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

    第四日。

    *

    (耶!):ryu投稿日:04/10(Wed)08:24

    昨天我也提过了,终于可以出狱(?)啦!

    美军好像打算在这两、三天以内把所有民众送出去。

    妇女、小孩,还有身体不适者优先救援。

    身为健康年轻男性的我不知要等到第几天

    「期限只剩三天啊」

    明石一面浏览着电子布告栏,一面喃喃说道。

    警察与自卫队约花了两天才救出受困于市区中的孤立居民,迁移总人数约为美军基地居民的一半。

    自昨夜起,大型运输直升机陆续集结至厚木与横田,到了今天凌晨已聚集了十数架直升机;再加上两个基地原由的配备数量,至少有二十几架直升机可供救援使用。包含樱花祭的观光客人数在内,运送人数应有横须贺市区救援居民的两倍以上;但由于接送地点固定,迁移较为容易。花费日数并不会因而倍增。

    「话说回来,误差架数竟然只有个位数军事迷还是真是厉害啊!」

    报告信件自昨夜起便如雪片一般地飞来,而将信中指称的直升机架数与横田、厚木的配备数量合计之后,竟与国防部公布的情报几乎一致。

    美方已要求日本政府允许他们在救出基地内所有民众的同时开始「自救」。这个预告也送入了国防部与外交部。

    面对这个要求,政府无法拖延回复。美方已按兵不动三天,静待日本政府解决问题,却连一点像样的进展都没有。美国本土也强力施压,要求日本政府同意轰炸;一旦起跑,在这几天来的压抑推波助澜之下,铁定是直奔轰炸之路。充作谈判筹码的基地修复补助预算已经通过,无法撤回;若是日本允许轰炸,将承受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耻辱。

    要避免轰炸,得尽快与自卫队交接;必须消除轰炸的必要性。

    「说归说」

    即将展开警备会议的会议室之中笼罩着平时无法比拟的严肃气氛,因为身着出动服的机动队长们全都到齐了。县警方面派出了第一机动队长泷野警监与第二机动队长曾根警监,而东京都警局的第一至第九机动队长也全员出席。是一个虎背熊腰、面貌凶悍的人齐聚一堂,使得房间的面积比平时感觉起来更为狭窄。

    不久后,乌丸与幕僚团走入会议室,明石关掉了笔记型电脑。

    「这是给机动队的最后一道命令。」

    乌丸打一开始便火力全开。

    「去死吧!」

    听到这句话,幕僚团与县警表现得比机动队长更为惊惧。

    「乌丸参事!」

    双方阵营之中响起几道如斥责又如抗议的声音,应该是为了抢先制止机动队长的发难。

    不过,机动队长们并无动作,只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乌丸。

    光靠阶级,无法令身经百战的强者服从;更何况他们正处于苛刻的警备任务之中。你要怎么驾驭他们?明石有些幸灾乐祸地旁观着。

    乌丸正面承受众机动队长的视线,开口说道:

    「如各位所知,毒杀作战以失败收场,原先预定进行的喂食计划也不可行了;今后帝王虾为了觅食,将变得更加凶猛。」

    前线早已传来帝王虾凶暴化的消息。

    根据芹泽所言,帝王虾原本便是步行类虾子,并不擅长游泳;而爆发性的繁殖更使得它们无法在海中找到足够的猎物维生。

    饥饿虾群拓展的新猎场,便是湾岸。

    帝王虾已经知道陆地上存在着脚程缓慢的食物人类;它们也明白只有图片防卫线,便有丰富的食物等着它们。今后它们越是饥饿,便越会执拗地进攻「防卫线彼端」。

    「目前在陆上自卫队设施队的协助之下,正在设置强化电磁栅栏,作为第二防卫线;在设置完毕之前,请各位抱着必死的决心守住第一防卫线。而设置完毕之后,请你们彻底败走,要败得溃不成军、一塌糊涂,让白痴也看得出来警察已经无力对抗了。」

    「你是要我们出丑?」

    头一个发言的是泷野。其他队长不知是否持相同意见,全都保持沉默,将发言权交给泷野。

    「不是战术上的撤退,而是为了败走而败走?」

    机动队根本不可能服从这种命令。若是诱敌深入、伏击或与自卫队交接前线等战术上的撤退,或许机动队还能接受;但现在竟要他们为了出丑而败走?

    乌丸这种做法,说不定会令所有机动队与他为敌。然而乌丸却发出了挑战性的声音,迎击机动队长的压力。

    「别搞错了,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

    乌丸以问还问,一时之间无人能回答。

    「是罪犯吧?起先情况紧急,临时被调去支援,那是无可奈何;但是节肢动物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对手。机动队是为了镇暴而存在的,难道要把全国仅有三万人的宝贵菁英队员耗在对付螯虾之上吗?横须贺甲壳类来袭事件平息之后,身为治安警备部队的机动队依旧得维持完整状态。若是在消耗的战力尚未恢复期间又发生了暴动,难道你们打算拜托暴徒让你们休息一阵子以后再开打吗?」

    这一波接着一波的斥责压倒了机动队长。

    「可是,这是两码子事。」

    终于开口反驳的是东京都警局第一机队长仁川警监,然而这种美好明确论据的反驳岂能驳倒乌丸?

    「很遗憾,无论你们如何英勇善战,内阁里面也不会有人受你们的气魄感动而投入下一批战力。你们越是英勇,那些怕事的家伙越会期待事情就此解决,即使美军已按捺不住,开始着手准备轰炸横须贺也一样。」

    「参事!」

    众幕僚高声叫道。轰炸横须贺的情报当然属于最搞机密,不可泄漏给前线机动队长阶级的人知情。

    「我说漏嘴了。」

    乌丸满不在乎地说道,但机动队长确实听见了,而幕僚等人的焦急更是证明了此事并非乌丸信口胡诌。

    「我知道要你们为了丢脸而丢脸是个无理的命令。不过,为了保护横须贺,为了拯救日本免于面临国耻,这个脸是非丢不可的。要让内阁尽快决定出动自卫队,唯有让他们亲眼见到警察溃败一途。」

    接着,每个人都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乌丸将双手放在桌上,额头也触及桌面。

    拜托,这道声音虽低,却传遍了整个会议室,足见会议室内事多么地鸦雀无声。警政署参事居然向机动队长低头。

    来这招啊?静观其变的明石在内心暗暗咂嘴。就算只是演戏,这招依然高明。机动队员原本就是热血人种,朝他们的满腔热血下手,乃是极为有效的策略。

    不久后。

    「没办法。」

    开口的是县警第二机的曾根警监,他与泷野同期,阶级也相同。

    「假如能救横须贺,这个脸丢得就值得啦!是吧?小泷。」

    「只不过没人能懂我们的苦心而已。」

    泷野也回以半是认命的苦笑,接着转向东京都警局的队长们。

    「身为本地的县警,我们不忍心看到横须贺被轰炸。要前来支援的各位一起丢脸,实在很过意不去但能请各位作陪吗?」

    东京都警局的队员们也跟着苦笑。

    「都搬出国耻了,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这份人情帐我们可会记上一辈子的,参事。」

    乌丸再度默默地低下头。明石估算,他这出戏里的真心成分应该不低。

    虽说败走之计已定,但在第二防卫线建构完毕之前,还是得阻挡饥饿的帝王虾;因此前线的警备状况依旧艰辛困顿。

    自昨夜起,陆自设施队便开始连夜赶工设置电磁栅栏,估计还得花上一天才能完工。

    强化电磁栅栏须得使用许多重型机械,因此工程规模变得极为庞大;而当地多山,山脉直逼海边,客服地形问题亦得花费不少时间,与能以人力拆卸的轻巧型第一防卫线截然不同。毕竟第二防卫线若是被突破,后头便是毫无防备的市区;而帝王虾虽是水栖生物,却能在陆地活动半天以上,届时受害范围将一口气扩大开来。栅栏的强度便是防卫的关键。

    帝王虾因饥饿而越发凶暴,第一防卫线产生破绽的次数越来越多,负伤者也急遽增加。现在已无人员可供补充,值得苛求队员们死守防卫线却不得受伤。

    「就是这么回事,希望能请你尽快找出帝王虾的弱点。」

    听了明石的要求,芹泽微微缩起肩膀。专为芹泽备下的房间里安了张长桌,桌上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及档案夹。

    从事发初期的巡逻报告、机动队的定时报告至国防部的观察报告,各种帝王虾的相关报告书与观察数据全都集中于此。目前的当务之急,在于找出足以驱逐帝王虾的生态模式或特征;所以各单位摒除了地盘意识,同心协力地提供所有资料给各大研究机关。

    芹泽不但获警备总部招聘,所提出的帝王虾相关意见又俱是一针见血,因此格外受到期待。

    拼了你的命去找。设法调集各单位资料的乌丸如此嘱咐,而懦弱又认真的青年研究员完全把这句话当真了,自昨夜接到资料以后便彻夜过滤,几乎未曾合眼。

    「呃,其他研究机关的进度如何?」

    「只谈到可用声音诱导帝王虾而已。」

    这个主意芹泽已然提议过,但目前还无法过滤出声音的种类。

    「能如此爆发性繁殖,代表虾群之中一定有女王虾。」

    芹泽这么主张。

    以真社会性为特征的相模帝王虾,乃是以女王虾为核心,形成群集;而统御群集行动的,似乎便是女王虾发出的沟通音波只一点虽然纯属推测,但眼前也只能寄望于此了。帝王虾研究在日本并不受关注,特别执着于帝王虾的芹泽在日本已算得上是唯一且第一把交椅,说来实在教人不安。

    只要能取得女王虾的命令音波样本,便能任意诱导帝王虾,然而

    「过去从未捕获过女王虾,根本没有沟通音波的样本啊」

    「不过,一开始流失样本的那一次,不就抓到了女王虾吗?」

    「你并不是故意去抓的,只是女王虾碰巧混在虾群里而已。要从深海的虾群之中捕获女王虾,不是说办就能办到的。我也很希望能抓到,还为此探索过好几次呢!」

    原来「世代交替迅速」亦是每回探索时锲而不舍地调查样本基因的来的结果,并非饲育个体而得的观察结果。

    「咦?」

    芹泽一面翻阅文件,一面歪起脑袋。他手上的是负伤警察名单。

    「为什么这个人没死啊?」

    或许是因为疲劳渗透脑袋所致,芹泽竟做出了这等不当发言。明石看了芹泽所指的名单一眼,上头记载的人物他也有印象。

    八幡美津夫警佐,便是泷野提过的那个在濒死状态之下被机动队救回的老警官。明石还记得自己也曾意外此人居然没被吃掉。

    「从他受了重伤到获救为止经过了数个小时,对吧?不可能啊!」

    确实,其他重伤者都是受伤之后立即获救;受伤数小时却未被吃掉而捱到获救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听说这个人是在濒死状态之下爬到机动队的活动范围。」

    「那就更不可能了,帝王虾怎么可能放过流着血在地上爬的猎物?这个人没被吃掉,一定有某种原因。」

    「我来调查看看。」

    明石自告奋勇,站了起来。这个人获救不是出于幸运,而是基于某种原因芹泽的这个主张大出明石意表。警备不具备质疑同僚生还原因的思考回路,就连曾感叹他居然没被吃掉的明石也一样。

    如果完全站在第三者的观点来看,便会发觉警官生还必是另有蹊跷。

    「芹泽先生,请你继续研究。」

    明石对芹泽敬了一礼后,便离开了房间。对明石而言,那是难得如此标准整齐的一礼。

    「等一下,真的要涂这个啊?」

    抗议的是鱼崎小队长,不过其余的中队长与小队长亦是面有难色。

    「总部说的,没办法。」

    泷野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是不情不愿。

    放他们面前的是被射杀的帝王虾尸骸,而机动队接获的指令便是把这些帝王虾的体液及肉渣抹在出动服上。每个分队都分配到了过去射杀的帝王虾尸体,尽是些散发着腐臭的东西。

    总部似乎认为在濒死状态之下获救的八幡警佐之所以能奇迹式生还,乃是归功于帝王虾的体液。八幡警佐在获救之前曾因故淋洒了一身的帝王虾体液,虽然送医后因此感染,一度陷入病危状态,但若没淋洒体液,只怕还来不及等到救援便已被吃掉了。

    帝王虾书市藉由气味来识别同类,淋洒了体液的八幡警佐被接近的帝王虾认定为同类,因此逃过一劫。

    「似乎、似乎,只是推测嘛!真的有效吗?」

    「别埋怨了,只要有些微骗过帝王虾的可能,就该试上一试。」

    就算能用气味骗过帝王虾,泷野并不认为它们便会因此打不还手,乖乖就戳;但至少在孤立时只要停止攻击,就不致像单独行动时的长田队员那样落得截断单脚的田地。此外,帝王虾将因此不再捕食队员,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点;负伤者撤退时会变得容易许多。

    「那也就算了,可是这个已经腐烂了耶!」

    「据说帝王虾的气味在水中较容易传播;要让它们在空气中辨认出气味,必须相当靠近,或是使用腐烂后臭味变强的尸体。」

    「要是我中午吃不下饭,谁要负责啊」

    鱼崎一面抱怨,一面率先从剖成两半的尸体之中捞起混着体液的肉渣,抹在出动服之上,开心果一动手,其余的人也默默跟着照办;队员们面带认命之色,在分配到的三只帝王虾尸体之前排起队来。

    就结果而言,体液作战的成效颇佳;尤其是在负伤者撤退之上更是发挥了戏剧性的功效。只不过,涂抹于出动服上的体液随着时间经过便会散发出强烈恶臭,成了机动队于警备之中的最大不满,自是无须赘言。

    *

    夏木遵从不规则轮班制,到了近中午时才起床;而火药便是在他加入午餐时引爆的。

    『目前全国民众都在担心「雾潮号」上的受困孩童,而NBC采访小组获得了惊人的情报。』

    用餐时间看新闻已成了惯例。白天除了NHK以外,几乎没有正经的新闻节目;而小孩不喜欢硬邦邦的NHK,因此夏木等人总是转到略带综艺性质的横须贺特别报导节目。

    早在主持人以民营电视台常见的夸张开场白描述内容之前,字幕便已透露了新闻内容。

    「雾潮号」水手虐待未成年人

    『根据定时与船上未成年人联络的家长爆料,「雾潮号」水手从事发当日便一再虐待孩童,时而怒骂,时而威胁,甚至还对部分孩童施暴。』

    哦,来这招啊!夏木办事赞叹地望着画面,冬原也在一旁耸肩。前脚才刚在他们俩的带领之下踩上瞭望台,后脚便开始耍起这种小手段,真是有种啊!

    这下子离开这里以后,铁定要被审问一番了。

    「这是怎么回事?」

    停下筷子起身的是望,她那充满怒气的双眼直瞪着圭介。她已经无须质问时谁干的好事了。

    她是什么时候变得会露出这种眼神了?夏木颇为意外地看着望,出声说道:

    「森生姐,坐下。」

    「可是」

    望反驳,语调中有着责备夏木为何制止自己之意;接着她又再度转向圭介。其他孩子的反应分为两种,有的不明就里,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们;有点显然早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看来知道来龙去脉的是茂久与玲一以外的国中生。

    「你不觉得可耻吗?人家人家这么照顾我们,你却胡说八道来陷害他们!」

    「我才没胡说八道。」

    圭介厚着脸皮说道:

    「夏木本来就一直在骂人,再说我也真的被打了。」

    望噤了口,满脸疑惑地转向夏木与冬原。他是胡说的吧?望的表情如此询问着,但下面却无从回应。

    冬原一面苦笑,一面回答。

    「说打人是太夸张啦!只是揪着领子推了他一把而已,是吧?夏木老弟。」

    「哦!对对对。」

    夏木点头,抢在望开口之前说道:

    「别问理由,我可没宽大到能和这种小鬼好声好气说话的地步。」

    即使望询问理由,夏木也无法回答;因为他正是为了圭介取笑望与翔的身世而发怒的。

    「看吧!是事实啊!」

    圭介得意洋洋地说道:

    「我不会再乖乖被这些没本事又跩到极点的人摆布。」

    你什么时候乖乖被我摆布过啦?夏木已经懒得挑他语病,索性视而不见。

    圭介半睁眼睛瞥着望,嘲笑道:

    「瞧你老是在讨好他们,是不是白痴啊?不知道是看上哪一个喔?」

    望的脸颊涨得通红,张嘴打算怒吼,却又吞了口气,闭上嘴巴。接着

    「人家说下流的人最会做些下流的想象,果然是真的。」

    这对望而言,应该是竭尽全力的讽刺了。这回换圭介横眉竖目,站起身来。

    「坐下!」

    夏木怒吼,故意不指名道姓,听了他这厉声一喝,双方都吓得缩起了肩膀。

    「你们两个现在是想打一架吗?」

    两人不情不愿地坐下,望露出了出场展现的气鼓鼓表情,开始动筷。

    此时,新闻已切换至下一个话题,夏木没来得及看见主持人是如何作结。

    「没想到你姐的个性还挺倔的嘛!」

    夏木对着坐在另一侧邻座上的翔说道,翔一脸高兴地笑着点头。

    怎么,原来这对翔而言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啊?夏木也跟着笑了。亮太或其他孩子见了望一反常态的倔强态度,多是面露意外之色;但对翔而言,这样的望才自然。

    翔欲言又止睇抬头看了夏木数次。哦?要讲话吗?夏木以眼色催促翔,但翔还是什么也没说,死了心垂下头来。四年都说不出话的孩子怎能对一个才认识两、三天的生人开口说话?

    「你姐还是倔强的时候比较好。」

    夏木代翔说道,翔用力点头,显然此言正合他意。

    饭后,夏木很快地回到发令所;木下玲一见他离去,便将自己吃完的餐具送回柜台,走出餐厅。冬原还得检查电磁炉等物品有无收拾好,所以会在餐厅待上一阵子。

    他先下楼,朝着船尾的方向前进。餐厅楼下除了充当男生房的居住区以外,尚有电池室,夏木等人曾叮嘱众人不得进入。这里玲一在头一天便已探访过,无须再看。

    来到全楼层互通的机械室之前,玲一握住了关闭的水密门门把,门把相当牢固,玲一用上了全身重量转动圆形把手,苦战了数十秒才打开门。

    他将金属门开了条缝,钻进里头;如金属货柜般的简陋房间之中有着持续低吼的引擎,天花板虽比一般房间要高,但塞的机械也多,所以还是很狭窄。

    玲一穿过机械间的缝隙,走向房间深处。房间尽头又有个水密门。小小的名牌之上写着电动机室四字。

    玲一打开这扇门,再度钻入门内,马达声轰隆作响,室内一片幽暗。他在墙边摸索一阵,找到了电灯开关;打开电灯后,是一个天花板比机械室还低的房间,里头和机械室一样尽是管线,还有个巨大的马达坐镇于房间正中央。

    玲一从昨天借来的作业服口袋中取出数位相机,将取景窗对准低吼的马达,按下快门。哔哔!电子声响起,闪光灯发出光芒。

    「好啦,到此为止。」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玲一暗惊,回头一看,冬原正站在入口处。

    「相机给我。」

    面对这满面笑容的要求,玲一没有蒙混的余地,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相机交给冬原。

    「还有记忆卡吧?一并交出来。」

    完全被识破了。玲一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拍摄的记忆卡,交给冬原。

    冬原立刻开始浏览数位相机中的档案。

    「哎呀,连这种地方都去过了。我不是说过发射管室绝对不准进去吗?」

    冬原一面嘀咕,一面毫不容情地删去档案。他换了张记忆卡,重复相同的作业。

    唉!真可惜。玲一叹了口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决定性的关键应该是昨天吧?知道防卫出动和救灾出动的差别也就算了,一般国中生怎么可能连警护出动的定义都知道啊!我想就算是你爸妈也不知道。」

    你能替大家说明一下自卫队使用武器的前提吗?昨天如此催促玲一的便是冬原。当时玲一便曾奇怪冬原为何不亲自说明,原来是在套他的话。

    「听了那番话,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是军事迷。既然如此,来参加樱花祭的目的铁定是展示船舰,身上不可能没带相机,坐上了亲潮级潜艇更不可能不拍照。这么一想,就发现你老是选在我和夏木都在餐厅的时候离席嘛!」

    「要找没人巡逻的时候,就只能选那个时间了。」

    「这算什么理由啊!」

    冬原苦笑,玲一啧了一声。

    「我没想到会被发现。」

    「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得把门关紧一点啊!不然我们发现有好几个水密门的把手变松时,当然会起疑心。夏木巡逻时也发现了,起先还和我互相指责对方没把门关紧咧!」

    玲一自以为出入之后已经牢牢关上了门,没想到看在冬原等人眼里,似乎还不够紧。

    「我不会拿来滥用或上传到网站去的。」

    「不行就是不行。就是市正规的参观者也不能摄影。话说回来,要是昨天的救援行动成功,可就真让你混过去啦!」

    我帮你保管,等到离开这里时再还你。说着,冬原便将数位相机及记忆卡塞进上衣口袋中。

    「对了」

    走出电动机室,冬原一面关门,一面问道:

    「圭介为什么那个样子啊?」

    「为什么你看不出来?」

    「不,我知道他对小望有意思,可是就算男生总会忍不住欺负喜欢的女生,也该有个限度啊!他那样未免太别扭了吧?再说,他和其他小孩的关系也很扭曲。小望面对一个小她三岁的国中生,根本用不着那么畏畏缩缩;和圭介一党的孩子也老是战战兢兢的,根本不像朋友。应该有什么理由吧?」

    是冬原感觉敏锐,或是这些孩子的扭曲程度已极端到连刚认识的人都能察觉?应该是两者兼有吧!玲一回答:

    「是因为远藤妈妈太强势了。」

    冬原恍然大悟地点头附和,似乎想起了出现于新闻之上的圭介母亲。她看起来的确暴躁易怒,但玲一所指的并非此意。

    「你也知道我们是同一个镇上来的吧?我们那个镇有点奇怪。」

    他们居住的社区极为常见,但由于地理上与其他地区以山坡相隔,形成了孤立状态,因此镇民会的约束力极强,对居民的影响力也是时下罕见地大。

    「那块社区是在我小时候开始出售的,当时正好是我们的父母买得起的价位,所以有许多年龄相近的家庭入住,不过彼此之间的上下关系很明显。先入住的人地位比较高,以此类推。换句话说,就是以收入来决定。」

    「这该说是势利眼,还是斤斤计较?」

    「我妈也常说,早知道是这种鬼地方,她才不会在这里买房子。我们是后来才搬进去的,所以在别人面前比较抬不起头来;不过我爸妈都在工作,和邻居不常来往,所以还过得去。」

    年龄相近,生活水准亦相近的家庭集中在一起生活,彼此间的龃龉便格外地大。为了保住自己的优势,或为了不被周围的人瞧不起,往往会在一些芝麻小事之上互相较劲;比如翻修住宅或庭院,以向邻居炫耀。

    玲一的母亲最受不了的,便是圣诞节的不成为规定张灯结彩。若是不配合,就得被冠上不合群的罪名;假如选用便宜的灯饰,又会有人在背地里批评;都是那一家拉低了大家的水准。时间、灯饰费用与电费俱是非同小可。

    这种活像强制劳动一样的张灯结彩,可是绝无仅有的啊!母亲的这番怨言不无道理,玲一也觉得这种活动应该是随人随兴才对。

    最后是哪家发生火灾,到时就会停止啦!自从社区内开始流行张灯结彩之后,每到十二月,就必然会听见母亲的这番刻薄话。

    然而,若不跟进,在镇里便越来越难生存。说坏话或视而不见只是开端,有人还会把垃圾扔进大门里来,或故意不传阅记有重大消息的传阅板。假如有人胆敢袒护,连袒护者都会成为标的,因此没人会袒护他人。

    简直和学校中霸凌行为一样。甚至有人因为受不了这种有形无形的恶整,不惜放弃好不容易买下的房子,搬到他处去。

    冬原一面聆听,一面歪了歪头。

    「居然有这么极端的镇内情势啊?」

    队员单身且住在宿舍之中的冬原而言,那是个无法想象的世界。

    「这种情况每个地方多多少少都会有,毕竟孩子还小的时候,和邻居之间的往来比较密切嘛!当然啦,像我们镇上这么极端的是有点稀奇啦!」

    说着,玲一轻轻地耸了耸肩。

    「而远藤妈妈就是最早搬进来的,权力也最大。圭介自我意识很强,不过实际上都是他妈妈灌输出来的。」

    「你还真有见地啊!」

    「我爸是教育杂志的编辑,家里从没缺过这一类的话题。」

    玲一家与镇上其他人家交往不甚密切,却未受强烈迫害的理由便在于此。虽然玲一的父亲只是个编辑,但看着镇上的三姑六婆眼里,便等于教育权威;站在为人母亲的立场,自然不敢招惹玲一的父亲,以免受权威批判。

    「关于圭介,还有个了不起的传说。」

    「咦?」

    「幼稚园时有个孩子害圭介受伤;他们在公园里玩立体方格梯,那小孩不小心把圭介推了下去。虽然伤势不严重,远藤妈妈却大发雷霆,不但叫人把方格梯拆掉,还责怪那个孩子一家,指使其他人排挤他们。那个孩子后来在上小学之前就搬家了。」

    正因为发生过这种事,才没有小孩敢反抗圭介。父母不允许小孩反抗圭介;若是对圭介态度不善,全家都会被逐出镇外。

    「圭介一直是国王。我们镇上有一片独特的远藤时空,所以小孩都自动归属于圭介以下的阶级。不住我们镇上的学校同学是不是也这样,我就不清楚了。」

    「我大致明白了,不过还是不太懂为何他对小望的态度那么差。」

    「我不是说了?圭介是被他妈灌输的。其实讨厌望的不是圭介,是他妈妈。」

    「原来如此。」

    冬原耸了耸肩。「连恋爱都受妈妈掌控,真可怜。」

    走出机械室后,冬原再度关上门,突然叫住了玲一。

    「你站到那个牌子的旁边去。」

    玲一不明就里地站到写着机械室的名牌旁去,突然被闪光闪得一阵眼花。

    「为了答谢你告诉我缘由,替你拍张照。本来这种地方时不许民众照相的。」

    冬原再度将数位相机收进口袋之中,再次叮嘱玲一「别到处偷看啊!」之后才离去。

    夏木于发令所中待命时,补给长吉田茂久前来找他。

    「夏木先生。」

    茂久从发令所外探头唤道。

    「哦,怎么啦?」

    夏木一面忍着呵欠一面回答,茂久走近房内,一脸尴尬地开口:

    「能不能借我手机?」

    「小事一樁,用不着那么拘谨。」

    夏木从口袋中取出手机,递给茂久。

    「圭介的手机终于没电啦?你跟他说,我不会跟他讨人情,要用的时候别赌气,尽管来借。」

    「我想他们应该没问题,雅之也有手机,只是不肯再借我而已。」

    茂久原想轻描淡写,声音却显得略微僵硬。夏木的表情立刻认真起来。

    「是因为你帮忙我们,所以被排挤了?」

    「不,不是这样。是我不想再对圭介唯唯诺诺了。」

    他那平静的声音仍显僵硬,却宛如对人宣言一般地充满骄傲。

    「不管圭介再怎么恶言相向,我都得嘻皮笑脸;心里生气,还是得忍着,讨好圭介我已经受不了这些了。你们是外人,但是居然比我的朋友还对我好,这样不是很奇怪吗?他根本没把我当朋友。」

    茂久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但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仍觉得伤心。他低下了头,可是因为泪腺松弛之故?

    鲜少接触小孩的夏木不懂这种时候到底该说什么才好,因此还买说话便先伸出两手,摸摸茂久的头。

    「你就原谅圭介吧!他没你成熟,不知道自己伤害了你。」

    「可是我比圭介还笨耶!」

    「考试分数高,不代表就能成为一个好的大人。在这方面你比他早熟,就等等他吧!」

    只要我等,圭介就会向我道歉吗?茂久带着不甚期待的表情喃喃说道。

    以潜望镜确认过上头之后,他们俩便爬上了瞭望台。

    「慢慢讲没关系,让你厨艺高超的爸爸放心。」

    夏木一面说着,一面走到瞭望台顶端,注意四下。茂久笑道:

    「等到救援成功以后,欢迎你和冬原先生来我们店里吃饭。我会要我爸请客的。」

    「好,回去时记得留店名和地址啊!」

    小学生们似乎看腻了电视,今天开始玩起捉迷藏来打发时间。「好了没?」「好了!」招呼声在船内此起彼落;偶尔听见的拍手声是翔发出来的,他无法出声,所以用拍手代替。

    「关着的地方不能进去喔!」

    夏木对疾奔于餐厅旁走廊的亮太与翔说道。

    「知道!」

    留下的只有亮太的答复。在狭窄的船上四处奔跑,铁定会撞伤或淤青;但对于玩心正盛的孩子们而言,只是家常便饭。

    不久后,平石龙之介与野野村健太从反方向跑来。这两人都是维持中立且不知如何自处的人自然凑成一块;年幼的光只算半个人,总是和杨分在同组,其余四个人便也顺理成章地两两一组行动。两个大人都曾叮嘱过不可让不会说话的翔单独行动,亦是原因之一。

    奔来的两人在途中分道扬镳,健太跑进厨房,拿空纸箱盖住自己;龙之介则爬上了舱口梯。

    「小望姐姐,别说出去喔!」

    「我不说,但你可别掉下来!」

    盯着他们看便会跟着紧张,因此望将视线移回电视之上。她从水手们捐赠的众多影带之中随意挑了一片来看。

    「哦!你看这么粗犷的电影啊!『海底喋血战』?」

    说着,夏木走近餐厅。

    「好看吗?」

    望到头,夏木高兴地笑了:「这是舰长推荐的电影。」

    一瞬间,望心痛地眯起眼来,却又连忙露出笑容。

    「两个舰长都好帅喔!」

    「你比较喜欢哪一型?」

    「呃,德军的那个。」

    「寇尤宁斯啊?很性格。」

    「我对这种型的没辙。虽然严厉,却重情重义。」

    夏木一面往桌上坐下,一面满意地点头。

    「你会成为一个好女人的,因为你看男人的眼光很好。」

    望的心脏怦然一跳,抬头望着夏木,但下面似乎并无他意,依旧看着画面。

    「天底下的女人总是被外表和甜言蜜语欺骗,尽巴着冬原那种型的不放。多看看内在嘛!」

    「什么意思?你这话好像在说冬原先生的内在很糟。」

    「本来就很糟。那家伙只会做表面功夫。」

    夏木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却还故意损人,教望觉得好笑。

    「我觉得夏木先生也很帅」

    这话本无深意,电脑说着说着,望却突然害羞起来,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

    「谢谢你无力的安慰。要是二十岁以上的女人肯这么想就好啦!」

    夏木一语带过,教望松了口气同时却也略微受伤。

    「有什么事吗?」

    莫名沮丧的心情让望略微冷淡地催促夏木进入正题反正夏木不可能没事来找望。

    「哦,对。」

    在催促之下,夏木从上衣口袋中取出手机递给望。

    「刚才茂久来借,我才想起救援失败之后,你还没来找我打电话。」

    望不知该不该接,夏木却不容分说地塞给她。

    「打吧!现在一时之间回不了家了。」

    明天就能回去,不急在这一时。这是救援之前望用来拒绝夏木相借手机的理由。

    「你家里的人一定很担心。」

    听了夏木的说辞,望半是直觉地明白了。

    他不说「爸妈」,而是说「家里的人」夏木先生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世了。

    去追究是谁告诉他的并无意义。毕竟圭介也在船上,消息走漏并不奇怪。

    「或许他们并不担心。」

    一直以来无法对任何人提前的不安直涌而上,倾泻而出;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

    「夏木先生,你已经知道了吧?我和翔是被现在的家庭收养的。」

    望的口吻认定夏木已然知情,而夏木仍旧保持沉默,并不反问。换作是冬原,或许会巧妙的蒙混过去。

    望觉得夏木的沉默代表他正竖耳倾听,便继续说道:

    「我们的亲生父母已经过世了,我们全家开车出去旅行时,被对向车道的卡车正面冲撞,坐在前座的爸爸和妈妈当成死亡,我和翔是坐在后座。」

    她完全不记得当时的景象,只记得声音,喇叭声、破灭的碎裂声与各种警笛声,还有翔持续不断的哭泣声。

    好了,别说了。夏木打断望,并搭着她的肩。直到夏木的手方式肩膀之时,望才发现自己的肩膀正在颤抖。

    「现在的家是我阿姨和姨丈的家。他们膝下无子,就收养了我们。阿姨向来很疼我们,和我们的感情也很好;被她收养时,我还很庆幸。」

    当时还有其他亲戚有能力收养他们姐弟,祖父母也仍健在;但祖父母住在望与翔住不惯的偏僻山间,其他亲戚又不如阿姨这般亲近。母亲与阿姨年岁相近,性别相同,因此在兄弟姐妹之中感情最好;被阿姨及姨丈收养,似乎是极为自然的事。

    望与翔从小就喜欢开朗的阿姨,阿姨也很疼他们。

    真希望我也能快点怀上想望和翔这么乖的孩子。直到望上国中以后,阿姨才不再提起这个朴实的愿望。母亲偷偷告诉望,阿姨已停止了长久以来持续接受的不孕治疗。

    失望时在所难免,但阿姨对两人的疼爱之心并未有丝毫改变;因此望也认为阿姨当然会收养他们姐弟。

    「不过,或许她疼的是身为外甥与外甥女的我们,并不想和我们当一家人。或许就是因为不是一家人,她从前才能那么疼爱我们。或许她是出于无奈才收养我们的。」

    夏木似乎不知如何回答,一直默默无语。

    「阿姨收养我们已经四年了,但到现在还没办理正式的收养手续。」

    阿姨供应他们衣食无虞的生活,从未苛待过他们;正因为如此,望更不懂阿姨为何不办理收养手续。

    「有很多邻居觉得奇怪,我们也不懂是为什么。」

    新家所在的小镇是个邻居间往来密切的地方,阿姨收养孤儿之事转眼间便传遍了整个镇上;在这种状态之下,收养孩子却未改姓之事自然成了茶余饭后的话题。

    我看他们八成是被迫收养的吧!望与翔没有根据可否定这些闲话,因为他们的姓氏的确不同,阿姨也的确未办理收养手续。

    「所以被收养之后,我们的心里一直有芥蒂,相处起来很不自在。阿姨一开始就声明她不能正式收养我们,我们也不敢问理由。」

    阿姨不能正式收养你们,假如你们不在乎这一点的话,来阿姨家好不好?阿姨如此询问时,望没问理由便点头了。

    因为望认为比起去其他家庭或孤儿院,不办理收养手续只是个小问题;但不敢询问亦是个原因。倘若正面询问,得到的却是个令人绝望的理由,该怎么办?

    然而就算不问,不收养又能有什么正面理由?望只想得出负面理由,而她的负面想象与日俱增。至少做个乖孩子吧!但她越是规规矩矩,与阿姨及姨丈之间的关系就越是尴尬。她想帮忙做家事,讨好阿姨;但过去家事都丢给母亲,从未学习过,因此笨手笨脚,反而添了阿姨的麻烦。每当她失败,阿姨便一再安慰她,更教她觉得羞愧,在家里也越发不自在。

    夏木思索片刻,说道:

    「你阿姨姓什么?」

    面对这道唐突的问题,望歪了歪脑袋。

    「姓须藤」

    「好,这下我懂了。放心,你阿姨并不是讨厌你们。」

    望渴望相信夏木所言,却又质疑他凭什么断言;两种相反的情绪涌上心头。

    夏木不知望的感受,大刺刺地说道:

    「要是收养之后改了姓,你们就失去意义啦!」

    「什么叫失去意义?」

    望尖声问道,夏木苦笑:「拜托,别在这种细节上合我计较,你也知道我不会说话。」

    确实,夏木不善言词,常说错话。望仍略微赌气地点了点头。夏木继续说道:

    「你可有发现你和翔的名字刚好成了句子?」

    望意外地眨了眨眼。

    「森生望、森生翔眺望森林,翱翔森林(注7)」(注7:日文中发言相同。)

    夏木还特地做出眺望远方与振翅翱翔的动作。望从没想过将名字当句子念,所言未曾发觉。

    「我想你阿姨应该是不愿意更改你们的姓氏吧!你阿姨和你妈的感情不是很好吗?」

    望无法回答,只能不断点头。那便是阿姨如此疼爱望与翔的一大原因。

    「这名字取得很漂亮,又有意义存在,我想你阿姨一定是想保留你们亲生父母起的名字吧!为了你们,也是为了自己的姐姐。」

    望带着求助的眼神仰望夏木。

    「这话是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认为?」

    「你觉得我是故意说谎骗你?没礼貌。」

    夏木嘴上虽然责备着她,口吻中却未带怒意。

    「再说,你们未免把收养小孩想得太简单了吧?突然之间多出两个人的饭钱耶!要是不情愿,一开始就不会收养啦!就是由遗产可拿,一般家庭也不可能在最小的孩子还是小二的时候,就存够了足以供应两个孩子出社会的钱,你阿姨也不可能叫你们别升学吧?讲白一点,在经济上根本没半点好处,这样还能一次收养两个,没决心的人是做不到的。」

    夏木连珠炮似的说道,又突然注视着望的脸庞。

    「你很高兴啊?」

    「咦?」

    「你在笑。」

    被这么一说,望才发觉自己的脸颊是松弛的。

    夏木会心一笑,被他含笑注视,令望大为羞怯,低下头来掩饰。夏木则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画面。

    「看了那些小鬼的名字,就能发现不少蕴藏的涵义,比如茂久的名字是取自吉田茂,西山兄弟的名字合起来就成了『阳光』,其他人的名字应该也是为了求吉利或算笔画取的吧?冬原也一样,他的名字叫春臣,我想他爸妈应该是因为姓氏里有个冷字,才在名字里加了个暖字吧!」

    「夏木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夏木似乎没料到望会问起他的名字,顿了一会儿才回答:

    「大和。这名字对海上自卫队来说最不吉利了。」

    望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苦笑的意义,思考过后才领悟过来。他指的是战舰大和号望曾在书上看过,大和号虽然有最强战舰之誉,却在抵达战场之前便沉没了。

    望追溯着它的命运,又慌忙将其拂去。

    「才不会不吉利呢!」

    「唔?」

    「呃,刚才的新闻假如你因此被追究责任,我会出来作证,说圭介自己也有错。」

    夏木直到望提起,才想起了这件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苦笑道:

    「谢谢你的心意,这事不用你担心。话说回来」

    说着,他转向望:

    「你对那小子的态度变得很凶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明明是夏木劝她这么做的,干嘛明知故问?望有点不满地嘟起嘴来。当然,听从夏木的劝告乃是出于望自己的判断。

    「昨天我对他说我也很讨厌他。话都说了,现在再装得和颜悦色也没用。」

    「真」

    夏木转向一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听起来似乎是「真可怜」。

    「不会有问题的,翔还是小学生,和圭介在学校没交集。」

    「我不说这个意思算了。」

    说着,夏木起身。

    「手机待会儿再还我。现在冬原人应该在发令所里,找他带你上去吧!」

    说完,夏木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望双手紧握着借来的手机,放在胸前。

    她转向电视,电影正演到德国潜艇上的水手在唱歌。

    *

    在陆上自卫队设施队的奋斗之下,原定明天完工的第二防卫线于傍晚时分便已设置完毕。

    以直径二十公分的铁柱为基柱,并以厚达两公分的铁板为通电导板打造而成的电磁栅栏已不像栅栏,反倒比较接近牢笼。开阖自由度打一开始便未列入考量,进出防卫线时全经由最先打造的门,开口仅限于16号线上下行车道及中间的京急线逸见站、安针塚站与横须贺中央站五处。

    在这种起伏剧烈的地形上施工相当困难,幸赖铁路公司的好意,得以将部分电磁栅栏建设于京急线上,才能大幅提早完工。

    设施队分头进行电磁栅栏的最终检查,而负责守备的县警第一机动队也接获了竣工报告。

    「第四设施联队现在将第二防卫线的管理权限移交给机动队。」

    别着士官长阶级章的自卫队员在泷野面前敬了个无懈可击的礼,他是从座间派来的设施队队长。

    敬礼的标准程度可不能输给自卫队。泷野也并脚回礼。

    「神奈川第一机动队接收完毕。」

    接着又苦笑道:

    「抱歉,用这副惨状跟各位见面。」

    他指的是涂在制服上的帝王虾体液。虽然散发着强烈的恶臭,但众自卫队的脸色却丝毫不变。他们只得正是这个臭味保护着机动队员。

    「还有,非常感谢各位提早完工,帮了我们大忙。」

    帝王虾因饥饿而凶暴化,第一防卫线已数度发生小规模与中规模瓦解,能否撑到明天还是个未知数。

    队员微微垂下视线。

    「抱歉我们明明有适当的装备」

    拥有装备与力量却只能在后方支援的心焦之情,乃是笔墨难以形容的。

    「没办法,谁教我们在这种国家当差呢?」

    说着,泷野笑道:

    「等我们败走以后,就轮到你们出场了。」

    然而,队员的表情却变得更加沉痛,为了换取出动机会,得牺牲机动队,教他们于心不忍。

    「不用担心,要论不用武器的战斗,我们可是略胜一筹。」

    在禁用重武器的状态之下,机动队的作战能力并不逊于自卫队。无法收拾局面,乃是因为警察缺乏决定性的装备;除了SAT的射击以外,能够只靠肉搏战持续防堵帝王虾的,也唯有机动队这种自信乃是全体队员皆有。

    「我们拭目以待。」

    敬上最后一礼之后,队员便率领部队离去了。

    下午四时三十分。

    第一防卫线发生了全线电压降低的意外。

    在凶暴化的帝王虾面前,电磁栅栏根本不堪一击。

    「来了!架盾!」

    组成横向队形的机动队员架起了大盾,被踹飞的电磁栅栏砸到了盾牌之上。

    接着,红色虾群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突击!」

    夹着银盾的宝蓝色人群冲向了红色虾群。

    泷野身为宝蓝色的一分子,也站在阵前。

    「推回去!」

    他一面大叫,一面挥舞盾牌;盾角精确地击中眼前帝王虾的下颚,脑袋后仰的帝王虾忿怒地吐着泡沫。

    纵使身上抹着帝王虾的体液,只要我方主动攻击,便会遭受反击。眼前的敌对行为优先于气味识别。

    泷野再度攻击帝王虾愤怒挥舞的大螯根部,部下也以盾牌敲击腹足并列的腹部。如虾类定理所示,侧腹是较为柔软的部位。

    双方僵持之下,泷野渐渐搞不清帝王虾之间的差异。一样的头,一样的脚,一样的大螯,一样的腹足和腹部;唯有自己制造的伤痕能够充当记号,但伤痕越来越多,逐渐饱和,难以分辨。

    「别休息,继续!」

    而且得使尽浑身解数才行;攻击力道太轻,便会被弹开。累了就先脱离战场,等到体力恢复之后再回到前线。

    「把电磁栅栏扶起来!」

    就算扶起,电压也不会恢复,因为早已设定成无法恢复。然而,他们必须表现出竭力重整防卫线的样子。将直升机停在附近大楼顶楼上的各台记者正钜细靡遗地实况转播着。

    这是闹剧,不过却是一场拼死上演的闹剧。睁大眼睛看清楚吧!警察已经耗尽所有气力了。

    泷野以盾牌挡住挥落的大螯之时,另一把大螯又从斜向攻来,朝着他放空的侧腹笔直前进,没得躲也没得防。

    然而,另一面盾牌却及时挡住了大螯尖端。趁着击中硬铝的大螯撤回之际,盾牌顺势挺进,往上拨打。

    仔细一看,持盾的怨灵是西宫中队长。他那木讷的脸孔微微一笑,并流露出关怀之色。

    「谢谢你的掩护!」

    泷野嘴上吼着谢辞,手上已开始下一波攻击。

    前线很快地瓦解,状况已陷入人虾混战。

    当鱼崎小队长发现之时,自己与两、三名队员已被孤立;约有他们两倍之多的帝王虾正在眼前张牙舞爪。他们稍离本队深入之际,竟被截断了后路。

    「小队长!」

    队员一面敲打眼前的帝王虾,一面叫道。

    「保持冷静!」

    鱼崎斥责动摇的队员。

    「数到三,龟甲护身!打!」

    全员使尽力气敲打,鱼崎发号施令。

    「一、二、三!」

    数到三时,全员停止敲打,背起大盾逃走。大盾便像龟甲一样护住后心。

    「快跑,别被抓到!」

    不使尽全力奔跑,无法甩开帝王虾。在身着重装的状态之下赛跑,可说是相当不利。

    众队员在帝王虾之间穿梭之际,一名队员突然绊了一下。疲劳的双腿无法适应复杂的路线。

    「别停!」

    鱼崎将手臂伸进快要跌倒的队员腋下。

    「抱着必死的决心跑!反正停下来也是死!」

    紧追在后的帝王虾尚未镇静下来,弱者此时被追上,一定会被大卸八块。

    「喔喔喔喔喔!」

    队员大叫,一面吼叫一面踩稳脚步,拼命地重稳阵脚。倚在鱼崎身上的体重自立了,在千钧一发之际拉开与帝王虾之间的距离。

    「别跌倒,死都别跌倒!要跌倒等死了以后再跌!」

    就在鱼崎吼着矛盾的命令之时,紧追在后的帝王虾停下了脚步。中断敌对行动逃开期间,帝王虾已认知了气味。

    自从使用帝王虾体液一来,孤立之时都是用这套方法脱离战线。虽然成效斐然,但如此防卫线瓦解,得在扩散的战场之中甩开凶猛的帝王虾,要脱身并不简单;若是只身受困,且在战斗之中身负重伤,便是生还无望了。

    方才险些跌倒的队员这会儿真的倒了下来,他的脚已经到达了界限。其他队员将盾牌围成圆形,护住跌倒的队员;帝王虾闪过这道圆阵,爬向他处。

    一旦帝王虾认知气味,只要我方不再展开攻击,帝王虾便不会袭击。几时如此,这种状态仍教人不舒服。

    在同伴盾牌包围之下的跌倒队员略微调整呼吸过后,便站了起来。

    「行了。」

    人谁都明白他在硬撑,但现在的确是该硬撑的时候。

    「往本队撤退,撤退中放弃战斗。快跑!」

    最后的难关还未度过。

    突然,身旁传来一阵惨叫。鱼崎一面挥舞盾牌一面观看,发现住之江小队长的部下关目队员跌坐于右侧,白骨从搁下盾牌的右臂之中刺穿衣袖而出;与他对峙的帝王虾正朝他宝蓝色后背挥落大螯。

    休想!住之江立刻背起盾牌,扑向关目,伏在他的身上掩护他。怎么让自己的队上再度出现牺牲者?光一个断腿的长田已经够了。

    或许是因为折断的右臂收到压迫,成了肉垫的关目发出了更为惨烈的哀号。就在住之江压住他以免他乱动之时,大螯的尖端落向背后的盾牌,那感觉宛如被人用棍棒或铁槌使劲敲击一般,让住之江奋力支撑的手臂承受不住而崩溃。

    关目大声哀号过后,身子突然一软;剧痛使他昏厥了。或许这样对他比较好。接二连三落下的大螯从盾牌之上一再撞击住之江,将他击溃。

    周围正处于混战之中,在这种状态之下,即使住之江一个人停止敌对行动,帝王虾也不会因体液而视他为同类,他只能等敌人放弃或转移目标。背上的盾牌格格作响,若是盾牌被打穿,他的背椎便会就此粉碎。盾牌可否能撑住?

    「保护住之江小队长!」

    部下拼死从周围防堵帝王虾,但蜷曲在地的住之江等人占去了他们的立足点,使得他们无法施力撞击。

    「没办法,踩上去!踩住队长!」

    某人叫道,其他人应声踩上盾牌。住之江不知有几个人踩了上来,不过相对地,大螯的冲击停止了,因为在落下之前便已被防堵。

    「把他们俩拉出来!」

    听了这声号令,住之江放开护住身子的盾牌,抱起底下的关目。有人抓住了他的出动靴,将他们俩一起拉出来。关目的安全帽与柏油地面摩擦着,他因为这股冲击而恢复了意识,又哀叫了一声。

    住之江立刻起身,怒吼:

    「拿担架来!」

    关目断裂刺出的骨头已不成原形,伤口亦教人不忍卒睹,不过

    「手臂还连着,手臂还连着!好得了,你要振作点!」

    关目已连惨叫的体力都不剩,只是一面叹气一面点头,还没等到担架便再度昏厥。

    夜色深沉,街灯开始亮起。

    有人负伤,便得换人上阵;而眼下几乎没人可换了,机动队的兵力显然开始衰减。

    在帝王虾进逼之下,机动队被驱赶至第二防卫线的各个出口。机动队已开始败走。

    为了预防万一,自卫队携带步枪于各出口外侧待命。只是事发之后自卫队头一次获准携带武器,唯有在紧急状况之下为了救人才可开枪;但由于还附加了严格的条件限制设计方向不可有人,因此就结果上而已仍然无法开枪。

    这是因为每当机动队出入之时,开启的门扉附加总是有帝王虾与机动队员杂处。防卫线内已陷入完全的混战之中,连SAT都无法射击。

    队员们如破竹一般地七零八落,连滚带爬地出了防卫线;而迎接他们的队员亦是满身疮痍。见帝王虾欲趁势涌出防卫线,队员们一拥而上,又撞又打,将它们推回防卫线之中。

    待命的自卫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机动队员奋战。

    守在16号线下行车道出口的小队向县警第二机提议协助搬运伤患。指挥官金冈一等士官长表示愿派出部分队员相助,但曾根第二机动队长却婉拒了。

    「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现在还不能借助各位的力量。」

    「至少让我们搬运伤患也好啊!你们的人手实在不足。」

    金冈仍不死心,但曾根却坚决不点头。

    「败走是我们最后的任务,我们警察也有自己的坚持。要是在这种时候借助自卫队的力量,我没脸面对其他同仁。」

    曾根依然决然地说道,接着又略微放松了表情。

    「再说,各位也得顾全自己的任务。各位在此待命,便是为了在帝王虾大量竄出防卫线时出面阻拦吧?」

    金冈无法再检查辖区。对警察而言,接受自卫队的援助是种耻辱;他们素以独力完成任务为荣,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警察原本就不愿让自卫队介入国内的治安维持工作。

    曾根对默默无语的金冈敬了一礼。

    「我得会前线了,失陪。」

    说着,曾根走向门口。金冈目送他离去之后,回到队上。

    「队长,他怎么说?」

    金冈队长摩拳擦掌的部下们摇了摇头。

    「他说不行借助自卫队的力量。」

    部下们碰了一鼻子灰,全数沉默下来。

    「这种时候还有地盘意识?」

    有人忿忿不平地说道。见机动队陷入苦战,自卫队员提议相助,纯粹是出于好意;好意被拒,似乎伤害了他们的感情。

    「注意你的言辞。」

    金冈以强硬的语气说道:

    「他们把败走当成任务;你以为他们是为了谁但其这种无法对外人道的不名誉任务?」

    或许机动队的确怀有部署情节与底盘意识,但这些以借助自卫队之力为耻的人,现在却为了成全自卫队而被迫败走;这对他们而言,是多大的屈辱?面对把尊严赌在成就屈辱之上的他们,提议援助原本便是种傲慢。

    「我们就静待到最后一刻吧!并谨记自卫队的出动时建立于他们的苦战之上。」

    晚上七时。

    瓦解的第一防卫线未能修复,警备总部终于决定让机动队撤退。

    要完成撤退,还需要两个小时。

    在这三天的警备行动之中,机动队的总负伤人数约等于警备动员人数;即使只统计重伤者人数,也高达近千人。虽然无人死亡,却已是毁灭性的打击。

    除此之外,事发当时赶往现场的警员已有二十人以上死亡;横须贺甲壳类来袭事件的死伤人数,乃是警备史上前所未见。

    警备总部判定无法继续警备,强烈建请内阁应变室派遣自卫队。

    *

    由于媒体全程转播了机动队败走过程,因此除了部分报导以外,多数舆论都认为防卫出动势在必行。

    『警察原本就不够力,装备太烂了。不光是自卫队,今后警察也该强化装备才对。』

    深夜新闻的评论员自以为是地说道,已成了「帝王虾」博士的亲自不悦地嘟起嘴巴。

    「这人根本是胡说八道嘛!」

    场所为芹泽的休息室。这儿备齐了各种试听器材,以供观看VCR时使用;因此明石等人要用电视时,便会前来此地。

    「唉,一般民众本来就只会胡说八道啊!」

    帝王虾原就不是警察该对付的对象,因为警察无力对抗帝王虾,便说经常装备烂,根本是错得离谱。那足以击毙帝王虾的装备来对付人类,除了将对手挫骨扬灰以外,收不到任何功效。

    「假如大家觉得把犯人粉身碎骨也无妨,到时可以导入这类装备。」

    「但是他这么说实在太过分了啊!根本不了解警察与机动队有多么辛苦当然,我不是内部的人,或许也不怎么了解。」

    「现在时跟白痴生气的时候吗?」

    打断他们的是走入房中的乌丸。芹泽吓得缩起肩膀,回过头来,懦弱的芹泽一遇上强势的乌丸,态度就变得格外软弱。

    「你的工作正要开始呢!」

    「我、我知道。」

    芹泽慌忙将视线移回电脑上。自明天起,警备总部将转为协助自卫队,而他们的工作内容包含研究帝王虾及寻找彻底驱除海中虾群的方法。警备总部又从各研究机关招聘学者,组成了帝王虾研究小组;但主导研究工作的仍是成了警备总部帝王虾顾问的芹泽。

    明石关掉电视,不在观看废话连篇的新闻节目,转对乌丸说道:

    「你还没睡?」

    「你也一样啊!」

    说着,乌丸以下巴指了指出入口。明石默默地跟着他。

    走出房间,他们站在夜深人静的走廊上说话。

    「内阁召开临时会议后,已经决定出动自卫队。」

    乌丸所言完全在明石的预料之中。这事尚未对外发布,因此乌丸不好在芹泽面前提起。

    「是防卫出动吗?」

    「明天才要讨论这个问题。或许是防卫出动,又或许是灾害特例总是便是抢先发布出兵消息来牵制美军。听说自卫队已经开始输送弹药了。」

    无论是防卫或灾害特例,出动的都是武山驻地的第三十一普通科联队;但由于并非各地的驻防地都备有充足的弹药以应实战,因此得从关东一带调集弹药至武山。

    「不知道能否成功压抑美军到那个时候?」

    「美军一直按兵不动,似乎是有原因的。」

    虽然四下无人,乌丸仍然压低了音量说话;听了他的声音,明石直觉地明白接下来的绝非好消息。

    「听说美军在帝王虾上岸出奇迎战之时,曾误射日本民众。」

    「哦!」

    原来如此,就是因为有这个把柄在,美军才会一直默不吭声啊!明石恍然大悟。仔细一想,要说是靠外交上的努力压抑了美军,确实有点令人难以信服。

    「中枪的民众呢?」

    「送到国军医院治疗以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昨天终于过世了。美军同样交由日本政府收拾局面的条件,便是把这笔账记到帝王虾头上;但他们却又以忍耐数日未进行轰炸为由,拿走基地修复预算,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实在是叫人忍无可忍啊!明石喃喃说道。

    「是啊!忍无可忍,所以我才找你一起分担。」

    见乌丸说得毫不客气,明石忍不住苦笑。或许这代表乌丸对自己的信任,但对明石而言却是种麻烦。

    「反正自卫队已掌握了主导权,就请他们好好奋斗吧!我们的任务结束啦!」

    负责指挥警备的明石终于卸下了肩上的重担。这种工作原本就不是警察所能胜任的,但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警察又不能置之不理。明石已努力操控大局,减少牺牲;伤亡二十余人、重伤一千人,他的努力究竟算不算得上是有了成果?

    「辛苦你了。」

    乌丸突然出言慰劳。

    「若是机动队的出动再晚一步,横须贺的灾情就不只这样了。防卫线的安排及封锁措施也干得相当漂亮。」

    「过奖,参事也辛苦了。」

    警备总部判定无法继续警备身为提出这个败北宣言的负责人,无论有何苦衷,都将在个人经历上留下污点。

    「命令机动队出丑的是我,总不能置身事外吧!再说,我早就宣称要制造这种结果了,所以这件事反而证明了我的才干。」

    听乌丸如此大言不惭,明石并未答话。只是苦笑。十年前的自己是否也如此锋芒毕露?当时的明石在那个上自行其是,往往违背上级的命令。结果被从警政署踢到了这里来。明石与乌丸之间的差异,便在于乌丸拥有人脉等王牌,但他没有。

    「不知你这种作风能持续到什么时候?我拭目以待。」

    明石打趣,乌丸则嗤之以鼻。

    「警监,你可没资格说我啊!你和我不也是同一种作风吗?」

    「啊?」

    「不听白痴的指挥,到了这把年纪还是一意孤行,对吧?我也会坚持到你这个年纪的。」

    说着,乌丸连声招呼也没打便离去了。

    是吗?原来看在旁人的眼里,现在的我还是一样横冲直撞啊?原以为自己已收敛许多的明石只能苦笑。

    *

    望时在圭介小学五年级时搬到镇上来的。

    「听说须藤架收养了亲戚的小孩。孩子的爸妈是发生车祸而死的,好可怜。」

    晚餐时,一向爱东家长、西家短的母亲宣布了这个消息。沉默寡言的父亲则一面晚酌,一面适度地点头附和;圭介则是对镇上又多了小孩儿感到兴趣。

    「妈咪,那个孩子几岁?」

    「听说是对姐弟,姐姐国二,弟弟小学二年级。」

    这么一提,前一阵子须藤太太曾来打过招呼。附近的邻居都是家长会成员,但须藤太太没有小孩,因此与左邻右舍较为疏远,更是鲜少登门拜访圭介的母亲;想必上一会便是因为收养了孩子,才来向身为镇上中心人物的母亲致意。

    圭介觉得有些自豪,不管是家长会或邻居,大家都很仰赖我妈咪;没有小孩的须藤太太会来拜托妈咪关照,也是理所当然的。

    「镇上还是头一次出现年纪比你们大的小孩呢!」

    所谓的匿名,指的是圭介及他的儿时玩伴;尤其是雅之与茂久两家,早在孩子们上幼稚园之前便已于圭介家交好。他们入住社区的时期相近,家也住得近,因此父母比小孩更早皆为朋友。

    「还真是难为了须藤先生他们啊!要领养孩子,当然是年纪小一点的比较好,年纪太大就不亲啦!没办法,谁教是亲戚的孩子呢?要是只有弟弟也就算了,国二这种年纪有事不大不小的。」

    说话的尽是母亲,父亲只负责点头。这是家里的日常光景。

    「圭介,那两个孩子来了以后,你要好好对待人家喔!人家死了爸妈很可怜,要多同情人家。」

    「我知道,妈咪。」

    弟弟与圭介应该是上同一个小学,放学后或放假时总有和其他孩子一起在公园玩耍的机会。到时候我得保护他,免得他被欺负谁教我是孩子王呢!

    「圭介最乖了。住在其他镇上的家长会惠园都很羡慕呢!说现在这个时代还能让小孩自个儿在外头玩耍,很难得;大概是因为年纪大的孩子会陪年纪小的孩子玩,邻居之间常往来,大人也能随时注意。」

    这种时候位居「大哥哥们」之首的总是圭介。他和母亲一样,在孩子之中也是领导级人物。

    这个社区不但规模小,地理上也较为孤立,因此邻居之间彼此都认识;一有推销员或陌生人进入,便可一眼分晓。

    母亲一向以镇上仍保有旧时的敦亲睦邻风俗而感到自豪。

    「这一带的女孩子不多,不过现在这种世道,就算是男孩子也不能放心。圭介,你要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人,要立刻跟大人说喔!有女孩子和你在一块的时候,更要格外注意。」

    「嗯。」

    这里的女孩大多有兄弟,常在公园一起玩耍。

    和国二的女孩在一起时,也得注意吗?可是国中生会和我们一起玩吗?年纪比较大的孩子都是怎么做的?

    镇上还没有小孩读国中,明年的圭介等人才是第一批升上国中的孩子。从未接触过年长女孩的圭介,完全无法想象日后将搬到镇上来的「国二大姐姐」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格外兴味盎然。

    圭介第一次见到望时,便立刻明白就是她了。因为在这个社区里,没有其他穿着国中制服的女孩。

    当时圭介正要去上补习班,而望则是放学回来。从道路彼端走来的望盯着一头短发,身材瘦长。

    哦,这就是须藤家收养的国二女孩。圭介略感紧张地与她擦身而过,并于错身之时偷偷地打量她的脸孔。

    她在哭?

    圭介的胸口猛然跳了一下。那张略显成熟的清秀脸庞之上,一双眼眸泛着泪光。

    圭介想起母亲曾说过她的负面刚过世。

    望并不认识圭介,只是他当成普通的生人,便要错身离去;然而圭介却有种依依不舍之情。

    妈咪说她很可怜,要我同情她。她在哭,代表她现在的确很可怜,我得同情她。再说圭介放不下哭泣的望。

    「你怎么了?」

    他们「」擦身而过,彼此间已有了一段距离,因此圭介是扯开嗓门问的。望惊讶地回过头来,如兔子一般红的双眼圆睁,凝视着圭介。

    「你就是来须藤家的人吧?为什么在哭?」

    圭介不懂得如何安慰哭泣的年长女孩,只会投以疑问;而他嘴上发问,心里却也明白不妥,暗自焦急。

    「你是附近的小孩?」

    原本应该相当清澈的声音,此时却因刚哭过而略显沉闷。

    「我叫远藤圭介,和你住在同一个镇上,住得也很近,你呢?」

    望略微困扰地支吾片刻,才小声回答:

    「我叫森生望。」

    「不是须藤?」

    圭介不明白为何她被须藤家收养,姓氏却不同,便又直截了当地发问;只见望露出略微受伤的神色,圭介发现自己的问题令她露出这种表情,又感到一阵焦虑。

    他并不想害她难过,同情为何这么困难?

    「我姓森生。」

    「你有弟弟,对吧?妈」

    妈咪两字说到一半,圭介突然住了口,雅之也称呼母亲为妈咪,所以圭介平时并未放在心上,但现在却觉得上了小六还叫妈咪太孩子气。说归说,若要像茂久一样叫「老妈」,母亲又会责备他粗鲁。

    「我妈妈说你有个弟弟。」

    「嗯,他的名字叫做翔,请多指教。」

    问完了问题,有事一阵沉默。不久后,望微微点头致意,便要离去。

    「你在新学校被欺负了吗?」

    圭介希望和她再多说些话,才临时想出了这个问题。望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这是她头一次露出笑容。哭泣之后的笑容看起来与普通的笑容不同,让圭介不禁心跳加速。

    无论是泪容或笑容,都和小孩截然不同。

    「那你为什么哭?」

    又回到这个问题之上,望露出困扰的表情。

    「因为我想起难过的事。」

    「你爸爸和你妈妈的事?」

    望露出明显的伤心神色。搞砸了,圭介皱起眉头。有些事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出来。

    圭介想同情她,却不知该怎么做。母亲只教自己同情她,却没有教自己入货同情她。

    这种时候,连续剧里都是怎么做的?

    圭介伸手探了探裤袋,拉出母亲要他每天携带的手帕。烫得平整漂亮的手帕其实从未派上用场过,因为圭介弄湿了手时总是直接在裤子上擦干。母亲常为了这件事斥责他,不过今天他真的很庆幸自己是个不用手帕的懒鬼。

    圭介将干净的手帕递给望,望没接下,他便更往前递出,望才终于困惑地接下了手帕。

    「谢谢。」

    她微微一笑。这回总算对了。圭介头也不回地跑走。

    成功了成功了成功了!她对我说了谢谢。

    她的年纪比我还大,却向我说谢谢。

    圭介的情绪格外地高昂。

    上完补习班回家后,圭介头一个便向母亲报告。

    「妈妈,听我说!」

    当圭介如此呼唤的瞬间,母亲的脸色一沉;圭介莫名其妙,不由得噤了声,而母亲立刻又露出笑容。

    「不叫我妈咪了?」

    「嗯,我觉得好像太孩子气了。」

    他没告诉母亲是因为在望的面前觉得难为情。

    「我跟你说喔!我遇见须藤家的那个姐姐了!她说她叫望,她在哭,我安慰她,她还跟我说谢谢耶!」

    圭介一面坐到餐桌旁,一面描述;走向厨房的母亲头也不回地说道:

    「做得很好。」

    圭介原以为母亲会称赞有加,没想到却只有如此简短的回应,他略微不满地等待饭菜上桌。

    隔天晚上,圭介写完功课下楼,发现桌上放着昨天的手帕。

    她来过了。

    圭介立刻跑到厨房缠着正在洗碗盘的母亲。

    「妈,小望姐姐来过了,对不对?干嘛不叫我啊?」

    望一定会再度向自己道谢的。

    「你正在做功课啊!她要我跟你说声谢谢。」

    圭介想听的便是她的道谢。

    「要是叫我一声,我可以下来一会儿啊!」

    「没那个必要。」

    母亲的声音变得强硬起来,这是她快要发火的征兆。母亲的生气罩门圭介大致都明白,位于这时他完全不懂母亲为何生气。

    「快去洗澡,上床睡觉!」

    此时的声音已略微竭斯底里,不明就里的规矩赶紧溜之大吉。一旦母亲转为这种声音,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不久后,森生姐弟便时常出现于父母的对话之中。说归说,都是母亲单方面地说给父亲听。

    听说须藤夫妇把孩子接来养,却没办理收养手续,所以孩子和他们不同姓,就连门前的名牌也是挂了两个。我看须藤夫妇根本不想收养他们吧?尤其是那个老大,个性好像有点古怪。

    听说老么受了父母双亡的打击,变得不会说话,好可怜。可是老大之前还笑着和我们打招呼呢!爸妈才刚死,居然还笑得出来?我看那老大有点无情,个性感觉上也挺刁的。

    我也和老大说过话,总觉得她不怎么讨人喜欢,明明是个孩子,却一点也不可爱。邻居们也都这么说

    妈,你不是说须藤家收养的孩子很可怜,得同情他们吗?

    见母亲的态度与森生姐弟来此之前产生一百八十度转变,开始大力批判望,圭介大为混乱。

    「当然啦,不会讲话的老么很可怜,不能欺负他;不过老大嘛或许和我们这个小镇不相配吧?」

    圭介的胸口倏地发冷。

    和这个小镇不相配。

    母亲这么说,绝对错不了。因为和这个小镇不相配,才会被镇上的人讨厌,甚至有人因为不相配而搬家。

    只要出现这种人家,母亲总是会这么说

    我们这个小镇这么好,或许是不适合那户人家吧!

    对不相配的人好,是不对的,借手帕给望,想听她的声音,为她的泪容及笑容怦然心动,全都是不对的。

    因为不相配的人都是有缺陷的人。妈妈很敏锐,总能比别人早一步发现这些缺陷;其他人也会跟着慢慢发现。

    不能喝不相配的人交朋友,会被带坏。和望交朋友是不对的喜欢上望也是不对的。

    因为妈妈从没错看过人。

    不要紧,我才没喜欢上她,我又不认识她,只是因为她是附近唯一一个比我大的孩子,所以有点好奇而已我只是想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人。

    仿佛要说给同座的圭介听一般,母亲与父亲单方面的对话之中总是频繁地掺杂着对望的批判,从未间断过。

    「喂,你们觉得须藤家的森生望怎么样?」

    在公园玩耍时,雅之突然问道。

    「我没跟她说过话,是那个个子很高的女生吧?」

    回答的是茂久。

    雅之一面伸手探入洋芋片包装,一面大惑不解地说道:

    「我妈咪要我别和她说话耶!为什么?」

    圭介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全身都在注意聆听。

    其他人也开始发现望是个和这里不相配的人。

    应该是圭介的母亲告诉雅之的母亲的,而雅之的母亲听了以后,也觉得有道理。

    「我和她打过招呼,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好啊!」

    「或许我们不知道,但大人看得出来她有什么地方不好。」

    圭介插嘴,茂久一面坐上铁管,一面歪头说道:

    「可是我爸妈什么都没说耶」

    「你爸妈的消息一向不灵通。你妈老是说:『唉呀,有这种事啊?唉呀!』要是我妈或雅之的妈妈没告诉你妈,你妈就跟不上镇上的话题啦!你要感谢我们!」

    因为我们家店里生意忙嘛茂久一面笑,一面含糊带过。

    「可是啊,从前她们常批评大人,却没说过小孩啊!」

    雅之的表情显得无法释怀。

    「你看漫画和连续剧里,说别和某某人家的孩子玩的,不都是坏人吗?都是那种坏心眼的大人在说的。我妈咪说那种话,让给我有点受到打击」

    圭介只觉得气血上冲。

    在漫画或连续剧里,说这种话的一定是坏人;看在一般人眼里,是典型的坏心眼人种。圭介知道现在才发现这件事,不由得不分青红皂白地起了反弹。

    圭介的母亲是最先怎么说的人,岂不表示圭介的母亲便是最惹人厌的?

    「你是白痴啊?那些都是虚构的故事,现实上才不一样咧!大人的时间要来得复杂的多。」

    「是吗?那圭介觉得森生望怎么样?」

    被雅之这么一问,圭介一时语塞。

    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所看见的湿润眼眶,忍着悲伤的脸庞,实在引人怜惜。不过,大人们从这样的少女身上发现了某些惹人厌的缺陷。虽然圭介不明白是什么缺陷,但母亲从未错看过人;她说配不上这个社区的人,就是配不上。

    「森生望的事实我妈告诉你妈的,你的意思是我妈乱造谣?」

    见圭介改变话题,雅之胆颤心惊。

    「我没这么说啊!我以为是我妈咪说的。我妈咪个性有点散漫,我只是觉得,假如是她先说这种话,或许是她错了;不过,既然是圭介的妈咪说的,那铁定没错。圭介的妈咪很能干,和我妈咪不一样。」

    没错,远藤太太比镇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还要能干,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圭介总算消了气。

    待圭介穿上国中制服时,母亲也开始批判起翔来了。

    到现在在家里和学校也都还不说话,遇到附近的大人也只是点点头,连笑都不笑一下。就算不会说话,总会笑吧?真没礼貌。老大是那副德行,老么也是这个样子,老大只会露出那种讨好人的卑微表情。

    都已经过了两年,在家里也该说点话吧?到现在还不说话,不觉得辜负了养父母的恩情吗?至少可以表现得亲近一点吧!

    说不定是老大不喜欢被须藤家收养,故意要弟弟疏远须藤夫妇的。姐弟俩都一样忘恩负义。

    没有父母的小孩果然会个性扭曲。

    附近的孩子鲜少有人与翔一起玩耍。和翔感情最好的是与他同班的中村亮太,亮太的家原本便是「不相配的人家」,所以算是破锅配烂盖。听说亮太的母亲以前是做特种行业的,附近的大人对她的风评向来不佳。

    还有西山兄弟与望有相当亲近。西山兄弟的母亲向来笑脸迎人,绝不与人争执,见到望时常说「谢谢你总是陪我们家孩子玩」,不过在圭介家聊天时绝不提起森生姐弟。话题一牵扯到森生姐弟,便一味保持沉默,只听不说。

    其他孩子只有在公园碰巧遇到翔时才会一起玩,平时并不造访彼此的家。这点从圭介还是小学生时便已是如此,待圭介上了国中,已不和邻居小孩玩耍以后,依旧维持这个状态。

    须藤太太从以前就是这样,并不常与邻居交流,顶多偶尔参与镇民会与家长会。

    须藤先生在县政府工作,所以大人们并不说须藤家的坏话。有个捧铁饭碗老公在的家庭,怎么可能配不上这个社区?大家都只说他们领养了两个难缠的孩子,很可怜。当然,没人会当着须藤夫妇的面说这种话,因此须藤夫妇并不知道自己被邻居怜悯着。

    初次见面时相借手帕之事,圭介只当作没发生过;不过望似乎还记得,每回见面时都会笑着向他点头致意。

    这让圭介觉得无法忍受。

    别闹了,我那时是误会了才会对你好。配不上这个社区的人亲近我,反而是种麻烦。

    当圭介与雅之或茂久在一块时遇见望,总会无视于她,并故意说些讽刺话给她听,讽刺的内容全是向母亲现学现卖而来的。一个人遇见望时,当然也是视而不见。

    久而久之,望开始回避圭介的视线,也不再点头致意;但这么一来,圭介心里又不痛快。

    竟敢对我视而不见,你以为你是谁啊?心生不满的圭介开始找望的碴。无父无母的身世与不会说话的翔成了最好的挑衅题材。

    无论圭介说什么,望绝不反抗,只是含糊地笑着;这又令圭介看不顺眼。每次都是同样的反应,只是在敷衍我。怎么不回嘴?只会嘿嘿笑,只是窝囊的女人。圭介越来越焦虑,找碴的方式也越来越刻薄。

    然而

    我也讨厌你。

    那双头一次直视自己的眼睛充满了怒意与无可挽救的厌恶感。

    我并不想把事情弄成这样。圭介心中的某个角落发疼,但现在的圭介已不愿承认这股心疼。

    不可能,我才不在乎望。我只是因为看她不顺眼才老是找她麻烦,才不是因为对她有意思,我绝对不承认。

    因为被他讨厌而感到伤心的自己并不存在,我只是不爽她反抗自己而已。

    然而,一直以来,面对圭介时只会忍气吞声的望居然改变了;对于改变了她的存在,圭介极为耿耿于怀。

    夏木与冬原。

    在家时自然不用说,在学校时也是个优等生的圭介只有被称赞的时候,从来不曾被责备;但这两个大人居然当面指责他。

    就是他们改变了望让望开始反抗自己。

    圭介极为不悦。望竟然被那些家伙怂恿,因那些家伙儿改变。

    不管我如何欺凌都没有改变的望,居然被那些家伙改变了。

    却没有因为我而改变。

    虽然否定望,却比任何人都注意着望的圭介很明白,望显然对那两个大人怀有亲近感,对夏木更是抱有好感。

    她不认同圭介,却认同否定圭介的大人;这便与否定圭介无异。

    我才不输给那种人,才不接受那种人的保护。我才不顺从那种人,才不顺从望认同的人。

    如今圭介的脑中只剩下这些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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