非人住民,威力是不够的,但若是对付人类却足够了。’

    伊格尼丝话音刚落,就把月牙投了过来。

    飞来的利刃,在暗夜中划出了椭圆。

    那东西涂成了黑色,在黑暗中旋转着。用人类的视力是无法捕捉的。

    但是--

    我胸口中的野兽在吼叫着。

    我还没反应过来,右手就已经动了,我用两根手指捏住了那短剑。

    就是这力量。这就是注入你这容器中的人狼的力量。’

    我胸中的咆哮,唐突地和那少女的侧脸相重合了。

    我的嘴唇道出了语言。

    --伊格尼丝!

    我的右手把月牙扔了回去。

    伊格尼丝拔出刀弹开了短剑,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看起来真的很恨我呀。’

    “你杀了我,还说什么风凉话!”’

    九门克绮!’

    伊格尼丝尖锐的声音,把我的意识带了回来。

    “……人狼的力量?这不是灵魂吗。那个女孩子就在我体内。”

    我的心脏还仿佛很不舍地强烈跳动着。

    那就是你的力量。不对,如果你不把这作为自己的力量,我会很困扰。’

    伊格尼丝背对着我。

    跟我来,克绮。我有件事要教你。’

    我们穿过了前庭,穿过了银杏树列,伊格尼丝还继续走着。

    ……

    “我知道自己体内有力量了。但是还有件事没问你。”

    嗯?’

    “你说要保护我,是怎么回事?还有,为什么要杀我?”

    别急。事情都是有顺序的。’

    月亮仿佛要把声音都吸收进去一样。

    在这夜色下,影子都清晰地浮现出来,一切声音仿佛都断绝了。

    你是带有力量的容器。这对于魔物来说,也是一样。’

    伊格尼丝说到了重点。

    就像你能够吸收人狼的力量一样,魔物若是吃了你,就能得到极大的力量。’

    “力量?”

    嗯。即使是一滴血,一片肉。如果把你整个吃掉,那就能得到一般魔物经过千年也得不到的力量。’

    我皱了眉头。

    “就是说,有袭击我的魔物?”

    我说话的时候,伊格尼丝已经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刚才她扔出来的黑色短剑--月牙。

    “伊格尼丝?你在哪?”

    月光吸收了声音。

    取代声音漂浮在我周围的,是腐烂的肉味,和轻微传来的急促呼吸。

    肉食兽的呼吸。

    没有脚步声。

    但是,因为抑制不住兴奋而漏出的呼吸,却在确确实实地接近我。

    可是,我却完全不知道那呼吸是从哪边接近我的。

    我胸口中的野兽在低声吼着。

    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按了回去,我观察着周围的状况。

    黑暗炸开了。

    魔物的影子在我头顶上方跑过,同时发出了咆哮。

    并不是没击中我。

    而是我低身躲过了敌人的突击。

    我顺势向前滚去,捡起了伊格尼丝留下的月牙。

    --这些她都预料到了吗?

    我咂了一下舌头,像握小刀一样握住了月牙,转身面对着那个东西。

    我威吓般地向前扎了一下。

    那东西再次逐渐接近过来,脱去了暗夜的外衣。

    我看到了它,我感到身体僵硬了。

    我看着眼前的怪异物体,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只站起来和我差不多高的大型犬。

    它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散发出死臭。它露出了锐利的尖牙。

    但是,当然这不是一般的狗。

    怪异--它没有四肢,而是滑动般在空中漂浮着。

    常识之外的生物。

    它露出了尖锐的牙,仿佛在嘲笑战栗的我。

    我能看到它熟透了的红色喉咙。

    没有任何预备动作,它朝我这边冲了过来,像是在空中游泳。

    它出其不意的一击,令我只能勉强用黑色的利刃抵挡住它咬来的犬牙。

    狗猛地甩了一下脑袋,就轻松地把我的身体扔了出去。

    我的后背猛地撞在了银杏的树干上,一瞬间我感到意识远去了。

    我咬着牙面对着敌人,手里的月牙颤抖着。

    黑色的利刃经野兽的牙咬过,产生了些微的缺损。

    如果它一口咬在我身上,我一定会没命。

    我不知道伊格尼丝消失到哪里去了,我甚至无法感觉到她的行动。

    我没有呼救的余地。

    冷静,冷静。

    我一边压抑住令身体僵硬的恐怖,一边握紧了缺损的月牙。

    敌人是从空中飞来的,但并不是扔出暗器。

    它想要吃我的时候,一定是头朝着这边过来。

    只要能够预测出敌人的行动,那么对策也就不是那么困难了。

    而且,我体内还寄宿着人狼的力量。

    我不能输给这么一只狗。

    魔物在空中滑动,无声地加速。

    它正如我预想地接近过来。

    我紧紧握住月牙,上半身一滑躲开了它的突击。

    我甚至产生了错觉,感到它的牙稍稍掠过了我的皮肤。

    我稳定了姿势,挥下手臂。

    狗从我身旁穿过,我用上浑身的力气用月牙扎向它的软肋!

    “--什么?”

    可是,月牙只是空挥了一下。

    我感到腐臭冲入了我的鼻腔。

    黑刃本来应该切开了狗的肚子。魔物的身体自己打开了,把黑刃吸了进去。

    我以为那里是魔物的身体,但那不仅仅是身体。

    上下出现了几条突起物,产生了一个很大的裂缝--那是第二张嘴。

    魔物在空中紧急制动了。

    我头脑中闪过了完全形态这个词。

    刚才那个魔物看起来还像只狗,现在它的身体完全分为两块,成为了空中飞来的巨大脑袋。

    它的肩膀只像个沟壑,现在却变成了眼睛在嘲笑我。

    我的身体战栗着。

    跑不掉了。

    魔物笑着,夺走了我一切抵抗的力气。

    我会被杀掉。

    死亡的恐怖充满了我的视野。

    魔物的嘴张开了,然后缓缓地停下了。

    反转。

    它张开的嘴猛地变窄,将要吞入我肩膀的时候。

    响起了枪声。

    有什么东西切开了黑暗,朝这边飞来。

    那东西擦过我的手,射入了即将合上的狗嘴,炸开了。

    粉末四散喷开,魔物发出惨叫朝后面倒下。

    魔物就像是断了线的人偶,在空中猛烈上下抖着,拼命地朝黑暗中退去了。

    能接受了吗?’

    我耳边的轻声细语。

    不知何时,我已经在伊格尼丝怀里了。

    我从紧张感中解脱出来,看来我是站不住了。

    我的脸埋在她丰满的胸口中。我从这个姿势中站了起来。

    即使我已经看不到狗了,我还是仿佛沉浸在梦中,身体使不上力气。

    我用力呼吸了一次,恢复了现实感。

    我鼻腔中都是魔物腐烂的口臭,还有刺激性的味道。

    这味道--是红辣椒?

    我看着伊格尼丝的手。

    她手里握着的,并不是平时的步枪,而是比较小些的**。

    里面装的是包含红辣椒的子弹。让狗吃一发是最有效的吧?’

    “把我当作诱饵了吗?”

    我只是选择了最有效果的手段。你认为魔物会惧怕月牙这种程度的东西吗?’

    我无法反驳。

    即使我当时用月牙切开了那只狗,也无法停止敌人的行动。

    那狗大概会疯了一样拼命地追杀我吧。

    如果能够预测出敌人的行动,对策也就没那么困难了。

    伊格尼丝为了避免伤害自己人,同时又要击退魔物,于是使用了即使打中自己人也不会夺去性命的辣椒弹。

    她的判断,从客观角度看来,确实能说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其中还是有什么地方让我无法轻易认同。

    如果一步走错了,我现在就无法站在这里了。

    明明如此危险,为什么她还能做出如此轻松的表情呢。

    这就是你的生存之道。听好了,你的命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

    “你想说,什么?”

    如果万一魔物吃了你,那就等同于解放了一只有着无穷无尽力量的怪物。如果那样……’

    “如果那样?”

    人类的世界就灭亡了。’

    伊格尼丝说着,举起了刀。

    选吧。是取得任何人都无法杀死你的力量,还是就死在这里。’

    我……

    (取得力量,选择生存。)(拒绝,不接受非人住民的力量。)

    (取得力量,选择生存。)

    “我不打算死。”

    嚯?’

    “我要活下去。无论如何。”

    是吗。那么,就和我一起来吧。’

    “你,是什么人?”

    云遮住了月亮。黑暗笼罩过来,红发的女人轻轻笑着。

    我是伊格尼丝。因故而自称人类的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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