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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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坂因右肩痛而退场,开幕战无望了吗?》

    《三垒就交给他了!年轻主将,铃木极力争取成为正式选手。》

    斗大的标题刊登在报纸上,标题旁有一张他板着脸的照片。记者一定是故意选他表情难看的照片,还很用心地用笔画出流汗的样子。这些媒体真是的!看到别人不幸那么高兴吗?

    坂东真一深叹一口气,将体育报揉成一团丢到汽车后座。

    他发动引擎,把排档切换到D档,踩下油门,宾士车便加速前进,把多摩川的练习场抛在后头。春日暖阳将引擎盖照耀得闪闪发亮。

    结束了在冲绳的职棒春训,他于上周回到东京。现在这时期正值热身赛球季,一军都到关西远征了,这时候会出现在东京羊毛衫队练习场的,有二军的年轻队员、可以做缓慢调整的老手,以及「故障」的人。

    真一就被当成故障的人。他说出自己的右肩在痛之后,就被除去一军的身份,队医的诊察结果是原因不明。照X光也找不出异常之处,抽血检验也没有发炎反应。

    这是当然的,因为真一说谎。他的肩膀根本不痛不痒,要是不这么做的话,就会被跟随一军的媒体打探出秘密。而且他也不想让队友知道,进入职棒已经第十年的资深三垒手,竟然害怕投球给一垒,这会成为大家的笑柄的。

    一切的开端是在冲绳和大阪破坏者队的练习赛。敌队有一个从六大学联盟时代以来的仇敌矢崎,真一非常讨厌他,卑鄙、下流、嘴巴贱,就连笑起来的方式真一都不喜欢,简而言之就是打从心底厌恶他。

    当滚地球滚到三垒时,那个矢崎就大声地喝倒采。

    「喂!坂东!让铃木上场!」

    真一听了火冒三丈。铃木是在新人选拔会中胜出,以自由球员的身份进入羊毛衫队的新人。他在大学时代是三垒手,有着杰尼斯艺人般的俊俏面容,在媒体间的人气极为沸腾。

    下一个瞬间,真一对一垒传了个大暴投。

    他渐渐感到双颊发热,朝向坐在球员席上的矢崎瞪了一眼。

    「Don-tmind,don-tmind.不要在意,棒球有所谓的指定打击嘛!」

    其他坐在球员席的球员听到矢崎这么说都大笑出声。真一的火气越来越大,矢崎竟然如此对待得到三次金手套奖的他——

    接下来的打者也是三垒方向滚地球。

    「喂!球过去咯!」矢崎的声音闯入耳里。闭嘴!

    真一冲过去捞起球,他判断来不及传到二垒,便投给一垒。

    这次是一记弹跳球。而且球还大幅度的往右偏移,飞到记者席去。

    矢崎当场捧腹大笑。

    真一愣住了。就算是练习赛,但连续出现两次的暴投,这连他在小联盟时都没有经历过。

    看台上的观察也喝起倒采:「喂!小坂!你以为这是业余棒球吗?」

    「我们想看铃木!」女性球迷毫不客气的说。

    接着矢崎也模仿女性球迷的声调说:「我们也想看铃木——」这让周围的人都笑翻了。

    真一的双唇因愤怒而颤抖,这简直是莫大的屈辱。

    换人上场时他语气强硬地对投手说:「轮到矢崎上场时给他好看!」而年轻的先发投手却以不知所措的表情低下头说:「他是我的大学学长,请不要为难我。」

    铃木坐在球员席的一角,看起来非常不好意思的样子。那侧脸就连身为男人的真一看了都觉得很帅。

    自从那天以来,他的控球就变得怪怪的。他在进行守备练习时,只要一碰到三垒方向滚地球,就无法好好地把球传给一垒,每次都会向左或向右偏。其他人也开始感到不对劲,教练便问他:「你怎么了?」

    「我好像还有点在意肩膀。」他说谎了。他想不到除了这么说以外还能怎么办。教练看他脸色很差,便叫他练习其他的项目。对于自入团以来就一直是正式球员的真一,大家都很小心翼翼。

    他回到东京后,只和死党兼打击投手的福原商量过。「不要告诉任何人!」真一叮嘱道。福原和他在新人选拔会是同一期的,从三年前开始转到幕后。

    「不要在意啦!」福原体贴的说:「这就跟高尔夫的挥杆一样,你一在意就会手忙脚乱。再说你是经常参加明星赛的名三垒手不是吗?坂东真一是No.1!」

    真一用鼻子低哼了一声。运动选手是高处不胜寒,越优秀就越孤独,他想要朋友。

    然而当真一在室内练习场试着练习守备时,福原的表情完全变了。一垒垒包上放了一个网子,真一连一球都没有投进。

    「喂,阿坂!真的假的啊?」福原声音嘶哑地说道。

    为了研究对策,他们还拍了录影带。两人看着录影带检查投球姿势,但是和去年并没有什么不同,完全找不出原因所在。

    毫无成效的练习持续了三天后,福原建议他去看医生。

    「跟医生商量也是个办法。你现在这个情形一定是精神上的问题,你就去见见跟棒球完全无关的人,把心中的垃圾倾吐出来吧!」

    「我又没什么烦恼。」真一有点不高兴,他晚上也都睡得很好啊。

    「别这么说嘛!说不定能找出什么对策啊!还有三个礼拜新球季就要开打了耶,你这个样子连热身赛都没办法上场。」

    被这么一说,真一垂下了双肩。福原说得没错,媒体都只跟着具有话题性的铃木,就好像欢迎真一已经降为二军一样。

    他勉强同意了福原的提案,但是他不去跟队上签约的医院。医院会向球团报告所有的诊断结果,真一决定自己另外找医院——

    银色的宾士轿车穿越街道。他每次握着这辆车的方向盘,心中都会有万千感慨,人人向往的高级车,他用现金买下来了。年薪一亿五千万日圆,位于高地的华邸豪宅、曾当过空姐的美丽妻子,都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如果没有棒球的话,他现在只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上班族吧。

    他还想在一线待个五六年,他不能再这样进退不得。

    突然间他看见前方有个大看板,上面写着「伊良部综合医院」。哦,这种地方也有医院啊?奂一自言自语道,平常没事的时候他根本不会去注意医院的存在。

    明天他就去那里看看吧——他暗暗叹息。没用就算了,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欢迎光临——」

    真一敲了位于地下一楼的精神科的门,就有个明朗高亢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这不合常理的应答声让他不禁确认牌子上的文字。是这里没错吧?他战战兢兢地开门。

    一进来便看到一个胖嘟嘟的中年医师盘腿坐在单人沙发上,笑得有点诡异地向他招手。医生胸前的名牌写着「医学博士·伊良部一郎」。

    「我听柜台的人说了。坂东先生,你是职业棒球选手啊?那你可以帮我拿到一朗的签名吗?」(※铃木一朗,为有名的日籍棒球选手。)

    「啊?」真一皱起眉头,直直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很难看出哪里是脖子的双下巴、浮着头皮层的一头乱发、令人想起哆拉A梦的肥短手指,这男人看起来就像个大布偶。

    「如果你帮我拿到签名,我就免费帮你打十次针。」

    「这个……一朗现在人在美国,我们也见不到他。」

    「是喔,那贵乃花的也好。」

    「我不认识什么相扑力士!」

    「说得也是,哈哈哈哈!」医生露出牙龈大笑。

    这嬉皮笑脸的医生让真一感到困惑了,精神科医师都会先开玩笑让场面变轻松吗?

    总之他在小凳子上坐下,与医生面对面。

    「你的病状是怎样?」伊良部很勉强地翘起他的短腿说。

    「那个,医生,在那之前……」真一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问:「你对职棒很了解吗?」

    「不,我知道的就只有一朗和松井。」(※松井秀喜,日本棒球界之代表性打者。)

    真一放心了。因为好歹也算是个明星球员,所以他想避免泄露给外界知道,就算医生一定会帮他保密,他也不希望医生是以球迷的态度对待他。

    「那你也不知道我这个人吧?」

    「嗯,不知道,看都没看过。」

    被人说得这么不当一回事,真一很生气。但他还是重振精神说明最近所发生的事。包括在传球时的控球很不稳定、过去都没有这种经验、还有再不快点治好新球季就要到了。他还说了没跟福原提起的事——光是站在三垒的位置,他就害怕得呼吸困难。

    「这是典型的紧张现象。」伊良部似乎很愉悦的说着:「广为人知的是高尔夫的挥杆紧张感。不过紧张现象起初指的是钢琴家的手指动不了,所以不管什么职业都有可能发生。」

    真一倒是听过紧张现象这个名词。职棒解说员江上卓得了一种不论怎么推杆球都不进洞的病,于是从此远离高尔夫,这在棒球界是众所皆知的事。

    「也就是说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结果做出与意志相反的动作。」

    伊良部像海狮一样地伸直脖子,咯吱咯吱的搔痒。他的鼻孔大到似乎可放进五百元硬币。

    「不过身体无法随心所欲地动是有原因的吧!可是我就算看录影带检查自己的投球姿势,也完全看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那就不是紧张现象了。」

    「啊?」

    「你是不是感冒了?」

    「不,并没有……」

    「不对,你感冒了。你的眼睛有点红红的,呵、呵、呵!喂——麻由美!」

    伊良部呼唤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护士从布帘后面出现,手上的托盘放着针筒。她冷冷地将药剂注入针筒。

    真一看得目瞪口呆。呃,这里是哪里?他不是在医院的精神科吗?

    「常言道:『感冒是万病之源。』一旦感冒连控球都会变差。」

    真一的左手被绑在注射台上。

    「等、等一下!」

    「放心、放心。在我们这里打针第一次都免费,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啊哈哈!」伊良部高声笑说。

    「不、不是这个问题。」

    护士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针头刺入。「好痛!」真一歪曲了脸。护士的胸襟敞开,他不禁往她胸前看,而在他前方的伊良部,则一脸兴奋地凝视着针头刺进皮肤的画面。

    现在是怎样?他忽然觉得好没真实感,连打针的痛楚都忘光了。

    「总之你定期来医院吧!还有很多检查要做。」伊良部说。

    「好的……」他不由自主地点头。

    「不久就会治好的啦!你的球总不会往反方向飞吧!顶多九十度以内的误差嘛。」

    「呃,九十度……」

    「别介意、别介意。啊哈哈哈!」伊良部再次笑开。

    真一很努力的整理脑中思绪。他突然得了传球恐惧症,敲了精神科的门,然后接受诊断……没问题,他没事。

    「坂东先生,你从小时候开始就很擅长棒球了吗?」伊良部说道。

    「是的,擅长到成为职棒选手的程度。」

    「我就只有棒球不行呢。」

    只有棒球?真一上下打量伊良部的体型。你除了相扑以外,全部都不行吧!

    「不过我好久没碰棒球了,好想拿球喔!坂东先生,你有带球来吗?」

    「我的后车厢是有放球和手套等一整套的棒球用具啦……」

    「真的?」伊良部眼神发亮,站起身来说:「来玩来玩!我们来玩投接球!」

    「不,那个,我得回家了……」

    「有什么关系嘛!我们来玩啦!」

    伊良部抓住真一的手臂,像小孩子缠着大人要东西般地摇晃着。

    「麻由美,我们暂时休诊喔!」

    「不会有人来的。」护士懒懒地躺在墙边的长椅上,翻着杂志说道。

    自己究竟是迷失在什么地方了?真一就这样被伊良部拉走,离开了诊疗室。

    「哦——感觉跟石头一样硬耶。」

    伊良部拿球敲着自己的头。不知他脑袋里装了什么,声音听来很清脆。

    两人站在医院的中庭,间隔距离约十公尺。「那我投咯!」由伊良部先投球。

    球飞到遥远的上空,是个非常夸张的暴投。

    「你在往哪边投啊?」真一抱怨了一句,跑去捡球。

    「抱歉、抱歉。我还不会控制力道。」

    这次换真一投球。由于对方是外行人,所以他对准伊良部的胸口投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什么嘛,你这不是投出好球了吗?」

    「投接球的话还可以,问题是接到滚地球之后的传球。必须又快又猛地投出才行吧!」

    「哦,原来如此。」

    「医生,请看清楚你要投的方向。而且这种短距离也没必要那么用力投吧!」

    「奇怪了,是我肩膀的状况不好吗?」

    肩膀的状况?只不过是运动神经不好而已吧!真一不禁愕然。

    在那之后伊良部也持续地投出暴投,结果让真一不停地左右来回奔跑。他可是职棒选手耶!为何得如此心酸地和这种怪医生玩投接球呢?住院的病患们也从窗户笑着看他们。

    「坂东先生,接着请你往这边投滚地球,我要试试看传球。」伊良部说着,用手指着他身旁约五公尺远的地方。他似乎想模仿球员接住打者打出的球。

    这男的怎么这么厚脸皮?连球都无法正面投回来的人居然——

    由于反抗太麻烦了,真一便往右侧掷出一个缓慢的滚地球。伊良部啪哒啪嗒地快跑并接住球。他迅速的将球换到右手,投回给真一。

    球在半空中画出一条美丽的抛物线,回到真一的胸前。

    「成功了!成功了!」伊良部摇晃着庞大的身躯雀跃不已。

    真一看着这个好像河马穿着白衣的男人。嗯,总是会发生一两次的偶然啦。

    接下来他往左侧投滚地球。伊良部迈出大步,这次虽接得有些踉跄但还是传球了。

    球再度回到真一的胸前。

    「什么啊,原来我棒球很强啊!真是亏大了,要是我小时候有加入球队就好了。」

    想太多了吧?这只不过是没控球也无所谓的投接球耶!

    他们一道练习着接滚地球。真一一下子让球向右滚,一下子让球向左滚,伊良部几乎都能传回好球。偶尔几次虽然样子很难看,但还是做出了跳跃传球,而且球漂亮的传回给真一。

    「我也能成为职棒选手吗?」伊良部笑得天真无邪,拭去额上的汗水。

    你都已经几岁了?不过真一很惊讶,伊良部不见得是个运动白痴。

    「我累了,恢复普通的投接球吧。」

    结果又开始暴投了,真一跑开捡球。

    这男的搞什么啊?真一感到不耐烦。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伊良部能做出困难的技巧,却不会最简单的东西呢?

    「医生,休息一下好吗?」

    两人都差不多累了,便停止投接球一起坐在草地上。

    「一旦有心认真投球,控球好像就不稳定了。」伊良部频频摇晃头部。

    「只要照着刚刚那样投不就好了吗?」

    「圾东先生,控球是什么啊?」

    「你问我我也……」好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他从来没思考过这点。

    「我觉得用手投球,跟高尔夫或网球完全不一样呢。并不是只要姿势正确就可以把球投到想投的地方去。」

    就是这样!他现在的症状就是这样!

    控球到底是什么?

    真一觉得好像碰上了有生以来第一个疑问。

    2

    《三次上场皆击出安打,新人铃木实力全开!》

    《新·年轻主将,以先发球员为目标!》

    这些媒体也真是,只不过是在非正式的热身赛中打到二线投手的球也报导成这样——

    真一将体育报揉成一团,丢到室内练习场的垃圾桶里。铃木的确是很优秀的选手,但是个不能打内角球的小少爷,要是对方的大将出马,他一定会被轻松击败。

    棒球是种要靠经验的运动。实力达到颠峰的球员都是三十几岁的人,这也是因为必须累积许多上场次数。

    这天他也跟福原进行守备练习,当然,是在其他选手都离开之后。

    「阿坂,让身体休息也是必要的喔!」

    福原劝他休养一阵子,但他还是拜托福原陪他打球。什么都不做反而让他担心。活动身体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出什么原因。

    然而他的传球越来越失去控制,有时球还会飞过离一垒旁边约十公尺的地方,福原举双手投降了。

    「阿坂,医生怎么说啊?你有去问过医生的建议了吧?」

    「医生说是紧张现象。」

    「果然,我也这么觉得。你这是传球紧张感。」

    「你不要乱取病名啦!」真一提高语调,不高兴的说。

    「不,是你不知道罢了。其实球界里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像去年引退的秋川先生、名古屋的关山先生、到美国去的田内先生,他们都有过这样的经验。」福原屈指数着。

    「是吗?」

    真一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一般人也不会把自己的病告诉大家就是了。

    「虽然这是他们年轻时候的事,不过这在教练之间是众所皆知的事实。像田内先生是以内野手的身份加入球队的,但他后来不是被调到外野了吗?传说就是因为紧张现象。」

    「什么啊!你是说我也会被调到外野吗?」

    「我又没这么说。」福原皱眉道:「总之会这样的人不只你一个就对了。」

    他们继续练习。真一接住福原打出的球然后传球。他的控球情形变得更糟了,他尝试着轻轻投出,但还是不行。真一仰望天空,相当的忧郁,他的右手已经变成装饰品了吗?

    将用具收拾好之后,真一和福原一起进了澡堂,为了让肌肉放松,他们让喷射水流打在自己身上。羊毛衫队的健身房之豪华,与一流的饭店并驾齐驱。灯是柔和的太阳灯,地板则铺了花岗岩。

    「也许是因为阿坂的人生一直都很平顺吧!」福原双手弄热水将脸打湿,突然感慨的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啊?」

    「你从高中到大学都顺利毕业,还当上了明星球员不是吗?在甲子园打出再见全垒打,还被六大学联盟选为最佳九人……进入职棒之后也是,第一年就取得正式球员的位子,还是明星赛的固定班底……」

    「我可不是随便玩玩就变成这样的。」瞧福原说得很轻松的样子,真一有些不悦。

    「那是当然的,这是你努力的成果。但是就我看来,你的棒球生涯真的是得天独厚,不知挫折为何物地走到现在……」

    「那我目前的紧张现象可说是很好的经验咯?」

    「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一路平顺的人,有很多事情都看不到。像我不是一直都在二军吗?二军里也有人有紧张现象。打不到内角球的人、投不出牵制球的人,其中甚至还有无法把球投回给投手的捕手呢!」

    真一默不作声地听着。他靠在浴池的边缘,看向天花板。

    「当我知道你有传球紧张感之前,我很认真的在想,啊啊,坂东真一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啊!那些在底下苦战的人都进不了他的视野。」

    「把人说得像冷血动物一样——」

    「难道不是吗?要我说的话,我觉得一开始就办得到的人,都不会去想为什么自己办得到。所以一旦齿轮出了问题,就要花很多时间来修正。」

    福原的话让他很不高兴,他用手将热水泼向福原。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不过你马上就会复活的啦!说不定你正式上场后,专心投入在比赛中,就会忘记紧张感了。」

    「真是那样就好了。」真一叹息。他真的希望如此——他闭上双眼,忽然想起伊良部的话。「对了福原,棒球的控球是什么?」

    「啊?你在说什么啊?」

    「我只是突然有点在意。高尔夫的话我还知道原理,撞击的强度和角度会决定球的方向。网球和足球也是一样的吧!但是人类用手投球,这不是非常特别吗?因为不是打球,而是把球丢出去耶!」

    「喂,阿坂,你不要想那些奇怪的事。人类可是从狩猎时代就开始在投东西了啊!」

    「不过也有那种明明投球姿势一百分,却无法得点的投手吧!相对的,也有那种乱投却能漂亮得点的投手不是吗?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投球姿势啦!拜托你不要想那种事。」

    福原眉头深锁。真一把头泡到浴池里,从鼻子呼气。

    泡泡在他眼前缓缓上升。不知何去何从的泡泡,让他觉得好像自己所投出的球一样。

    「耶——我们再来玩投接球!」

    真一在练习的归途顺便到了医院,伊良部便堆起满脸笑容,缠着真一说要玩球。一点也不适合伊良部的香水味阵阵扑鼻而来。

    「我好像变得非常喜欢棒球了。」

    这个男的是怎样?简直就是个五岁小孩!真一转过脸,用双手把伊良部推开。

    「医生,我是来听你的建议的。」

    「没用的啦!要是讲讲话就能治好,那还要医生干嘛?」

    嗯?真一在脑中反覆思索着伊良部的话。好像对,又好像完全错误……

    「先来打一针吧!喂——麻由美!」

    「不用了,我没有感冒。」

    「不是啦,从今天开始是注射维他命。维他命不足是造成心理混乱的主因。」

    真的吗?真一虽然怀疑,但还是自己挽起袖子了。只要伊良部在他面前,他就会失去反抗的力气。

    于是他又接受注射了,看见护士露出整个大腿。

    真一被拉到中庭。伊良部准备了自己的手套,而且是至少要五万日币的职业用手套。

    「我请伊势丹(※伊势丹为日本的一间连锁百货公司,集购物、餐饮、娱乐于一体。)寄给我的。」伊良部露出牙龈笑道。真一觉得自己的力气好像被抽走了。

    一玩起投接球,真一就跟昨天一样,向右向左来回奔跑。

    「医生,请你从正上方往下投。这样球就会直线往前飞了。」

    「这样吗?」

    伊良部照他所说的投球,但球还是往错误的方向飞。

    「你的手究竟是怎样的构造啊?关节歪了吗?」

    「奇怪了——」他歪着头说:「不然来练习滚地球吧!这我比较擅长。」

    真一投了滚地球给伊良部,结果又是一记好球回到他胸前。

    他真的搞不懂。为什么伊良部只要用勉强的姿势投球,控球就会突然变好呢?如果让这个男人拿着球棒,他一定会打不到通过好球带中央的好球,却能将弹地球这种坏球打出安打吧!

    「医生,你的体质还真是异于常人耶。」

    「我好像身体有在动会比较好投。」

    哦——闻言,真一突然停下了动作。虽然和理论相反,但值得一试,长嶋茂雄也是这样,一边跑一边朝一垒传球。

    「医生,这次请你投滚地球给我,我想试试看。」

    「嗯,好啊!」

    真一捞起向他滚来的球,也不停下脚步,就这样顺着动作把球投出。

    但还是失败了。这是当然的,他又不是长嶋或伊良部。嗯?这么说来……长嶋茂雄和伊良部是同类?

    真一提议休息。他们在自动贩卖机买了运动饮料,坐在草地上喝。

    「医生在投球时都在想什么?」真一问道。

    「什么也没想。」

    说得也是。他就像是那种不刻意思考而画出好画的男人。

    「说回昨天的话题,控球是有定律的吗?」真一问。

    「我觉得好像没有一定的规则耶!控球应该是看你能不能实际呈现在脑中描绘的画面吧?接近灵感之类的东西吧!」

    灵感啊。伊良部这么一说,让他也这么觉得了。

    「仔细想想,用手投球还真是一件很厉害的事呢。」伊良部把玩着球,继续说道:「从肩膀到指尖有许多的关节和肌肉,而脑要下达指令到各个部位去不是吗?而且还是在一瞬之间。」

    真一看着自己的右手。原来如此,真是精巧的人体。

    「而且如果要投得又快又准的话,就得用到全身的肌肉。还要加上想像。就机械论来讲比精密机器还复杂呢。」

    真一看着手掌并动动手指,这是机器人绝对办不到的高度技巧,其他动物也办不到。人类的手说不定是生物学上的一个奇迹。

    「所以只要有一个齿轮出问题,一切都会变得不正常。」

    的确如此。现在的他,就是有哪个齿轮出问题了……不知为何一种不安的情绪涌上。

    「医生,球让我用一下好吗?」他取球起身。停车场的墙上用油漆写了「急诊病患用」等字。真一瞄准「急」字的正中央将球投出。

    球往旁边偏了有三公尺。

    咦?他的脸上转眼间失去血色。等一下啊——

    他跑去捡球,又试了一次。他的心急速跳着。

    这次是一记弹跳球。

    不会吧?真一在心中呐喊。他无法在脑海里描绘出球的轨道,就好像电脑的记录突然消失了。

    「坂东先生,你怎么了?」伊良部漫不经心的声音飘过他双耳。

    他不只传球,连投接球都不会了——

    真一的眼前一片黑暗,指尖不住地颤抖。

    《进入职业水准的第一新人!铃木春季正式上场!》

    《球速一二〇公尺!铃木确定出赛。》

    这个国家的媒体真是有够夸张。为什么在热身赛打了支全垒打就变成「进入职业水准的第一新人」啊?根本没有什么好特别提出来的吧!

    真一在心里暗骂一顿后将体育报揉成一团,朝向垃圾桶,他有如篮球罚球般地惯重投出——

    报纸大幅度的偏往旁边。

    他无精打采地低下头,心情越来越灰暗了。无法直线投球,这对棒球选手而言是致命伤。他坦白告诉福原后,福原神情凝重地提出忠告:「休息。我不会害你的,给我休息。」

    但他还是继续练习。什么都不做反而令他难受。当然,他所投的球全都是暴投。

    「阿坂,你要不要回归基础看看?」

    「基础?」真一的声音很微弱。

    「试试挥臂式投球吧!这是投手的基本投球姿势。」

    真一也觉得有道理。他到中学都一直是队上王牌,教练最初教他的就是正确的投球姿势。

    真一做了个深呼吸,双脚合拢,高举双手,抬起左脚,移动身体将球投出。

    球稳稳的飞到福原的手套里。

    「成功了!」他不禁跳了起来。「福原!我成功了!」他的声音在抖,很没用地眼眶泛泪。

    「不要哭啦!好,那要把距离拉远咯!」

    他照着福原的指示远投。三十公尺、四十公尺,即使拉开距离也能投出好球。磅、磅。棒球手套的声音在室内练习场回响。

    「尽全力投投看吧!」

    他高举双手过头,投出直球。球漂亮的回转,没入福原的手套里。希望涌现他心中,说不定从头开始温习基础,就能意外治好紧张感。

    就在此刻,他发现网子对面有个人影。「阿坂!什么啊,你的肩膀已经没事了嘛!」很有特色的沙哑嗓音跳人真一耳中,是监督根本先生。

    「真是的!我因为担心所以来看看,原来你是骗人的啊!」根本露齿笑说。

    「不,这是……」真一冒出冷汗。

    「外籍新人米勒那家伙,因为老婆的父亲得了急病,结果回国了。这些美国人,比起工作更重视老婆,所以才这么难配合!」

    「不过,那个……」他舌头都打结了。

    「明天在神宫球场和破坏者队的对战,三垒就交给你了。铃木虽然也很努力,但是他的体力还只是学生程度。他现在大腿非常酸痛,只能勉强硬撑着,这个时候就只能靠你了!好好领导整个球队吧!」

    根本抚着自己的大肚腩,「哇哈哈!」地大笑离去。

    真一和福原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沉默了。

    为了小心起见,真一不高举手直接投了一球,是个大暴投。

    他泄气地躺在原地。

    「啊——」他自暴自弃的大叫。声音到达天花板,并弹回到他身上。

    翌日是个可恨的大晴天。不知是否被暖春的好天气所引,虽然并非例假日,但看台上还是挤满了将近一万人的观察。

    「唷!听说你完全康复了?」守备教练拍了真一的肩膀一下。「啊、不……」他的表情都僵了。

    「好好示范给铃木看吧!那小子的手脚都还很僵硬。」

    又是铃木?真一不禁抱怨。不知教练是否羡慕铃木的人气,总是跟在他身边,母企业也因为有个帅哥新人入团而相当开心。

    赛前练习时真一只练习打击,跳过守备练习。他骗大家鞋带断了,逃进球员席后的走道。由于他是老手,所以谁也没有说话。

    他在走道偶然碰到破坏者队的矢崎。「咦?你已经回来了?」矢崎以挖苦的语气说道。

    「你们队上的铃木还真是个帅哥啊!连我老婆都变成他的球迷了。」

    「哦?有个曾经是艺人的妻子,还得担心她会不会出轨啊?」

    矢崎的脸色大变。「哼!」他瞪了真一一眼,向球场走去。

    终于,比赛开始的时刻来临了,真一心中满是忧郁。怎么不来个闪电打雷啊?他看向天空,只见云雀高声鸣唱着。

    羊毛衫队是后攻,所以真一站到守备位置上。当他要传球给内野手时,他高举起手投出球。队友们都很惊讶,但什么也没说。

    在比赛开始前他走向投手丘。先发投手跟他在选拔会中是同期的,是很熟的队友。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今天请不要让打者打出三垒方向滚地球。」

    「啊?」对方瞪大了眼,然后笑着说:「小坂你又来了。」是被当成玩笑话了吗?

    「巨人队的杠田在投出完全比赛的时候,三垒的守备机会是零。因为当时的三垒手是长嶋一茂,那才是真正的职业选手吧!」

    「好啦好啦!」对方忍着笑意点头。

    行不通吗?真一无精打采的回到守备位置。

    比赛开始了。当一号打者进入打席时,他的膝盖都发抖了。如果要来的话就来直球或高飞球吧!他向上天祈求,结果打者被三振出局。

    在他松口气的同时也流了满头大汗。这样他不可能撑完九局,一定会露出破绽的。

    二号打者打出一个中外野高飞球。球碰到球棒的那一刻,真一感到胸口一阵绞痛。

    接着三号打者是矢崎,他一面空挥球棒,一面瞪着真一。真一有不好的预感,一向以力气自豪的矢崎,是个专门扯人后腿的右打者。

    投手投出的第一球飞往内角。真一在心里「呜哇!」的叫了一声,清脆的打击声传来回音,猛烈的滚地球朝三垒附近而来。

    他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身体就先做出反应了。他往旁边一跳接住球并站了起来,一个转身,就尽全力把球投给一垒手。

    球往右边偏去,真一头晕目眩。啊啊,糟了!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把一垒献给敌队了!会被大家发现紧张感的事——

    然而情况并没有演变至此。真一所投出的球直接打到跑者矢崎的侧腹,矢崎痛得蹲在一垒垒包前。

    咦?这是真的吗?真一目瞪口呆地站在人工草皮上,所有的选手也都冻结在当场。

    「你这混帐!」矢崎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吼道:「坂东!你是故意瞄准我的吧!」他将头盔用力摔在地上,有如山猪般朝着真一直冲而来,看台上也一阵骚动。

    呃,该怎么办才好——

    真一在顷刻间下了判断。他脱掉手套,做出迎战的姿态。

    「罗嗦!你这个卑鄙小人!」他很自然的脱口而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这么做比较好。

    矢崎扑了过来,真一从正面挡下他的攻击,并用手肘在他背上撞了一下。

    两队人马立刻加入,变成一场大暴动。真一挨了几拳,于是他也还手,他倒在球场上,几个人压到他身上。这是他生涯第一次成为乱斗的中心。

    队友拉开他,把他从人群中救了出来。下一个瞬间,「退场!」裁判锐利的声音落在真一身上。

    「是他先出手的吧!」真一激烈地反驳,当然不是真心的。

    「坂东!你给我记住!」矢崎被人从背后抓着,他似乎也被判退场了。

    虽然处在激动的状态下,但真一觉得自己得救了。他的秘密没有曝光,就算会遭到媒体的口诛笔伐,也远比紧张感被大家发现来得好。

    3

    《予以坂东禁止出赛五次的处分,这在热身赛是前所未闻的。》

    《罚金五十万元!一记死球让观众也哑口无言。》

    不管哪家体育报都是头版。连他打出完全打击都能登上社会版了,所以这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虽然球团很不高兴,但现场的人却觉得很好玩。喜欢打架的根本笑着戳他的胸口说:「你也很有一套嘛!」讨厌矢崎的选手则要求跟他握手。看来他好像给人强硬的印象了。

    算了,不论如何他都算脱离险境了,禁止出赛正好给他一段缓冲期。

    真一把报纸揉成一团,往大厅角落的垃圾桶丢。报纸碰到墙壁,弹了回来。

    「这位先生,那是本医院阅览用的报纸!」中年护士用可怕的表情斥责,真一连忙道歉。

    伊良部在中庭设置了练习打击用的网子,还买齐了一整套的棒球用具。看来他非常热中于玩球。「坂东先生,从今天起要练习打击喔!」伊良部露出牙龈笑道。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啊?工作呢?丢下工作不管没关系吗?

    「医生,我这两三天都睡不着。可以的话开精神镇定剂给我好吗?」

    「OK,等一下我会给你一年份的镇定剂。旧绷带也有剩,你可以拿去。」

    真一开始头痛了,顺便也请他开头痛药好了。

    「好了,快点快点!」伊良部拿起球棒。真一心不甘情不愿地陪他练习轻抛打击。

    真一轻轻投球,伊良部挥棒。

    结果挥棒落空,而且球和球棒的距离有三十公分。

    「医生,请你好好看球!」真一粗鲁的说。

    「奇怪了,我明明有在看啊!」

    「你上半身摆动的幅度太大了,你挥棒时要想像有根铁棒通过从腰到头这块区域。」

    「嗯……原来如此。」

    但还是不行。基本上伊良部抓不到挥棒的时机,而且他还由下往上挥。

    「球棒借我一下。」虽然很麻烦,真一还是决定亲自示范给他看。

    真一俐落的打中伊良部投出的球。由于他心中累积了许多挫折不满,他连续地打击。

    悦耳的打击声在中庭响起。真一逐渐感到心情爽快,他跨大步伐挥棒,全新的网子大大摇晃着。

    「厉害!厉害!不愧是职业的!」伊良部快乐得拍手说道。流了一些汗之后,真一也觉得舒畅多了。

    没有必要焦急,他还有打击。这九年来他能一直守着三垒,可不是虚有其表的。

    「不过棒球真的是很特别的运动呢!用圆圆的球棒打圆圆的球,网球和桌球都是用球拍,排球是用手。最早打棒球的人一定是个怪人。」伊良部如是说。

    「嗯,是啊。」真一附和道。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而且就算你说要好好看球再打,但也不能一直看到打击的那一瞬间吧?因为要是看到最后的话,就会来不及挥棒了嘛!」

    真一无言,确实是如此。

    「换句话说,当球远一百五十公里的球飞过来时,打者在某个地方看清球路后凭感觉挥棒,就是所谓的打击咯?」

    凭感觉?是这样吗?话又说回来,伊良部究竟是笨蛋还是理论家?

    「所以球碰到球棒中心的机率不就只有几万分之一了吗?」

    有股灰色的空气在真一胸中膨胀。他开始觉得手里的球棒是个很奇妙的物体,到底是谁发明这种东西的呢?为什么不是用球拍打棒球呢?他现在感觉脑中好像笼罩着一层薄雾。他吞了一口唾液,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医生,请你再投一球给我好吗?」

    真一瞄准伊良部抛过来的球并挥棒,他挥棒落空了。

    一阵恶寒在他背上流过。「再一次。」他的声音颤抖着。

    又一个挥棒落空。「再一次。」他提高音量说。

    还是挥棒落空。「再一次!」他呐喊。

    依旧是挥棒落空。

    「啊——」真一惨叫出声:「为什么你净说些让人迷惑的话?害我都被你传染了啦!」

    「又不是我的错。」伊良部噘起嘴。

    「从明天开始我该怎么办啊!」

    「没关系啦!又没有生命危险。」

    真一感到一阵晕眩,他跌坐在地上。现在连打击都不行了,他只不过是个废物罢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几个星期前,他还是队上的主力选手啊!

    真一仰天躺成一个大字形。不识趣的春日阳光,灿烂地洒在他身上。

    「所以我不是叫你休息吗?」福原双手插腰,以吃惊的表情训了真一一句。

    「如果休息就会痊愈我一定会休息。但是我觉得一直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的话,好像会渐渐忘记棒球。这样好吗?传球和打击的画面会从我的脑海里消失!要是放着不管,我会连钉鞋怎么穿都忘了!」

    「你想太多了。你都打几年棒球了?有二十年以上了吧!就算你的脑子一时忘记怎么打球,但是你的身体也会记得动作的,你就是以脑中的记忆为先才会阻碍到身体的动作。」

    「也许吧,但我还是要练习。我要重新来过。」

    他将球棒担在肩上走向网子,迳自低着头不理会福原的话。

    真一决定回到基本,从打击座练习开始。他把球放在打击座上并挥棒。

    打到了!真一松了一口气。目前他能办到的有将手高举投球、打静止不动的球……他屈指细数确认着。

    「喂!阿坂!」福原紧紧皱眉。

    就在此时,一群人蜂拥进入室内练习场,是教练和新人选手们。

    「哦,阿坂!场地借我一下,我想让他偶尔在没有媒体的地方练习。要是在外面,就会二十四小时都被摄影机锁定,那太可怜了。」

    「啊,请……」真一收起球,让出了场地。

    其中有一个新人——铃木客气的低下头。他一取下帽子,染成淡茶色的长发便飘逸飞扬。

    时代不同了啊,真一想着。当他们是新人的时候,长发是绝不被允许的。比前辈优先练习更是不可能发生的,现在的球团还员宠新人。

    年轻的单身选手能吸引女性球迷。比起实力,能拉拢观众更令母公司高兴。

    真一在网子边的球员席坐下,让罐装运动饮料流过喉咙,他要看看新人的守备练习。铃木在三垒的位置接打来的球,就在真一眼前不远处。

    铃木虽然基本的东西都会,但却不能善用手套,传球也不是很流畅,总之就是技巧还不够纯熟。从接球到传球,这一连串的动作必须像河水般川流不息。

    不过他第一年的时候也是这样,多亏当时的监督对他的失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才能成为正式选手。

    球被打了回来,往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飞。球掠过铃木的手套,正面打上他的脸。

    真一吓了一跳。看起来好像是打到他的眼睛了,铃木掩面倒在原地。

    「喂!你没事吧?」教练急急忙忙跑到他身边。「喂!快拿冰块和毛巾来!」教练大声喊道。

    有个新人跑开了,其他的选手则聚集到铃木旁边。

    真一不禁站了起来。他假装伸展身体,窥探着铃木的情况。眼睛可是致命伤,尤其动体视力是无法矫正的,很可能会左右他的选手生涯。

    就在他这么想的那一刹那,身体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觉得心中的薄雾变淡了。

    球往他脚边滚了过去,他捡起来,看到有捕手站在本垒上,他便什么也没想地把球投回去。

    白球划出一条漂亮的轨迹。是记好球。

    咦?真一张着嘴呆站在原地,他咀嚼着奇妙的空白。

    刚才他没有把手高举就投球了,也没有意识到姿势,很自然的就投了,而这么做并没有造成暴投。他全身都热了起来。

    他连忙环视四周找寻福原的身影,找到福原在网子后整理用具。真一奔上前并抓住福原,拜托他跟自己练投接球。

    「干嘛啊?这么突然。」福原似乎觉得麻烦的皱起眉头。

    「我觉得我好像抓住什么了!拜托,趁我还没忘记的时候!」

    不知是否被真一兴奋的样子说服,福原戴上了手套,两人在狭窄的通道练习投接球。

    就算不高举双手,真一也能投出好球了,球能随他的心意飞到目标。他把手打横,用手腕的力量投出慢球,是个好球。他的心情渐渐晴朗。「成功了!成功了!」真一高兴地喊着。

    福原眉开眼笑的说:「怎么突然复活了啊?你这家伙。」

    真一觉得即使现在接到打者打出的球,他好像也能够传球了。不,他一定能把球传出,因为他脑中有了画面。

    此时,笑声在练习场内响起。是教练大笑的声音。

    「铃木,你别吓人啊!你压着眼睛,我们当然会以为你的眼睛被打到了啊!」

    真一回头一看,铃木正低着头。围着他的选手们也露出白牙大笑。

    「如果是肿了个包就没事了,谁来帮他擦点口水吧!」

    「啊、不,不用了。」铃木四处逃窜,气氛相当热闹。

    什么啊,只是肿了个包啊?真是吓死人了。真一叹了一声……不过,太好了。话题新人如果在刚起步就跌倒,将会是整个棒球界的损失。

    真一投出球,是个大暴投。

    「喂!怎么又来了?」福原跑去捡球。在真一脑中的画面已连碎片都不剩,一眨眼就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真一垂下头,刚刚的热情都消失了。

    过去他一直不去正视在心灵角落的那股焦躁,就连去意识到它的存在都是自尊不能允许的。但是现在再也无法逃避了,他必须面对现实。

    自从铃木入团那时起,他就觉得很不安。他看着铃木和监督握手的新闻画面,看着女主播们故作娇态地接近铃木,他就感到些许着急,媒体也都围绕着帅哥新人,他很生气过去所做的一切功绩都被忽视了吗?

    自己是在嫉妒。说得更明白点,他是在害怕。

    「你看你看,这个很棒吧!」

    伊良部在诊疗室把棒球制服摊开现给真一看。制服的胸口处缝着「DOCTORS」。不知他是在开什么玩笑,袖子上还有「LV」的字样。

    「我们医院有业余棒球队,我请他们让我加入了。不过只有我的制服是特别订做的啦!」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真一漫不经心的回答。

    「我会用医院的经费捐赠所有的棒球用具,但是相对地,他们要让我以三号三垒手的身份出赛。」

    「哦?你还真是加入了一支好球队啊!」

    真一说着讥讽的话语,然而伊良部似乎没听懂,还一副很快乐的样子。

    「坂东先生你怎么了?好没精神。」

    「怎么可能有精神啊!」他不禁大声怒书道:「我可是为了紧张感而跌到谷底了耶!」

    「我就说不要在意嘛。」

    「我就是很在意!」真一瞪了他一眼说。

    「你要是再这样子,会连路都不会走喔!」

    「什么意思?」

    「之前有个忘记怎么走路的患者,右脚一跨出,右手就会跟着伸出来,结果最后回家时走得像机器人一样。」

    真一在脑中想像那个画面,他吞了一口口水。不,不行!现在的他光是想像就会变成那样。

    「坂东先生,你走走看嘛!你能正常走路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不满的抗议道。但为了小心起见,他还是决定试试看,他想让自己安心。

    他站起来,看着自己的脚。他通常都是先伸出右脚……他踏出一步,结果右手也跟着往前摆动了。

    「哇啊!」真一大叫。他走得跟机器人一样。

    「啊哈哈哈哈!」伊良部捧腹大笑:「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你不能去在意啦!」

    「现在该怎么办?」他涨红了脸。

    「喂——麻由美,拿最粗的针筒来。」

    护士拿着让人怀疑是动物用的、热狗般大小的针筒出现了,针像钉子那么粗。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真一跑着逃开。

    「什么啊!别说走路了,你连跑步都没问题嘛!」

    真一猛然回过神,发现他一直线的跑到门边了。他觉得全身无力,双腿都软了。

    「医生,拜托你差不多一点!」他怒气冲冲的说。

    「紧张感很容易给人负面的暗示呢,啊哈哈!」

    「还啊哈哈!你竟然把患者当成玩具!我可是为了听你的建议才来的!」

    「怎么,坂东先生有事情想说啊?」

    「有是有,不过算了,我要去别家医院。」

    「不要啦——别这么说嘛!」伊良部突然撒起娇来。他很恶心地拉着真一的袖子。「我们好不容易变成朋友了说!」

    「谁是你朋友啊!」真一甩开他。

    「那我送你老旧的内视镜!拿来偷拍正好。」

    「不用了。」

    「X光的装置呢?」

    「不需要!」

    一阵虚脱感向他袭来,他以手掩面。伊良部简直异于常人,是个活在常识之外的人类。不,说不定他根本不是人类。他是栖息在综合医院地下室的幼儿妖怪,把误闯的患者当成玩伴——

    真一抬起头,与伊良部四目相接,伊良部露出牙龈笑着。

    「好啦,告诉我啦!」

    「其实是……」他不由自主的开口道来。

    「什么啊,你的紧张感是有原因的嘛!」伊良部将双手交叉在脑后,靠在沙发上。「职棒选手也真辛苦啊!」

    真一老实说出他对新人的对抗意识。对方是在实力以外的方面受欢迎,这让他很火大。另外把资深选手搁置在一旁用新人推销球团,对此他感到不满,真一什么都说了,也许是因为对象是伊良部吧!如果是普通医师的话,他一定会耍帅,不会吐露自己的脆弱,然而就算让伊良部知道秘密也无所谓。

    「不过知道原因的话就事情就简单了,只要去除那个原因就好了。」

    「去除?」真一探身向前。「你有什么对策吗?」

    「比方说让那个新人受伤咯。」

    「……怎么做?」

    「找人堵他啊!在上野公园雇用外国人的话,给个三十万他就会帮你办事了。」

    真一看着伊良部。他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就算不能让他再也站不起来,只要让他休养一年也够了吧!媒体很快就会腻了。也就是说,让他在一开始就重重的摔一跤,接着他就会自己消失了。」

    「那个……」

    「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好人是会落败的。」

    「即使如此也不能暗算人家吧!」

    「那下毒呢?」

    「不行!」

    「那我也没办法了,你只能一直这样下去了。」

    真一说不出话了。简直乱七八糟,这是犯罪啊!要是被发现可是一大丑闻。

    不过他心里有些动摇,伊良部所书的确是他所期望的。

    「烦恼也不会有进展的,我们来练球吧!」

    「还来啊?」

    「有什么关系,练球吧!这是特训,特训。」

    真一在中庭陪伊良部练习打击。伊良部一点进步的徵兆也没有,几乎都是挥棒落空,不管说几次他还是改不掉由下往上挥的姿势。

    但是伊良部看起来却很快乐,他的双眼闪耀着光芒。

    4

    《藤原纪子也心醉不已?对新人铃木投以热情视线。》

    《与铃木合照,纪子喜欢年纪小的?》

    没比赛的时候就写这个吗?只不过是艺人来看练习也能报导,这只是八卦记者在制造话题而已吧——

    真一深深的叹气。他把体育报折起来,放在长椅上。

    球季即将开打,队伍在东京落脚。现在就剩在关东近郊的几场热身赛而已,一军和二军的人全集合在羊毛衫队的练习场了。

    真一并没有参与练习。这次他骗大家说他手腕痛,如果说手腕的话,不管是守备还是打击的练习都能逃掉。他拜托伊良部帮忙,伊良部便写了「肌腱炎」的诊断书给他,教练看了诊断书后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只说了句:「是吗?多保重啊!」

    监督根本先生则是一脸严肃。「别以为我是放任主义者就可以撒娇!连自我管理都做不好的人,我是不会用的。」

    这是当然的,真一无言以对,就算他是老鸟也觉得这很丢脸。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他便和福原一起在外野跑步。

    「喂,阿坂。你干脆就跟大家坦白讲吧!说不定会有人给你不错的建议。」

    「别开玩笑了!与其被大家知道,我还不如就这么引退算了!」

    他真的这么想过。最近真一非常泄气,他每天都看着存摺的余额,幻想着自己可以去开一间餐厅。

    这天晚上选手会主办了一场聚餐。在开幕赛前增进彼此间的情谊是每年的例行公事。「我不想去。」真一说,但是被选手会长告诫一番。

    「你是统合内野手的人吧!你不去怎么行?」

    他只好勉为其难的参加了。他坐在东京某家中华餐厅的圆桌前,对面就是铃木。

    铃木不敢正视真一的脸。也许是有所顾忌吧!媒体总是只追着他,说不定他也很介意。

    仔细想想,铃木本人一点错也没有,长相好看是与生俱来的,长发对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来说也是很正常的,是他太自我中心了,才会看铃木不顺眼。

    铃木默默的吃着料理。小脸、英挺的鼻梁、整齐的眉毛,所有美男子的条件他都具备了,球团会把他当作招牌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他的球技一点也不业余,而是真正的职业水准。在表演赛时,很多观众都来看他打球,人气也是实力之一。

    真一越来越沮丧了。他的时代真的结束了吗?紧张感是上天所赐的药剂吗?

    「喂!新人!不要客气,喝吧!」

    真一对铃木劝喝绍兴酒。他不想让铃木发觉自己很在意他,就是用装的,他也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铃木唯唯诺诺的拿起小酒杯一口喝光,酒量看起来很好。

    「哦!这新人还真可靠啊!」某人说道。

    「在大学被训练出来的。」铃木谦逊的说。

    「尽管喝吧!反正明天休假。」

    「但是门禁……」

    「放心、放心。我会帮你跟舍监说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又一口气干了一杯。

    「哦哦!我看需要大一点的杯子了。」真一向服务生要了一个杯子。

    「铃木,你情人节的时候收到多少巧克力?」

    「嗯,三百个左右。」他看起来很不好意思的说。

    「你这家伙!我只有银座的酒家小姐途的人情巧克力而已呢!」

    「对不起。」

    「铃木,你有这个吗?」一个新人竖起小指问道。

    「嗯,有……」他搔着头。

    「好啊!我要跟媒体爆料!叫『Friday』偷拍,让你的球迷减少!」

    大家都笑了,铃木似乎也不再那么紧张了。

    虽然铃木不太会说话,但他绝对是个好人。听说他在大学时代当过队长,如果他不受欢迎就不会被指名担任队长了

    铃木一直被劝酒。喝了那么多还能面不改色,这让真一很惊讶。

    他们到银座的酒店续摊,铃木也去了。话题新人来到店里,小姐们都兴奋了起来,他们那一桌的气氛相当热闹。

    铃木连威士忌都很能喝,他一个劲地喝着加冰的威士忌。之后他们又去了几家酒店,小姐们都很开心,真一和其他人也感到很得意。

    当他们注意到时已过深夜两点,于是便在路边就地解散。他们拦了计程车要让新人们先坐,这时却不见铃木的身影。

    「咦?铃木呢?」

    「会不会是去小便了?」

    大家没放在心上便各自离去了,最后剩真一一个人。就在他想拦计程车时,事情发生了。

    「别小看我!你这混帐!」从背后传来凶悍的怒吼,是铃木的声音,怎么回事?真一回头看,发现铃木就在前方不远的巷子里,和看起来像是流氓的两个男人面对面。

    「只不过是碰到肩膀就要叫人来?你们是小孩子吗?喂!」铃木踩着踉跄的步伐,激动的说着。

    这家伙,根本就已经醉到不行了嘛!原来他的酒品很差?真一慌了。职棒选手在路上和人起冲突,这铁定会上报的。

    「臭小子,你以为我们是谁?」男人威吓道。

    「喂!我看过他,他是羊毛衫队的铃木嘛!」

    糟了!对方知道铃木。既然他们是流氓,一定会假装受伤并要求赔偿金。他得赶紧劝阻——

    然而他的脚却动不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有个黑暗的念头在他心底浮现。

    如果演变成打架,铃木少说也得在家里关一个月吧!恐怕暂时也无法出场比赛了,最惨的是他会受到社会的批判,帅哥新人将会坠入深渊。

    这比暗算还要有效果!再说,是铃木自己让麻烦上身的,接下来他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真一觉得喉咙一阵干渴。他想吞点口水,但是口中连一滴也分泌不出来。

    伊良部说过,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好人是会落败的,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恶魔在真一耳边喃喃细语。假装没看到吧!如此一来你的地位也能保住了,紧张感也会不药而愈——

    「咦?这不是坂东先生吗?」有人拍上他的肩。

    「呜哇!」真一吓得跳了起来。仔细一看,伊良部双手抱着酒店小姐站在他的眼前。

    「真巧!制药公司招待我到酒店喝酒,因为我经常跟他们叫货。」

    真一的心脏急速跳动着,并且不停冒汗。为什么伊良部会在这时候出现?这家伙绝对是妖怪!他一定躲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你要回家吗?那我们一起回去吧!反正顺路呀。」

    他感到晕眩,身体微微摇晃着。伊良部正打算把他从这个地方带走,也推动了他的阴谋。

    「医生,你要再来喔!」酒店小姐用手指戳着伊良部的脸,撒娇地说道。

    「我跟一家葬仪社很熟,下次就让你们接待他们吧!」伊良部在真一面前和小姐有说有笑的。

    小姐拦了一辆计程车,把他和伊良部送上车。车子向前行驶。

    「对了对了,明天医师队有比赛喔!坂东先生,你要不要来看?」

    「好啊……」他心不在焉的回答。

    「好高兴喔!如果需要代打的话我会让你上场的。」

    「喔,这样啊……」

    这样真的好吗?真一扪心自问。自己为了一个肮脏的理由,抛下了酒醉惹上麻烦的新人,他是这种人吗?不会感到羞耻吗?

    不,一切都是铃木自作自受。他没有必要救他,这也是职棒界的一面,伊良部的登场正是神的旨意,是神派遣妖怪伊良部来带走他的。

    「好期待明天的比赛喔!我们要和都民医院的人对战,输的那一方要帮胜利队伍受理一个月的急诊。」

    真一闭上双眼,醉意让他的身体晃得更厉害了。

    「我们绝对要赢,到时就让他们吸一些三氯甲烷。」

    他睁开眼睛,摇了摇头,他还是办不到。他可是个运动家啊!他一直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走到现在,他不想变成卑鄙小人。

    「司机先生,我要下车!请停车!」真一探身向前说。

    「坂东先生,你怎么了?」

    他丢下讶异的伊良部,急忙地逃出计程车,他用尽全力在无人的路上奔跑,拜托一定要赶上啊!他在心里呐喊着,心脏几乎要从喉咙跳出来了。

    他转了个弯,到达刚刚那个地方。他气喘吁吁地环视四周。

    「我说你们有种就试试看!听不懂吗?」

    铃木的吼声传来。他朝声音的源头看去,他们还在巷子里互瞪,太好了,还没打起来。

    「等一下!」真一跑上前,介入双方之间。「不好意思啊!我们的年轻人对你们失礼了。他喝醉了,请你们不要见怪。」

    「你是谁啊?」流氓的脸色有点不对劲。体格很好的男人增加到两个,对方多少也有些畏惧了。

    「很好,这样就二对二了!要打就来吧!」铃木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你是白痴啊!」真一真的生气了,他在铃木头上敲了一下。

    「啊!这家伙是坂东嘛!」其中一个流氓说。「他是羊毛衫队的坂东!」

    「是的。下次我会给你们内野席的门票,请你们大人有大量,原谅他好吗?」

    「罗嗦!谁要那种东西啊!」流氓向前跨了一步:「你之前竟敢揍我们的矢崎!」

    「我们的矢崎?」

    「我们是大阪破坏者队的球迷!」两人涨红了脸。

    「啊、不,那是……」

    「绝不原谅你!我们要帮矢崎报仇!」

    对方突然挥了一拳。真一闪避不及,拳头就这样硬生生的迎上他的脸。

    「你这个王八蛋!」铃木作势要猛扑过去,真一连忙制止他。「请放开我!我要为你复仇!」

    「不用了,快住手!冷静下来!」他拚命的阻止铃木。

    怎么会这样?比起生气,他现在更想哭。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做这种事啊?

    「坂东!好好教一下你们家的小伙子!」

    「如果你们敢在跟破坏者队的比赛中打出全垒打,我们可是会到你们家点火的!」

    流氓们整理一下衣襟后便离去了。真一和铃木跌坐在当场,他的脚都软了。

    不论如何,他们脱离险境了——这下他总算放心了。

    「铃木!收假后你给我好好打击一千次啊!」他用手掌拍拍铃木的脸说。铃木一点反应也没有,他靠在墙上闭着双眼,嘴巴微微张开。「喂!笨蛋!不要睡在这种地方啦!」不管怎么摇怎么捏都叫不醒铃木,真一已经没力气生气了。

    他两脚往前伸直,大大的叹了一口气。他看着铃木纯真的睡脸,铃木很适合当职业球员,只要累积经验,一定能成为一个好选手吧!

    真一起身,将铃木背起来,走在夜晚的道路。他不能就这样丢下铃木不管。

    「哈、啾!」真一打了个喷嚏。他用面纸擤着鼻涕,揉成一团往垃圾桶丢,但是面纸太轻了,没有到达垃圾桶里。

    他大剌剌的躺在球员席上。名叫麻由美的护士正在一旁佣懒的抽着烟,她穿着球衣,应该不是来加油的,而是比赛的一员。

    「伊良部医生,拜托!慢慢投也没关系啦!」

    在投手丘上的投手抱怨说道。伊良部正面接住滚地球,朝一垒暴投,敌队似乎已看出三垒是个漏洞。

    「喂!都民医院的庸医们!打更难的滚地球来吧!」伊良部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这是个和平的假日。在青空下,一群人在河边的球场里打着业余棒球。有小腹突出的中年男子,有畏畏缩缩的年轻人,还有女性球员。

    这次是外野手失误了。一个普通的高飞球,他用手套接住却又不小心掉落了。

    真一忍不住笑了出来,天上的云雀们也在笑着。「真好,他们看起来好快乐。」真一自言自语说,他以新鲜的心情看着他们打球。

    真一都忘了还有这种小球赛。他在小学四年级加入少年棒球队后,就一直为了胜利而打球,他咬牙辛苦练习,所有队友都是竞争对手。

    引退之后就加入业余的球队吧!加入这种不论输赢,都欢笑不断的球队。

    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他还想打职棒,至少再打个五年,只要正面迎向紧张感就好了。就像伊良部说的,又没有生命危险。

    他发自内心的认为,昨晚有跑回去真是太好了。如果就这样丢下铃木,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他还是很光明正大,没有变成一个小人。

    能和铃木熟起来也是一件好事。喝得烂醉如泥的新人,也只不过是个二十二岁的青年,他那柔软的双颊,尚未经历过人间险恶呢。真一好久没有这种身为大人的从容了,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在穷紧张而已。

    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正在球员席旁玩球。年纪看起来约五岁左右,他把球丢到水泥墙上,独自模仿着投手投球的样子。

    「小弟弟,叔叔来当捕手吧!」真一说。小孩腼腆的点点头。

    他在离小孩五公尺处蹲下说道:「你可以投了。」

    小孩完全不会控球,不过他还是个孩子,这是当然的。

    真一再度想起伊良部的话。控球究竟是什么?人是在何时学会控球的?

    也许这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因为只有人类拥有不可思议的学习能力。

    一记呈抛物线的好球飞来。「哦!好厉害喔!」真一夸奖说,小孩的眼里闪耀着光辉。

    「你就照这个样子继续投。」

    接着是连续的好球。真一往后退了一公尺,但小孩还是投出了好球。

    他觉得他好像看到婴儿第一次站起来的瞬间,他见证了这孩子成长过程中的一页。

    「坂东先生!你在做什么?」换人时回来的伊良部说:「守备好累喔!接下来我只要当指定打者就好。坂东先生,三垒就交给你咯!」他在球员席上坐下,敲着自己的肩膀。

    真一呆住了。怎么有这么任性的人?

    「不行啦!我有投球紧张感耶!」

    「你不是能正常投接球了吗?还没治好吗?」

    「对方是个小孩子,我只是丢弹跳球把球传回给他而已。」

    「那不是更难吗?为了让对方能接到球,你要在同一个地方用同一个角度把球传回去呢!」

    真一词穷了。这么说也对……他刚刚完全是无意识的传球。因为对方是小孩子,他就像个父亲一样跟他玩球,什么也没想。真一的心逐渐晴朗,吸入的空气也令他觉得很舒服。

    「好——我就来打个全垒打给他们看!」伊良部撑大了鼻孔,朝打席走去。

    自己已经痊愈了吗?诅咒解开了吗?

    他觉得自己一定没事了。因为过去一直盘踞在心中的不安,如今已消失无踪。

    他脑海里也有了画面,他看到自己投球、打球,还有奔跑的样子——

    敌队球员席传来笑声,往正中央飞去的超好球,伊良部却连续两次挥棒落空,还转了一大圈跌在地上。

    真一放声说:「嘿!投手!这个打者连牵制球都打不中!你只要投稍微高一点的慢球就OK了!」

    敌队球员席的气氛更加沸腾,每个人都笑翻了。「咦?那不是羊毛衫队的坂东选手吗?」有人问道。没错,没错!他就是经常得到金手套奖的坂东真一!他可是连续九年守着有HotCorner之称的名三垒手!真一在心中大声说着。「你到底站在哪边啊!」在打席的伊良部相当气愤。

    投手投出一个很瞧不起人的慢球,是大约头部高度的坏球。

    伊良部飞扑向前,挥动球棒。

    下一秒,悦耳的打击声在万里晴空中响起。

    白球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消失在河川彼端。

    在场所有人都张大了嘴,望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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