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C
（我放开了她的手。）
深红的光芒中，门像炎雾一样摇动着。
草原上风吹草动的声音。
野兽们现出了身影。一匹，又一匹。
在曙光的源头看来，这一族真是少得可怜。
有智慧的野兽们，出现在了我的周围。
我放开了手，拍了少女的肩膀一下。
再见。
我想笑着说出这句话。
我想欢送她。
但是，我做不到。
“再……见……”
我发出了毫无底气的声音。
我的表情一定像是要哭出来。
少女也一直低着头，然后她终于抬起头。
再见，克绮。’
她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温柔，和平时一样温暖。
但是，其中还有着无法掩饰的寂寞。
“活得精神些……”
不行了。
我的眼泪要出来了。
我哽咽了，话只说了一半。
克绮也要精精神神的。’
不行了。
我好不容易压抑在心底的东西，冲破了大坝流了出来。
“我喜欢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喊出来了。
我说一句，少女的身体就摇晃一下。
我的话像是刺进了她的身体。
我当然知道，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但我还是说了。
因为，只有现在，只有现在才有机会说出来。
我也是……我也想一直和克绮在一起。’
“可是……”
可是。’
我们知道答案。
但是，却忍不住要说出来。
我想呆在克绮身边……一直。’
“不行的。如果这样，你就不是你了。我其实也想到你那边去的。”
到了我这边，克绮也就不再是克绮了。’
我是我。
她是她。
我爱着的，是像春风般吹过的女孩子。
所以，我不希望她在浑浊的都市中腐朽。
她也不希望我在野山中变成野兽。
我们如此喜欢对方。
我们明明如此喜爱对方。
我们行走的道路，已然无法再次交汇。
我们的世界是不同的。
这种故事大概，一定是经常会发生的。
但我们心中的思念却不会因此而消失。
我终于露出了笑容。
其实，我们本是不会相遇的。
所以，现在要离别。
但是我不会说，相遇本身是错的。
我也不会说，如果没有相遇就好了。
我不会这么说的。
我不会让任何人这么说的。
“我喜欢你。我爱你。永远。”
不要说永远。明天的事情我们不知道。只有今天就行了。’
我摇摇头。
“明天、后天，你都永远是我最喜欢的。”
这么想着的，是今天的克绮啊。明天的克绮，一定能够找到一个好妻子，养育可爱的孩子。’
我还是摇头。我想到了。
“那，我也希望追风者能够幸福。能够找到个好丈夫。”
那是明天的事。今天的我，喜欢今天的克绮。特别喜欢。’
“我也是。我也特别喜欢今天的你。”
因为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
我又这么说了一次。
“再见，追风者。”
再见，克绮。’
我们最后拥抱了一次。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怀里的体温如此惹人怜爱。
狼们在我们周围朝着天空嚎叫。
这是对于远方某物的憧憬之歌。
这是祝愿明天幸福之歌。
从心底快乐地唱着。但又带有些悲凉。
这是真正的幸福之歌。
这是草原住民最古老的歌。
我胸中的狼，也知道这歌词。
无数的声音中，只有我和少女用人类的话唱着这首歌。
这首歌这么开头。
“今天，对于死去来说，是个好日子。”’
狼们开始慢慢地穿过门。
“今天，我独自一人。”’
“这里黑暗。这里寒冷。这里悲凉。”’
“这里没有你的身影。”’
朝阳的光芒照射下来，清冽的风在吹动。
少女的头发散开了。
我们缓缓地分开。
我梳着少女飘到脸上的长发。
“但是。”’
“因为夜色如此黑暗，才会思慕拂晓。
因为天气如此寒冷，才会思慕朝阳。
因为此刻如此悲凉，才会思慕你的身影。”’
追风者点点头，转过了身。
她像平时一样轻快。
她没有任何负担。
她就像是在附近散布一样。
她踏出了很远的一步。
她的背影。
我想上前抱住。
但是。
我没有这么做。
“祝愿你能迎来每一个清晨。
祝愿你能常有暖风吹拂。
祝愿你能得到所爱的温暖。”’
“这里如此的寒冷，这里找寻不到你的身影。
所以。
这一定是一件好事。”’
背对我的少女，慢慢地踏入了门中。
草原住民的最后一人。
追风者。
她全身进入门的瞬间，炎雾的门开始溶化了。
对面的光，风，连声音也。
一瞬间都消失了。
静寂之中，我唱着最后的誓句。
“今天，对于死去来说，是个好日子。”
朝霞已经消失了。
青空和炫目的白光下。
我哭了很久。
我一直哭到流不出眼泪。
我下了山。
……
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呢，老爷爷？’
孙女在我腿上让我继续讲。
我想回答，却开始了咳嗽。
我止住了咳嗽，喝了口茶。
您累了吗？’
“啊啊，稍微有点。”
明明只是十天里面发生的事，讲出来却真够长的。
壁炉里面的木柴，已经快烧光了。
“然后呢，我下了山。之后再也没见过追风者。这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我觉得这不是结局。’
小姑娘的口气有点像是大人。我露出了苦笑。
那应该是一个故事的结局了吧。
不过，确实。
现实是没有结局的。
只要人活着。
“你还想问什么？”
后来，老爷爷怎么样了呢？’
很讲礼貌的声音。
“喂喂，这可有五十年的量啊。”
那请简要地说一下吧。’
孙女认真地说，我只能苦笑。
“之后啊。我回去之后……还是没办法忘记那天看到的草原。”
草原是吗？’
“是啊。这就是遗憾吧。也许地球的某处，我找到了这样的草原，也许能够再见追风者一面吧。”
见到了吗？’
“没有见到。”
是吗。’
“不过虽然没有见到，但我却有了这样的想法。草原住民不在了，但也许还有同样困扰的人吧。”
是啊。’
“所以，我就开始了现在这份工作。”
现在的工作吗？’
“保护森林草丛的工作。守护水和风的工作。守护野兽、鸟、虫、鱼，还有人。总之，这是让活着的生物都能好好活下去的工作。”
“我做了做，觉得很快乐。虽然也有伤心和痛苦的事，但这工作很值得去做。”
您辛苦了。’
她低头行了个礼。我看着她的动作，露出了微笑。
“不用客气。”
老爷爷做着这样的工作，不会觉得寂寞吗？’
“到底如何呢。”
我回忆了一下。
我打算回忆。
刺痛般的记忆，已经像是远方的雾霭一样了。
“最开始是寂寞的。”
即使到了这个岁数，这句话还是让人不好意思。不过在孙女面前，我很坦诚。
“为了淡忘寂寞，我全身心投入了工作。然后……是啊，虽然没有消除寂寞，但我感到了满足。”
这是怎么回事呢？’
“就是说，即使寂寞，我也不会停止不前的。我找到了想做的事，就一直向前前进。这样的话，她应该也是一样的吧。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一样寂寞。我想，如果她真的像那时说的那样，找到了个好丈夫，大概就不会寂寞了吧。”
“只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一定是每天都努力生活着的。”
“我和她……即使没有其他共同之处，我们也在同样的时间内活着……这样，也就是用同样的生命在活着。虽然无法见面是很寂寞的事，但我还是因此而高兴。”
我觉得有些听懂了。’
少女冲我点点头。
没有后悔吗？’
“后悔大概后悔了一百遍啊。那一天的事，我不知道回想了多少次。梦里面也梦见过。我梦见，我和她在草原的中心醒来的梦。还有我们一起来到这边的梦。”
“梦是十分幸福的，但醒来却十分痛苦。我想，这种梦要是不做就好了。但逐渐的，我喜欢上了这种梦。即使是在梦里，即使只是一时的幸福，幸福也还是幸福。”
幸福吗？’
“我吗？”
幸福吗。
我想都没想过。
“我一直很忙啊。我没仔细想过这种事。我用望远镜照着鸟巢，爬上树枝，数巢里的蛋。我潜入泥里，测量根的长度。整晚看守在动物饮水的地方，浑身都浸满了痒痒的树叶汁。我把看见的一切都照下来，画下来写上字。然后散发到很多地方，说服了一些大人物，让他们为自然出钱。很忙……很高兴……等我回过神来，已然到了这个年纪。”
“因为我是自己一个人，很轻松。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想怎么贫穷就怎么贫穷。仔细想想，我怎么会有如此幸福的一生呢。”
一直爱着是吗？’
“恩。工作就是恋人啊。”
工作……还有她。’
“我也不是故意想要单身……是啊。现在我也喜欢她。爱着她。”
她要是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会说什么呢。
我这么想着，笑了。
“总之……到这里，就真的是结束了。”
好的，我知道了。’
少女点点头。
我想叫她的名字，我才突然意识到。
我是单身。我没有养子。
那么……这个小女孩，是谁？
“啊啊，这样啊。”
我终于想起来了。
“结束了啊。真的结束了。”
是的。不过，其实这是开始。’
我腿上的少女站起了身。
伞转了一圈。
伞一转，壁炉和房间都变得淡薄了。
伞转着，我们两人站在了虚空中。
克绮！’
温暖的风带着漩涡，卷在了我的脖子上。
克绮！克绮！克绮！’
她全身表达着喜悦，拽着我。
我也抓住了她，把她举起来。
“一点都……没变啊。”
我只说了这么一句。
如果……如果能够见面。
我以为我会哭出来。
没有眼泪。
只是胸中扩散着温暖。
说什么呢啊。克绮也没变啊！’
她这么一说。
她那么扑过来，我的老骨头应该一根根都折了才对。
我感到手脚都很轻。
我看看自己的手。
浮现的静脉，老年斑，全都消失了。
“你是来找我的吗？你一直等着我的吗？”
不是。我也刚来。’
我扭头看看伞的那边。
“怎么回事？这是为什么？”
没有可能我们同时死去。
大家总是说我不讲理。说我一心为了工作，说我太死板。’
“嗯，是啊。”
少女微笑了。
那是嘴角一瞬间出现的微笑，立刻又消失了。
不过，其实我是很讲人情的。’
“谢谢你。”
我从心底里谢谢她。
谢谢你。’
追风者紧紧抱住了她，少女还是像平时那样面无表情地接受了。
啊！我有好多话要对克绮说呢！’
“我也是。”
从哪里说好呀。先说惠吧。惠前阵子刚生了女儿。克绮的孙女啊。’
“等等。等一下。惠是说谁？”
居然问谁，太过分了！克绮和我的女儿啊。’
“我的……女儿？”
嗯！用了克绮妹妹的名字，深深慈爱时的恩惠。’
“我有……女儿？”
啊，难道不承认吗？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追风者笑出声来。
开玩笑啦。我到了那边才发现，吃了一惊呢。然后就特别的高兴。’
“惠……啊。”
我两条腿有些晃。
当然啦。
“养育得好吗？”
当然啦！我不是说了吗，前阵子刚生了孙女。’
“啊，嗯。”
我脑袋里转个不停。
啊真是的！让人着急啊。算了，我慢慢给你讲吧。从一开始讲起。所以克绮也给我讲啊。’
“这个自然。”
我终于想起了该怎样露出笑容。
我感到肩膀很轻。
身体飘忽忽的。
“我有……孙女。”
我留下的，是森林和山。
还有住在那里的数不清的生命。
我一直想，这样就够了。
即使现在，我的心情也没有变。
不过……我知道了还留下了别的东西，我现在更高兴了。
“那么……女儿的对象，是什么样的家伙？”
唔－－，很擅长捕蛙。’
“蛙？”
很好吃的哦，蛙。’
“可是……蛙……”
伞转着圈。
我们该出发了吧。’
她说出这一句话的同时。
虚空中出现了一条路。
银色的路，穿过星星之间，通往金黄色的月亮。
悠远的景色，让我们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我才想起了重要的事。
“那么……我们，接下来，是一直呆在一起吗？”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
到了那边就请做出决定。’
我和追风者对视着。
请放心。到那边，还有很长一段路呢。’
少女转过身背对我们，开始在路上走起来。
有很多时间可以供你们聊天。’
我们手牵着手，在银色的道路上踏出了第一步。
伞一圈圈旋转着。
我们看着伞，从心底里说出这句话。
“今天，对于死去来说，是个好日子。”’
深红的光芒中，门像炎雾一样摇动着。
草原上风吹草动的声音。
野兽们现出了身影。一匹，又一匹。
在曙光的源头看来，这一族真是少得可怜。
有智慧的野兽们，出现在了我的周围。
我放开了手，拍了少女的肩膀一下。
再见。
我想笑着说出这句话。
我想欢送她。
但是，我做不到。
“再……见……”
我发出了毫无底气的声音。
我的表情一定像是要哭出来。
少女也一直低着头，然后她终于抬起头。
再见，克绮。’
她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温柔，和平时一样温暖。
但是，其中还有着无法掩饰的寂寞。
“活得精神些……”
不行了。
我的眼泪要出来了。
我哽咽了，话只说了一半。
克绮也要精精神神的。’
不行了。
我好不容易压抑在心底的东西，冲破了大坝流了出来。
“我喜欢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喊出来了。
我说一句，少女的身体就摇晃一下。
我的话像是刺进了她的身体。
我当然知道，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但我还是说了。
因为，只有现在，只有现在才有机会说出来。
我也是……我也想一直和克绮在一起。’
“可是……”
可是。’
我们知道答案。
但是，却忍不住要说出来。
我想呆在克绮身边……一直。’
“不行的。如果这样，你就不是你了。我其实也想到你那边去的。”
到了我这边，克绮也就不再是克绮了。’
我是我。
她是她。
我爱着的，是像春风般吹过的女孩子。
所以，我不希望她在浑浊的都市中腐朽。
她也不希望我在野山中变成野兽。
我们如此喜欢对方。
我们明明如此喜爱对方。
我们行走的道路，已然无法再次交汇。
我们的世界是不同的。
这种故事大概，一定是经常会发生的。
但我们心中的思念却不会因此而消失。
我终于露出了笑容。
其实，我们本是不会相遇的。
所以，现在要离别。
但是我不会说，相遇本身是错的。
我也不会说，如果没有相遇就好了。
我不会这么说的。
我不会让任何人这么说的。
“我喜欢你。我爱你。永远。”
不要说永远。明天的事情我们不知道。只有今天就行了。’
我摇摇头。
“明天、后天，你都永远是我最喜欢的。”
这么想着的，是今天的克绮啊。明天的克绮，一定能够找到一个好妻子，养育可爱的孩子。’
我还是摇头。我想到了。
“那，我也希望追风者能够幸福。能够找到个好丈夫。”
那是明天的事。今天的我，喜欢今天的克绮。特别喜欢。’
“我也是。我也特别喜欢今天的你。”
因为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
我又这么说了一次。
“再见，追风者。”
再见，克绮。’
我们最后拥抱了一次。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怀里的体温如此惹人怜爱。
狼们在我们周围朝着天空嚎叫。
这是对于远方某物的憧憬之歌。
这是祝愿明天幸福之歌。
从心底快乐地唱着。但又带有些悲凉。
这是真正的幸福之歌。
这是草原住民最古老的歌。
我胸中的狼，也知道这歌词。
无数的声音中，只有我和少女用人类的话唱着这首歌。
这首歌这么开头。
“今天，对于死去来说，是个好日子。”’
狼们开始慢慢地穿过门。
“今天，我独自一人。”’
“这里黑暗。这里寒冷。这里悲凉。”’
“这里没有你的身影。”’
朝阳的光芒照射下来，清冽的风在吹动。
少女的头发散开了。
我们缓缓地分开。
我梳着少女飘到脸上的长发。
“但是。”’
“因为夜色如此黑暗，才会思慕拂晓。
因为天气如此寒冷，才会思慕朝阳。
因为此刻如此悲凉，才会思慕你的身影。”’
追风者点点头，转过了身。
她像平时一样轻快。
她没有任何负担。
她就像是在附近散布一样。
她踏出了很远的一步。
她的背影。
我想上前抱住。
但是。
我没有这么做。
“祝愿你能迎来每一个清晨。
祝愿你能常有暖风吹拂。
祝愿你能得到所爱的温暖。”’
“这里如此的寒冷，这里找寻不到你的身影。
所以。
这一定是一件好事。”’
背对我的少女，慢慢地踏入了门中。
草原住民的最后一人。
追风者。
她全身进入门的瞬间，炎雾的门开始溶化了。
对面的光，风，连声音也。
一瞬间都消失了。
静寂之中，我唱着最后的誓句。
“今天，对于死去来说，是个好日子。”
朝霞已经消失了。
青空和炫目的白光下。
我哭了很久。
我一直哭到流不出眼泪。
我下了山。
……
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呢，老爷爷？’
孙女在我腿上让我继续讲。
我想回答，却开始了咳嗽。
我止住了咳嗽，喝了口茶。
您累了吗？’
“啊啊，稍微有点。”
明明只是十天里面发生的事，讲出来却真够长的。
壁炉里面的木柴，已经快烧光了。
“然后呢，我下了山。之后再也没见过追风者。这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我觉得这不是结局。’
小姑娘的口气有点像是大人。我露出了苦笑。
那应该是一个故事的结局了吧。
不过，确实。
现实是没有结局的。
只要人活着。
“你还想问什么？”
后来，老爷爷怎么样了呢？’
很讲礼貌的声音。
“喂喂，这可有五十年的量啊。”
那请简要地说一下吧。’
孙女认真地说，我只能苦笑。
“之后啊。我回去之后……还是没办法忘记那天看到的草原。”
草原是吗？’
“是啊。这就是遗憾吧。也许地球的某处，我找到了这样的草原，也许能够再见追风者一面吧。”
见到了吗？’
“没有见到。”
是吗。’
“不过虽然没有见到，但我却有了这样的想法。草原住民不在了，但也许还有同样困扰的人吧。”
是啊。’
“所以，我就开始了现在这份工作。”
现在的工作吗？’
“保护森林草丛的工作。守护水和风的工作。守护野兽、鸟、虫、鱼，还有人。总之，这是让活着的生物都能好好活下去的工作。”
“我做了做，觉得很快乐。虽然也有伤心和痛苦的事，但这工作很值得去做。”
您辛苦了。’
她低头行了个礼。我看着她的动作，露出了微笑。
“不用客气。”
老爷爷做着这样的工作，不会觉得寂寞吗？’
“到底如何呢。”
我回忆了一下。
我打算回忆。
刺痛般的记忆，已经像是远方的雾霭一样了。
“最开始是寂寞的。”
即使到了这个岁数，这句话还是让人不好意思。不过在孙女面前，我很坦诚。
“为了淡忘寂寞，我全身心投入了工作。然后……是啊，虽然没有消除寂寞，但我感到了满足。”
这是怎么回事呢？’
“就是说，即使寂寞，我也不会停止不前的。我找到了想做的事，就一直向前前进。这样的话，她应该也是一样的吧。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一样寂寞。我想，如果她真的像那时说的那样，找到了个好丈夫，大概就不会寂寞了吧。”
“只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一定是每天都努力生活着的。”
“我和她……即使没有其他共同之处，我们也在同样的时间内活着……这样，也就是用同样的生命在活着。虽然无法见面是很寂寞的事，但我还是因此而高兴。”
我觉得有些听懂了。’
少女冲我点点头。
没有后悔吗？’
“后悔大概后悔了一百遍啊。那一天的事，我不知道回想了多少次。梦里面也梦见过。我梦见，我和她在草原的中心醒来的梦。还有我们一起来到这边的梦。”
“梦是十分幸福的，但醒来却十分痛苦。我想，这种梦要是不做就好了。但逐渐的，我喜欢上了这种梦。即使是在梦里，即使只是一时的幸福，幸福也还是幸福。”
幸福吗？’
“我吗？”
幸福吗。
我想都没想过。
“我一直很忙啊。我没仔细想过这种事。我用望远镜照着鸟巢，爬上树枝，数巢里的蛋。我潜入泥里，测量根的长度。整晚看守在动物饮水的地方，浑身都浸满了痒痒的树叶汁。我把看见的一切都照下来，画下来写上字。然后散发到很多地方，说服了一些大人物，让他们为自然出钱。很忙……很高兴……等我回过神来，已然到了这个年纪。”
“因为我是自己一个人，很轻松。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想怎么贫穷就怎么贫穷。仔细想想，我怎么会有如此幸福的一生呢。”
一直爱着是吗？’
“恩。工作就是恋人啊。”
工作……还有她。’
“我也不是故意想要单身……是啊。现在我也喜欢她。爱着她。”
她要是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会说什么呢。
我这么想着，笑了。
“总之……到这里，就真的是结束了。”
好的，我知道了。’
少女点点头。
我想叫她的名字，我才突然意识到。
我是单身。我没有养子。
那么……这个小女孩，是谁？
“啊啊，这样啊。”
我终于想起来了。
“结束了啊。真的结束了。”
是的。不过，其实这是开始。’
我腿上的少女站起了身。
伞转了一圈。
伞一转，壁炉和房间都变得淡薄了。
伞转着，我们两人站在了虚空中。
克绮！’
温暖的风带着漩涡，卷在了我的脖子上。
克绮！克绮！克绮！’
她全身表达着喜悦，拽着我。
我也抓住了她，把她举起来。
“一点都……没变啊。”
我只说了这么一句。
如果……如果能够见面。
我以为我会哭出来。
没有眼泪。
只是胸中扩散着温暖。
说什么呢啊。克绮也没变啊！’
她这么一说。
她那么扑过来，我的老骨头应该一根根都折了才对。
我感到手脚都很轻。
我看看自己的手。
浮现的静脉，老年斑，全都消失了。
“你是来找我的吗？你一直等着我的吗？”
不是。我也刚来。’
我扭头看看伞的那边。
“怎么回事？这是为什么？”
没有可能我们同时死去。
大家总是说我不讲理。说我一心为了工作，说我太死板。’
“嗯，是啊。”
少女微笑了。
那是嘴角一瞬间出现的微笑，立刻又消失了。
不过，其实我是很讲人情的。’
“谢谢你。”
我从心底里谢谢她。
谢谢你。’
追风者紧紧抱住了她，少女还是像平时那样面无表情地接受了。
啊！我有好多话要对克绮说呢！’
“我也是。”
从哪里说好呀。先说惠吧。惠前阵子刚生了女儿。克绮的孙女啊。’
“等等。等一下。惠是说谁？”
居然问谁，太过分了！克绮和我的女儿啊。’
“我的……女儿？”
嗯！用了克绮妹妹的名字，深深慈爱时的恩惠。’
“我有……女儿？”
啊，难道不承认吗？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追风者笑出声来。
开玩笑啦。我到了那边才发现，吃了一惊呢。然后就特别的高兴。’
“惠……啊。”
我两条腿有些晃。
当然啦。
“养育得好吗？”
当然啦！我不是说了吗，前阵子刚生了孙女。’
“啊，嗯。”
我脑袋里转个不停。
啊真是的！让人着急啊。算了，我慢慢给你讲吧。从一开始讲起。所以克绮也给我讲啊。’
“这个自然。”
我终于想起了该怎样露出笑容。
我感到肩膀很轻。
身体飘忽忽的。
“我有……孙女。”
我留下的，是森林和山。
还有住在那里的数不清的生命。
我一直想，这样就够了。
即使现在，我的心情也没有变。
不过……我知道了还留下了别的东西，我现在更高兴了。
“那么……女儿的对象，是什么样的家伙？”
唔－－，很擅长捕蛙。’
“蛙？”
很好吃的哦，蛙。’
“可是……蛙……”
伞转着圈。
我们该出发了吧。’
她说出这一句话的同时。
虚空中出现了一条路。
银色的路，穿过星星之间，通往金黄色的月亮。
悠远的景色，让我们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我才想起了重要的事。
“那么……我们，接下来，是一直呆在一起吗？”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
到了那边就请做出决定。’
我和追风者对视着。
请放心。到那边，还有很长一段路呢。’
少女转过身背对我们，开始在路上走起来。
有很多时间可以供你们聊天。’
我们手牵着手，在银色的道路上踏出了第一步。
伞一圈圈旋转着。
我们看着伞，从心底里说出这句话。
“今天，对于死去来说，是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