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16

-    04:08:29

    凌晨2点——

    沉睡中的街道比平常更加寂静。大概是害怕频繁发生的怪异事件吧,习惯夜间活动的人们这几天也听从了当局关于夜里不要外出的劝告,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街上连个汽车的影子都看不见,只有沥青路面在冬夜寒气的浸淫下被街灯照得一片苍白。

    荒无人烟的街道给人仿佛置身于等比例的玩具场景中的错觉。如果超乎常人认识的场所都被称为「异界」的话,这夜幕下的冬木市无疑正是如此。

    一匹骏马旁若无人地穿过了那异常的景色。韦伯骑乘在那跃动的脊背上,正朝着死地疾驰而去。他的身后是征服王那宽广而厚实的胸怀,距离已近到几乎能感受到那高鸣的鼓动。

    如果今夜能够生还的话,韦伯一生绝不会忘记这紧张而宁静的昂扬感。世上有被称为「真实之时」的时刻。那是将灵魂从一切欺瞒与粉饰中解放,坦然接受世界的全貌,并为其心怀敬畏的瞬间。而现在的韦伯正是如此。不需对世上的各种谜团和矛盾上下求索,只需坦然接受他们。对于生存与死亡的意味,无须言语描绘便能了然于心。那是被从苦难人生的一切迷茫与困惑中所解放,无上幸福的时间。

    坐骑悠然穿过了沉睡的街道,跃向笼罩在夜色下的河岸。在沉寂的月夜中,目的地的大桥被缥缈的水银灯光辉映照得一片雪白。

    「Rider,那是……」

    韦伯伸手指去,征服王微微颔首以示肯定。

    那威严的身影尽管身处亮如白昼的大桥上,却像是在嘲笑人造灯光是赝作一般,同体金光,灿然生辉。虽然相隔数百米之遥,可那深红眼神中的苛责与冷酷却依然使韦伯全身战栗,动弹不得。

    ServantArcher,英雄王吉尔伽美什——

    韦伯并非没有心理准备。他清楚那对手是早晚要面对的。尽管如此,一旦真的面对本人,威严的对方所带来的压迫感还是穿透了重重加护,直接击溃了他的灵魂之核。

    「害怕吗,小子?」

    Rider察觉到了韦伯的颤抖,轻轻地问道。少年没有虚张声势,老实地点了点头。

    「嗯,害怕。或者说,这就是你所谓的『欢欣雀跃』吗?」

    征服王听到那紧绷绷的回答,得意地微笑起来。

    「没错。敌人越是强大,渴望畅饮胜利美酒的心情就越是无比的激昂。哼哼,你也变得机灵了呢。」

    布塞法鲁斯载着放声长啸的Rider,堂堂正正地来到桥畔。

    第四次、而且毫无疑问是最后一次的邂逅。原初的英雄王和传说中的征服王。对于都想将第四车道的公路占为己有的二人来说,对方都是自己前进路上的最大障碍。两人在桥上狭路相逢,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二王相争,那就是命中注定的战场。

    布塞法鲁斯仿佛洞察了骑手的意志一般,止住了四蹄。Rider摸了摸马鬃以示鼓励。

    「小子,你先在这里等着。」

    「——哎?」

    Rider翻身下马,悠然地走向严阵以待的敌人。

    Archer也像事先约好了一般,傲然近身而来。

    他们不只是切磋武艺的斗技者,更是争夺霸业的对手,既然如此,在交锋前就必须遵守相应的礼节。

    「Rider,你引以为豪的战车呢?」

    Archer剑拔弩张的问道。

    「啊啊,那个呀。嗯,让Saber那家伙抢去了,真叫人火冒三丈。」

    Rider不慌不忙地耸了耸肩。Archer则眯起血色的双眸直视着他。

    「……你忘了我的决定吗?我应该说过,要在你状态万全的情况下击败你。」

    「唔,说起来好像有这么回事呢。」

    Rider对Archer的威慑嗤之以鼻,无比大胆、无比狰狞地歪了歪嘴角,微笑道。

    「我的装备确实被消耗掉了。但可不要就此小觑我哦,英雄王。今宵的伊斯坎达尔正因为并不完美,所以才超越了完美。」

    尽管那说法有些牵强附会,但Archer并没有对此一笑置之,而是以锐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Rider,简直恨不能把他剁成肉酱。

    「——原来如此。你那充盈全身的王者之气的确非同一般。哼,看来你也早有打算呢。」

    事实上,尽管Rider失去了一件宝具,但在他身上滚滚翻腾的魔力总量却比以前增强了数段。本以为韦伯「白白浪费掉了」的三个消费令咒,正出乎意料地发挥着效果。

    令咒的强制发动效果会随其内容的笼统而渐渐减弱。在这一点上,韦伯刚才的命令没有丝毫具体性,从用途看来等于白白浪费掉了三个令咒。另一方面,如果令咒不被用于扭曲Servant的意志,是以两者的共同意志为基础而发动的话,这就不单是什么强制力,而是成为了辅助Servant行动的增强手段。在这种情况下,就像切嗣的Saber所实现的「空间转移」一样,令咒有时会颠覆魔术的常理,使近乎于「魔法」的奇迹成为可能。

    尽管使用方法本身确实削弱了令咒的效果,但基于Servant本意、而且是三个令咒的连续发动,确实使韦伯的令咒对Rider生效了——只要Rider的行动旨在「胜利」,他就能得到超乎寻常的增强魔力。简而言之,现在的Rider正处于前所未有的「绝佳状态」。

    「呐Archer。说到宣言的话,在之前的酒宴上我们还有一项约定吧。」

    「你是指你我只能兵戟相见的结论吗?」

    「在那之前,不是应该先把残酒一饮而尽吗?」

    Rider的笑容是那样于真无邪,让人简直无法想像他接下来会面临一场死斗。只见他催促英雄王道。

    「虽说当时被不解风情的混蛋搅了局……但酒瓶里还剩下一点哦。你休想瞒过我的眼睛。」

    「真不愧是篡夺之王,对别人的东西看得这么紧。」

    Archer苦笑着从异世界的「财宝库」中取来了全套酒具,将瓶底剩下的神代名酒一滴不剩地倒进了两个酒杯里。两个王就像抱拳示意的拳击手一样,庄严地举杯相碰。

    「巴比伦尼亚之王啊,请允许我提最后一个问题,作为宴会的结束。」

    「准奏,你说吧。」

    伊斯坎达尔虽然一本正经地举着酒杯,但眼神中却流露出顽童般的稚气。

    「打个比方,我的『王之军队』如果有你的『王之财宝』作为武装的话,绝对会成为一支无敌之师。什么西方的Rresident之流,根本连个屁都不如。」

    「嗯,所以呢?」

    「我再问一次,要不要和我结盟?只要咱俩联手,一定可以直打到星海的尽头。」

    英雄王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放声大笑起来。

    「你还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我已经好久没有为一介匹夫的妄言而如此开怀大笑了。」

    虽然在笑,但他那冷酷的杀气却丝毫没有减弱。对于这个金色的王者来说,杀意和愉悦基本上是同义的。

    「很遗憾,我并不需要第二个朋友。吾友古往今来都只有他一个人。——而且,这个世间也不需要两个王。」

    虽然被对方拒绝了,但征服王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失望,只是静静地点点头道。

    「孤高的王道吗。你那坚定的生存方式,就由我来斗胆挑战吧。」

    「很好。你就尽情展现自己吧,征服王。你是值得我亲自审判的贼人。」

    两位王者将最后的美酒一饮而尽,丢掉了酒杯,转身就走。两人都没有再次回头,各自径直走回了桥头。

    韦伯紧张地目睹完两人最后的干杯,叹息着迎来了王的归还。

    「你们真的交情很好吗?」

    「算是吧。但现在要兵刃相向了。他也许是我此生最后一个与之视线相交的人了,怎么能不以礼相待呢。」

    「……别说傻话。」

    韦伯低沉着声音,反驳着半开玩笑的伊斯坎达尔。

    「你怎么会死呢。我可不同意,你不记得我的令咒了吗?」

    「是啊——哦哦,是这样没错。」

    Rider露出精悍的微笑,再次跨上静候多时的布塞法鲁斯,拔出腰间的佩剑。

    「集结吧,我的同胞!今宵,吾等的勇姿将留下最强的传说!」

    热砂之风如同呼应王的呼唤一般,吹散河面的雾气涌上大桥。

    由时空彼方聚拢而来,曾与王分享着同一梦境的精灵们的思念正在凯尔特长剑下集聚成形。

    无尽的苍天,在暑气下朦胧不清的地平线。放眼望去,任谁都会为其摄去心魄。

    勇者们渴求战场的心像穿越了时空,侵蚀了现实,将无人的大桥化为了旋风肆虐的大平原。

    紧接着,一骑骑的英灵开始策马奔赴决战的舞台。

    「啊……」

    对韦伯来说,已经是第二次目睹「王之军队」那气势冲天的威容了,虽然他已不再惊讶,但在理解了作为伊斯坎达尔王道体现的终极宝具含有何种意味之后,他却平添了几分敬畏。

    金光闪闪的骑兵精锐——一度与征服王结下的主仆羁绊,甚至跨越了现世与幽世的隔绝。

    他们的战场被升华为永恒,无须选择具现的场所。只要征服王再次高举霸道之旗,臣子们就将随他奔赴天涯海角。

    那是与王同在的荣耀。

    那是由并肩作战所生的血脉贲张之喜悦。

    「敌人是万夫莫当的英雄王——作为对手毫无怨言!壮士们,向原初的英灵展示吾等的霸道吧!」

    「哦哦哦哦哦哦!!!!」

    伊斯坎达尔一声怒吼,在场的军队登时呼声大作。

    独自一人面对着这浩如烟海的大军,Archer的脸上全无惧色。他只是泰然自若、堂堂正正地屹立当场。那闪烁着黄金光芒的立姿宛如一座险峻的孤峰,那威压感正体现出了身为半神的与众不同。

    「尽管放马过来吧,霸军之主。现在就让你知道何谓真正的王者之姿……」

    英雄王无畏地长啸道,英灵部队在英灵马布塞法鲁斯的率领下,以楔形阵形直突过去。

    一马当先的Rider一声大吼,骑兵们也纷纷响应着。就连韦伯都使劲发出微弱的喊声,加入了那怒涛轰响的大合唱。

    「AAAALaLaLaLaie!!」-

    03:59:48

    Saber此时正为了寻找爱丽丝菲尔而在新都东端毫无头绪地彷徨着。她当然也注意到了人冬木市民会馆发出的狼烟。

    虽然她不明白发出信号的意义,但那毫无疑问是有关圣杯战争的。病急乱投医Saber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马驱车向燃起狼烟的地方飞驰而去。

    不用横渡未远川就能抵达目的地的Saber,没有遭到据守大桥的Archer迎击,率先抵达了冬木市民会馆。

    Saber在静寂的夜幕中驾驶V-MAX,轰鸣着V型四缸引擎驶入了墙体还是崭新的前院。

    视野里没有敌人的身影,也感觉不到潜藏在黑暗中的杀意。那样的话——敌人是潜伏在建筑物之中吗?

    Saber在漆黑的市民会馆外墙处凝视片刻,驾驶V-MAX转向供来宾使用的引导车道。她就这样顺着延伸至建筑物下方的倾斜道路,进入了地下停车场。

    月光无法照射到的地下室中,车前灯的白光划破黑暗,投射在冰冷的水泥墙面上。设计容纳一百辆以上车辆的宽阔停车场还未被开放使用,只零散停着几辆建筑公司的车辆,剩下的空旷空间则沉淀着满是尘埃的空气。

    V-MAX那粗旷的引擎轰鸣声也被如地下墓地般诡异的静寂瞬间吞噬掉了。Saber警觉地扫视四周。四周都是浓密的黑暗,到处林立的支柱影子……十分适合敌人隐藏身影。更重要的是,她的直觉感受到了空气中几欲饮和的杀气。

    「A……」

    地板上传来一声怨嗟,听起来犹如黑暗地底的亡者呻吟。

    曾不止一次被其当作目标的Saber,是不可能听错这个声音的——

    「URRRRRRRR!!」

    她立刻对紧随着咆哮而来的爆炸声做出了反应。

    Saber翻身急退,在她刚才的位置——留在当场的V-MAX车体被雨点般飞溅的火光包围。仅仅一瞬间,钢铁爱骑化为一堆不成形状的残骸。灼烧的火药味传进了Saber的鼻子。

    「这武器是——」

    Saber对其有印象。那是将惨遭卫宫切嗣算计的Lancer的Master等人变为凄惨尸骸的火线之雨,在这现代世界中成为主流的机械化射击武器。

    黑暗深处再次绽放出红莲之炎。Berserker的黑影在枪口的火光映照下,延伸为异形之姿在地下室的墙壁上张牙舞爪。Saber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在铅弹横飞地洗礼中冲了出去。具有难以想象的破坏力的流弹,在水泥地面和墙壁上破开大洞。那威力明显与舞弥使用的武器不可同日而语。Saber察觉到,即使身为Servant的自己被击中也会造成致命伤时,气得咬牙切齿。

    当然,她不可能知道Berserker获得短机关枪的经过。黑色的疯狂骑士两手各拿着一把言峰绮礼凭借监督者职权准备的现代火器,仿佛自己手臂的延伸一般灵活自如地操纵着。近代火器的枪身和弹夹都被憎恶的魔力所浸透,化身为甚至能威胁Saber的凶恶魔术兵装。

    「■■■■■■!」

    两挺机关枪丝毫不输于黑骑士凶猛的怒号,发出灼热的尖叫向Saber袭来。超音速的子弹尽管没有凌驾于Saber的剑速之上,但每秒二十余发的射速却使人只有招架之力。

    Berserker不论其由来和时代,都能够将手中的武器悉数附加宝具的属性。一旦升级到宝具的范畴,「剑」与「枪械」两种武器间的落差将把Saber逼入了压倒性的不利境地。

    在停车场一角,由于工程施工尚未结束而堆积了大量涂料罐。一发流弹命中此处,灼热的子弹点燃溶剂引起爆炸。地下的黑暗被红莲之炎所驱散。

    Saber被弹幕压制得完全无法靠近,为了寻找起死回生的手段而环顾四周。那时她所看到的,是停在墙角车位的一辆轻型卡车。

    「——就是那个!」

    Saber冒着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的危险,朝看准的车辆冲去。Berserker一边追踪着逃跑者,一边用双手的机关枪乱射。Saber在千钧一发之际抢先于呼啸的子弹猛攻一步,冲入了卡车背后。她用刀背朝上一挥,将车身打到空中。

    此时,以Saber为目标的弹雨,将卡车如纸模型般揉碎。Saber继续躲在碎片四散的车身后,用肩膀抵住翻转的底盘,就这样朝着Berserker冲去。

    Berserker继续射击,用机关枪毫不留情地将卡车车身粉碎为铁屑。尽管就连厚重的卡车车架都很快迎来了四散迸裂的命运,但在Saber看来,只要「临时盾牌」能完成将距离拉近到刀剑攻击范围之内的使命就足够了。

    「唔噢噢噢!」

    贯穿车身的子弹掠过她的脸颊和肩膀。一发子弹四溅着火花击中油箱,引燃里面的燃料。已经不成样子的车身燃起熊熊大火。可就算如此,也没有阻止Saber突击的脚步。

    在距离敌人不到十米时,Saber瞅准时机将卡车残骸投向Berserker。黑骑士面对像皮球般翻滚逼近的燃烧铁屑毫不躲闪,挥起单手企图将其一拳粉碎。

    ——时机已经成熟。

    「哈啊!!」

    随着高昂的喊声,Saber以电光石火之势再次逼近燃烧的卡车车身,就这样用尽全力一气突刺下去。宝剑贯穿了作为障眼法的燃烧铁块,剑尖直逼另一侧的Berserker。

    Berserker完全没看到Saber在障碍物遮挡下的活动,根本无法回避。直到第三次的交锋,Saber才终于一击命中敌人。她的剑尖传来了直接命中的手感。

    可是——

    「——太浅了!?」

    Saber一侧同样也因为盾的阻挡而无法直视目标。尽管依靠直觉的突刺确实击中了对方,却终究没有幸运到一击必杀的程度。风王结界的前端虽然准确命中了黑色头盔的眉心,却未能击碎内部的头盖。

    卡车车体外侧饱经弹雨、内侧被剑穿刺,这次终于断成了两截。虽然Berserker没有负下致命伤,但由于颜面被猛烈突刺,一时无法恢复踉跄后仰的姿势。那是足够施以追加一击的空挡。现在胜利的天平倾向了Saber。

    Saber一脚踢开燃烧的车辆残骸,以大上段姿势(剑道中将剑高举过头顶,威吓敌人的姿势)举起了剑。这次决不放过他。她瞄准Berserker毫无防备的头顶,将胜利赌在了接下来的正面劈斩上。

    姿势、速度、时机全都完美无缺。那是无愧于执剑英灵之名的全力一击,足以让人确信已分出胜负——正因为如此,Saber在刀身被阻止于虚空的瞬间才会显得格处惊讶。

    Berserker丢掉机关枪,在眼前赤手空拳地夹住双掌接住了风王结界之刃。那绝技在双重意味上叫人难以置信。不单因为他用毫无可能的姿势对Saber的必杀追击做出回应。更因为隐形的风王结界轨迹是不可能被看穿的。可黑骑士却空手夺白刃封住了Saber的攻击,仿佛对Saber的佩剑从形状到长度全都了如指掌一般。

    Saber突然领悟到被Berserker接触武器所意味的致命危机,猛地打了个冷战。她将内心的惊愕抛到脑后,使出全力朝黑骑士的胸部踢去。抵挡不住而后退的Berserker松开宝剑,使得Saber的爱剑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免了被对方的黑魔力所侵蚀的危险。

    天花板上的喷水器对四处蔓延的火苗产生反应,开始猛烈喷洒起水幕。尽管全身暴露在暴雨般倾泻的防火水中,白银与黑色骑士却仍然纹丝不动地对峙着。

    Saber心中再次涌起无法忽视的疑问。

    风王结界的幻惑对Berserker无效。他明显熟识被不可见之鞘守护的宝剑。换句话说,这意味着他原本就认识成为英灵之前的自己。

    在仓库街和未远川,这个黑骑士表现出异常的执念袭击了Saber。如果那是不Master的指示,而是这疯狂英灵自身的怨恨……

    越是凝视黑雾,铠甲的细节越模糊。这表示Berserker身上缠绕着与风王结界类似的幻惑守护,让人绝对无法看破其英灵的真面目。但Saber此时不得不确信——他毫无疑问是与自己相识的某个骑士。

    「……从你的身手来看,想必绝非无名的骑士。我问你!」

    Saber下定决心,朝隔着水雾对峙的敌人大声呼喊道。

    「既然你认出我是不列颠之王阿尔托莉亚·潘德拉贡而向我挑战,就应该出于骑士的荣耀报上自己的来历!隐瞒身份挑战就如同暗算!」

    倾盆大雨般的水声中混入了「咔哒咔哒」的清脆金属声。虽然很轻微,但那潜入耳中的声音冰冷得让人胆寒,毫无疑问是Berserker所发出的——在黑雾笼罩下的全身铠甲正在颤抖着。

    那是彻底覆盖四肢的铠甲如水波般微微震动,相互撞击所发出的声音。

    「你……」

    Saber终于察觉到那仿佛爬过地面的怨嗟呻吟般诡异声音的来源。

    那如同被碾压、抽泣般的声音源自黑色头盔的深处。Berserker浑身抽搐着,表露出了无可抑制的感情。

    笑声——当Saber如此理解之时,无以言表的恶寒贯穿了身体。

    她毫无推测和根据,只是凭借第六感的指引明白了——自己之前的诘问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可惜她察觉得太晚。对她而言会唤来最糟诅咒的语句,早已由她自己亲口说出。

    涂满黑骑士全身的黑雾卷起漩涡开始收缩。在倾泻的水雾中,漆黑的甲胄终于显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那是既不华美也不粗俗,却又能将机能美与华丽绝妙结合的完美铠甲。

    工匠竭尽所能、细致入微的铸造,使其显得既威武又洗练。就连上面无数的伤痕都成了彰显其赫赫战功的雕饰,为其增添了勇猛的风采。那是所有骑士都会情不自禁羡慕的理想战斗装束。

    Saber认识曾身披那身铠甲驰骋战场的勇者。他在卡默洛特的圆桌上是比任何人都耀眼的无双剑士,比任何人都杰出的骑士和忠勇的武人。

    「你是——怎么会——」

    真希望自己看错了。他才是体现「骑士」本来面貌的理想化身。那威武之姿决不可能成为被狂乱诅咒所侵蚀的漆黑身影。

    黑骑士一边仿佛嘲笑Saber的想法般狞笑着,一边将手伸向剑鞘中宝剑的剑柄。那剑既非拾取也非抢夺之物。这个始终隐瞒自己姓名的英灵,终于亮出了他自己的宝具。

    Saber只能束手无策地凝视着他慢慢拔出剑鞘里的宝剑。

    不会错的,剑身设计与她自己的宝剑如出一辙——作为经非人者之手锻造证明的精灵文字刻印。锐利刀刃在月下的反光有如闪耀光芒的湖水。那是遭受任何打击都绝对不会毁坏的无穷之剑。

    那把剑只有被歌颂为「完美骑士」的他才有资格拥有,其名也贵为「无毁的湖光」——那是比自报家门更能表明持有者真名的证据。

    「……Ar……thur……」

    怨嗟的喊声回荡在黑色头盔中。在这一振之下,由于之前Saber的一击而产生龟裂的面罩破碎了。

    从碎裂的面罩中露出了发黑的面孔。

    过去曾经使无数妇人羡慕的美貌已经荡然无存。他因为昔日的憎恶而消瘦憔悴形同鬼怪,只有充满憎眼的双眸放出光芒。那是因为诅咒最终丧失了自己的一切,活死人般的相貌。

    「……啊……」

    Saber只觉得膝盖一软。不屈的骑士王由于绝望而忘我,好像无法承受击打在肩膀和脊背上的水滴重量般,跪倒在湿漉漉的地板上。

    ——即使身为英雄,也会落得丧失最低限荣耀的下场——

    过去,曾经有人向她如此谏言。

    这么说来,那诅咒从当时就已经开始了吗?

    「……你是那么……」

    Saber看着眼前早已没有往日的尊严和显贵、堕入狂乱之座而彻底改变的身影,热泪滚涌而出,只是质问道。

    「……你是那么憎恨我吗,吾友……就算变成那个样子……是如此憎恨我吗,湖之骑士!」

    那是直到最后都保持荣耀,为荣誉而奋战到底的少女——

    败北的瞬间-

    03:59:32

    静寂之中,一股焦臭味扑鼻而来,这栋庞大建筑的某处似乎发生了火灾。

    卫宫切嗣不徐不急地,迈着果断轻巧的步伐缓缓走进了无人的门廊中央。

    他适度放松全身的肌肉,不向任何部位施加多余的力量。另一方面,神经就像比冰封的湖面更加静谧清晰的镜子一样,倒映出周围一带的全景。比听觉更敏锐,比视觉更明晰,没有任何死角。自己化身为对任何些微的动静都会立即察觉的探针,在黑暗中闲庭信步。

    言峰绮礼应该就在这冬木市民会馆的某处,等待着卫宫切嗣的到来。

    从结果而言,切嗣所策划的埋伏计划确实全盘落空了。但是他丝毫不感到懊悔。因为他总算得以把握言峰绮礼这个充满谜团之敌的真面目,还算是大有收获。正因为切嗣的各种预测都落了空,所以才依靠消去法得出了答案。

    一言以蔽之,那个男人对圣杯毫无兴趣。

    通常情况下,所有Master都会为了追求圣杯而争斗。这一先入为主的观念直到今天为止一直蒙蔽了切嗣的眼睛。正因为如此,言峰绮礼那与圣杯无关的举动,才会使切嗣感到疑惑不解。

    但是,切嗣今晚看清了绮礼在圣杯降临仪式上的战略,发现自己从根本上搞错了。

    绮礼在将这冬木市民会馆作为祭坛使用方面,做的准备实在太不周全。这座脆弱的堡垒作为魔术的要塞来说原本就先天不足。他却没有采取任何防守措施。就算时间紧迫,至少也应该设置简单的陷阱和屏障才对。再说如果真来不及准备的话,又怎么会做出召集其他Servant前来决战的举动呢。退一百步来说,就算他果真的对作为防御手段的魔术一窍不通,那又为何会选择四个灵脉中最不适合防御战的地点呢。

    想到这,切嗣也只能认为——对言峰绮礼来说,圣杯的降临是次要的。那个男人单纯只是因为这里被伏击的可能性最低,才选择了冬木市民会馆。比起顺利使圣杯降临,他更希望在与Master的最终决战中获得有利的主导权。

    言峰绮礼的目的不是圣杯,而是实现其过程中的流血。那理由既无法探究,也已经不需要探究了。只要能明白那代理人的目标是谁就足够了。

    切嗣缓缓握住Thompson·Contender的枪把,手指传来那坚固胡桃木的触感,他思索着只在照片上见过的男人面容。

    现在即使思索自己到底在何处如何与言峰绮礼结下因缘,也只是空虚的尝试。切嗣的人生并未安逸到可以断言从未与人结仇。只是纯粹因为对切嗣的私怨而闯入圣杯战争的局外人——只能基于概率上的理由排除那种可能性。虽然一介外人在圣杯战争中生存到最后,并导演了搅乱圣杯归属方向的闹剧,这种可能性极小,但是现实就在眼前,切嗣也只好当作事实接受了。

    卫宫切嗣从未寻求过事物的真理和答案。对他而言,值得关心的从来都只有「状况」而已。

    他只是在心中发誓要拯救更多的人。被拯救的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衡量牺牲与救济的天平与理由以及情况都毫无关系。他就是如此生存的。他决不会愚蠢到去探询自己行为的意义。

    所以——切嗣心中已经丝毫没有曾经对言峰绮礼所怀有的畏惧和危机感。

    从知道他的目的何在起,那男人就降格为单纯阻碍切嗣前进的障碍物。无论对方是怎样的强敌,只要确定是自己必须挑战的人,那就再不是抱有感情的对象。没有畏惧、没有憎恨、既不轻视也不心慈手软,考虑的只有排除一事。那就是切嗣给作为杀人机器的自己所赋予的唯一机能。

    可以称为冬木市民会馆主要部分的,是涵盖一楼到三楼的大型演奏厅。绮礼将死去人造人的遗体安置在了完成全部装修、只等待首场公演的舞台上。

    在其柔软的腹腔内部,有着明显的异物感。大概是混入脏器的圣杯正在恢复原貌吧。虽然绮礼现在可以切开腹腔将其取出,不过他却并不着急。只要再回收一个Servant的灵魂,外装应该就会自动崩坏而显露出圣杯。自己只需要等待便可。

    Archer在大桥与Rider对峙,Berserker在地下停车场阻止Saber。一切都一帆风顺。现在已经无人打扰绮礼了。

    他离开演奏厅来到走廊。顿时,弥漫在空气中的黑烟扑鼻而来。起火点应该是地下的战场。从气味的深度来看,火势似乎已经蔓延到了建筑物的各个部分。不过包括火灾警报器在内的一切对外联系线路都已经被切断,只要火焰不溢到建筑物之外,就不会被附近的居民所察觉。

    每走一步心情都愈发激昂,祝福的圣句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主使我的灵魂苏醒,请以真主之外引导我走上正途。纵然我在死亡的幽谷漫步,也不惧怕魔鬼,因为真主与我同在——

    他就在这里。现在自己必然与他相遇。

    卫宫切嗣就在附近。正如绮礼渴求他的到来一样,他也正追寻着绮礼。

    火焰已经驱散黑暗,在走廊的各处晃动着翩翩起舞。热气抚摸着绮礼的脸颊,但他毫不在意。自己心中翻滚的血潮比火焰更加炽热。

    绮礼现在第一次感到了祝福。一生中从未眷顾自己的神,终于给了他启示。

    他所追求的就是这憎恨的渲泄,这战斗的喜悦。

    ——您的杖与鞭抚慰了我。您在我的仇敌面前为我设宴,在我的头上敷油,漫溢的福杯必将使恩惠永伴我身——

    火舌顺着墙壁窜上天花板,化为通向炼狱的路标邀请着两个男人。

    他们默默地前进,昂扬地前进,毫不犹豫地走向决斗场。

    于是,他们邂逅在地下一层——舞台正下方的大道具仓库。

    在滚滚黑烟的彼端,卫宫切嗣看到了身穿法衣的修长身影。

    在热气蒸腾的彼端,言峰绮礼看到了宿敌的黑色大衣。

    手上所持的黑键的光芒,辉映着魔枪枪身的光亮。

    两都都察觉到了杀意,彼此都对那炽烈早已有了觉悟。

    那么,就不再需要交流的言语。

    两人终于亲眼直视彼此,他们同时理解了一个结论。

    七名Master。七名Servant。那些只不过是所谓的「状况」而已。

    对卫宫切嗣而言,这场战争是——

    对言峰绮礼而言,冬木市整个战场是——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击倒眼前的仇敌而存在。

    熊熊烈焰中,剑锋在跃动。

    左三把,右三把,代理人抽出共计六把黑键,疾驱而上。

    暗杀者之枪的准星瞄准了乘风逼近的影子。

    此时此地,最后的对决无声地拉开了帷幕-

    03:59:32

    静寂之中,一股焦臭味扑鼻而来,这栋庞大建筑的某处似乎发生了火灾。

    卫宫切嗣不徐不急地,迈着果断轻巧的步伐缓缓走进了无人的门廊中央。

    他适度放松全身的肌肉,不向任何部位施加多余的力量。另一方面,神经就像比冰封的湖面更加静谧清晰的镜子一样,倒映出周围一带的全景。比听觉更敏锐,比视觉更明晰,没有任何死角。自己化身为对任何些微的动静都会立即察觉的探针,在黑暗中闲庭信步。

    言峰绮礼应该就在这冬木市民会馆的某处,等待着卫宫切嗣的到来。

    从结果而言,切嗣所策划的埋伏计划确实全盘落空了。但是他丝毫不感到懊悔。因为他总算得以把握言峰绮礼这个充满谜团之敌的真面目,还算是大有收获。正因为切嗣的各种预测都落了空,所以才依靠消去法得出了答案。

    一言以蔽之,那个男人对圣杯毫无兴趣。

    通常情况下,所有Master都会为了追求圣杯而争斗。这一先入为主的观念直到今天为止一直蒙蔽了切嗣的眼睛。正因为如此,言峰绮礼那与圣杯无关的举动,才会使切嗣感到疑惑不解。

    但是,切嗣今晚看清了绮礼在圣杯降临仪式上的战略,发现自己从根本上搞错了。

    绮礼在将这冬木市民会馆作为祭坛使用方面,做的准备实在太不周全。这座脆弱的堡垒作为魔术的要塞来说原本就先天不足。他却没有采取任何防守措施。就算时间紧迫,至少也应该设置简单的陷阱和屏障才对。再说如果真来不及准备的话,又怎么会做出召集其他Servant前来决战的举动呢。退一百步来说,就算他果真的对作为防御手段的魔术一窍不通,那又为何会选择四个灵脉中最不适合防御战的地点呢。

    想到这,切嗣也只能认为——对言峰绮礼来说,圣杯的降临是次要的。那个男人单纯只是因为这里被伏击的可能性最低,才选择了冬木市民会馆。比起顺利使圣杯降临,他更希望在与Master的最终决战中获得有利的主导权。

    言峰绮礼的目的不是圣杯,而是实现其过程中的流血。那理由既无法探究,也已经不需要探究了。只要能明白那代理人的目标是谁就足够了。

    切嗣缓缓握住Thompson·Contender的枪把,手指传来那坚固胡桃木的触感,他思索着只在照片上见过的男人面容。

    现在即使思索自己到底在何处如何与言峰绮礼结下因缘,也只是空虚的尝试。切嗣的人生并未安逸到可以断言从未与人结仇。只是纯粹因为对切嗣的私怨而闯入圣杯战争的局外人——只能基于概率上的理由排除那种可能性。虽然一介外人在圣杯战争中生存到最后,并导演了搅乱圣杯归属方向的闹剧,这种可能性极小,但是现实就在眼前,切嗣也只好当作事实接受了。

    卫宫切嗣从未寻求过事物的真理和答案。对他而言,值得关心的从来都只有「状况」而已。

    他只是在心中发誓要拯救更多的人。被拯救的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衡量牺牲与救济的天平与理由以及情况都毫无关系。他就是如此生存的。他决不会愚蠢到去探询自己行为的意义。

    所以——切嗣心中已经丝毫没有曾经对言峰绮礼所怀有的畏惧和危机感。

    从知道他的目的何在起,那男人就降格为单纯阻碍切嗣前进的障碍物。无论对方是怎样的强敌,只要确定是自己必须挑战的人,那就再不是抱有感情的对象。没有畏惧、没有憎恨、既不轻视也不心慈手软,考虑的只有排除一事。那就是切嗣给作为杀人机器的自己所赋予的唯一机能。

    可以称为冬木市民会馆主要部分的,是涵盖一楼到三楼的大型演奏厅。绮礼将死去人造人的遗体安置在了完成全部装修、只等待首场公演的舞台上。

    在其柔软的腹腔内部,有着明显的异物感。大概是混入脏器的圣杯正在恢复原貌吧。虽然绮礼现在可以切开腹腔将其取出,不过他却并不着急。只要再回收一个Servant的灵魂,外装应该就会自动崩坏而显露出圣杯。自己只需要等待便可。

    Archer在大桥与Rider对峙,Berserker在地下停车场阻止Saber。一切都一帆风顺。现在已经无人打扰绮礼了。

    他离开演奏厅来到走廊。顿时,弥漫在空气中的黑烟扑鼻而来。起火点应该是地下的战场。从气味的深度来看,火势似乎已经蔓延到了建筑物的各个部分。不过包括火灾警报器在内的一切对外联系线路都已经被切断,只要火焰不溢到建筑物之外,就不会被附近的居民所察觉。

    每走一步心情都愈发激昂,祝福的圣句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主使我的灵魂苏醒,请以真主之外引导我走上正途。纵然我在死亡的幽谷漫步,也不惧怕魔鬼,因为真主与我同在——

    他就在这里。现在自己必然与他相遇。

    卫宫切嗣就在附近。正如绮礼渴求他的到来一样,他也正追寻着绮礼。

    火焰已经驱散黑暗,在走廊的各处晃动着翩翩起舞。热气抚摸着绮礼的脸颊,但他毫不在意。自己心中翻滚的血潮比火焰更加炽热。

    绮礼现在第一次感到了祝福。一生中从未眷顾自己的神,终于给了他启示。

    他所追求的就是这憎恨的渲泄,这战斗的喜悦。

    ——您的杖与鞭抚慰了我。您在我的仇敌面前为我设宴,在我的头上敷油,漫溢的福杯必将使恩惠永伴我身——

    火舌顺着墙壁窜上天花板,化为通向炼狱的路标邀请着两个男人。

    他们默默地前进,昂扬地前进,毫不犹豫地走向决斗场。

    于是,他们邂逅在地下一层——舞台正下方的大道具仓库。

    在滚滚黑烟的彼端,卫宫切嗣看到了身穿法衣的修长身影。

    在热气蒸腾的彼端,言峰绮礼看到了宿敌的黑色大衣。

    手上所持的黑键的光芒,辉映着魔枪枪身的光亮。

    两都都察觉到了杀意,彼此都对那炽烈早已有了觉悟。

    那么,就不再需要交流的言语。

    两人终于亲眼直视彼此,他们同时理解了一个结论。

    七名Master。七名Servant。那些只不过是所谓的「状况」而已。

    对卫宫切嗣而言,这场战争是——

    对言峰绮礼而言,冬木市整个战场是——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击倒眼前的仇敌而存在。

    熊熊烈焰中,剑锋在跃动。

    左三把,右三把,代理人抽出共计六把黑键,疾驱而上。

    暗杀者之枪的准星瞄准了乘风逼近的影子。

    此时此地,最后的对决无声地拉开了帷幕-

    03:59:04

    只见一阵石走沙飞,「王之军队」挟惊天动地之势冲了过来。

    尽管大敌当前,但英雄王吉尔伽美什还是毫无惧色。

    直视这一壮观场面的鲜红双眸中满是愉悦之色。这是只有享尽世间荣华的王才能理解的,超乎常理的感觉。

    实际上,Archer正心下暗喜。

    被召唤到这一时空,却只是每日重复着这场名为战争的闹剧。早已心生厌倦的他,终于遇到了自己所认同的「对手」。

    那个Rider的挑战,值得自己全力以赴。

    「梦存高远,志在称霸……这股热情确实值得赞许。但将士们啊,你们明白吗?所谓梦,终有一天是要醒来的。」

    Archer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虚空中的宝物库。但是,他却没有展开「王之财宝」,只拿出了区区一把剑。

    「正因如此,我必然会挡住你的前路。征服王。」

    ——这把武器真的能叫做「剑」吗?

    它实在太过怪异了。既有剑柄,也有护手,长度与普通长剑相仿。但最关键的「剑身」部分却和传统意义上的刀剑相去甚远。只见三段圆柱紧紧相连,并不锋利的刃部拧成了螺旋状,三个圆柱如同锁链一般缓缓绕在一起,交互回旋着延展开去。

    是的,已经不能称之为剑了。早在「剑」这一概念现世之前就诞生于世的东西,也不可能会呈现剑的形状。它由神在造人之前所制,是见证了创世之时的神性具现。

    只见磨盘般的三段圆筒呼应着天球的动作,各自以匹敌地壳变动的重量与力度互相摩擦着、旋转着,滚滚而出的膨大魔力简直无可估量。

    「来,给你那无尽的长梦画上一个句号吧,我会亲自向你展示世间的法则。」

    Archer的手臂高高扬过了头顶,初始之剑开始徐徐加快了转速。每一圈都更加迅速、更加迅速……

    目睹了这一切,本能地感到危险迫近的Rider扬缰催促着布塞法鲁斯。

    「我们上!」

    主动权就让给Archer无妨。但只允许他放出一击。不等他采取后续动作,「王之军队」就会把那黄金的孤影蹂躏致死。

    这样一来,关键就在于如何撑过第一击。对方可是以无双的宝物为豪的Archer,他肯定有赌在这一击上的理由。

    对军宝物?

    对城宝物?

    或者说是狙击型的对人宝物,对方打算擒贼先擒王,一举射杀冲锋在前的Rider吗……

    「轰」伴着飓风的声声轰鸣,Archer的剑柄中迸发出膨大的魔力。

    「醒来吧,『Ea』。与你相称的舞台已经布置好了!」

    Ea——在古美索布达米亚神话中,是「天」和「中」的司掌大地与水的神明。

    被他如此称呼的「乖离剑」正是神话时代见证了创世壮举的初始之剑。它的剑锋被赋予的任务,正是将当时一片混沌的天与地一劈两半,赋予其确切的形态。

    如今,傲然回旋的神剑卷起阵阵烈风,正蓄势准备重演那创世的奇迹。黄金的英雄王昂然宣告道。

    「看好了——这就是『天地乖离开辟之星』!」

    天空在绝叫,大地在咆吼。

    膨大的魔力之束震撼着宇宙的法则,奔涌而出。

    Archer将剑一挥而下,根本就没有瞄准任何人。

    已经不需要瞄准什么人了。乖离剑的刃锋所斩裂的,绝不仅限于什么「敌人」。

    在驱马疾驰的Rider面前,大地崩裂,现出了无底深渊。

    「唔!?」

    Rider立时发觉到了脚下的危机,但疾驰的布塞法鲁斯势头实在太猛,已经任谁都无力制止了。

    「呜——」

    韦伯见坠落深渊的命运已经无可避免,咬紧牙关把那声悲鸣硬是吞了回去。话虽如此,这点危机在他跨下的马和骑手眼中简直不值一提。

    「哈!」

    随着Rider缰绳一挥,神马后蹄猛蹬,高高跃入了空中。

    那跳跃、那浮空都让人深深捏了一把汗。正当韦伯以为这一瞬将无限持续下去时,布塞法鲁斯已经再度踏上了对岸的大地。

    没有什么时间供他们喘息了。韦伯一看到后续骑兵队的惨状,登时脸色惨白。

    坐骑不及布塞法鲁斯的禁卫兵团没能跨过这道天堑,如同雪崩般无助地向地狱深渊直落了下去。位置靠后的骑兵们虽然在间不容发之际停了下来,逃过了一劫,但这场惨剧才刚刚拉开帷幕。

    「小子,抓紧了!」

    Rider一声叱咤,抱着韦伯紧紧抓住了布塞法鲁斯的鬃毛。

    就在察觉到危机的神马退往安全处之时,地上的裂缝愈发扩大,将周围的土地和骑兵们一并吞了下去。

    不——岂止是大地。龟裂从地平面一直扩伸到了虚空,使空间扭曲,大气上流,伴着逆卷的狂风将周围的一切都吹向了虚无的尽头。

    「这、这是……」

    就算是征服王,也被这光景惊得无言以对。

    英雄王所持的乖离剑,那一击所刺穿的不仅是大地,而是包含天际在内的整个世界。它的攻击,已经不能用命中与否、威力如何来形容了。士兵、马匹、沙尘、天空——以被斩断的空间为凭依的一切一切,都被卷入了通往虚无的漩涡之中,消失殆尽。

    就在布塞法鲁斯使劲撑住四蹄,竭力反抗着真空的气压差之时,「王之军队」所生成的热沙大地也无时无刻不在四下龟裂、土崩瓦解,如同即将流尽的砂石般流向虚无的深渊。

    一剑挥落之前,森罗万象不过是毫无意义的一团混沌——

    一剑挥落之后,新的法则分出了天、海和大地。

    开天辟地的激荡之力奔流而出,这早已超出了对城宝具的范畴。有形无形的森罗万象都在这无与伦比的力量下分崩离析。这才是让英雄王自诩为超越者的「对界宝具」的真实面目。

    天空坠落、大地崩裂,一切归于虚无。在无尽的黑夜中,只有Archer的乖离剑灿然生辉。它的光芒,正如照亮新生世界的开辟之星,堂堂宣告着破灭的终结。

    Rider和韦伯都没能见证这一切。Rider的固有结界本是由召唤出的全体英灵的总魔力所维持的。在整个世界彻底消失之前,失去半数部队的结界已经出现了破绽,受到扭曲的宇宙法则再次回到了应有的姿态。

    之后,就像从梦中醒来一般,载着两人的布塞法鲁斯在夜间的冬木大桥上着地了。

    在大桥对岸,黄金的Archer宛尔微笑着挡在了他们的面前。双方的位置关系没有任何变化,整个战局就像被回溯到了初始之时一般。

    唯一能够证实变化的,就是Archer手中的那把仍在旋转低吼着的乖离剑。

    而无法目视的致使变化是——Rider的王牌「王之军队」已经消失了。

    「Rider……」

    见自己的Master脸色惨白地仰望着自己,高大的Servant表情郑重地问道。

    「这么说来,有件重要的事情还没问过你呢。」

    「……哎?」

    「韦伯·维尔维特,你愿以臣下的身份为我所用吗?」

    韦伯浑身都因激动而颤抖着。随后,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滂沱而出。

    虽然心知绝对无法实现,但自己还是暗暗期待着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必要考虑回答方式。它正像宝物一般深藏在自己心底。

    「您才是——」

    被首次直呼姓名的少年不顾两颊的泪水,挺起胸膛毫不动摇地答道。

    「——您才是我的王。我发誓为您而用,为您而终。请您务必指引我前行,让我看到相同的梦境。」

    听到对方如此起誓,霸道的王微微笑了。这笑容对于臣下来说,正是无上的褒奖与报酬。

    「嗯,好吧。」

    就在心下欢喜,飘飘欲仙的时候——韦伯的身体真的飞了起来。

    「……哎?」

    王把少年矮小的身躯从布塞法鲁斯背上提了起来,缓缓地放到了水泥路面上。失去了马背的支撑,视野回到了原本的高度后,韦伯再次体会到了自己的矮小,心下满腹疑惑。

    「展示梦之所在是为王的任务。而见证梦的终焉,并将它永传后世则是你为臣的任务。」

    在看起来如此高远,无可触及的马鞍之上,征服王爽朗地笑了笑,毅然绝然地下令道。

    「活下去,韦伯。见证这一切,把为王的生存方式,把伊斯坎达尔飞驰的英姿传下去。」

    布塞法鲁斯用高声嘶鸣表示了鼓励——对象到底是即将赴死的王,还是重任在肩的臣下呢?

    韦伯俯下了身子,再也没有抬起头。在伊斯坎达尔看来,这是得到首肯的标志。已经不需要什么言语了。从今天开始,直至时之尽头,王的英姿都将指引臣下,臣下也将忠于这份记忆。在此等誓言之前,离别变得毫无意义。在伊斯坎达尔麾下,王与臣下的羁绊早已超越了时空,成为了永恒。

    「来,我们出征吧,伊斯坎达尔!」

    征服王一夹马腹,开始了最后的疾驰。只见他对从容不迫的仇敌怒目而视,发出了裂帛的雄叫。

    他是个战略家,自然知道胜负早已分晓。但是,「那」和「这」完全是两码事。征服王伊斯坎达尔除了向那个黄金的英灵纵马突进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

    这不是什么达观,也并非绝望。充溢在他心中的,只有那几欲裂胸而出的兴奋感。

    好强。那家伙太强了。那个英雄连整个世界都能一劈两半,无疑是天上天下最强的敌手。

    也正因如此,那个男人才是他最后的敌人。

    他正是比兴都库什峰更高,比马克兰热沙更热的世间最后一道难关。既然如此,征服王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挑战呢?只要突破这道最后的难关,前方就是世界的尽头了。自己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正在眼前静待实现。

    「彼方始有荣光在」——正因为无比遥远,所以才有挑战的价值。讴歌霸道,展示霸道,为了在身后支持着自己的臣下们。

    挡住伊斯坎达尔前路的英雄王不慌不忙地看着挑战者,释放出了财宝库中的宝藏。二十、四十、八十——宝具之群熠熠生辉,星罗棋布地在虚空中散布开来。那耀眼的光芒下,征服王回想起了往昔曾放眼遥望的东方星空。

    「啊哈哈哈哈哈哈!!」

    征服王因为欢喜而颤抖着,高吼着,与爱马一道奔驰向前。

    点点星雨傲然咆吼着渐渐逼近,接连不断、毫不留情地蹂躏着每一寸皮肤。但这点痛楚与疾驰的快感比起来,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不可能到达什么「尽头」的——自己心下也曾暗自消沉过。何等愚蠢,何等失态。

    那梦寐以求的「尽头」正屹立在他的前方。跨越几多山丘,横渡几多河川的终点,如今已近在眼前了。

    那就要,跨过去。

    从那个敌人上面踏过去。

    一步,又一步。只要不断重复这一过程,自己的剑尖必能触到那遥不可及的身姿。

    刀剑如星群般纷落而至,在那摄人心魄的淫威之下,征服王的身子突然一歪。

    待他发觉之时,他正在用自己的脚前进着。不知爱马布塞法鲁斯走到了哪里,又倒在了何方。虽然很想驻足凭吊一下完成了最后使命的挚友,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停下脚步。现在每向前迈出一步,都是献给逝者的最好的宴飨。

    黄金的宿敌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说着些什么。但他没有听见。就连从耳畔掠过的金刃破风之声,都已经传不进他的耳中了。

    他能听到的,只有——声声海涛。

    远在天地尽头,拍打着空无一物的海岸,传来这世界终结处海浪的声音。

    啊,这样啊。理解到这一切,他心下释然。

    ——这胸中的悸动,正是无尽之海的波涛。

    「哈哈……啊哈哈哈哈!」

    他在岸边无我地奔跑着。飞溅的飞沫让脚尖十分舒服。使脚底遍染鲜红的,或许只是从自己腹部流出的血。但那又怎么样呢?现在,他在梦中看到了海,哪有什么至福更胜于此呢?

    从容不迫的英雄王,已经,就在眼前了。再有一步——再向前一步。高举的剑尖就能把那家伙的脑门一分为二了吧。

    「喝~~~~~~~!!」

    伴随着直冲于际的呼喝之声,凯尔特长剑一挥而下。

    那确信胜利的绝顶瞬间,本应一闪而逝的刹那,不知为何却像永远定格一般持续着。就像时间本身静止了一般——

    不,事实上静止的不是时间,而是他本身。

    就在剑锋即将触到敌人的瞬间,征服王的手脚、肩头、腰间直至剑身都被坚固的锁链束缚住了。

    天之锁——英雄王的秘宝中的秘宝,连天之牡牛都无力挣脱的束缚之链。

    「——你这家伙……总是拿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没有悔恨,也没有不解。有的只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自嘲,和染满鲜血的嘴角边那一丝苦笑。

    凯尔特剑没能触到对方。有的只是,吉尔伽美什的乖离剑贯穿伊斯坎达尔胸膛的这一事实,和剑身在肺腑间转来转去的感触。真是把怪剑。征服王如同事不关己一般感言道。

    「——从梦中醒来了吗,征服王?」

    「……啊,嗯。是啊……」

    这一次,又没能成功。未尽的梦又这样遗憾地结束了。但细细想来,这应该是值得为其赌上一生的,仅有一次的梦想才是。

    忆往昔,远在小亚细亚时的梦想——在这极东之地,再次涌上了心头。伊斯坎达尔细细吟味着充满坎坷的往昔种种,面露微笑。

    既然同样的梦能重复两次,那再做一次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了。

    也就是说——

    差不多该去做下一场千秋大梦了。

    「本次远征,也……让我心潮澎湃了一回……」

    伊斯坎达尔眯起血雾中愈发模糊的眼睛,满足地低吟道。见他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吉尔伽美什郑重地点了点头。

    「征服王,我随时接受你的挑战。」

    对于这位全身遍受宝具之雨的穿刺,却仍要靠天之锁才能阻住前路的劲敌,英雄王赐予了他无上的褒奖——发自内心的溢美之情。

    「直至时之尽头,这个世界的每一寸都是我的庭院。所以我敢保证,它是决不会让你感觉无聊的。」

    「哦……那可、太好了……」

    最后,Rider从容地附合着,静静地消失了。

    从时间上来说,这场战斗实在算不得长。到骑马的英灵纵马飞驰到桥对岸为止,攻防在仅仅数秒间就结束了。

    但对于目不转睛地把这一切印入眼上的韦伯来说,这段沉重而漫长的时间直可匹敌他的一生。

    已经无可忘怀了。无论怎样自欺欺人,他也绝对忘不了那一幕。方才数秒间发生在眼前的光景,已经成为了他灵魂的一部分,永远不可分离。

    韦伯孤身一人,留在自己被放下的位置,一动不动地呆立着。虽然心知一定要动起来,但仿佛身体一动,就肯定会脱力跪地一般。

    但是,现在绝对不能双膝触地。绝对不能。

    黄金的Archer用残忍的血色双眸凝视着韦伯,慢慢近身而来。决不能移开眼神。虽然身体因恐惧而动弹不得,但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只要移开眼神,命就没了。

    Archer站在浑身瑟瑟发抖,但却坚定地正视着自己的少年面前,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问道。

    「小子,你是Rider的Master吗?」

    本以为被恐惧所摄的喉咙是不可能出声的,但被问到与「他」的关系时,僵硬的束缚却瞬间解开了。韦伯摇了摇头,用嘶哑的嗓音答道。

    「不。我是——那个人的臣下。」

    「嗯?」

    Archer眯起眼睛,从头到脚把韦伯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他身上并没有发出令咒的气息。

    「——这样啊。但是小子,如果你是真正的忠臣,不是应当为死去的王报仇吗?」

    对于第二个问题,韦伯也以平静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吐露真心。

    「……如果向你挑战,我就会死。」

    「那当然。」

    「我不能那样做。王下过命令,要我『活下去』。」

    是的——他不能死。只要王最后的遗言仍在胸中回响,韦伯就要想尽一切办法,从这走投无路的窘境中脱身。就算敌人的Servant就在眼前,自己又没有任何防身之术,情况绝望到万事休矣的地步——但他决不能放弃。决不能践踏当时的誓言。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此刻的韦伯所受的煎熬比起认命的达观还要残酷而痛苦得多。

    面对着无可逃避的死亡,少年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但那倔强的眼神却诉说着自己的不屈。吉尔伽美什默默地俯视着他那赢弱的身躯,轻轻点了点头。

    「忠道,乃大义所在。不要给他的努力蒙羞。」

    对方不是Master,而是个人畜无害的杂种。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出手了。这是身为王者的决定。

    黄金的英灵扭转脚跟,飘然而去。韦伯只能默默地目送他远去。直至那身影从视野中完全消失,凉风拂过河面,将紧绷已久的战场空气一扫而光之后,少年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被独自留在了静夜中,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存活下来的这一奇迹,让他的膝盖再次颤抖不已。

    那个Archer在改变心意之前,确实是打算杀了韦伯的。那如同呼吸一般理所当然的杀气,已在无言间宣告了这一事实。如果韦伯移开视线,瘫软在地或在答话时稍有犹豫的话,他早已被杀了。

    虽说只是保住了一条小命,但这也是英雄王对他的一种肯定。敢于直面恐惧,而能保住一条性命,这本身就是一场战斗,一个胜利。是韦伯·维尔维特首次独力出战所赢取的战果。

    这是场难看而微不足道的战斗,与英勇壮烈扯不上任何关系。既没能让谁屈服,也没能夺取到什么。他从困境中活了下来,仅此而已。

    但韦伯还是很高兴,并以此为荣。在那种时候,那种情况下能得到那种出乎意料的结果。个中的宝贵之处,只有韦伯才能体会。不管在旁人看来怎样失态,他也没有为此羞愧的理由。

    他遵守了王的命令。见证了一切,并活了下来。

    真希望受到表扬。不管是那粗大的手掌,还是那粗枝大叶,不知客气为何物的破锣嗓子。这一次,已经不需要再掩饰些什么了。他终于可以自豪地挺起胸膛,把自己的战果向那个男人好好炫耀一番了。

    但是——在这万物俱寂的黑夜中,只有韦伯自己形影相吊。他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就像十一日以前的自己一样,现在的韦伯,又被独自留在了这麻木而了无生趣的世界一隅。

    这场战斗只属于他自己。虽然他独自地闯过了难关,但却没有人发觉到这一点,也没有人来表扬他。

    但这一事实残酷吗——不,决不。

    论褒奖的话语,刚才他已经得到了。世间最伟大的王已经认可了他,擢用了他,把他列为了臣下中的一员。

    仅仅是把事情的先后顺序颠倒过来而已。

    他已经连遥远未来的褒奖都一并获得了。只要用尽余生,取得与褒奖相称的勋功就可以了。

    是的。那个时候,正因为有了那句话——他已经不再孤独了。

    理解到这一点的瞬间,他作为一介少年的岁月结束了。

    然后他第一次知道,泪水有时候,是可以在与屈辱和后悔无缘的情况下夺眶而出的。

    此刻,在空无一人的大桥上,韦伯·维尔维特俯视着漆黑的河面,任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脸颊。

    那是滚烫而清凉的、男儿的泪水-

    03:55:51

    ——一个女人正在哭泣。

    美丽的脸颊因悲伤而日渐憔悴,纠结的皱纹刻上了眉梢,女人正无声地哭泣着。

    自责自问。

    羞愧难当。

    作为集天下罪责于一身的罪人,她只能终日以泪洗面。

    天下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不贞的妻子,背叛的王妃。

    被辉煌的传说蒙蔽了双眼的愚民们并不知真相何在,只是团团围住她,众口斥责着。

    他们甚至不知道,她的丈夫根本不是男人。

    在这世间,只有她那高贵的面容让「他」付出了真心。

    但是,「他」所能回忆起来的,却只有她那充满苦恼与忧郁的泪水。

    是的,「他」伤害了她。

    爱了——

    被爱了——

    这就是陷落的源头所在。

    就算是她,当初想必也已放弃了一切,十分达观吧。

    要拯救饱受战乱的国家,就要有一位理想的王——而在王的身侧,要有一位高贵而贤淑的王后。这就是众人理想中的统治形式。

    与这一伟大的理想相比,一个女性的人生简直微不足道。

    就算王不是男人,就算这场婚姻是隐瞒性别、名不副实的二女通婚,但为了维护国体大义,这点牺牲是必要的。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要拯救她。

    就在初次上殿,受到谒见的时候,「他」就在心下暗暗起誓,要为这个女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当她发觉正是「他」的这份心意使她饱受煎熬之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她已经放弃了身为女性的幸福,恋情正是最大的禁忌。

    就算这场恋情不被允许,但如果痛下决心,背负罪孽坚持到底的道路应该还是有的。

    为了心爱的女人而与全世界为敌,这本是身为男儿的夙愿。

    但是——「他」却不能那么做。

    她并不是「女人」,也不是「人类」,而是支持王治世的名为「王妃」的部件。

    「他」并不是「男人」,也不是「人类」,而是为王尽忠的名为「骑士」的部件。

    人称「湖之骑士」——勇武过人,重节重义,举止优雅而不失流丽。他正是骑士道精髓的体现,万人倾羡的存在。

    这位理想中的骑士不仅受万人敬仰,甚至还受到了精灵的祝福。这一称号既是「他」的无上荣誉,也是加诸于「他」的最大诅咒。

    侍奉「完美的王」的「完美的骑士」——这个男人只能以这种受人期待、受人寄托的方式活下去,并为此而死。

    他的人生并不属于他本人,而属于崇尚骑士道并为此献身的全体人民。

    而「他」所侍奉的王实在过于完美,是个无可挑剔的英雄。对于这位救祖国于水火的「骑士王」,「湖之骑士」当然不会心生反意。

    「他」为完美的君王尽忠,与君王结下了高贵的友谊。

    「他」也心知在这高贵的骑士道背后,有个饱受摧残,无人问津的女人终日泪垂。

    到底哪条道路才是正确的,现在已经无从知晓。

    应该冷酷到底,贯彻理念,还是舍弃忠义,为爱而活?

    内心纠葛痛苦的时候,时间却无情地流逝着。终于,迎来了最坏的结果。

    卑鄙之徒企图令王威信扫地,王妃的不忠终于大白于世。为了救出被判死刑的王妃,只能对王兵刃相向——就这样,「他」失去了一切。

    背叛的骑士——

    因为他的不忠,圆桌骑士内部的协调被打破了。最终,这一事件成为了战乱的导火索,国家在战火中分崩离析。

    世人常用嘲弄的口吻如此称呼「他」。

    这一污名已经深深刻在了过去的历史中,永世不得昭雪。

    所以,她陷入了令那个「完美的骑士」误入岐途的深深自责中,至今仍在哭泣。

    结果,若说「他」为心爱的女人做了点什么的话——那就是让她永远恸哭下去。

    「他」如果生为一个不知廉耻的小人,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带走王妃,令王颜面尽失吧。

    但「他」是个骑士,是个过于完美的骑士。

    对于身为情敌的王,那个致使心爱的女人走上苦难之路的罪魁祸首,「他」自始至终都没心生任何怨意。

    是的,又有谁人能贬低那位名君呢?那位流芳百世的王比谁都要勇敢,比谁都要高贵。给苦难的时代打上了休止符。

    那位百战百胜的王清廉而公正,重信义而不为私情所左右,生平从未犯过任何错误。

    那位王毕其一生都没有责备过「他」。就算要与被圆桌除名的「他」兵刃相见,也只是杀一儆百的无奈之举,决不是王的本意所在。对于犯下叛乱这一弥天大罪的「他」,王自始至终都待以高洁的友谊。

    那位圣君是如此的「正确」,让人如何怨恨,又如何憎恶呢。

    但是——这样一来,不论是「他」的懊悔,还是她的眼泪,又要向谁发泄呢?

    一直带进棺材的这份悔恨,在时间长河的尽头被提取出来,在那无始无终的英灵之座上,永生永世地折磨着他……然后,他终于听到了自远方传来的召唤。

    来吧,狂暴的野兽。

    来吧,执念的怨灵。发自时之尽头的声音呼唤道。

    这个声音,唤醒了「他」长久以来的愿望。

    如果,他根本就不是骑士的话。

    如果他是不知廉耻,不讲道理的野兽的话,如果他是堕入畜道的恶鬼的话,或许能雪洗这份悔恨吧。

    是的,疯狂才是救赎的道路。

    野兽不会迷茫。正因如此,它也不会痛苦。没人对它有所期望,没人对它有所寄托,如果能成为只为一己私欲而驱动五体的野兽的话——

    这份愿望,成为了连接他与时之尽头的凭依,使「他」置身于这不知所谓的战场之中。

    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律己的誓言,身体只为充分发挥早已浸染双腕的杀戮技巧而存在。为此而羞愧的自尊不在了,为此而悔恨的心灵也不在了。这就是现在的「他」——被称为「Berserker」的存在。

    没什么好后悔的。就此堕落,就此解脱,这才是「他」本人所追求的。

    更何况,无情的命运之手,竟安排了如此讽刺的再会。

    「……Ar……thur……」

    那声脱口而出的呼唤,已经不再意味着什么了。

    尽管如此,现在,跪倒在倾盆大雨之中的这位白银剑士,却无疑是昔日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对象。

    那高贵的容貌,被寄予无限希望与祝福的凛凛英姿,现在正跪倒在绝望面前。得知了被隐瞒许久的因缘真相,得知了被葬入永暗的那份怨恨,王忘记了身为王者的自尊,悲叹着。

    ——你就那么恨我吗,挚友啊——

    是的。我想看的就是这一幕——心中的野兽号哭着。心中的骑士哽咽着。好好体会吧,为了你一时的辉煌,我们抛撒了多少泪水,我们曾怎样抹杀自我,消磨岁月,空自蹉跎。

    现在正是沉冤得雪之时,堕落的漆黑骑士高高举起了怨念之剑。

    ——你就这么恨我吗,湖之骑士!——

    是啊。啊,就是这样。

    那个时候,若不是身为骑士,而是作为一个男人——

    若不是身为忠臣,而是作为一个人类而憎恨着你的话——

    自己,或许能够拯救那个女人!-

    03:54:28

    关于言峰绮礼使用的战术分析——情报源自曾与他两度交手的久宇舞弥。

    远距离作战使用黑键投掷。单投包括准备动作能在零点三秒以内完成,连投方面经过确认能在零点七秒内完成四投。对于未确认目标也能毫无障碍地攻击。半灵体刀身的威力能贯穿铁骨,命中率——使用幻术的情况下为百分之百。

    近身战使用八极拳。虽然详细情况不明,但确实属于高手级别,曾一击就将手持匕首的舞弥打至重伤。这种攻击的破坏力能用二击折断树木,极其危险。

    全身的法衣经过了防弹加工以及诅咒防护处理。能够抵挡9mmparabellum弹的贯穿以及冲击效果。

    其他方面,战前谍报工作的成果——根据从远坂时臣处得到的魔道教练成果报告来看,言峰绮礼的魔术学习程度不过刚学完见习课程,最优秀的只有灵体治疗而已。如果说他在战斗中会使出什么有效手段的话,那么可以推测只有一种,即将他向来最拿手的肉体机能增幅能力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最后,战术预测。

    由于卫宫切嗣隐匿得非常彻底,言峰绮礼所能获得的战术分析材料最多也只是一些传闻之类。本次圣杯战争中迫使切嗣使用了「秘密武器」的,只有那场对罗德·艾卢美罗伊的战斗。那时艾因兹贝伦城的结界尚且具有阻止Assasin潜入的密度,并且当时绮礼本人甚至是舞弥,还都被困于与爱丽丝菲尔的战斗中。总而言之,绮礼无从得知固有时制御和起源弹的相关信息,可以判断,他对这两项不会做出对策。

    ——以上就是卫宫切嗣得到的,关于最终决战的诸多情报。

    首先,双方的第一波攻势,黑键对子弹。当然,绮礼处于压倒性的不利位置,但如果他想要依靠魔术来弥补武器的不足,那么绮礼很可能会无所畏惧地冲上前来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

    最后,代理人挥舞着如同翅膀一般的六支黑键,从正面冲向切嗣。如此看来,说明他事先已对切嗣的子弹做好了防御对策。

    这却中了切嗣的下怀。正因为绮礼做出了防御对策,切嗣才能保证自己必杀一击的成功。那就是从他的礼装中射出的魔弹。

    抱着先下手为强的信念,切嗣向着目标开枪,从他的杀气和准备动作来判断,绮礼应该完全能够预测出弹道轨迹。身为圣堂教会代理人的人形修罗,绮礼的判断速度远远凌驾于子弹的速度。

    绮礼发动了规模庞大的魔术。

    被双手握住的黑键,立刻膨胀至刀身的数倍大小。原本就是由魔力编织而成的半实体刀身中被注入了法外的魔力,完成了「强化」。虽然这一法术的强行施用明显超过了武器本身的允许量,但也足够用于应对一颗子弹了。绮礼将巨大的六支剑重叠在胸前并拈成扇形,30.06的springfield狙击步枪弹的强大破坏力顿时被完全封杀。

    子弹伴随着激烈的火花被反弹开,同时,填充了过剩魔力的黑键不堪重负,全部碎裂了开来。

    这一手使刀剑凌驾于枪弹的绝技,此刻却成了一步败着。原本连魔术刻印都不可能持有的绮礼居然会放出如此出人意料的技能着实令人吃惊,但更重要的是,这会给此刻等同于一个能源包的绮礼的魔术回路以致命的破坏。由于卫宫切嗣对于「起源」的抵抗,绮礼的肉体会因魔术的暴走而瞬时灭亡——原本应该如此的。

    从四散飞开的六支黑键的碎片中,骤然出现了一个黑色法衣飞速逼近的身影,切嗣不禁瞠目结舌。

    「Timealter——doubleaccel!(固有时制御——二倍速)」

    惊愕之中,身体却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切嗣念动咒语。

    千钧一发之际,切嗣向后跳去,只见绮礼的右脚气势汹汹地掠过了他的鼻尖。而继续发动攻击的左脚也没能踢到切嗣的脖子。绮礼流利的连环腿攻势,在切嗣倍速移动的迷惑之下一无所获。

    这不在预料的范畴内。魔枪Contender的「起源弹」无效——个中原因切嗣怎样也想不明白,而绮礼也无从得知他的惊愕。就连绮礼本身也根本想像不到,自身魔术的特异性,居然能出人意料地将切嗣的王牌无效化。

    原本就不是正当魔术师,魔术回路开发尚不充分的绮礼为了临时学会使用魔术,挪用了从璃正处获得的预备咒令才获得了魔力源。虽然令咒的特性决定了它只是一种用完就扔的消耗品,但就结果而言它救了绮礼。而在魔术发动,与其接触的起源弹发挥效果时,作为魔力源的令咒便多绮礼的手臂上消失了。

    初击必杀的计划被完全打乱,切嗣也只得进行自己的下一步。他没料到对方会反击,虽然绮礼的反击就结果而言只是白费力气,但他拳法的强大破坏力也已经一目了然。作为拳法家而言,这个男人的水平相当之高,与他近身作战根本没有胜算。

    切嗣没有理会固有时制御的副作用对自己造成的伤害,而是保持发动状态一口气脱离了绮礼的攻击范围。首先必须拉开距离,否则就没有机会。如果只是投掷黑键的话切嗣还有对策,现在的比赛已经完全变成了「距离」的较量。切嗣退,绮礼进。由于双方最适宜发动攻击的位置完全不同,那么现在只能靠脚力互角了。

    固有时制御的机动力是切嗣最为可靠的保障。首先,为Contender装填子弹需要一定距离。只要切嗣的位置处在对方的拳头攻击不到并且对方无法靠预测来躲避子弹的近距离,那么这次就能切实地解决敌人。就算不具有魔力,但这种连大型猛兽都能击毙的狩猎型枪弹本身的贯穿力,即使敌人穿上了舞弥的报告中提到的防弹衣也无法抵挡。虽然明白连续发动固有时制御相当于自杀行为,但现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过——就在此刻,切嗣依然低估了言峰绮礼这个男人的厉害。

    绮礼的连环踢之所以会落空,并非仅仅因为切嗣的动作过快或计算失误。切嗣的动作并没有敏捷到会令绮礼完全无法捕捉。一旦他明白切嗣只是在用普通速度的两倍进行活动——那么绮礼也能做出相应的计算。

    所以,切嗣当即便品尝到了第二次的惊愕。

    敌我距离在五步以上。高个子代理人微微向前迈了一步,缩短了这个看似万全的距离。这是一种不动声色在地面滑行向敌人靠近的步法,被称为「活步」,也是八极拳的危险秘技之一。

    身穿法衣的高大身材如同死神一般滑至浑身战栗的切嗣面前。在这个距离下八极拳能够发挥出最大威力。他的拳,带着八方极远之力向敌人重击而去……

    绮礼向前踏去,水泥地面被震得轰然一声,重重砸去的直拳如岩石般直击切嗣的胸部。金刚八式,冲捶一击。其威力等同于在胸口引爆一颗手雷。切嗣被击中的身体仿佛干草一般飞舞在空中,最后狠狠撞在四周林立的支柱上。他根本没来得及做出防御。铁拳的重击之下胸腔破裂,肺和心脏被砸成了一堆肉泥。

    绮礼紧握拳头体会着死亡的手感,同时缓缓地吐了口气。千钧一发的生死较量,分出胜负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在得胜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一阵从未体会过的空虚。这明明是自己曾经疯狂追求的结局。

    无力使绮礼的注意力迟钝下来。他不知道对方居然会趁这个间隙发动偷袭,也丝毫没有意识到,下一个品尝惊愕的人居然是自己。

    眉间一阵剧痛,迸发的深红覆盖了视野。

    在还没来得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之前,耳边的枪声使得绮礼下意识抬起双臂护住头部。9mm弹雨毫不留情地射了过来。使用了凯夫拉纤维以及防护咒符的袖管勉强抵抗住了子弹的震惊,令绮礼愣了一愣。

    对切嗣而言,他本身也没预料到自己能复活。在绮礼靠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有了死亡的觉悟。而事实上,切嗣的心肺已被完全破坏,能做到的也只有最后的挣扎了。

    但在缺血的大脑即将发生因缺氧而脑死亡的数秒前,身上无法抑制的重伤却完全愈合了。当然,切嗣自身并没有使用任何治愈魔术。但切嗣对于这一令人吃惊的奇迹却没有抱任何怀疑,他当即明白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宝具「远离尘世的理想乡」——召唤出Saber的神圣遗物,被交由阿哈德老人保管,一直以来保护着爱丽丝菲尔肉体的圣剑之鞘。切嗣在与妻子分别时得到了它,能够防止老化并具有强大治愈能力的刀鞘。因为它被封入了Saber的正规Master也就是切嗣的体内,「鞘」根据契约从Saber身上提供魔力,现在能够完全发挥其效果。

    切嗣虽然明白它的能力,却从未实际确认过。所以他没能预料到刀鞘居然能修复致命伤,现在这一情况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刚意识到自己的重生便开始考虑战术的切嗣实在令人敬佩。他没有睁开眼,并且忍住了因再次开始呼吸而想要咳嗽的冲动,一直伪装成尸体等待偷袭的机会。

    可惜的是,右手中的Contender依然处于需要填弹的状态。若真的想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那也只能用左手拔出怀中枪套里的短机关枪向敌人射击了。但由于绮礼的防弹对策万无一失,所以瞄准他的头部才有胜算。

    别扭的姿势,只能凭感觉射击,并且目标很小。虽然有这三重障碍摆在眼前,但身为射击名手的切嗣还是努力克服了。虽然子弹命中了目标,但绮礼的头部却没有被贯穿,只是擦破了额头上的皮肤。由于头盖骨是由曲面构成,子弹容易脱离有效角度,故而实战中的原则是避免向头部射击。

    在明白偷袭失败之后,切嗣将机枪调为了全自动模式,使用密不透风的压制射击封锁了绮礼的行动。同时使用右手排出了Contender的弹壳。虽说机枪那如同野马般狂暴的后坐力光用一支左手很难控制,但切嗣的右手依然顺畅地完成了一系列作业。他仿佛已经将自己训练成了一台战斗机器。

    更令人赞叹的是他的精神,左右手在进行完全不同的作业的同时,他依然以超人的集中力咏唱起了咒语。

    「Timealter——doubleaccel!(固有时制御——二倍速)」

    体内的时间产生变革,为了最大限度使用从强敌手中盗取的细微间隙,切嗣不顾一切。

    驱使着加速了的四肢,从地面一跃而起,并向后跳去拉开距离。机枪子弹用尽。绮礼调整了姿势。切嗣扔上机枪用空出的左手抓起30.06弹。绮礼迫近。用飞快的速度——将子弹填入Contender敞开的弹药仓。半闭,瞄准——

    离绮礼的铁拳还差三步之遥。

    再次,Contender发出怒吼。绮礼来不及回避,也没时间拔出黑键。

    其实,绮礼根本没有回避的意思。

    使用步法迫近切嗣的同时,绮礼再次发动令咒。身体机能强化——反射加速,右手屈肌、桡骨肌、旋前圆肌的瞬间爆发力增幅。没时间强化防弹法衣的袖子了,剩下的全看自身的功夫。

    没等Contender射出子弹,绮礼已经再次挥起右臂。化为魔装凶器的手臂划出螺旋,一阵龙卷风顿时轰然而起。

    这一动作化为缠绕的力量。原本只是为了化解对方拳头的防御技能,在注入了两个令咒的魔力后,被超速发挥了出来。

    初速度每秒二千五百英寸的子弹被卷入了神速的螺旋。即便如此,30.06弹依然撕裂了凯夫拉纤维的袖管继续直行,与硬化的手臂激烈碰撞,发出研磨石块般的怪声。

    四散的火花违背了通常的物理法则,大约三千磅力每英尺的运动能量屈服于魔道的超常现象。眼见Contender的第二发子弹被硬生生地改变了弹道射向远处,切嗣顿觉后背一片冰冷。

    怪物——除了这个词他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此刻言峰绮礼的战斗力或许已经能够匹敌那些亡命之徒。究竟是怎样的执念,才能让一个活人将自己的身体磨练成如此可怕的凶器。

    忽然一阵剧痛袭遍全身,切嗣呻吟着踉跄了起来。身体由于持续发动快速攻击而到达了极限。全身各处血管破裂,四肢的骨骼也因为承担了难以想象的负担而陆续产生龟裂。

    但绮礼此刻却没有乘虚而入。他站在原地,仿佛窥视对方下一步行动般一动不动。右臂被撕裂的法衣处流出了大量鲜血,应该是因为他以不纯熟的手法使用了过量魔力的缘故吧。作为抵挡了Contender一击的代价,被超限度施用了强化魔术的右手臂遭到了严重的创伤。

    二人睥睨着彼此,一边各自思量下一步行动,一边分析战局。

    根据绮礼的分析,切嗣的战术——那种能令行动加速的魔术,以及哪怕心脏被破坏也能当即再生的恢复力。那也就是说,现在不得不承认就算给敌人以再大的致命伤也是徒劳,除非能用一击瞬间破坏对方大脑。而相对的,自身损耗……右臂从肌肉到骨头都有损伤,抱着粉碎整个右拳的觉悟也最多只能再发出一击。另外,额头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流出的血影响了左眼视力,而由于遭受持续枪击,法衣的防弹性能也被大大削弱,只有贴身的防护符咒依然完好。黑键残余十二支,预备令咒还剩八个。

    根据切嗣的分析,绮礼的战术——能令起源弹无力化的未知魔力,以及绝招八极拳。近身作战对自己非常不利。而自身的损耗……机枪丧失,Contender需要重新填装。剩余武器为匕首一把以及手榴弹两枚。最初胸部所受的重创看来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不会影响行动,但固有时制御产生的伤害就——

    试着向手脚的肌肉注入气力,切嗣终于察觉到有些异样。

    能动,没有任何障碍。之前确实碎裂了的骨头此刻完好无损。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不,身上还能感觉到疼痛的余韵,但却没有任何创伤。

    「……原来如此。」

    切嗣终于理解了体内这张王牌的真正价值。看来「远离尘世的理想乡」不光能治愈敌人造成的创伤,对自身的伤害同样有效。这一发现,给了因与难以想象的强敌对峙而陷入绝境的切嗣以最大的信心。

    也就是说——

    「Timealter·tripleaccel!(固有时制御三倍速)」

    在吐出禁忌咒语的同时,切嗣大胆地向绮礼跳去。远远出乎意料的加速给了绮礼一个措手不及。硬质胡桃木的一击粉碎了绮礼的桡骨与尺骨,这下他的右臂被完成废掉了。

    在用右臂猛击的同时,切嗣还用左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他断定无论绮礼的拳法对自己来说会造成多大的威胁,但只要有三倍速作保障,胜利还是会属于自己。原本固有时制御属于自杀行为,但在Saber刀鞘的守护下,现在能够将其作为战术充分利用。

    绮礼避开了匕首脱鞘时的向上刺突,并用左臂挡住了切嗣紧接而来的向下斩击以及回手横斩。但切嗣却趁着这三次攻击逼近到绮礼的左边,准备利用绮礼左眼看不见的肓点作为攻击的机会。只要呆在敌人左边,切嗣就完全有机会从对手的死角得手。

    切嗣的利刃逼近,但绮礼却没有转身,而是全都用左半身来作抵挡。转身根本没有意义,折断了的右臂根本无法抵御切嗣的匕首。所以尽管用左半身抵抗令绮礼处境非常不利,但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匕首闪着寒光不间断地连续攻击,普通人根本无法看清切嗣的动作,只能捕捉到匕首留下的如闪电般的残像。但绮礼却仅凭左手抵御并一一化解。受三倍速度攻击依然应对从容的绮礼令切嗣恐惧,有数次攻击明显不在敌人的视线之内,但代理人的左臂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有效地做出了抵御。

    「难道说这是——『听劲』!?」

    对于这个词,切嗣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当一个人的功夫到达相当程度的时候,他就不会用视觉来捕捉敌人的动作,而是凭手臂与手臂接触的刹那间判断对方下一个行动。

    那么从死角攻击也就失去了意义。既然攻击范围被限定,那么绮礼就算看不见也一样,凭这男人的功夫,已经不是光有用速度就能抢得先机的人。

    伴随着挥舞匕首的每一击,手臂、双腿和心脏都会因为剧烈的痛楚而发出悲鸣。固有时制御的副作用毫不留情地撕裂着切嗣的肉体,而同时,「远离尘世的理想乡」也在修复着损伤。且不管Saber本人使用时的情况如何,「刀鞘」在切嗣体内发挥的仅仅是治疗效果,也就是只能将「所受的伤」本身无效化。而分筋断骨的剧痛,却无时无刻不在蹂躏着切嗣的神经。

    但即便如此,切嗣依然没有犹豫,因为没有必要犹豫。只要身体能够维持机能,感觉到什么根本不需要去在意。切嗣将一切都依托在了圣剑之鞘的效果上,自己则拼命地违背着外界的时间持续加速。

    「唔哦哦哦哦!!」

    一边死去一边复生。切嗣为疼痛而惨叫着,同时瞄准眼前的敌人挥舞匕首。不断重复着破裂和被修复的血管,在他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洒下血雾。

    忽然,绮礼换了个步法,向左前方翻了个跟头。本以为是敌人听劲的极限到了,但不料他却用脚从内侧勾住了切嗣的一条腿。这一腿法名为「锁步」,切嗣顿时一个趔趄。勉强站定之后,迫近眼前的是绮礼重重一击。但由于重心后仰,被击中已成必然之势。

    那么——从满是血沫的喉咙口,切嗣再次挤出了咒语。

    「Timealter·squareaccel!(固有时制御四倍速)」

    炸裂般的剧痛沸腾了意识,切嗣飞身向后跃起,同时在空中转身,逃脱了绮礼的攻击范围之内,并使出浑身的气力投出左手中的匕首。面对这令人意外的再次加速,绮礼的听劲就算再厉害也是躲闪不及。匕首撕裂空气飞向绮礼的大腿,凯夫拉纤维被刺穿,利刃深深扎进了人体。

    切嗣维持着四倍加速,如同装有推进器一般持续着向后腾跃。一眨眼工夫他便与绮礼拉开了十余米距离。绮礼趁势拔出黑键投去,但切嗣轻松避开的同时开始了Contender的填装工作。

    拉下开关,打开枪身。

    绮礼冲了过去,他丝毫不在意依然刺在左腿上的匕首,即使利刃在跑动中扩大了伤口也没有给他带来半点犹豫。

    弹出的弹壳在空中飞舞,黄铜的光芒熠熠生辉。

    绮礼用左手拔出黑键,一共四支,是他单手所能使用的极限。

    将新弹送进弹药仓。子弹利落地滑了进去,但这一瞬间在四倍加速的时间中却显得如此漫长。

    绮礼投出黑键,并非向正面而是上方。在大道具仓库高高的天花板下,四枚利刃如同回旋镖一般飞舞在空中。他不打算用黑键进行普通攻击,其意图不明。而且现在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揣摩他的意图。

    往上一甩枪身关闭弹药舱,Contender再次化身为那个面目狰狞的凶器。

    绮礼迫近,他再次使用秘门步伐缩短着与切嗣之间的距离。但到此为止了。现在的切嗣完全能够闪身避开,同时开枪射击。

    黑键从头顶上方落下。在四枚利刃如同鸟笼一般围困住自己的前后左右时,切嗣终于察觉了绮礼的战术。

    封锁行动——如果想要避开绮礼的突进,那么无论向哪个方向移动都有黑键的利刃等着自己。绮礼一开始就是以封锁切嗣的移动为目的投出了黑键。

    唯一的一条活路,就是在受到攻击前开枪。

    切嗣用Contender瞄准。不必焦躁,不必恐慌。只要专注于命中眼前的敌人就行了。

    绮礼用右脚猛踏地面向前跳去。这一箭步相当于五步距离。着地同时左脚很可能会骨折,但这没关系,接下来的一击就能分出胜负。不用迷惘,全身都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的目的是使出八大招·立地通天炮。一记惊天动地的上钩拳,一定能将对手的头盖骨打个粉碎。

    会赢——双方都确信。

    会被杀死——双方同时明白。

    带着必杀信念的拳与枪,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交错。

    激斗正酣的卫宫切嗣与言峰绮礼,没能察觉到头顶上的异样。

    就在他们所在的大道具仓库正上方,音乐礼堂的摆台上,正躺着爱丽丝菲尔已经冰冷的遗体。

    身为「守护者」的她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体内的脏器早就恢复为圣杯容器的形态,等待回收剩余Servant的魂魄。

    这一容器在Archer的胜利之后,终于汲取了第四个Servant的魂魄。

    封印的术式已经消失,由于集合了强大的魔力,其余波为四周带来了灼热。

    美丽的人造人尸骸在瞬间被燃烧殆尽,化为飞灰。并不仅仅是这样,接触到外界空气的黄金之杯烧焦了地板,幕布,熊熊火焰席卷了空无一人的舞台。

    火势渐猛的舞台上,黄金之杯如同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捧起了一般浮在空中。「创始御三家」所梦寐以求的圣杯降临仪式,就在连祭司都没有的状态下,悄然开始了。

    接着——依然紧闭的「门」,出现了如发丝般细不可见的缝隙。透过细小的间隙,门那边的某种东西悄悄渗入了圣杯中。

    那东西看上去与「泥土」非常相似。黑色的,仅仅是黑色的,如同泥土一般的「物体」。

    渗入圣杯的物体突然滴了出来,接着又是一滴,化为一条黑色的细线,就像堤坝上的一丝裂缝,不一会儿泥土黑色的波涛便溢出了容器、流到舞台的地面。

    舞台地板的强度根本不足以承载那个漆黑的东西。泥土渗入崭新的建筑材料中,侵蚀着,如同融化的雪水渗入土地一般向更深处流淌。

    在魔枪的扳机被扣下的瞬间——

    在地面因重重一踏发出呻吟的瞬间——

    切嗣眼里只有绮礼。绮礼眼中只有切嗣。

    二人直到最后,都没有察觉到穿透天花板滴落下来的那东西。

    在生死交线的瞬间,两个男人全身,都被洒满了从头顶降下的黑色泥土-

    03:52:18

    现在,疼痛成了感觉的全部。

    究竟是间桐雁夜这个人类能感觉到疼痛,还是疼痛这个概念粘着于雁夜这个垃圾身上,二者都已经无从分辨。他觉得,这都无所谓了。

    哪个部位因何而疼,为什么必须体会这样的痛苦,这些前因后果都无从得知。

    呼吸很疼。心跳很疼。思考很疼。回忆很疼。

    无处可逃,无计可施。以前似乎也曾有过类似的心情,但想不起来了。或许自己已经自暴自弃了吧。

    虫子在身体里哭泣。虫子在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令他痛苦的元凶此刻也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Berserker。一定是因为那个黑色怨灵。此时Berserker正在战斗,由于他需求的魔力量远远超过了Master能够提供的量,他暴走了。虫子们因为被吸走了过多的魔力而痛苦,所以它们撕咬着雁夜的五脏六腑,不停地挣扎。

    但那也没办法,没有别的办法。

    Berserker必须战斗,那个神父是这样说的。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但彼此已经作了约定,他答应会将圣杯让给雁夜,所以Berserker必须战斗。

    圣杯——此刻只有它,意味着雁夜的全部。

    只要获得圣杯战斗就能结束。只要有了圣杯樱就能得救。

    其他好像还有些什么事情,但回忆起来实在太痛苦。那些一定是思考范围以外的事情吧。

    雁夜甚至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原本身在冰冷的黑暗中,但现在他却感觉异样的热,连呼吸都很艰难。好像还闻到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说不定是自己的身体被烧焦了,但无所谓。反正身体也动不了,现在最重要的是Berserker的战斗,还有,救出樱。

    樱——啊啊,真想再见她一次。好想看到那孩子。

    但凛就不行了,不能再见她。不可以再看到她——不对,这又是为什么呢?

    光是思考就会觉得疼痛。大脑,意识和灵魂都会被挤压。

    有点不对劲。好像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有问题。

    虽然察觉到了异样,但雁夜的思考很快便再次被君如了无尽的的痛苦中。

    好痛——

    只有疼痛。难受——

    不知是第几次,自己被击飞到了半空中。

    不知是第几次,自己被毫不费力的打倒在地。

    Saber已经放弃计数,因为她已经记不清了。

    什么最强的执剑Servant,这是谁湖边连造出来的——现在的他就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面对Berserker挥舞的黑色长剑,他只能放弃抵抗遭受攻击,连一次象样的反击都做不到。她甚至不会因此而感到不甘。沉寂在绝望中的内心在就没有了一点斗志。她不再是那个被称作龙的化身地英勇骑士王。这实在太过悲惨命令人悲叹。

    自己应该是要去救爱丽丝菲尔的,他们曾发誓共举圣杯。不能在这里低头,他心里明明很清楚。

    但是,赢不了。面对那个男人,那把剑,根本不可能取胜。

    「无毁的湖光」——与亚瑟王的「誓约胜利之剑」成对,人们从精灵处得到的至高宝剑。

    那把剑被染的漆黑,他身上充满了怨念的魔力堕落成了狂战士地剑。

    他原本是那个受众人景仰,独一无二的「完美骑士」,他是绽放在骑士道险峻峰顶上的花朵。他的身影和做派,曾是所有骑士为志向的人们的至宝。

    而他却委身于狂乱。红色的双眸翻滚着憎恶,同时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他吼着,我恨你。

    他吼着,我诅咒你。

    究竟怎样才能躲开他充满憎恶挥下的剑呢?

    无法增势。是现在泪水中朦胧,双腿无力的弯下。Saber此时拼劲全力所能做到的,只有在受到致命一击前护住身体。

    兰斯洛特卿。湖之骑士。

    现在想来,能看出其真身的线索其实比比皆是。

    他曾为了朋友的名誉而隐匿姓名,乔装参加赛马。即使落入陷阱,赤手空拳面对敌人的利刃,他凭借高超的武艺仅仅使用了榆树枝便取得了胜利。

    但就算察觉到了,原先的Saber也一定不会承认。受人敬仰的她,居然会沦落为Berserker——他怎么可能就是那个湖之骑士?

    Saber原本相信,他们是朋友。就算是因为一些不可避免的理由而兵戎相见,但内心依然是相同的。一方是体现骑士道的臣子,一方是体现骑士道的王者。

    但是,难道这样的羁绊,也只是他一个人天真的幻想吗?

    他不曾原谅,不能接受。他死了之后,还在用怨恨诅咒那样的结局,那样的悲惨命运。

    兰斯洛特与格尼薇儿相爱——阿尔托莉亚却没有见者无可解脱的不义行为视作背信弃义,这一切都是因为王隐匿了性别造成的。必须终身背负这一矛盾的,是格尼薇儿。

    阿尔托莉亚理解这份城中的牺牲,并对他表示感谢。同时,戏中也有愧意。但对于爱上她的人兰斯洛特这一点,她甚至感到欣慰。这个与王有着同样理想的人不会令国家陷入危机,她相信他会与自己共同分担责任。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样做了。虽然身陷踏入不义之道的苦恼,但他还是在暗中支撑着格尼薇儿,支撑着王。

    之所以会被当作丑闻揭露,是的二人不得不站在对立的位置上,也是那些仇视卡莫洛特的叛徒们一手策划的。由于兰斯洛特无法坐视心爱的女子被杀,阿尔托莉亚不得不以王的身份将其进行处决。

    谁都没错,正因为每个人都是正确的,才酿成了悲剧。

    这样说来,阿尔托莉亚一直都以王的身份抬头挺胸战斗到了最后。

    所以,在面对那个山丘上,被鲜血染红的战场是,她能与上天争辩命运的不公。

    如果贯彻了争取的道路却无法得到正确的结果,那么有错的一定是上天。

    那么如果有可以实现奇迹的圣杯,他才能永远高昂着头。正因为坚信,他才会战斗。

    但是——

    「■■■■■■!!」

    在无毁的湖光不厌其烦的猛攻下,Saber的圣剑发出了呻吟。这柄约定了胜利的光之剑,在失去斗志的主人手里早已没有了任何意义。Berserker不停的斥责着无法反击只是一味逃避的,Saber。此刻的他已经完全解放出了自己真正的实力,其剑术根本不是以前的水平可以相比的。就算Saber此刻无伤,也未必能抵抗住它强大的气势。

    但面对对手凶猛的攻势以及手脚早已麻痹的痛楚,Saber根本不为所动,敌人高于自己数倍的强大实力和无情攻击,正在逐步瓦解他的精神。

    啊啊,我的朋友……这就是你的本意吗?

    对命运如此绝望吗?难道你在用憎恨诅咒为你带来绝望的王和国家吗?

    我们原本抱有同样的梦想,都为救国搭上了生命。

    如果我们的志向没有差异,那么你会遮掩憎恨,你后悔了吗?

    ——光救赎是无法领导的——

    不是的。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兰斯洛特。只有你。我希望你能理解。因为你才是人们理想中的骑士。

    我希望你能点头认同,我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

    ——丢下迷失了道路的人民,想独自当圣人——

    「住手!!」

    Saber依靠最后的理智地挡住了重重落下的黑剑,同时使出浑身力气喊道。

    「……快住手……求你……」

    呜咽声中,乞丐软软的轨道了地面。

    动不了了,已经到了极限。无法防御下一次攻击了。

    或许,只有这样才是唯一的救赎。

    既然他如此不甘,如此痛恨—那么除了用身体接下他回来的利剑,没有别的补偿办法。

    就在Saber决定完全放弃抵抗的同时,忽然,Berserker停下了动作。

    Saber和Berserker无从得知,就在数十秒前,潜伏在地下停车场机械室里的间桐雁夜体内的刻映虫停止了活动。为了维持Berserkwe的现象,雁夜体内原本就不多的魔力贝大量吸收,而在最终宝具的解放下魔力量更是比增,终于刻印虫由于负荷太重而精疲力竭。

    而原本能使Servant在Msater不在的情况下也能保持现界数小时的预备魔力,也因为在Berserker的暴走在十秒内便消耗殆尽。这一瞬间,驱使着这个杀戮机器的魔力突然枯竭,导致Berserker就像发生故障一般紧急停止了下来。

    唐突造访的寂静中,Saber的手清晰的感受到了Berserker逐渐消失的心跳。剑柄紧握在手中,爱剑的利刃以贯穿了黑色甲胄。

    这一结果实在太过讽刺,又有谁能预料到呢?

    这一段段的瞬间,胜负已分,浅薄的贪念令Saber自身感到羞耻,他不禁哭了起来。

    明知道自己不该杀他,但自己还是对这个不该被杀的人下了杀手,Saber现在只是一个执念的俘虏—就像迪卢木多在最后时刻对他的斥责那样,踏过了众多尸体的她想要的就只有愿望机的奇迹而已。这就是此刻Saber最真实的一面。

    「即使这样,我还是要得到圣杯。」

    泪珠滴落在颤抖的护手甲上,与顺着剑刃滑落的Berserker的鲜血混在一起。

    「如果不这样做,我的朋友……如果不这样做,我就根本无法对你做出任何补偿。」

    「——真是让人难过。都到现在了,你还为自己战斗寻找借口吗?」

    令人怀念的声音。

    抬头看去,骑士正用一如既往的,如同平静的湖面般沉稳的目光注视着满脸泪水的王。废弃了与Master的契约,趁着还未消失的间隙,他从疯狂的咒语中解放了出来。

    「兰斯洛特……」

    「是的,不胜感激。或许,我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传达我的思念吧……」

    用充满慈悲的目光注视着贯穿了他身体的利剑,兰斯洛特苦笑着继续说道。

    「其实……我当时是想让你亲自惩罚我。王啊……我当时真希望你因为自身的愤怒向我问罪……」

    背叛的骑士,被称为圆桌破绽元凶的兰斯洛特,向直到最后都不曾责备他的唯一友人悲切地诉说着。

    「如果能够被你制裁……如果你能向我要求补偿……那么我也一定会相信赎罪……我一定会相信,总有一天能找到原谅自己的方法。……王妃应该也是同样吧……」

    这便是——某个男人和某个女人的后悔。他们怀抱着与王同样的理想,却因为太过软弱而无法贯彻这个理想。

    而这二人直到死也没能得到救赎。因为背叛了最为重要的人而深深自责,这一自责,他们背负了一生。

    这样的痛苦该去向谁诉说呢,究竟谁该怎样责备谁才能获得解脱呢。

    深深地叹了口气,兰斯洛特放松了身体,倒在骑士王怀中。怀中的身体很轻,Saber不禁觉得喉咙发堵。Servant逐渐消失的身体,已经几乎没有了重量。

    「虽然是以这样的形式,但最后我还是借用了你的胸口……」

    仿佛在小睡中做了梦一般,湖之骑士平静地呢喃、叹息道。

    「在王的怀中,王的眼前死去……哈哈,这样的我简直……就像一个忠义的骑士那样……」

    「你——不要这么说——」

    Saber焦急地回答。在他消失前,自己还有话必须告诉他。她希望他能明白。

    不是「简直就像」,而是「根本就是」。

    她想告诉他,你就是一位忠义的骑士。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对国家,对王奉献出的真诚。

    所以不用再自责了。哪怕那是不能犯的过失。你的品质不是凭这样一个过失就能够颠覆的。

    我不想羞辱你,不想失去你。正因为我有这样的愿望,才能够真心否定你犯下的所谓罪过。

    这是阿尔托莉亚的真实想法,但——却无法成为那位骑士的救赎。

    骑士如同熟睡般闭上了双眼,他的身体在渐渐消散。眼见他很快就要消失不见,但Saber却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

    「兰斯洛特,其实你……!」

    你不是什么罪人——这种话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有人否定了他的罪,但最为纠结于这份罪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为什么当时没能察觉到他这份孤独的思绪呢。为什么没能将这位骑士高洁的灵魂,从几近疯狂的自责中解放出来呢。

    ——王不会明白别人的心情——

    在离开圆桌的同时听到的这句话——是谁说的呢。

    骑士的亡骸没有再多说什么,伴随着最后的残光,他消失了。

    「——等……等等……兰斯——」

    注视着失去了重量,空无一物的臂弯,Saber呜咽了起来。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不允许自己发出哪怕一点声音。面对忠诚的骑士的最后时刻,自己甚至没能对他说出一句安慰的话语,现在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哭呢。

    王只能是孤独高傲的——

    对自己这样说着,寻找救国之路的同时,自己究竟忽略了多少人的想法和苦恼。

    英勇献身的高文,殉于使命的加拉哈德,他们在最后一刻都在想着什么呢。他们是否同样怀着后悔和不甘离世的呢。为什么自己就能一口咬定并非如此呢。

    Saber泣不成声,仿佛有无数荆棘割裂了内心一般痛苦。

    难道说身为王的自己根本不应该高高在上——

    如果这样,就不会带来破灭的结局了吗?所有人就能得救吗?

    「……还没完。」

    从呜咽的喉咙中发出的——是常胜之王执着的声音。

    「还能补偿……还来得及……我还有圣杯。我还有能够颠覆命运的奇迹……」

    Saber撑着胜利之剑,站起身。

    就算无法倾听人心,就算被斥责是孤高之王,那也完全没有关系。

    即使如此,只要能亲手为故乡和臣民取得胜利就行了——这便是她所要求自己的,身为「王」必须做到的事情。

    只要能得到圣杯,就可以弥补一切,就可以纠正所有的过失。

    现在,这个信念,是选择了王者之道的Saber的全部。

    带着满身伤痕,Saber迈开了脚步-

    03:52:07

    杀戮在继续。

    子弹。匕首。毒。炸弹。

    贯穿。撕裂。燃烧。浸没。压倒。

    从来没有怀疑过其中的意义。在慎重地衡量它的价值之后,选择了天平倾向的一方。另一边则应该让它空着,所以杀戮。杀戮,杀戮,持续杀戮。

    对,这是正确的。为了拯救大多数所以必须有人牺牲。如果说被守护幸福的一方要多于不幸的一方,那么世界就更接近于被拯救。

    哪怕脚下踩着无数尸体。

    如果有生命因此得救,那么最重要的,就是这些被守护的生命。

    「——是啊,切嗣。你是正确的。」

    扭头看去,身边站着的是妻子。她带着温柔慈爱的笑容靠近切嗣,与他并肩站在尸山上。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陪我。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到达这里。」

    「爱丽——」

    令人怀念的亲切面庞。但还有些什么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或许是因为她身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黑裙吧,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但切嗣依然有种忽略了什么重要问题的感觉。

    对了,Saber怎么样了?剩下的三组敌人怎么样了?言峰绮礼呢?疑问太多了,究竟该问些什么?

    切嗣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最初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能实现你愿望的地方。你所追求的圣杯的内侧。」

    爱丽丝菲尔笑着回答。切嗣语塞,扭头打量四周。

    如大海般翻滚着波浪的黑色泥土。

    四处都是由干枯的尸体组成的尸山,它们在逐渐沉入海中。

    天空是红色的,像鲜血一样红。在黑色的泥雨中,漆黑的太阳支配着天空。

    风,是诅咒与哀怨。

    如果用什么词语来做比喻的话,这里——不是地狱又是哪儿呢?

    「你说……这是圣杯?」

    「是啊,但不用害怕。这不过是类似于未成形的梦境一样的东西。现在它还在等待出生。」

    看那里——爱丽丝菲尔指向天空。空中那个黑色的漩涡在一开始被切嗣错认成太阳。那里是世界的中心,是天上的一个「孔」。里面深不可测的黑暗,密度仿佛能够压碎一切。

    「那就是圣杯。虽然还没有形态,但容器已经被装满。接下来只要祷告就可以了。根据被托付的愿望,它能变化出相应的样子。接着它才能获得现世的姿态和形状,才可以出现在『外界』。」

    「……」

    「好了,快点祈祷吧。快点给它『姿态』。只有你才是配定义它形态的人。切嗣,对圣杯祷告吧。」

    切嗣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那个可怕的「孔」。

    只要是个神经正常的人类都不会认为那个「孔」是什么好东西。可即便如此,为什么爱丽丝菲尔还能笑得这样淡然呢。对了,她的笑容才是最最异常的地方。

    要说为什么的话——

    「……你是谁?」

    切嗣用愤怒压制住心头的恐惧,向眼前的妻子发问。

    「如果圣杯的准备已经完成,也就说明爱丽丝菲尔已经死了。那么,你又是什么人?」

    「我就是爱丽丝菲尔啊。你这么想就可以了。」

    切嗣抬起右手中的魔枪——将与绮礼战斗时一直握在手中的Contender的枪口对准了眼前的人。

    「别蒙我,快点回答!」

    面对充满杀意的枪口,身穿黑裙的女子有些落寞地笑了笑,仿佛是在对逼问实情的切嗣表示怜悯。

    「……对,我不否定这只是面具。如果我不借用某个已经拥有人格的『躯壳』就无法和别人交流。我只是为了传达我的愿望,才装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但是,我所拥有的爱丽丝菲尔的人格却是货真价实的。她在消失之前,最后与她进行接触的人是我。所以我继承了爱丽丝菲尔最后的愿望。她希望我能以她『原本的样子』出现。」

    听了这话,切嗣通过直觉作出了理解。

    这个地方被称为「圣杯的内侧」,那么眼前这个自称「谁都不是的某个人」则就应该是——

    「——你是圣杯的意识?」

    「嗯,这样的解释没错。」

    借着爱丽丝菲尔的身体,它认同地点点头。但这下,切嗣却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不可能。圣杯只是纯粹的『力量』而已,它根本不可能拥有什么意识。」

    「以前或许是这样,但现在不同了。我拥有意识和愿望。我的愿望是『希望被生于这个世间』。」

    「怎么可能……」

    太奇怪了。这太难以置信了。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它就不是切嗣所追求的那个能随心所欲摆弄的「愿望机」。

    「——既然你说有意识,那我问你,圣杯会怎样实现我的愿望?」

    仿佛是遇到了难题一般,爱丽丝菲尔微微歪下头。

    「这个问题——切嗣,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不是吗?」

    「……你说,什么?」

    「你这个人类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无限接近圣杯了。所以,即使像现在这样与我交流也能保持理性。如果换作普通人类,在被那泥碰到的同时就精神崩溃了。」

    爱丽丝菲尔开朗而愉快地吐出话语。

    她的笑容不知为何使得切嗣的内心骚动起来。

    「拯救世界的方法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所以我会继承你的做法,像你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为你完成愿望。」

    「你在——说什么?」

    切嗣没能理解。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去这样理解。

    「回答我,圣杯到底要干什么?那东西如果降临现世,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对于彼此的答非所问,爱丽丝菲尔无奈地叹了口气,点头道。

    「——没办法。那么接下来,只有让你去问问你自己的内心了。」

    白皙柔软的手掌,遮住了切嗣的双眼——

    随后,世界一片黑暗。

    大海上漂着两艘船。

    一艘船上有三百人,另一艘两百人,总共五百名乘务人员与乘客,以及卫宫切嗣。假定这五百零一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后剩下的人类。

    接下来切嗣只要根据下列命题和角色来演一场戏就行了。

    「两艘船底同时开了一个致命的大洞,而拥有船舶修复技术的只有切嗣一人。在修补一条船时,另一条船会沉没。那么,你会选择修哪条船呢?」

    「……当然是三百人的那条船。」

    「当你做了决定后,另一条船上的两百人把你扣住,要求『先修补这条船』的话,你会怎么办?」

    「这……」

    还没等回答,切嗣的手中便出现了一挺机关枪。

    枪如同自动机械一般突然射出了子弹。切嗣只得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发子弹贯穿了四人,瞬间,二百人便被全部射杀。

    「——正确。这才是卫宫切嗣。」

    切嗣一动不动地目送载着尸山的船渐渐沉入海中。甲板上的每具尸体,似乎都是自己所认识的人。

    「那么,剩下的三百人丢弃了受损船只分乘两艘新船继续航海。这次一条船两百人,一条船一百人。但这两艘船的船底,再次同时出现了大洞。」

    「喂……」

    「你被乘坐小船的一百人拉住,要求先修理这条船。你会怎么办?」

    「这……可是……」

    眼前亮起炫目的闪光,随着炸弹的爆炸,一百人化为了海中的淤泥。这就是卫宫切嗣的作法。和他向来的风格一样,贯彻了杀戮。

    「——正确。」

    「这不对……不可能!」

    哪里正确了。

    生还了两百人,而为此牺牲了三百人——这下天平的指针逆转了。

    「不,你的计算没有错。你确实为了拯救多数而牺牲了少数。好了,下一个问题。」

    没有理会切嗣的抗议,游戏的主人继续说道。

    一百二十人和八十人被放在天平上。切嗣虐杀八十人。

    接下来是八十人和四十人。「魔术师杀手」为四十人送了葬,他们的每一张脸都是自己所认识的,那是曾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人们的脸。

    六十人和二十人——

    二十五人和十五人——选择还在继续。牺牲还在继续。尸山越堆越高。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东西?」

    对于这低级的游戏切嗣直犯恶心,他向那个自称「圣杯的意识」的东西发问。

    「是的,这就是你的真理,卫宫切嗣的内心作出的回答,也就是圣杯作为愿望机必须实现的愿望。」

    「不对!」

    看着被染红的双手,切嗣惨叫道。

    「这不是我的愿望!我希望能有除此以外的方法……所以我只有靠『奇迹』……」

    「你没能认知的方法不可能包含在你的愿望内。如果你希望拯救世界,就只能用你已经认知的方法来实现。」

    「开什么玩笑!这……又算哪门子奇迹!?」

    「就是奇迹。你所期待的却又无法凭个人实现的愿望,将会以人类无法完成的巨大规模实现。这不是奇迹又是什么呢?」

    剩下五人,全都是对切嗣来说最重要的人。但他还是必须做出选择,是救两个人还是三人个。

    他绝望地惨叫着扣动扳机,击中了卫宫矩贤的脸。娜塔利雅·卡敏斯基的脑浆也顿时四溅。

    「你想……降临现世,对全人类……做出这样的事?难道这就是为我实现理想吗?」

    「正是。你的愿望最适合圣杯的形态。卫宫切嗣,你简直太适合『世界上所有的恶』这一名号了。」

    剩下三人,是救一个还是救两个。切嗣用颤抖的手握住了刀柄。

    泪水已经枯竭。带着如同鬼魂一般空洞的目光,切嗣撕裂了久宇舞弥的身体。重复着,重复着挥下匕首。

    就这样,世界上只剩下了两个人。

    不必再放在天平上称量了。无需计算的同等价值。这是用四百九十八条人命换来的,最后的希望。

    完成了这一切的切嗣终于舒了口气,他仿佛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被包围在火炉的温暖中。

    令人怀念的,平静而温暖的房间里,「妻子」和「女儿」绽开笑颜。

    也就是说,这才是——他所寻求的,安稳的世界。

    不用再去争斗,也不用去伤害谁。完完全全的乐土。

    「你回来了,切嗣。你终于回来了呢!」

    带着满脸的喜悦,伊利亚丝菲尔用小手抱住了父亲的脖子。

    在大雪纷飞的最北端城市,有这样一份安宁。

    染血的生涯,在最后迎来了这样令人不敢想像的温暖。

    如果这样平和的儿童房间就是世界的全部,那就不会发生任何争执与纠葛了。

    「——对吧?明白了?这就是圣杯为你所成就的愿望。」

    爱丽丝菲尔对正沉醉在幸福中的丈夫微笑道。

    只要向圣杯祈祷就行了。

    祈祷妻子复活,抢回女儿。

    在无限的魔力面前,这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奇迹。

    剩下全都是幸福。在这颗一切都被毁灭的星球上,最后的三个人类,应该就能这样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已经没法去找胡桃树的树芽了呢……」

    窗外不再是白茫茫的雪景,只剩下了卷起漩涡的黑泥。眺望着这般景色,切嗣自言自语起来。这时,伊利亚丝菲尔笑着对他摇摇头。

    「嗯,不要紧。伊利亚只要能和切嗣还有妈妈在一起就够了。」

    抚摸着怀中最为疼爱的女儿的头,切嗣的泪水夺眶而出。

    「谢谢……爸爸也最喜欢伊利亚了。只有这点,我敢发誓,真的……」

    他的双手没有停止行动。仿佛它们不受大脑支配,如同被设定的机械一般,切嗣将Contender的枪口,抵在了女儿小小的下巴上。

    「——再见,伊利亚。」

    少女的头部,随着枪声爆裂开来。

    切嗣泪湿的脸颊上,沾着带有银色发丝的肉片。

    爱丽丝菲尔惨叫起来。她瞪大双眼,头发散乱,疯狂而忘我地大喊。

    「什么——你干了些什么!?」

    切嗣将鬼女一般冲上前来的妻子压倒在身下,用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圣杯,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不管这具躯壳内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与身体共存的爱丽丝菲尔的人格却依然真实存在。女儿被杀的绝望和痛苦,以及对杀死女儿的丈夫的憎恨,都毫无疑问是爱丽丝菲尔真实的感情。

    切嗣径直注视着她,接受了这一事实,同时使出浑身力气掐住了妻子的脖子。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拒绝圣杯、和我们……我的伊利亚……为什么,你要这样!?」

    「——因为,我——」

    从喉咙中挤出的声音如此空虚,就像一阵吹过空洞的风。没有悲伤,没有愤怒。这是当然,卫宫切嗣的心里已经空无一物。舍弃了自己所追求的奇迹,也放弃了与初衷完全相悖的利益。此刻他的心中,不可能还留有什么东西。

    「我要——拯救——世界。」

    只有一点,那是贯彻到最后的信念。但这句话为什么听起来这样空洞。

    爱丽丝菲尔凝视着切嗣,她雪白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无论何时都带着慈爱和憧憬注视着他的绯色双眸,此刻也染上了诅咒和怨恨。

    「——我诅咒你——」

    优雅而纤细的手指抓住了切嗣的肩。从深深陷入皮肉的五指,流淌出黑色泥土。

    「卫宫切嗣……我诅咒你……痛苦……悔恨直至死亡……绝对,不原谅你……」

    「啊啊,随便。」

    染满憎恶的泥土通过血管流向心脏,渗透到这个失去一切的男人的灵魂中。但即便如此切嗣还是没有放手,他甚至忘记了脸颊上泪水的含义。他一边绞杀着黑裙女子,一边诉说道。

    「没关系。我说过——我会背负着你。」

    颤抖的手折断女子的颈椎。

    再次,场景发生了变化。

    ——侵入了深层精神的幻境,回顾时才发现那只是一眨眼工夫。

    等回过神来切嗣才发现,他正站在原先的大道具仓库中。

    右手还握着尚未扣下扳机的Contender。而眼前的,是一动不动保持着跪姿不省人事的言峰绮礼。

    切嗣抬头望向天花板,注视着依然在向下滴落洒满地面的黑色泥土。切嗣是与绮礼同时沾上那泥土的,那么此刻他应该也看到了相同的东西吧。

    如果那泥土真的是从圣杯中溢出的话——圣杯应该就在上面,礼堂的舞台上,可以肯定,降临仪式仍在进行。

    必须抓紧时间。

    绮礼恢复了意识想要站起身,却被切嗣抵在背上的枪口阻止了。

    立刻明白了情况的绮礼对戏剧性的结局报以苦笑。经过刚才那样惨烈的生死较量,没想到最后胜负的关键却在于谁先醒过来这一偶然因素。

    还是说,难道——凭自身意志先终结噩梦的人,才会先醒来呢。

    「……太愚蠢了,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拒绝它?」

    低沉的,充满了愤怒和憎恨的声音。这是卫宫切嗣第一次直接听到言峰绮礼的声音。

    「……难道你认为接受了那东西会有什么好处吗?」

    嘶哑而疲惫至空洞的声音。这也是言峰绮礼第一次直面卫宫切嗣的声音。

    二人都与圣杯中的那东西有了接触,并理解了其真实身份。切嗣与那个自称圣杯意识的东西的交流,都被绮礼看在眼里。对于切嗣的选择,绮礼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你这家伙……抛弃了一切,牺牲了一切,终于走到这一步!却又为什么要拒绝唾手可得的东西!」

    「那东西会用巨大的牺牲换来并不那么值得的成果——仅此而已。」

    「那就让给我!」

    就在这时,绮礼对于卫宫切嗣——这个曾经或许和自己很相似,但现在与自己完全相反的男人,从心底感到憎恶。

    「对于你而言不需要的东西对我却是有用的!那东西……如果那样的东西会出现,那我肯定能不假思索地给它答案!」

    绮礼明白切嗣的意图。这个下定了决心,甚至以杀死最爱的人的方式来拒绝愿望机的男人接下来要做什么,绮礼很清楚。而他不允许他这样做,为此,他愿意赌上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

    「求你了,别杀它!它渴望自己生命的诞生!」

    在连回头都不被允许的情况下,神父激动地祈求着。暗杀者用冰冷的目光低头注视着他。

    「啊啊,你真是——笨到不可理喻。」

    手指滑向扳机,撞针将30.06springfield狙击枪弹射出枪膛。

    刹那间的火光与轰鸣。

    准确无误的一发,切嗣从背后射穿了言峰绮礼的心脏-

    03:49:31

    Saber走在如炼狱般燃烧着的烈焰中。

    Berserker给她造成的创伤已经远远超出了自我再生能力可以治愈的范围。原本锃亮的白银之铠,也在Berserker的无数攻击下染上了黑色的污迹。失去了血色的皮肤苍白得如同白纸一般。双膝无力,脚踝颤抖,呼吸急促,每踏出一步都会有种几乎令她失去意识的疼痛袭遍全身。

    即使步履艰难,Saber依然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她还背负着责任,背负着身为王者必须实现的诺言。为了实现这一诺言,现在只剩下一个方法,那就是得到圣杯。所以她必须前进,鞭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咬紧牙关向前走去。

    终于到达了一楼。通过入口,推开大门,出现在眼前的是空旷的音乐礼堂。而正面的舞台中央,闪烁着夺目金色光芒的圣杯,正漂浮在烈焰的包围中。

    「啊……」

    一眼就能明白,这毫无疑问就是自己渴望得到的圣杯。

    人造人的肉体还原为无机物炼成的黄金容器。其过程Saber无从得知,便从眼前的光景她也已经能够察觉到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她是「器的守护者」,决心要将圣杯交于切嗣与Saber。如果「器」可能被他人夺去,在那之前她必定会挺身而出以死守护圣杯。而现在的仪式现场没有出现爱丽丝菲尔的身影,圣杯在一只无形之手的操纵下即将降临。

    「爱丽丝菲尔……」

    回忆起她的音容笑貌,Saber哽咽着咬紧了嘴唇。

    以宝剑发誓要守护她,却没能做到。自己违背了誓言。

    就像自己没能拯救亲爱的祖国那样。

    就像没能化解朋友的痛苦那样。

    自责与屈辱撕裂着她的内心。Saber脑中一闪而过的,是那个常年被积雪覆盖的城市,以及交换誓约时爱丽丝菲尔的话语。

    ——Saber,要得到圣杯。为了你,和你的Master——

    「……是,至少我会遵守这个诺言。只有这个诺言……」

    是支撑着现在的Saber的一切。

    此刻她依然执着于手中的宝剑,依然在呼吸,心脏依然在跳动。这一切,都因为一个理由。

    Saber向前踏出了坚定的一步。就在这时。

    「——太慢了Saber。就算被养熟了的疯狗反咬一口,也不该让我等这么长时间。」

    一个令人绝望的金黄色身影伫立在观众席间的通道中央,阻挡了Saber的去路。

    「……Archer……」

    「呵呵,别做出这种表情。我知道你眼馋我的财宝,但还是收敛一点为好,这样露骨的表情实在欠缺品味,就像一只饿了好久的狗似的。」

    Saber并非没有预料到敌人的出现。

    这个市民会馆,是所有尚且幸存的Servant最后的集结地。就算其他敌人会彼此发动攻击,也不能天真地寄希望于他们会同归于尽。还剩一场战斗,敌人毫无疑问是Rider或Archer其中一人。

    不过——Archer完好无损的甲胄以及他从容而充足的魔力的气息,令Saber咬紧了牙。

    毫无疑问,这个黄金的Servant毫发无伤。岂止是无伤,简直可以说完全没有消耗。

    在与Berserker一战中受到重创的Saber如果想要击败Archer,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对手在与Rider的激斗中遭受相当程度的损耗。但在此刻,面前的Archer身上,却看不出一星半点一场战斗留下的创伤。

    没想到那个征服王居然没能报一剑之仇……这个依旧不明真身的Servant,难道真的那样强大吗??

    就在最后一丝希望也磨灭了的现在,Saber心中却油然升腾起一阵愤怒的火焰。

    什么胜算战术都不重要了。Saber只是觉得不可原谅,她不能原谅时至今日依然有人阻挡在她与圣杯之间。

    「……你给我,让开……」

    Saber低沉的嗓音中充满了怨恨。疯狂的执念将她曾经清澈翠绿的双眸变为了混浊的黄褐色。

    「圣杯……是属于我的……!」

    身上的累累伤痕也无法阻挡Saber的行动,她怒吼着挥剑向Archer砍去,但刚向前迈了一步,却立刻被从空中投射出的宝具刺穿了左腿。

    Saber顿时摔倒在地,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呻吟。环顾四周,只见陆续出现在空中的「王的财宝」的兵器群,已经全都将利刃对准了自己,随时都能发射。

    只要主人一声令下,无数的原初宝具就会一齐射向Saber,她已经名副其实地成为了众矢之的。由于之前左腿被刺穿,Saber就连回避也做不到。

    「Saber……你堕入狂妄执念伏身在地的样子,让你变得更美了。」

    Archer血色的双眸带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感情,注视着陷入绝境但依然企图作出最后挣扎的Saber。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执着于什么能实现奇迹的圣杯。Saber,你这个女人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个罕见的『奇迹』了,不对吗?」

    Archer的语气异常平静,仿佛此刻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危险的敌人。这份平静,使得无路可退的Saber愈发警戒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

    「把剑扔了,做我的妻子。」

    在这一场景,这一状况下,Archer的这句话给了Saber一个措手不及。由于实在太过出人意料,她顿时愣在了当场。

    「……什,你说什么……你要干什么!?」

    「就算不理解,但听了这话你不觉得开心吗?不是别人,是我,承认了你的价值。」

    或许只有Archer一个人会认为这样的结论是理所当然的吧。黄金的Servant高傲地仰着头,注视着眼前的这个自己第一次喜欢上的女人。

    「抛弃无聊的理想和誓言吧。那种东西只会束缚着你,给你带来不幸。你以后只要渴求我,在我的庇护下生活就行了。这样的话,我以万象之王的名义起誓,一定会赐予你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快乐。」

    「……」

    他狂妄的语气,足以再次点燃陷入困惑的Saber心中的怒火。

    「你难道就是为了这种可笑的目的……与我争夺圣杯吗?」

    第二发宝具从上空掠过发出怒吼的Saber的鼻尖时炸裂。光是冲击的余波就将她炸飞了出去。

    「我并不是在询问你的意志,而是告诉你我的决定。」

    Archer的脸上带着嗜血的愉悦,仿佛在享受着Saber愤怒抵抗的样子。

    原本这位高傲的英灵就根本没有将对手视为与自己平等的竞争对象。敌人只配被玩弄,被羞辱,他喜欢欣赏他们向自己屈服的样子。Saber赌上全部的拼死反击,对Archer而言也不过是普通的余兴节目而已。

    「好了,让我听听你的回答。虽然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但我很好奇你会用什么样的表情来亲口说出这句话。」

    「我拒绝!我绝对不——」

    没等她说完,Archer飞速落下的宝具再次刺入了Saber已经受伤的左腿中。听着Saber因剧痛而发出的呻吟,Archer不禁哈哈大笑。

    「因为太害羞所以说不出口了?没关系,说错几次我都原谅你。首先要学会痛苦,才能体会到我给你的快乐。」

    浮在空中的宝具群威吓似地晃动着尖刃,向Saber逐渐逼近。

    无法克制的愤怒沸腾了Saber的思绪。与其在屈辱中被虐杀,还不如拼上一条命对仇敌还以颜色。

    没有其他办法了。如果集中起体内剩余的所有力量,或许还能挤出发动最后一击「誓约的胜利之剑」的魔力。像Archer那样实力深不可测的英灵就算能够防御对城宝具的攻击也不足为奇,但此刻的他因为确信自己会获得胜利而掉以轻心,根本没曾想过Saber还会发动反击。

    但是——如果Saber要从现在的位置向Archer发动反攻的话,攻击会直接殃及舞台上的圣杯。哪怕Archer完全承受了攻击化为焦炭,圣杯也难免会同时遭到破坏。那样的话,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该怎么办……!」

    Saber面对两难的选择顿时陷入窘境,但这时,她注意到了出现在礼堂中的第三个人影。

    相当于二层高度的墙面上,没有向外突出的半圆形包厢。在火光的照射下,出现了一个如亡灵一般身穿长风衣的轮廓——他就是与Saber缔结了契约的真正Master——卫宫切嗣。

    绝望中,透出一丝曙光。

    切嗣手中依然留有令咒的强制权。如果可以借助他所拥有的这种能够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魔术之力的话,或许就可以打破这一僵局。

    只要切嗣明白Saber此刻的处境,他极有可能会使用令咒。所幸的是,Archer并没有发现切嗣的存在。

    切嗣抬起右手,露出刻在手背上的令咒。

    究竟会发出怎样的命令,完全取决于切嗣。但Saber已经下定决心,无论他打算使用多么怪异的战术,她都会尽力去实施。只要能够反抗Archer,不管什么手段都可以。

    哪怕他的命令是摒弃痛觉拼尽全力,Saber也可以不再理会肉体的伤痛,发挥出体内的最大力量直至身体消亡。如果他命令她瞬间移动至圣杯旁边,那么她就能脱离现在这个极其不利的位置。或许还能在不伤害圣杯的情况下,通过精确调整挥摆「誓约的胜利之剑」打倒Archer。这就是令咒。如果在Master和Servant双方许可的情况下行使令咒,无论多么不可能的事情都能够完成。Saber此刻将一切都托付在了这最后的希望上,因为只有它能为眼下的形势带来令人惊愕的逆转。

    ——卫宫切嗣以令咒命令Saber——

    低沉的话语从Saber的灵魂深处撼动了她的身体。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清楚而坚决地宣布。

    ——使用宝具,破坏圣杯——

    该怎样解释这句话的意义呢,该如何理解呢,Saber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什……?」

    卷起的旋风驱散了四周的火焰。从被解除的风王结界中心,现出了黄金之剑的身影。

    即便Saber的大脑拒绝理解,她身为Servant的肉体依然忠实地接受了令咒的命令。宝剑开始织起光束,完全不理会执剑者的意志。

    「怎、怎么回事——你要干什么!?」

    就连Archer此刻也瞠目结舌。他原本认为因为自己背对圣杯,所以Saber决不可能对自己进行反击。

    「……不……不是的!」

    Saber怒吼,那是她拼尽全力发出的惨叫。高高举起的黄金之剑,忽然在半空中停止不动了。

    作为传说中的骑士王,同时也是位于最优秀职阶的Servant,Saber拥有的特级抗魔力甚至能抵抗令咒的束缚。她用全身的力气阻止着自己挥下宝剑的动作。强权与抑制,两股相对的力量在Saber的体内激烈碰撞,她纤细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

    这种剧痛与无法想像的痛苦令Saber回忆起了迪卢木多·奥迪那临终的那一幕。那位悲剧的英灵所品尝到的苦闷与屈辱,此刻她也有了切身的体会。

    与强大的魔术对抗的同时,Saber凝视着站在包厢中的卫宫切嗣,大喊道。

    「为什么!?切嗣——为什么偏偏是你!?」

    不可能。他不可能发出这种命令。

    卫宫切嗣是那样渴望得到圣杯,那么此刻,他为什么又要拒绝圣杯呢?难道他要让爱妻用生命实现的仪式完全付诸东流?

    在明白了Saber不寻常的举动是令咒的作用之后,Archer终于察觉到了卫宫切嗣的存在。

    「你想要破坏我的婚礼吗,杂种!」

    原本瞄准了Saber的宝具群忽然一齐转向,瞄准了切嗣所在的包厢位置。

    但还没等宝具开始攻击,切嗣再次抬起右手向下方的Saber示意手背——那上面,还留有最后一道令咒。

    ——使用第三次令咒再次命令——

    「住手!!」

    眼见自己的骄傲与希望立刻就要在刹那间灰飞烟灭,Saber留着眼泪尖叫起来。

    ——Saber,破坏圣杯——

    这是完全无法反抗的绝对威力。

    双重令咒的巨大强制力蹂躏并压榨着Saber的身躯,同时将她体内残存的魔力引出,编入破灭之光中。

    被释放出的光束横断了整个礼堂,直击浮在舞台上的圣杯。Archer敏捷地避开了这一攻击,但由于及近距离的光束太过刺眼,他一是没能来得及对切嗣发动攻势。

    曾属于爱丽丝菲尔身体一部分的黄金圣杯在闪光的灼热中静静地失去了形态,接着小时了。Saber闭上了双眼,不敢正视这一幕——现在,最后的希望破灭。她的战斗也结束了。

    既然如此,自己又怎么能睁着双眼目睹这悲惨的一幕呢。

    事实上,她再也没能睁开眼睛。违反本人意图强制发挥力量的宝具已将Saber的残存魔力全部耗尽,连维持Servant的肉体形态也做不到了。Saber数去了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力量和意志。当然,这同样因为身为契约者的Master并不打算将她留下。

    保持着挥下利剑的姿势,Saber开始脱离现世,很快,她的实体也消失不见了。

    在与现实世界逐渐失去交点的时刻,在Saber脑中一闪而过的最后感慨,是卫宫切嗣这个人物身上的谜团。

    宠爱女儿的可爱父亲,希望拯救世界的战士,对正义绝望了的杀人者,他展现的是各种互相矛盾的人性片段,却在最后背叛了一切,否定了一切。

    直到最后,对于这样一个男人,Saber能够确定的,只有他内心的冷酷与无情。

    直到最后,他与她都没能彼此了解并建筑信赖关系——不,或许应该说知道最后关头,她才发现其实自己根本没有弄懂他的真正想法。

    但,这也无可厚非——

    逐渐消失的意识中,Saber自嘲道。

    一个除了对自己下三次命令之外都没有任何交集的男人,自己又能怎样去了解呢?这样的自己,曾经就连身边的人们的信都没能读懂。

    这一切,或许都是煎熬着「不懂别人心情的王」——漫长而委婉的惩罚吧。

    尽管Saber带着满身伤痕,未能实现心中的抱负就离开了现世,但不用亲眼目睹随后发生的惨剧,或许对她而言就是一种补偿吧,

    毁灭了圣杯的「誓约的胜利之剑」的光束杂费了舞台的天花板,将整个市民会馆一劈为二。原本就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建筑物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上层构造被破坏,失去了支撑的房顶如雪崩一半落到了礼堂内。

    接着,透过如柱的瓦砾碎片,切嗣再暴露出的夜空中看到了「它」。

    黑色太阳——与黑泥接触时所见到过的,这个世界终焉的象征。

    那是切嗣没能看清楚,它的实体其实是个真正的「孔」。它就是被隐藏在降临仪式的祭坛,以及深山町东侧的圆藏山地下的,与「大圣杯」魔法阵相连接的空间隧道,六十年间吸取地脉的能量,现在更是得到了六名英灵魂魄的大身圣杯内部以及被填满,化为了一个巨大的魔力漩涡。这便是那个黑色的「孔」的正体。

    从艾因兹贝伦的人造人身上摘取的「器」,不过只是开启那个孔的钥匙,同时也是使孔维持安定状态的控制装置。对这一秘密毫不知情的切嗣犯下了知名的错误,他不应该命令Saber破坏圣杯,而应该让她使用「誓约的胜利之剑」烧毁天上的孔才对。由于失去了「器」的控制,黑色的太阳开始溶解,孔逐渐减小,但在它完全关闭之前,想要阻止黑泥从孔的内侧流出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原本那只是为了制造一个通向「外界」的突破口而被使用的无属性力量,由于之前切嗣的过失,将它无一遗漏地染上了漆黑的诅咒之色。

    充满了「世上所有的恶」之一诅咒的黑泥。拥有烧毁一切生命的破灭之力,此刻,正如瀑布一半从市民会馆上方大量落下。

    站在一楼观众席上的Archer无法找出逃避这一洗礼的退路。

    「这……这是……!?」

    汹涌的黑色波涛卷走了无计可施的黄金之Servant。不,并不仅仅是卷走,在接触到黑泥的刹那他便不见了。Archer的身体再一眨眼间被黑泥分解并吸收,与汹涌的泥流化作了一体。

    海啸般的黑泥吞没了一楼观众席,站在包厢中得意躲过一劫的切嗣呆呆地注释着这一切。从空中落下的诅咒瀑布毫不停歇,黑泥通过会馆的入口化为河流涌出建筑物,向周围的街区扩散开去。

    于是,杀戮开始了。

    人们都在熟睡,嗅到了人类生命气息的死亡之泥,化为灼热的诅咒向他们的枕边袭来。

    烧毁房屋,烧毁庭院。无论是睡着的人还是醒来企图逃脱的人都无一例外的被燃烧殆尽——在大圣杯内侧等待了六十年的它,仿佛在庆祝这短暂的获释一般,毫不留情地剥夺了所有它所接触到的生命。

    事后判明,遇难者有500多人,被烧毁的建筑物为134栋。这一始终原因不明的巨大灾难,给冬木市市民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不一会儿天上的孔消失了,黑泥也不再涌出。但泥土却带来了大规模的火灾,没能拖拖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变为焦黑的尸骸。夜空被盛大的红莲之火渲染,地面无休止地上演着死亡的宴会。

    逃出逐渐崩塌的市民会馆,卫宫切嗣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趋于毁灭的生命,与在噩梦中煎熬着他的光景是那样相似。但跟前的,毫无疑问的是现实。

    她做了个梦,梦里世界在燃烧。

    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少女,裹着羽绒被睁开了双眼。

    被暖炉的温暖火光守护的卧室,依然是那样平静安然。窗外寒冷的夜,也绝不会对躺在床上的少女形成任何威胁。

    及时透过厚厚的玻璃窗依然能听见窗外寒风的呼啸,寒风透过窗户缝静悄悄钻进屋内。一定是这个声音,让自己误认为听见了被烧死的人们的痛哭吧。

    ——怎么了?伊利亚斯菲尔——

    母亲这样说着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无论什么时候都伴在少女身边的母亲的声音和触感,让她顿时放心了下来。

    少女以及她的母亲,都是以某位被称为「冬之女神」的魔术师人格为基础设计出来的存在。所以少女心中有母亲,有叔母。就连最早追溯到「最初的由斯苔萨」,都被记录在了少女心中。

    所以,即使是独自一人裹在羽绒被中安睡的夜晚,少女也绝不会孤单。只要呼唤,随时都能听见母亲的声音,随时都能看见母亲的身影。

    「妈妈……我做了个可怕的梦,梦里伊利亚变成了杯子。」

    安心地注视着母亲柔顺的银发和温和的目光,少女继续述说起噩梦来。

    「伊利亚里面装进了七块很大很大的东西。伊利亚都快破掉了,很害怕但又不能逃走,那时我听到了由斯苔萨的声音,头顶上出现了一个黑黑的大洞……然后,世界少了起来。切嗣看着世界,哭了。」

    是啊,还梦到了他。那个据说是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处理棘手工作的父亲。

    一想到这儿,少女忽然察觉到刚才的噩梦似乎象征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再次不安起来。

    「妈妈……切嗣不会出事吧?会不会独自一个人害怕呢?」

    看着为父亲担心的少女,母亲温柔的微笑起来。

    ——没事的。那个人一定会为伊利亚而努力。为了不再让伊利亚拥有那样可怕的回忆,他一定会为我们实现愿望——

    「……嗯,对啊,对啊。」

    她知道,那个人是个好胜心极强的人。所以等他完成了那个重要的工作之后,一定会马上回到这里来的,少女掰着手指头计算着那天到来的期限,虽然一个人睡很冷,但即使如此,妈妈还是会陪在身边。她并不孤独——直到她能正确理解这一矛盾的那一天。

    少女在永远被封锁于大雪中的城里等待着。与父亲交换的约定,是她心中最为珍视的宝物。

    落日的天空是血色的。

    眼前的大地也是血色的。

    倒在地上的尸骸,是曾经相信一位少女并拥戴她为王,共同为他献上凯歌的人们。

    她们因为叛徒的挑拨而分为两派,彼此将对方视为仇敌进行着杀戮,然后,共同倒在了这片战场之上。亚瑟王的最终之地,卡姆兰丘的山脚。

    从时空另一面的梦境中醒来,再次颓丧地跪在血染的山丘上,阿尔托利亚呆呆地遥望着这荒凉的场景。

    为了改变这一结局,她将死后的灵魂托付给「世界」,为了寻求奇迹而踏上了征途。

    原本决定再不回这里,原本相信自己绝不会再看到这片光景。但少女此刻,还是跪在了这片土地上。

    可这却不是终点。只是五金循环的旅途中的一点。

    名为阿尔托利亚的英灵再从Servant的契约中解放之后,没有前往「英灵之座」,而是被带回了这片卡姆兰丘、因为她的命运还没有走完,她必须再这个地方做一个了断。

    也就是说,她在被召唤为Servant之前,并非那种在现实中真实死亡之后化作的正规英灵。

    在最后罐头与「世界」交换契约,将死后的灵魂变为守护者,其代价就是要得到圣杯——这、便是有关名为阿尔托利亚的Servant的事实真相。

    契约只有在获得圣杯的情况下才能被兑现。也就是说,如果阿尔托利亚得不到圣杯,这片土地的时间便会永远静止。永远的,连死亡都无法做到。在得到圣杯之前,她只能在时空的另一边持续参加夺取圣杯的战斗。

    所以,阿尔托利亚的时间在临死前便被定格了。除非获得圣杯,否则她只能一次次回到这个卡姆兰丘。一遍遍的重复,这个场景将会永远责备着她,煎熬着她。

    她缓缓打量着四周。

    死亡之丘上的她,还保持着缔结契约那一瞬间的动作。

    带着满脸的泪水,护手甲上浸透了敌人的鲜血,握在手中的枪刺穿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心脏。

    身为叛徒,同时却又继承了自身血脉的悲剧之子莫德雷德。因为爱恨纠葛,他失去了一切,画面被定格在了自己亲手杀死儿子的瞬间——

    「世界」的意志被凄惨的痛苦呼唤而来,与寻求奇迹的英雄缔结契约的瞬间——

    这是永远束缚着失去了时间的阿尔托利亚的牢笼。

    在失去了意义的时间中,在等同于永远的刹那中,她注视着夕阳下的战场,等待着下一次的召唤。

    她永远是正确的。她坚信着这一点。尽管如此,她还是忽略了那个导致眼前悲剧的火种,就像她忽略了兰斯洛特,以及格尼薇儿的痛苦一样。

    她想不透,并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不透——这是阿尔托利亚这个望着的极限。

    那么,难道说卡姆兰丘的惨状不是什么命运的捉弄,而是阿尔托利亚这个望着的治理所导致的必然结果吗?

    「呜……」

    她难以自已地呜咽起来。

    她回忆起那些久远的日子。回忆起那个从不理会热闹的斗技场上男人们彼此较量,而只是独自一人面对那柄刺在岩石中的剑的少女。

    那时候,她在想些什么呢。

    究竟带着怎样的决心,才伸手握住了剑柄呢。

    回忆早已模糊,即使泪水朦胧了双眼也想不起来。

    那么——自己的过错,一定就是在那天犯下的。

    她任脸上的泪水尽情流淌。在这个没有时间流淌的地方,不管她想些什么,做些什么,都不会被记录进历史中。在这里,她不必再为自己安上王者的头衔。那么,即使示弱也没关系,即使丢脸也没关系。

    带着这样的思绪,她向着没能完成的理想,向着没能被拯救的人们。

    向着因为她身为王者而消逝的一切。

    「……对不起……」

    虽然哏咽到几乎连话都说不出,但她还是无法克制道歉的冲动。虽然明白自己的歉意无法传达到任何人心中,但少女依旧重复着忏悔,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这样的人……」

    总有一天,跨越无止境的战斗后,自己终将得到圣杯。那时,自己所犯下的错误,都能通过奇迹抹去。

    这样的自己——根本就不该称为王。

    知道下一次被召唤前,少女都会在名为永远的刹那中,在名为安息的责难中——流泪忏悔。

    在无尽的惩罚中饱受煎熬。

    对无法偿还的罪过心生怯懦-

    03:11:56

    ——卷起了漩涡。

    罪孽,这个世上的邪恶,流转着增幅着连锁着变化着款其漩涡。

    暴食色欲强欲忧郁愤怒怠惰虚伪傲慢嫉妒,一遍遍侵犯着萌发着卷起漩涡。

    反叛罪恐吓罪奸淫罪毁弃罪七宗罪胁迫罪盗窃罪逃亡罪诬告罪放火罪侮辱罪不敬罪离间罪诱拐罪行贿罪堕胎罪参与自杀罪赌博罪尸体遗弃罪聚众闹事罪遗弃罪伪证罪私藏赃物罪绑架罪暴行罪,所有罪行应该悉数判决死罪极刑拒绝并否定所有憎恨杀杀杀绝不允许杀杀杀绝不认同杀杀杀很好就这样杀杀杀对没错杀杀杀许诺杀杀杀不对不对什么杀杀杀啊的只有这一个念头真无聊——

    「——!?」

    诅咒的声音漩涡在盘旋。这里存在着什么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在一片否定的诅咒中,一个声音高声说道「对!」

    不可能。这个怨恨和诅咒的漩涡中不存在正确以及肯定。因为森罗万象断定了一切都是丑恶的都是憎恨的所以这个词语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那声音再次清楚地宣告道,正是。

    正是,世界原本就是如此。既然事实已经摆在面前,那为什么又要叹息?为什么又要惊讶?

    「——!?」

    诅咒的声音发问。

    什么才是对的?

    有谁承认?有谁允许?又有谁来背负罪恶?

    面对黑暗头来的重磅炸弹——回答它的确实一声高亢的嘲笑。

    愚蠢的问题。这根本不必问。

    王来承认,王来允许。王来背负整个世界。

    「——!?」

    泥发问,王是什么?

    但在提出问题的同时,它才发现自己自相矛盾了。

    在这个绝对不允许」个体「存在的地方,泥认定了自己体内还有别人。有什么不能存在的异物出现在了这里。

    那就是——王——即绝对的掌控者,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的名字就是——英雄王「吉尔伽美什。」

    「就是我!」

    伴随着飞沫,黑泥四散破裂开来。动用全部的怨念也没能消化的异物,从黑泥中现身。

    在燃烧的废墟中,他再次站在了地面。

    拥有完美黄金比例的身体已经不再是作为Servant时期的灵体,而是一具真正的肉身。否定所有生命的黑泥将体内混入的不纯物化为结晶进行舍弃,而结果,却让某位英灵实现了获得肉身回归现世的愿望。

    就算站在灼热地狱的正中,王者身上散发出的威严也使得四周的火焰不敢近身。吉尔伽美什大大方方地袒露着如同雕像般的裸体,同时不耐烦地嗤笑道。

    「——居然把那样的东西当作愿望机争个你死我活。这次余兴节目还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但这样也不坏——摸了摸自己意外获得的新肉体,英雄王感到非常满足。

    「天意让我再次君临这个时代一统天下吗……哼,之前的考验也够无聊的。不过也好,不满归不满,还是接受现实吧。」

    尽管觉得非常麻烦,但既然这是众神向自己发出的挑战那就没有不迎战之理。对于身为英雄王的自己,吉尔伽美什再次苦笑了起来。

    穿过深深黑暗,言峰绮礼恢复了意识。

    最初感觉到的是热气,接着闻到的是燃烧着人类脂肪的气味。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眼前的熊熊烈焰仿佛在炙烤着天空。

    「这里是……」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再次接触了那个泥土之后,又进入了圣杯的心象世界。但在看到身边那个裸体男子的时候,他当即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吉尔伽美什……发生什么事了?」

    「你真是个麻烦的男人。把你从瓦砾下面挖出来可费了我不少劲啊。」

    绮礼努力运转茫然的大脑思索起来,企图把握整个事件的经过。最后的记忆是市民会馆的大道具仓库,自己跪在地上,被切嗣从背后射杀。——不管怎么想也应该是当即毙命才对。

    他撕开胸口的法衣检察应该已经被击穿的地方。忽然,眼前浮现出了黑泥的印象。

    「……?」

    是错觉。胸口没有伤痕。将手按在心脏上方试试。

    「……你为我进行了治疗吗?吉尔伽美什。」

    「这个嘛。你看起来确实是死了,但你与我有契约相连。我因为那泥获得了肉体,或许你也是因为什么理由又活过来了吧。」

    最终没能完全侵蚀吉尔伽美什的黑泥,沿着曾经Archer与其Master相连的魔力供给线路到达了言峰绮礼的肉体,并成为了能代替心脏的生命力供给源。所以,绮礼才会复活。

    也就是说,现在绮礼等于是依靠「世界上所有的恶」提供的魔力存活着的。

    「所有的Servant都已消灭,剩下的只有我。你明白这意思吗?绮礼。」

    「……」

    头脑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的绮礼注视着吉尔伽美什红色的双眸。

    「得到圣杯的是我们,所以你只要睁大眼睛看着就够了。如果圣杯真的能够实现胜者的愿望,那么眼前的景象——言峰绮礼,正是你所渴求的。」

    红莲的地狱。随风传入耳中的惨叫声。舞动的火舌。绮礼呆呆地凝视着这幅景象。

    「这就是……我的,愿望?」

    正是。如果此刻这份能够填补内心空虚的东西可以被称作「满足感」的话。

    「破灭和叹息……能令我愉快吗?」

    正是。如果此刻内心涌动的感情能被称作「欢喜」的话。

    这时,言峰绮礼终于明白了自身灵魂的正体。

    万物崩坏如此之美。

    痛苦的人们如此可爱。

    耳边的惨叫声如此大快人心。烧焦的遗骸如此可笑。

    「……哈哈。」

    无法克制到达沸点的感情,绮礼绝望地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样的罪恶。自己是多么残酷的魔鬼。

    这一种被神唾弃的世界,居然充满了鲜艳的喜悦。

    「我算什么?哈哈哈,我算什么!?」

    就连揪心的绝望感也是那样的甘美。绮礼的身体因为狂笑而颤抖。他从指尖到头顶的触感都异常清晰而鲜明。

    啊啊,我现在活着——

    我真实存在,就在这里——

    第一次意识到,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自己与世界的羁绊。

    「为什么这样扭曲?为什么这样污秽?我真的是言峰璃正的后代?哈哈哈哈,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算什么!?难道说我的父亲居然能生出一条狗吗!?」

    绮礼从一个与自身信念完全相反的地方找到了真理。这一讽刺的结果竟然很痛快。

    自己绕了多少弯路。难道都是在做梦吗?

    称赞善良的珍贵,歌颂神圣的美丽。正因为这样的真理深信不疑,绮礼才会浪费了二十余年的人生。他根本没有察觉,自己的本性完全与这样的真理背道而驰。

    「——满意了吗?绮礼。」

    神父笑到精疲力竭呼吸急促却依然捂着肚子,吉尔伽美什用平静的语气发问。

    「不,不够,光这样还不够。」

    绮礼拭干因为狂笑流出的泪水,摇头道。

    「确实——我终于在充满了问号的人生中得到了答案。这是个很大的进展。不过,这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只是跳过了解答问题的过程和方法,直接得到了答案而已。光是这样,你让我去怎么承认,又能承认些什么呢?」

    如果神是万物的造物主,那么对于所有灵魂而言「快乐」才是真理。

    但现在,一个违背了道德却得到快乐的灵魂真实存在。绮礼也才刚刚相信,这个灵魂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这样的话善恶的定义,以及真理的所在就产生了矛盾。这一矛盾令人无法忽视。

    「推导出这一怪异答案的方程式中应该存在着浅显易懂的理由。不,肯定有。那到底是什么呢……我必须问个清楚,必须把它找到。哪怕用尽一生,我也要去理解。」

    疯狂地笑了个够之后,微笑仿佛之前狂笑的残渣一般留在了凄厉的脸上。或许今后他会一直保持这样的表情吧。只有接纳了自己与世界的真实,并能坦然面对一切的从容微笑。面对言峰绮礼耳目一新的风貌,吉尔伽美什点头道。

    「你这家伙还真觉得厌……也好,我吉尔伽美什就看着你怎样贯彻你无畏的求道信念吧。」

    绮礼再次环顾四周,品味圣杯为他带来的绝美风景。

    使整个街区燃起熊熊烈火的黑色泥土的量,应该根本不足以和大圣杯中剩余的量相比。当那些泥土被全部释放的时候,眼前又究竟会展现出一副怎样的地狱图呢。

    是的——它的存在和绮礼一样,都是有悖伦理的东西。现在想来,在看到那个幻境的时候,绮礼心中就有了期待。如果那样的「东西」真的诞生,并证明它的存在的话,说不定还能推导出与伦理道德无关的其他解释。

    「世上所有的,恶——」

    有些急躁地思考着,绮礼吐出了这个名字。

    必须再次找到它,必须再次亲眼见证,它的诞生,以及它的存在价值。

    ——忽然,绮礼发现从跃动的火舌的另一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身上被热气煽动的风衣破了数处。沾满了黑色的污迹。那人走起路来就像梦游症患者一样步履不稳,彷徨在燃烧的街道上。

    他是卫宫切嗣。虽然不清楚事情经过,但照现在的样子看来,他失去了Saber,在大火中幸存了下来。

    与毫无霸气的脚步不相符的,是他四下审视时那可怕的气势,仿佛徘徊在灼热地狱中哀号的亡灵。很明显,他在寻找着什么,为了找那东西甚至不怕葬身火海。

    难道他发现自己没能杀死绮礼,所以追过来了吗——

    正这样想的当口,二人的目光交错在了一起。绮礼毫不畏缩地承接了他那空洞的目光。

    「那就迎战吧——」

    虽然右手和左腿的伤还是老样子,但此刻绮礼并不认为自己会输。他再次回忆起之前战斗分出胜负时的不甘。不还以颜色他是不会罢休的。

    但事情并没有如同绮礼意料中的那样发展。仿佛在切嗣眼中,绮礼就像是透明的一般,他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继续四下打量,漫无目的地离开了。

    「……」

    满怀斗志被浇上了一盆冷水,回过神来,绮礼才发现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苦闷。

    「嗯?怎么了绮礼。」

    看来吉尔伽美什根本没注意到之前切嗣的人影。绮礼默默摇摇头,算是对英雄王的回答。

    卫宫切嗣的神情明显很奇怪,他曾经犀利的目光消失了,刚才的双眼如同空空的洞穴般没有神采。他那种心不在焉的样子,一定连近在眼前的东西也认不清。所以,或许他根本没注意到绮礼注视他的目光吧。

    那男人已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不值得再将他当作敌人了。为了拯救他人却招来灾难的切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失败者。他一定是在寻找能给自己以些许安慰的幸存者吧。简直愚蠢透顶。就凭他现在的状态,很快就会消失在这片火海中。不用再去想了,这个人对自己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绮礼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解释道,同时,他将心中的苦闷撇到了一边。

    哪怕真的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哪怕只是一具残骸。

    即便如此,那个卫宫切嗣居然无视言峰绮礼自行离去了。这一事实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屈辱感-

    01:03:14

    坏了的机械有时不只静静地停止了机能,极少情况下,它还能出人意料地偶然继续运作。

    雁夜能够爬回位于深山町的间桐邸,也是极少数的例子中的一个。

    这几个月间,雁夜的肉体本身实际上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要不是刻印虫精制的魔力硬行驱使,他根本无法动弹。而在刻印虫因为Berserker的暴走不堪重负死亡的情况下,雁夜原本应该只能静静等死的。

    但尽管如此,雁夜还是从地下室的地面站起身,逃出了即将崩塌的市民会馆,接着穿过燃烧的街道,走过横断冬木市的长长夜路。这是没有依靠圣杯实现的奇迹。

    可是,现在的雁夜根本无法意识到这样的例子有多么稀少,也无法对上天的垂怜表示感激。

    他早就不知道什么是时间了,头脑也早就混沌一片。就连今夜自己是怎样逃脱的,他也记不太清楚了。受到重创的身体随时都会倒下,连精神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只有「救出樱」这一个信念,让雁夜硬撑着来到了这里。

    站在那个熟悉的,充满腐臭气味的楼梯前,面对下方的一团黑暗,雁夜终于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楼梯的下方,早仓的黑暗深处,关着樱。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到了。

    和预料的一样,没有任何人阻扰他的行动。通过刻印虫监视雁夜动向的脏砚一定认为他早就死在新都的战场上了。对于虎视眈眈寻找机会的雁夜而言,这次是不可错过的好时机。雁夜体内的虫已死,它是被Berserker杀死的。它比雁夜先认输,雁夜战胜了虫子。

    那么这次的话——这次一定能将被囚禁的樱救出,带她逃走。

    雁夜沿着楼梯向下走去。虽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走还是在爬,抑或干脆是在翻滚,总知自己是在向下前进。耳边响起了虫子们的骚动声,由于有人入侵,它们愤怒了。得赶快,必须赶在脏砚发现之前。

    黑暗深处,出现了一个少女幼小的轮廓。今晚的樱也和往常一样,被虫子侵犯、噬咬。她迷茫而空洞的目光,忽然聚焦在了向她靠近的雁夜身上。

    「……爷爷……?」

    「樱——我来救你的。已经,没事了——」

    终于说出了这句告白,为了这一刻他不知等待了多久。

    你不用再绝望了,不用再放弃了。噩梦已经结束,不会再次到来。

    取下勒紧少女柔软肌肤的手铐与脚镣。走吧樱,去夺回你该有的未来。

    雁夜拉起樱的手走出虫仓,然后悄悄地,不为人知地穿过夜晚的深山町。葵和凛在邻镇等待着。在那个令人怀念的禅城宅邸的院子里,母亲终于和自己的女儿团聚。雁夜要带着三人旅行,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在那里幸福地度过每天。就像曾经约好的那样,大家一起开心地做游戏。葵面带笑容看着两个女儿在花丛中奔跑。樱摘来白诘草,凛用它编成花环。两人一边说着要将花环送给「爸爸」当礼物一边争抢着为雁夜戴花环的机会。戴着成对花环的葵微笑着握紧雁夜的手。啊啊,谢谢。雁夜一边笑着,一边哭着,抱紧了心爱的妻子和女儿。爸爸真幸福,能有这样的妻子和女儿,自己就是最最幸福的人。所以没什么可后悔的,这一切值得自己以命相博。付出的痛苦会得到回报,想要的东西尽在手中——

    虫仓冰冷的黑暗中,樱注视着倒在眼前的男人的尸体。这男人直到最后都在喃喃自语,死时脸上还带着满意的笑容。

    莫名其妙。为什么这男人会回到这里来?为什么已经如此不堪却还要活着?

    虽然樱想不明白,但她却清楚地知道他为什么会痛苦,为什么会死。

    ——不能忤逆爷爷。

    这句话,间桐家人人都知道,但为什么只有这个人不愿遵守。明明是个大人,但却笨得无可救药。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人会选择这种毫无意义的死法呢。

    思考片刻之后——啊啊,原来如此。樱恍然大悟。

    这一定是今晚的课程。

    违背爷爷意愿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为了让樱亲眼看到实例,这个人才会死在这里。

    是,我明白了,爷爷。

    少女顺从地点点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在虫子们的包围中越变越小的尸体,并将这一幕深深印在了脑海中-

    00:00:00

    ——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一片焦黑。

    燃起了一场大火吧。

    熟悉的镇子化为废墟,看上去简直就像电影里的战场。

    黎明之际,火势渐渐弱了下来。

    原本疯狂的火舌逐渐变小,建筑物基本上全都坍塌了。

    ……身处其中的自己居然能够毫发无伤,这实在不可思议。

    附近范围内,生还的只有自己。

    究竟是自己运气太好呢,还是因为自己的家被建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呢。

    虽然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但可以肯定,只有自己活下来了。

    既然活下来了,那就得继续活着。我想。

    继续呆在这里太危险,所以还是走吧。

    其实我也不是不愿意像地上的那些人那样化作一堆焦炭。

    ……但我认为,我的内心并不想就那样被烧死。

    更是强烈地想要活下去吧。

    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希望。

    能够活下来就已经不可思议了,我不认为自己还能得救。

    不可能得救。

    不管怎么做,都逃不出这个红色的世界。

    凭一个小孩的理解能力,这里,是绝对的地狱。

    于是我倒下了。

    不知是因为氧气不足,还是摄取氧气的器官不再继续运作。

    总之我倒下了,凝视着开始阴沉的天空。

    身边到处都是被烧得缩成一团的焦黑尸体。

    空中乌云密布,我知道快要下雨了。

    ……那就好,下雨火就能灭了。

    我最后深深吐了一口气,看着乌云。

    没法呼吸,真难受啊。

    我代替那些再也说不出这句话的人们,坦诚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痛苦着痛苦着,活着也受煎熬,那么还不如干脆死了来得轻松。

    意识朦胧之下,我毫无意义地伸出了手。

    并不是想要求救。

    我只是觉得,天真高啊。

    最后想到的,只有这个念头。

    意识快要消失了,抬起的手臂啪地落在了地上。

    ……不。

    应该落在地上的。

    但一只大手握住了它。

    ……我依然记得他的脸。

    那个双眼含泪,因为找到了生还者而从心底里感到高兴的男人。

    ——他看上去太愉快了。

    仿佛得救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然后。

    令差点丧命的我感动的是,男人仿佛在感激着什么似地,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他说,能找到你真好。

    他说,哪怕只能救出一个人我也很欣慰,接着,他像是在对什么人表示感谢一般,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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