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大胡子刑警又一次劝萌绘回家。但是,被萌绘以“一个人决不回去”为理,很坚决地拒绝了。那之后,刑警几次三番从远处偷看萌绘的脸色,但她故意不去和他对视。早上六点过一点儿时,刑警终于过来说,犀川副教授也可以回家了。可能是萌绘的“一个人决不回去”的主张奏了效。

    第五章睡意与白骨

    1

    大胡子刑警又一次劝萌绘回家。但是,被萌绘以“一个人决不回去”为理,很坚决地拒绝了。那之后,刑警几次三番从远处偷看萌绘的脸色,但她故意不去和他对视。早上六点过一点儿时,刑警终于过来说,犀川副教授也可以回家了。可能是萌绘的“一个人决不回去”的主张奏了效。大胡子刑警为了让她回家,把犀川也给放了。虽然多少有点让人不顺心,不过结果还不错,萌绘想。

    之后犀川又跟喜多说了一会儿话,不过他还是决定先回去。包括喜多在内,极地环境研究所的教员们还不能回去。另外,一大早儿警方就把事务官横岸和技术员八川都叫了过来,大学的有关人员好像也来了好几位。萌绘和犀川走出研究所玄关的时候,看到办公室里有十多个人。

    “不过,和早上一点时相比,警察的人数似乎少了一些。”萌绘这么一说,犀川便回应道:“可能是因为搜查已经延展到外部了。”

    萌绘感到有些困意,不过还是非常兴奋。在她所知道的范围内,对昨天夜里发生的杀人事件根本无法解释。她非常想知道,警察正在调查些什么,他们又发现了些什么。

    因为得到许可,可以使用汽车,所以当大胡子刑警说用警车送他们回去时,萌绘和犀川拒绝了。身为县警察厅长官的萌绘的叔叔,对自己的侄女疼爱异常,估计给下属打了不少电话确认萌绘的安全。叔叔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只是萌绘不喜欢他把自己当小孩儿这一点。

    萌绘和犀川走到停车场,上了跑车。

    今天似乎也是个热天,强烈的阳光从东边向他们袭来。萌绘把一直放在仪表盘上的太阳眼镜放在了座位后边的口袋里,随后启动了汽车,摇下两侧的车窗,以便给车内换换新鲜空气。

    萌绘最喜欢开车。对于自己的驾驶技术也极有自信。她很喜欢能够使用双离合器的手动齿轮,发动机的声音和振动都非常好。萌绘的车上没有收音机也没有音响,因为她无法忍受开车的时候听不到发动机的声音。虽然没有做过自我分析,不过但凡发动机声音和马达声音她都喜欢。

    “不困吗?”犀川深深地陷在副驾驶的座位里,双手抱着后脑问道。

    “嗯,有点儿。”萌绘回答。

    车静静地行驶着。惬意的晨风吹拂着她的头发。

    “本来等做完实验后,我有很多问题要问您呢。”萌绘向犀川这边瞥了一眼说道。

    “什么问题?”

    “做什么了,什么机器,为什么要做那种实验,结果有什么作用……”萌绘说得很快,“结果,因为杀人事件全部挂(泡汤)了……”

    “挂了?”犀川笑道,“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啊……可不怎么文雅。挂了……唔,不过确实是挂了。”

    “老师,想点儿什么吧?”

    “什么?”

    “就是说,那个密室的……”

    “密室?什么密室?”

    “不是密室吗……”萌绘把车停下来等红灯,“可是,卷帘门不是坏掉了吗?紧急出口是在里面上了锁的,惟一的出口在大家所在的位置上能看得非常清楚。案发时没有人能随便进出的。被害人和凶手都是怎么进去的呢?”

    “哦,我可没得出这么确切的场所条件。”犀川带着睡意说,“让警察去办不是挺好吗……”

    “那个大胡子刑警吗?”萌绘边发动车边说,“很烦人。”

    “警察来大学是很招人烦。特别是这次被警方盯上的是国立大学。”

    周六的早晨,道路显得很空旷。萌绘跑车的发动机发出令人惬意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大街上。

    “哦,老师,您回学校吗?”萌绘问道。

    “不,回家。回家更近……”犀川回答。

    萌绘知道犀川住的公寓。不过,从来没进去过。

    “那个实验室暂时也不能用了吧?”犀川看着窗外说,“真可怜,研究也得推迟了。博士生们要面临生死问题了。”

    “我以前就想问了……”萌绘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即使科技这么发达,也必须要进行实验吗?”

    犀川嗤嗤地笑起来。“科技发达?谁说的?”

    “不是,倒不是谁说过……不过……大家不是都这么说吗?”

    “唔,是有些人这么想。”犀川自己点头道,“幸福啊!”

    “可是,从好几百年前开始,全世界的研究者不就都在进行研究了吗?”

    “伽利略……大概是四百年前了吧?”犀川看着萌绘这边说,“他计算行星和卫星的运动,制作望远镜进行观测。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使用的桌子歪了多少。他留下的内部应力分布从基础知识上来说有很大的错误。无论任何物质,只要承受了外力,都会发生变形并且进行力的传递,这一点并没有得到认识。伽利略的错误得到纠正是在两百年以后了。而对于变形进行精确的计算就是最近的事情。不,即使现在也不能说是完全正确……即便身边的现象也有无数不明白的。”

    “老师您不做实验吗?”据萌绘所知,犀川的研究室只是用计算机进行计算而已。

    “因为我的专业是历史……实验都已经做过了。”

    萌绘仔细思考着犀川的话,但还是不能完全理解。

    犀川的公寓一会儿就到了。

    “谢了。”这样说着,犀川下了车,关上车门。

    “啊,老师……我想去看看老师的房间。”萌绘坐在驾驶席上问道,“可以吗?”

    “不行。今天回去睡觉吧。”犀川立刻回答道,“我就睡一会儿,唔,中午还要回研究室。还有很多要整理的工作呢。”

    萌绘有点遗憾。“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在工作上,犀川一次也没有让她帮过忙,所以那种可能性基本接近于零。

    “没有。”犀川立刻回答。他朝着公寓的玄关慢慢后退。

    “老师,我……”萌绘的身体伸向副驾驶的方向,偷偷看犀川的脸。

    “什么?”犀川面无表情,有点儿不耐烦。

    “唔,没事儿。没什么特别的……”

    “什么事啊?快说。”

    “我有个请求……”萌绘眯起一只眼睛做了个鬼脸,“行不行?”

    “先说说内容。”犀川说,“然后再说yes或no。”

    “是我一生的请求。”萌绘将一只手竖起在鼻尖的位置。

    “别随便就把人生赌上啊,西之园。我就听听……什么事?”

    “星期一之前要交力学的报告……”

    “啊……”犀川朝着天叹了口气,不过表情一点儿没变,“怎么暑假还有报告?”

    “是啊,三上老师的……”萌绘偷偷观察着犀川的脸色。

    三上教授在建筑系中对学生最严厉。每年都有一半左右的学生拿不到他的力学学分。“魔鬼三上”这个称呼在学生们中间悄悄流行。三上教授性格怪僻,不过倒是萌绘喜欢的研究者的类型,事实上是为数不多的值得尊敬的教授。可是,萌绘对于力学却怎么也不感冒。与其说不明白,不如说是没意思。正像犀川说的,萌绘前一段时间的报告三番五次地重写,也没和谁商量,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写完交上去的,可是好像并不合三上教授的心意。她不想找朋友帮忙,查书又麻烦。本打算昨天参观完实验之后,和犀川商量的。

    此时已接近盂兰盆节。然而,对于大学里的一部分人,包括犀川来说,似乎并没有过这个节的习惯。犀川副教授和三上教授盂兰盆节都不休息。

    “真拿你没辙……那今晚七点在研究室见。在那之前把你自己能做的都做了,知道吗?”犀川用动词的终止形命令她。这样说着,他回过身,向公寓的玄关走去。

    2

    萌绘开心致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是逐渐远去的跑车的发动机声。犀川再一回头时,萌绘的跑车已经在远处小区的坡路上了。

    “你也太好说话了,犀川。”犀川自己嘀咕着。

    一进屋,犀川马上洗了澡。然后,衣服也没穿走到冰箱前边拿出了一听可乐。嗓子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沾到液体了。接着,打开桌子上电脑的开关,连接上了大学的因特网。犀川平时在家上网是通过电脑的调制解调器用电话拨号的方式先接通计算机中心,然后再连接上研究室的工作站。在网上,犀川收到了三封新邮件,不过都不是特别紧急和重要的。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用鼠标点击了几下,进入了学校的数据库。等了一会儿,用数字键选择了屏幕上出现的“检索”按钮,然后使用键盘输入了“Prof.Kikuma(木熊教授)”。

    N大好像没有和他同姓的教授。电脑画面立刻出现了木熊教授的简介。

    木熊京介,男,一九四零年生,籍贯冈山县,一九六三年毕业于T大学。一九六五年于该大学研究生院取得硕士学位。

    研究领域的最前边写着土木工学、构造动力学、极地和海洋构造。从一九七二年起,在英国留学两年。紧随其后的是着作和主要论文的列表和学会、协会获奖列表。

    犀川的目光一时紧紧跟随着这些文字。木熊教授的新论文的三分之一,犀川都有印象。

    犀川关闭了窗口,接着又用键盘输入了“AssistProf.Ichimose(市之濑助手)”。这次也是一下就找到了目标。真是少有的姓氏,犀川想。

    市之濑里佳,女,一九六七年生,籍贯冈山县,一九八八年毕业于N大学。一九九零年于该大学研究生院修完博士。专业是浮游构造的数值解析。一九九一年在德国留学十个月。

    在个人简介的后面是市之濑助教的论文列表等。市之濑助教的论文几乎都是和木熊教授联名的。她大学三年级时破格升入研究生院,只用了两年(其中还有十个月是在国外)修完了博士课程。也就是说,大学没有毕业就升入了研究生。这是最近新设的跳级制度,是只为少数极其优秀的学生而设的特别措施。

    (才二十八岁啊……)

    犀川把可乐倒进嘴里。然后又敲了几下键盘,检索中森事务。学校里姓中森的有六个人,其中有两名女性,因为一个在文学部,一个在工学部,所以马上就知道自己要找的是哪个了。

    中森敬子,女,教务主管事务官,一九五零年生,籍贯歧阜县。

    数据只有这些,行政职员的毕业学校和业绩没有写进数据库。

    犀川又敲了几次键盘。画面上出现了新的信息。

    铃村春江,女,图书主管事务官,一九六五年生,籍贯长野县。

    数据又只到这里为止。

    (三十岁?)犀川想。(比我还小啊……看不出来。)

    铃村朴素的穿着,冷漠的表情,让犀川觉得她有四十岁左右。实在看不出只有三十岁。

    (唔,下一个是……)

    犀川检索下一条信息。

    八川善太郎,男,技术人员,一九六零年生,祖籍香川县。

    八川技术员的数据也只有这些。犀川又进行下一个搜索。

    横岸卓也,男,事务官,一九四零年生,祖籍爱知县。

    关闭了数据库,犀川给研究室的国枝助手写电子邮件。关于杀人事件只说了很少一点儿,告诉她自己今天上午不去研究室了。星期六大学休息,不过犀川和国枝助手都有工作的习惯。

    犀川总算静了下来,坐在椅子上。他点上一支烟。头脑很清醒,但是身体却很疲惫。他猛地向远处吐了一口烟。

    (似乎有什么挂心的事。)他隐约觉得。

    那是无形的东西。就像是溶化的冰冻优酪似的,没办法抓住。虽然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的感觉,但的确是有稍纵即逝的某种念头的。

    “唔……”他自言自语,“什么呢……”

    3

    星期六上午七点。

    当犀川洗完澡喝着冰镇可乐的时候,喜多还在极地研究所不能回去。

    喜多正跟着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年轻刑警,在实验室里四处转悠。市之濑助教也跟他们在一起。对于刑警无数的关于细节的问题,两个人一直耐心地做着回答。喜多感觉,问题的九成都跟杀人事件毫无关联,而且他怀疑答案的百分之六十都超过了刑警所能理解的范围。

    “这个是做什么用的?”这样的问题刑警问了几十遍了。

    “这是电磁紧急隔断电子管。”市之濑认真地答道,“在焊接的泄漏试验中使用的是真空箱。”

    刑警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估计不懂的地方比提问之前更多了。

    “这个呢?”

    “测角仪。”

    刑警把听到的内容原封不动地记下来。

    这样没有意义的问答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了。喜多感觉到无聊,走开了一点儿。

    实验室里一名戴眼镜的刑警走近喜多。比起向市之濑提问的那名刑警,他年纪大一些,看起来和喜多的年纪差不多。

    “这个水池是怎么排水的?”那个刑警问道。实验室的水池本来盖着盖子的,现在有一部分露在了外边。

    “用泵抽水。”喜多回答,“在那边。”他指向实验室的里边。在一个角落里放着管子和泵的发动机等等一系列设备。

    “您刚才说冷气机是在屋顶?”刑警扶扶他的黑框眼睛说道。

    “是的。”这样一说,喜多想起来这个问题有人问过他。问题太多了,他已经记不起跟什么人说了些什么问题了。

    (对,肯定是冷气机……)喜多想。

    “从哪儿可以去屋顶?”刑警问。

    “呃……”喜多想了一下,“市之濑小姐,屋顶能上去吧?”

    “办公室后边有梯子。”市之濑转过头回答,“在玄关内侧的后院。从那儿可以上到屋顶,一直走到这个的上边应该可以到。”

    “您经常去屋顶吗?”刑警看着市之濑问。

    “不,一次也没去过。”市之濑摇了摇头。喜多竟然都不知道有梯子那回事。

    (这跟屋顶有什么关系?)

    喜多虽然这样想,但是没有表现到脸上。

    刑警把远处穿制服的警察叫了过来,用耳语吩咐了几句。警察立刻走出了实验室。刚才一直提问的年轻刑警自己走到实验室的角落,弯下了腰。喜多完全不明白他在干什么。

    “这个实验室有地下室吗?”黑框眼镜问道,“似乎有机械室一类的吧。”

    不知什么时候,提问的任务交接给了黑框眼镜。比起刚才的年轻刑警,他的问题要准确一些。

    “不,没有。”喜多回答,“只有屋顶。”

    “那个……计测室的里边倒是有个房间。”市之濑助手似乎很难开口。

    “啊?”喜多反过来问。喜多并不知道有那么一个房间。“有那样的房间?”

    “在哪儿?能给我们看看吗?”刑警催促道。接着,叫来了在附近拍照的上了点年纪的男人,他穿着工作服。刚才那名年轻刑警也回到这边来了。

    跟随着市之濑助手,喜多、两名刑警以及穿工作服的摄影师几个人排成一列登上楼梯。他们沿着扶手走到通道,打开了计测室的门。

    至今为止喜多几乎从来没有进过这个房间。前边是为了观察计测室内部而特意装的大玻璃窗。那个窗子附近,并排着两张桌子,上面摆着两台电脑以及五台和计测有关的机器。桌子下面也放着记录用的机器。这个桌子只有两把椅子。桌子的左边,也就是屋子内侧的靠墙处,放着一个前面是玻璃的铁柜子,里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说明类的书。房间很小,现在五个人在里面已经有点无处落脚了。一眼看去,除了刚才进来的门以外并没有其他出口。

    “在这个铁柜子后边。”市之濑助手摸着柜子说,“后边有个小门。我想旁边可能是机械室,现在已经不用了。嗯,应该……也可以去屋顶。”

    两名刑警试着推拉那个铁柜子,但是却纹丝不动。

    “这个房间已经结束了吧?”年纪大的刑警问拿着相机的男人。穿着工作服的男人点点头。大概是说搜查完了吧。

    他们让喜多和市之濑暂时出去,然后刑警加上摄影师三个人把铁柜子里的书都搬了出来,放在了远一点的地上。喜多和市之濑从外边透过窗户看着屋子里的情况。转眼之间铁柜子就空空如也了,两个男人很容易就能搬得动。不过由于屋子太小,柜子只是向前斜着挪动了一点。

    布满尘土的墙壁上,的确有个小小的木制门。门上把手的位置有个洞,把手被拆下来了。

    喜多和市之濑又重新走进房间,年轻刑警便开口说道:“没有把手啊。”

    穿工作服的男人按动快门照了好几张照片,现在正熟练地换着胶卷。

    “我想是为了把柜子靠在墙上,才把门把手儿拆掉的。”市之濑回答,“已经三年多了……”

    “是这个研究所刚建成时的事吗?”眼镜刑警确认道,“从那之后,一直这样吗?”

    市之濑点头。

    刑警们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准备把门打开,可是没有把手,实在无从下手。尽管两人同时用劲儿,但仍然打不开。一会儿,观察了好一会儿状况的摄影师从计测室的门出去,拿回一根六十厘米左右的铁棒。似乎是实验室里的东西。他把工具交给了年轻刑警。铁棒伸进了墙壁和门的缝隙里,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

    木门伴着扬起的尘土被打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迎面扑来一股强烈的腐臭味。是有机物腐烂的刺鼻的气味。感觉像是空气发霉了。

    年轻刑警把脸探进去,似乎在摸索着寻找墙上的电灯开关,不过没有找到。计测室本来就不怎么亮。从这个打开的小门射进去的微弱光线,要想照遍这个未知的房间,确实差得太多了。

    这时,从屋顶传来了当当的敲锣一样的声音,巨大的声响把喜多旁边的市之濑吓了一跳。声音就在附近。刑警们和喜多走进昏暗的屋子向上望去。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有人在上边。

    “屋顶吧。”黑框眼镜说,“刚才让他们去上边搜查了。”

    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后,能看出这个房间比计测室宽敞一些,还能再往里边走。无数粗粗的管子毫无秩序地纵横其间。视线非常不好。强烈的霉味使喜多不禁咳嗽起来。

    “应该有电灯吧。”年轻刑警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向天花板照去。没有看见照明设备。接着,手电筒的光开始向墙壁照去。市之濑和摄影师也走进了房间。市之濑助教一下适应不了房间里的恶臭,忙拿出手帕捂在鼻子上。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手电筒的光。终于,手电筒的光射到了从墙壁上突出来的コ字型的管子上。稍微向上的地方还有几个一样的东西。手电筒的光循着那些管子继续向上移动。那是固定在墙上的梯子。

    刑警们和喜多向里边走去,来到梯子跟前。刑警用手电筒向正上方照去,可以看到天花板上有一个凹进去的四方形,那个洞里边最高的地方,并不是混凝土,似乎是一块涂了漆的钢板。可以看到四方形的井口盖和杠杆。

    “好像可以上到屋顶。”屋子里很暗,刑警说这话的时候,看不见他的表情。

    “能帮我拿一下手电吗?我上去看看。”年轻刑警说。

    手电筒递给了另外一个人。年轻刑警用戴着手套的手抓住墙上的管子,轻松地向上移动着身体。手电筒的光芒从下面照上来,他在那光线里向上攀爬着。

    开天花板的井口盖着实花了好一会儿工夫,似乎是锈住了。终于听到了杠杆移动和锁头拿下来的声音。刑警使出全身力气向上推动铁制的井口盖。

    从屋顶上射进强烈的光线,喜多不禁眯起了眼睛。刑警把上半身从那个出口伸了出去。传来说话声。似乎在和屋顶上的警察交谈。

    突然,一声短促的惊叫声响起。

    喜多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发出惊叫的是市之濑助教。

    喜多看到市之濑的时候,她正用拿着手帕的手捂住脸,脸色惨白。从屋顶射进来的光线,把她的脸照得很清楚。市之濑视线直指的地方,从喜多的位置看去,刚好被管子挡住,看不清楚。眼镜刑警立刻跑了过去。年轻刑警也急忙跑了下来。

    喜多、刑警们还有摄影师都立刻发现了。

    刑警们都没出声,上了年纪的摄影师也丝毫没有被吓到。随即接连按了三次快门。闪光灯闪了三次,照亮了那个奇怪的东西。

    残余的影像灼烧着喜多的眼睛。

    房间昏暗的角落,数根粗粗的管子向上延展。那东西就在它们的空隙间。

    周遭没有任何色彩。

    不知是蜘蛛网还是尘土,总之,好几层白岑岑的东西重叠在一起,裹在所有东西的外边。

    最先看出来的是一双运动鞋。

    两只鞋摆的角度很不自然。从运动鞋里面延伸出来不知是布还是垃圾的黑色物体。喜多花了好几秒的时间去理解那是什么东西。喜多的大脑高速地运转,对视觉传达过来的数据进行分析。

    (那是手吗?)

    喜多看到了细长的东西。

    在里面还有一个尘土块。

    黑框眼镜刑警跪在那里,靠近灯光,试着用手套去拂拭上面的灰尘。响起沉闷的声音,是那个东西落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在这样的冲击下尘土纷纷脱落下来。

    滚到喜多和刑警脚下的是人的头骨。

    4

    这时,西之园萌绘正把她的红色跑车开进自己公寓的地下停车场里。

    她的停车位在离电梯最近的地方。

    然后,她坐着电梯上了二十一楼。二十一楼和上边的二十二楼都是西之园萌绘的住所。二十二楼是这座高层公寓的最顶层。这个公寓竣工还不到两年,二十层及其以下都是分开出售的。价格最高的房间是三亿日元,即便如此,面积也只有萌绘住所的一半而已。实际上这座公寓的老板就是她自己。

    她从包里拿出卡,打开玄关的电子锁,进了门,一只长毛的大狗一下朝她扑了过来。

    “啊,toma,对不起。”萌绘高兴地把扑上来的狗抱起来。

    这可不是一只小狗。体重足有十五公斤。有点儿胖,黑白茶三色的牧羊犬。Toma用舌头轻轻舔萌绘的脸。

    良久,一个白头发的小个子老头快步走了出来。

    “小姐。”老头说,“出了什么事儿……很辛苦吧。您累坏了吧。”

    萌绘放下胖胖的toma,脱下鞋子。

    “没事儿。”她看着下边说。

    “给叔叔打电话了吧,取访野。”

    “是,接到小姐电话之后马上就打了。”取访野老头用优雅的声音回答。

    萌绘抬起脸,瞥了他一眼,“我可没拜托你做那样的事啊。”

    “那个……有什么不合适的吗?”

    “先洗澡,然后睡觉。”她淡淡地回答,从取访野身边走过,一边挥舞着手提包,一边大步地走了进去。Toma开心地跟在她旁边跑了过去。

    “那个……小姐,您吃点什么啊?”老人的声音跟着她。这时,萌绘和toma已经登上了大厅里设计前卫的螺旋形阶梯。Toma几下就跑上了楼,在上面轻吠了一声。狗爬楼时从不停下。取访野追过来,仰头看着萌绘。

    “不吃。”萌绘站在螺旋阶梯的中间,叹了口气说道,“我要一直睡到午饭后……”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楼上。

    取访野担心地站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他想着没有办法,刚准备回里边去的时候,只见萌绘又返回到了阶梯处。上面的toma又轻吠了一声。

    “还是想吃点儿东西吧?”取访野高兴地说。

    “不是,取访野你也去睡吧。你没睡吧?”然后,好像很难开口似的小声说道,“对不起。让你为我担心……”

    说完,萌绘又走上阶梯。取访野松了口气,笑眯眯地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5

    上午十点。当犀川和萌绘各自躺在自己开着空调的家里熟睡的时候,喜多副教授还留在杀人现场,不能回去。

    极地环境研究所的会议室。喜多抱着胳膊,闭上眼睛。头略微有些疼。

    木熊教授、市之濑助教、喜多副教授三名教员,再加上一大早被叫来的横岸和八川,正在接受四名刑警的各种盘问。

    因为在计测室里边发现了已经化成白骨的尸体,所以似乎又来了更多的警察。很多人呱嗒呱嗒地通过走廊,场面十分嘈杂。

    “就是说,您认为那具尸体是那个失踪的学生,对吗?”黑框眼镜刑警问。

    “我倒希望不是……”木熊回答。教授刚刚也被带着去看了第三具尸体。

    “喜多老师和市之濑老师怎么想?”刑警朝着喜多他们这边说。

    “不知道啊……不过,是增田的可能性很大。”喜多睁开眼睛说。

    市之濑也点头。她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昨天看完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的尸体后还显得很坚强,然而这第三具尸体似乎已经超出了她保持理性的范围之外。

    “正确的失踪时间是什么时候?那个增田什么来着?”刑警问。

    “增田润。是两年前的冬天。九三年的十二月。”横岸事务官回答。

    “他当时是M2(硕士二年级),正在写硕士论文。”木熊教授用缓缓的语调补充道。教授似乎也非常累了。

    “M2是指硕士研究生二年级吧?”刑警确认道,“那就是说……和昨天被杀害的叫做丹羽的学生是同一年级的?”

    “是的。他们是一级的。”木熊回答,“增田硕士毕业后决定工作。当然工作都已经定下来了。丹羽硕士毕业后,又继续上了博士。”

    坐在喜多旁边的八川技官,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

    一个警察进了房间,对着另外一名刑警耳语了几句,似乎是在报告什么情况。

    “向警察局递交失踪人口搜查申请了吗?”眼镜刑警继续问。

    “这个,他的父母可能申请了吧……大学不负责那么多。”木熊回答。

    “大学的措施是……”横岸事务官说,“算他休学。硕士课程允许休学两年。现在还没……对,是一年零八个月了吧?”

    “他失踪的时候,那边的计测室的铁柜子已经是那样的了,是吧?门藏在后边。”刑警说。

    “我想是这样的。”市之濑助手总算能开口说话了,“是的,那个柜子从很久前就已经在那里了……”

    “对,是这样的。是我把那个门把手拆下来的。”横岸事务官似乎也想起来了说道,“是极地研刚刚建成,来这里之后不久的事。拆下来的把手,应该在办公室。”

    “那么,就是说是自杀了。”喜多从一边说道,“那可是个完全的密室啊。”

    “关于这一点现在正在调查中。”对面的大胡子刑警马上说。就是今天早上在玄关向萌绘鞠躬的那个黑皮肤的刑警。这里边好像他的职位最高。

    “为什么废弃那个门呢?”黑框眼镜刑警看着市之濑助教说道。市之濑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据喜多所知,市之濑一点儿妆都不化。眼镜也不太合适。可是,即便如此,仔细看,还是觉得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性。但是,现在的市之濑助教原本梳起的头发有好几根垂到了脸上,眼睛有些充血,让人感到有些悲凄。

    “您的意思是说不知道吗?”刑警追问道。

    “不……不是。”市之濑助教赶忙回答道,“那扇门……从一开始就没使用过。如果必须要进那间屋子的话,就只有在管道的安装和修理的时候,所以有关人员都是从屋顶出入的。大部分的相关设施都在屋顶。所以……在计测室放有梯子……”

    “您说的是……最初屋顶的小窗户是开着的吧?”刑警问道。

    “应该是这样的。”市之濑回答道。

    “也就是说在死亡的学生增田关闭那扇小窗户以后,近两年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小窗户被关闭了。”刑警好像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着,“没有定期检修吗?对于空调设备什么的。”

    “刑警先生,您问的事情……我们不清楚。”木熊教授稍稍提高了声音强调道。

    “没有检修过,因为一直以来没出现过任何故障。”横岸代替木熊教授回答道,“也没有进行过设备检修。”

    “知道了。”刑警点了点头。

    第六章假设和矛盾

    1

    持续了很长时间的谈话终于快要结束了。犀川、萌绘还有喜多此时在Dennys餐厅已经泡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杀人事件发生在两个星期以前,但是从那天夜里到第二天早晨的记忆还是历历在目。

    “我派对时候的记忆不是很清楚了。”犀川苦笑道。对他来说,因为那时候喝醉了,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记忆是空白的。“没关系,派对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而且西之园小姐也记得很清楚,不是吗?”萌绘听了喜多的问话,点头回应。菲尔·柯林斯那令人怀念的歌声轻柔地回荡在餐厅中。不过对犀川他们这代人来说,一提到Genesys,首推彼得·布瑞尔。Dennys餐厅的咖啡可以免费续杯,所以犀川和喜多都喝到了第三杯。“对!在老师睡觉的期间,谁也没有靠近那扇门,这是绝对可靠的。”萌绘好像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小嘴紧紧地闭着。

    “但是,大家难道不去卫生间吗?起码应该有人从那段楼梯经过几次呀。所以,如果有人在去卫生间途中偷偷把准备室的门锁上也不是不可能。”犀川说着自己的看法。

    “在那么多人面前,怎么能做那样危险的举动呢?”喜多说道。

    “嗯……如果是罪犯的话,这样的举动的确是很危险的……”犀川回应道。

    “是呀,这样的举动真的是太危险了,凶手又不是傻瓜。”喜多的语气中略带调侃。

    “是呀……”犀川的目光移向窗外,“那样的举动想来也是够愚蠢的。”

    “那声音又怎么样呢?”萌绘好像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怎么会谁都没有注意到呢?……”

    “那堵墙是隔热墙,所以很厚,如果声音不是足够大的话,多半从外面是听不到的。这点我们下次也可以验证一下。”喜多说,“也可能因为大家都在畅饮,环境格外的嘈杂,但即便如此,如果是在紧邻房间发出大声惨叫的话也应该是可以听到的。因此,警方也推断这起案件是被害者的熟人所为。”

    “熟人?”犀川的脑子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三个人陷入了沉思。外面的车越来越少,天完全黑了下来。

    餐厅中飘荡着轻柔的音乐,屋里零星坐着一些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写报告。因为餐厅有冷气,所以那些年轻人希望只点一杯咖啡而久坐在店里。这种情形经常出现在学校附近的家庭餐馆中。店员也都习惯了。

    萌绘用小手指轻轻捋了一下短发,蓝色的椭圆形耳环轻轻地晃动着。

    “据说中森敬子和铃村春江从傍晚一直在房间里工作。”萌绘说道,“中森小姐一直和横岸君待在办公室里,而铃村小姐则一个人在图书室里面工作。横岸君在快到九点的时候去参加实验室的派对,所以从那时起就只剩她们两个人了,中森小姐一个人在办公室,铃村小姐则一个人在图书室。”犀川又点燃了香烟。犀川和喜多吸烟的间隔越来越短。现在时间已经快到晚上九点钟了。

    “根据推测,丹羽君和服部小姐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八点前后的一小时之间。”犀川说道,“由于屋内温度的原因,所以关于他们两人死亡时间的推断精度也有些反常。这是从做警察的叔叔那里听来的吗?西之园?”

    萌绘点了点头。

    “但是,丹羽君直到七点半仍然还活着,服部小姐直到八点钟也还一切正常。所以警方的观点是凶案发生在八点到九点之间。”萌绘说,“准备室和搬运室之间的温度有相当大的差别,这应该是毫无疑问的,但这也没有造成什么问题。据说正在确立温度的修正方法。好像就能确认两个人都是在那儿被害的。也就是说被害人的遗体应该不是死亡以后被搬进屋里的。”

    “为什么?你怎么会懂这些?”犀川问道。

    “那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萌绘说。

    “我想西之园就知道这些吧。通过血液由于自身的重力凝固于尸体哪一侧,也一定能判断被害人死后其尸体是否被移动过。这一点我们可以问问医学部的人。”喜多接着补充道。

    “不管怎么说,案发的时刻大约就是我们开始派对的时候。”犀川说,“我们全体刚巧都在凶案的发生现场。警方是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案犯从外部闯入这一假定上了吗?”

    “恐怕是这样的。”喜多说,“但是,不管怎样,凶犯从外面闯入也好,从屋内逃脱也好,还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警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犀川一边那样嘟囔着,好像也是在自己问自己。

    2

    杀人事件发生已经两个星期了,可直到目前为止,在报纸等媒体上仍然还没有有关案情的详细信息公布。犀川本来没有订阅报纸,可这次也在研究室的图书室里看起了报纸。

    电视上的娱乐信息节目,要么连篇累牍地描写两位被害人的样子,要么因为觉得这是确保收视率的大好时机,而忙不迭地准备两名被害者的资料,搜集出两人的事迹,描绘出能催人泪下的被害者的形象。在这些节目中净是说些诸如,被害的两名研究生,是多么地刻苦学习,多么地专注于学业和研究,作为可以成为出色的学者的苗子,他们两人被大家赋予了怎样怎样的期待等等。在这些煞有介事的报道中,好像还对被害者熟人接受采访时,谁也没有掉泪表现出了不满。

    犀川因为没有电视这样庸俗的东西,所以也没因为这些在电视中离谱的表演而感到生气。一般情况下,大学的学者中不看电视的人很多。他有关电视娱乐节目的信息也是从国枝助教和萌绘那里听来的。犀川感到有些意外,国枝桃子这样的人竟然也看电视。

    被害的丹羽健二郎是研究生院二年级的博士研究生,根据学制,他明年就要提交为了取得工学博士的学位所必须的毕业论文。丹羽是一个大块头,但却不怎么喜欢体育运动。他喜欢野外悠闲的郊游和驾驶大型四驱越野车。要说起来,丹羽也不是多么频繁地外出。他还有那么几把军刀,可到底是不是因为他的这些收藏而遭遇毒手这就说不好了。丹羽擅长计算机,木熊研究室的实验数据的处理工作基本上是由他承担的。还有,他基本上每天从傍晚就在研究生室喝啤酒。丹羽出生在日本中部地区,是一名在当地有相当实力的实业家的次子。兄弟三人中的老大和老三大学毕业后都到东京的公司就职。丹羽则一人在那古野市内租了一套三室的单元居住。因为从父亲那里得到的资助以及学术振兴会的奖学金加起来每个月有二十万日元以上,这些收入对学生来说还是非常丰厚的。丹羽平时也不去打工。但是,钱稍微一不够花他就会抱怨,这也让大家觉得有些厌烦。他也不是那类纯粹出于喜好而搞研究的学者类型。话虽如此,谁也不会认为他被害的理由是由于仇恨。

    另一方面,还有被害者服部珠子。珠子是硕士二年级的学生,正如电视中反复介绍的那样,她确实是一名刻苦学习的学生。珠子出生在岐阜县。母女俩人生活在岐阜市内。珠子的家里没有兄弟姐妹,每天要搭乘一个半小时的电车到N大学上课。服部珠子享受全免学费的待遇,由于其优异的学习成绩,她还取得了所在研究生院育英会的奖学金。硕士奖学金每月大约八万日元。除此之外,珠子每个星期六还在购物中心打工。珠子外表安静、温顺,给人以典型日本女性的印象,是那种娇小、皮肤白净细嫩的美女。没有关于她恋爱对象的传言,好像她对谁都不是特别的亲密。同专业的船见真智子是她最亲近的朋友,和珠子相差一个年级,由于船见是第二年才考上大学,所以两人年龄相同。但是即使是船见也没有和服部一起在学校吃过饭。也就是说,珠子的私生活基本上无人知晓。珠子经常在研究所前面的公交车站搭乘晚上八点钟的公交车回家。但是由于珠子的母亲工作在晚上营业的面馆,所以也就没人知道珠子每天晚上几点到家。当然,珠子所在专业的全体研究生都作证说他们不认为有谁会憎恨珠子。

    警方特别仔细地检查了发生凶案的两间房子的出入口。可以确认,在没有电的情况下,单靠人力要打开卷帘门,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就不用说把门开到能容一个人通过的高度了,哪怕是向上抬升一点也不可能。其他的两扇门上也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线索。安全上锁系统没有出现异常,一直状态良好地运转着。另外,在室内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相关人员以外的可疑者的指纹。

    司法解剖的结果显示,两名被害者都没有被下毒的痕迹,死因很明显,就是由背部到心脏的致命一击。由于出血而引发的血压降低最终导致了失血性休克。丹羽健二郎的伤口稍稍偏离了要害部位,但可以推测被害的两个人都是在被袭击后十几分钟之内死亡的。

    基本上可以断定,被害人在被刺中以后马上就倒在当场,警方没有发现两个人有任何抵抗的痕迹。可能是从背后被突然袭击的,也可能是罪犯趁受害人弯腰的时候从被害人上方将匕首刺入的。第二种推测由于可以使上劲儿,所以对于身材魁梧的丹羽更有理由使用。由于存在使用第二种方法的可能性,所以到目前为止,警方还不能断定凶手的体格。可是这些事实也意味着受害者对于凶犯没有任何戒心。被害人毫无戒备地背对着凶手。

    关于死亡时间的推测,好像还有些不同意见。因为两名被害人被杀的房间的温度有些特殊。在实验进行的时候,实验室的温度为零下二十摄氏度,受其影响,实验准备室大约摄氏十度,搬运室约摄氏二十度,而且湿度大约为百分之八十。屋内的温度比外面的温度要低很多。案发一个星期以后,在警方的监督下,使用原先的几间屋子又进行了实地验证。

    在案发当日的晚上八点钟,实验室停止冷却后,因为换气的缘故,实验室的温度在三十分钟以内一口气上升了大约四十度。据推测,在实验室温度上升的影响下,成为破案问题之一的准备室和搬运室的温度各自也上升了大约五度。最终的实验结果也验证了这种推测。但是,无论哪一间屋子的地面温度依然很低。所以要推定死亡时间,就必须把室温的变化和地面温度结合起来考虑。

    到底哪一名被害者先被杀也不清楚。这与凶犯进入屋子的路线有关。为什么两个人分别在两间屋子中遇害呢?凶手是一个人吗?如果凶手是一个人的话,至少两名受害者不可能同时被杀害。当一名受害者遇害的时候,为什么另一个人不逃跑呢?电视和报纸并没有报道门是从里面反锁这一细节。因此,凶手避过警卫的眼睛进入屋子,把两个人分别领到准备室和搬运室杀害后逃走也就成为了很自然的故事。

    被害者随身携带的物品没有发现异常。服部珠子除了手帕什么都没有带,丹羽只带了自己的汽车钥匙和钱包。

    记录当天的实验和派对情况的摄像机,很自然地引起了警方的兴趣,录像带被复制后,被反复细致地检查。派对的时候一直工作的八毫米旋转摄像头记录了在派对期间谁什么时候离开会场上楼。但遗憾的是哪怕一点儿也拍不到实验准备室的门。上楼梯,然后在准备室门前停过的人一个人也没有被确认。到此时,只有犀川副教授、市之濑助教和西之园萌绘三人没有离开过房间。另外,横岸和八川两个人在晚上九点半左右一起从实验室出来,两个人同乘横岸的车离开了极地研究所。因为横岸要先开十五分钟的车把八川送到公寓,所以等他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十点了。虽然八川一个人住在公寓,但是也可以从横岸的家人那里得到有关横岸回家的证言。

    在警卫室里,向井浩二和小川昌三两名略微上年纪的警卫案发时正在值班。向井和小川都是退休后在极地研究所担任警卫,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了。案发那天,他们两人在值班室吃过晚饭,直到警车到达极地研究所,谁也没有离开过工作岗位。他们的执勤时间是从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二点的七个小时。按照规定,晚上十二点要关闭研究所的正门。如果关闭正门,车子就无法进出研究所了,但人还可以出入。但是,在案发当天,由于和同为警卫的吉野换了班,所以向井从早上八点开始就一直在执勤。像这样的调班,虽然原则上是禁止的,但这在警卫内部私下里还是经常出现。因为只要稍微努力工作一天,第二天就可以休息一整天。

    警卫室面向大门和实验室的卷帘门的两侧的墙上有窗户。从警卫室前面经过的人不应该不被他们发现。他们坚持说除了横岸和八川以外没有任何人出入研究所的大门。但他们的证言并没有被警方重视,因为很难让人相信谁也没有通过研究所的大门。警方判断凶手在黑暗中要避开两名老人(而且,其中一人从早上开始经过长时间执勤已经疲劳了)的视线是可能的。虽然大门警卫室附近的灯光很强,但是如果要刻意做到通过而又不被发现也不是不可能。

    在这些信息中,那些没有被报道的情况是西之园萌绘通过县警察厅厅长的叔叔那里听来的。大概他的叔叔认为,这些情况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线索,没有必要保密,所以就用它们来取悦自己可爱的小侄女。

    萌绘差不多每天都会把得到的情况用电子邮件发给犀川和喜多。她越来越对这个谜一样的案件着迷了。这些关于案情的电子邮件,犀川和喜多总会做以适当的回复。但是从中却没有发现什么能解开这个谜的有意义的事实。

    警方对于杀人现场的特殊性(或者应该称为隔离性)又是怎么评价的呢?对此,犀川完全不明白。如果实事求是看的话,无论是谁都应该会觉得挠头的。或者,也许还有犀川他们并不知道的证据、痕迹或特别通道。不,对于犀川来说,他并不相信有什么秘密的通道。

    还有,萌绘昨晚刚刚通过电子邮件发来的信息说警察把准备室案发现场放置的仪器设备全部用卡车运走检查了。

    喜多说警方是要察看机器装置的系统是否有发现线索的可能性。如果这时那样的话,也就意味着警方还不能解释凶犯是如何进出房间这一谜团。这比什么都使萌绘感到兴奋。她现在还是侦探小说研究会的成员。

    “密室的骗局”这个词汇在她的电子邮件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犀川也不是十分明白萌绘所说的“骗局”等词汇的定义究竟是指什么。

    犀川、喜多和萌绘决定从Dennys餐厅出来。喜多和萌绘都还没有发表自己关于密室的意见。在花了很长时间细细地复习了一遍案件之后,三个人的谈话终于转到正题上来了。因为谈论的话题改变,所以三人决定换个谈话场所。

    犀川对于喜多和萌绘煞有介事的样子显得有些不满。

    萌绘确实有些自以为是。

    那些都是萌绘经过好几天的思考所想到的东西。为了说给犀川听,萌绘又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所以充满了自信。萌绘盼望着能让犀川听自己的见解。

    犀川在Dennys来回踱着步子。他的车还停在建筑系的研究室附近。喜多从极地研究所开来了他那辆黑色的轿车。萌绘则开来了她那辆双人跑车。

    三个人稍稍交换了一下意见,结果,决定去萌绘的公寓,萌绘带路,喜多开车跟在后面。

    犀川好像正在为上谁的车而犹豫不决的时候,萌绘打开了车门。于是犀川钻进了萌绘那辆红色的跑车,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回来的时候就让喜多送我吧。”犀川说道。

    红色的跑车和黑色的轿车嗖地飞驰起来。在隔离带的缺口处,来了个U字形掉头。犀川赶忙扣上了安全带。

    时间刚过晚上九点。

    从Dennys餐厅出来约二十分钟后,萌绘、犀川所乘的跑车和喜多的轿车就到了萌绘所住的高层公寓的地下停车场。三个人坐电梯上了二十一层。

    犀川已经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了。当然,喜多还是第一次。三个人一走进萌绘家宽敞的玄关,就脱了鞋,沿着螺旋形的楼梯上了楼。一条三色的宠物狗从屋内跑了出来,围着犀川和喜多嗅来嗅去,在萌绘的命令下,它才很不情愿地返回屋里。

    楼梯通往第二十二层的房间,这是一间三十二席大小的正方形西洋式房间。整个地面铺着带有黑白相间的方格花纹的地毯,是萌绘自己挑选的。房间的两面墙上都有窗户,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眺望都市的夜景。萌绘喜欢站在高处远眺的感觉,与平地相比,她对高处并没有什么恐惧感。站在高处让萌绘产生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大概是因为不用担心有什么东西会从头上落下吧。

    喜多惊讶地睁大眼睛在房间中来回巡视着,嘴里不住地嘟囔着:“哎呀呀,能过上这样生活的人,是自己的学生吗?”然后他又转向犀川嗔怪道:“你怎么能,怎么能连这件事儿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呀?创平。”

    “不是的,因为我觉得没有人会对此关心,所以就没有说。”犀川微笑着回答。

    萌绘走进了隔壁一间没有门的小房间,在盘子里装了杯子和冰块儿,然后回到房间里。“喜多老师,您喝白兰地吗?”

    “我喝什么都可以,真的,什么都可以。”喜多看上去挺愉快地回答道。

    萌绘向屋角的小酒柜走去,在那儿为喜多调制饮料。最后,只有喜多喝掺酒的饮料,犀川和萌绘喝可乐。

    三个人的谈话再次回到了发生在两周以前的凶杀案。

    喜多讲述了案发那天早上,犀川和萌绘离开基地研究所以后,研究所中发现第三具尸体的经过。喜多第一杯白兰地很快就喝干了。

    “发现第三具尸体真的是太吃惊了……”喜多的叙述略微停顿了一下,感叹道。

    “我还是没有看到的好。”犀川一边用吸管喝着饮料一边说。萌绘的饮料基本上还没有动。

    从其随身物品、骨骼和牙齿形状等情况可以断定,在计测室里面的房间发现的腐烂尸体就是增田润。据推测,其死亡时间至少是一年以上。虽然还不清楚死因,但警察的看法是增田服用安眠药自杀的。警方认为增田的死和这次发生的两人被杀事件存在某种联系的可能性不大,但执行这个案件调查任务的与调查两人被害事件是警察厅同一个探组。这些信息都是萌绘探听来的。

    从现场发现了被认为是增田使用的手电筒,但没有发现安眠药瓶之类的物证。因为这间房间被用作机械室和安置管道,所以从最初就没有灯。增田润死亡时所在的房间完全是一间密室。在喝下安眠药后,增田自己从屋子上部进入屋内,然后从里面关上屋顶小窗,独自一人在黑暗的小屋中死去。这是最终最令人信服的事情经过的推测。

    “那间屋子,完全就是一间密室。”喜多一边摇晃着杯子一边说。

    “不,如果他想自杀的话,移动梯子做什么?”犀川谈了自己的看法,“那难道不是从计测室搬来的吗?”

    “而且,他和被杀的丹羽是同年级的学生,难道这里面就没有什么联系吗?”萌绘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自己正在思考的事情。“是呀,增田是两年前失踪的,服部珠子以及现在的大多数学生都不认识他。”喜多补充道,“现在在校的学生知道增田的大概只有荒井君吧。”

    “谁是增田的指导教师?”犀川问。

    “市之濑小姐。”喜多回答,“增田君一失踪,她就一直在担心了。增田失踪的时候差几个月就毕业了。”

    4

    萌绘注意到喜多的空杯子,于是就到酒柜那儿为喜多调制新的饮料。

    “那个,是时候了,我想听听你们的见解。”沉默了一会,犀川打破了沉默。

    萌绘和喜多相互对望了一下。

    “女士优先。”喜多首先说道。

    “那么,从我开始吧。”

    萌绘在沙发里调整了一下姿势,两只脚交叉着,双手抱着膝盖。然后,大约五秒钟的时间,萌绘的大脑中飞快地整理着发言的思路。

    “我的分析有些复杂……”萌绘转了一下眼珠儿,开始了谈话,“首先,凶手是丹羽健二郎和他的恋人A子。”

    “喂喂,这难道不是新发现吗?”喜多大声说。

    “谁?你说的那个A子是谁?”犀川仍旧表情平静地问道。

    “请让我把话说完……请您过一会再提问。”萌绘晃着两只手示意。

    “总之,是丹羽健二郎和A子策划并杀害了服部珠子。我主要考虑的是有关形成密室的方法,至于背景和作案动机没怎么考虑。也许仅仅是可能性之一……”

    “我想,那天实验开始后,丹羽穿着防寒服进入准备室的时候,在丹羽的帮助下,A子从紧急出口也进入了屋子。紧急出口从屋内是可以打开的。A子不是极地研究所的人。”

    “嗯,是这样的……A子进来后,就应该躲藏在准备室。丹羽则去了实验室开始工作,然后又回到了研究生室。替换丹羽进入准备室的是穿着防寒服的服部珠子吧。这时,A子正躲藏在实验室的桌子下面。在珠子全神贯注地进行高难度的设备操控的时候,一直躲藏着的A子又从紧急出口把丹羽放了进来。”

    “那时候,因为有下柳他们三人在研究生室……也就是丹羽应该在卫生间换下了防寒服,从卫生间的窗户翻出来,再绕着研究所建筑回到了院子里的紧急出口。虽然从玄关走会更好些,但这样一来就可能被中森君和横岸君发现。”

    讲到这里,萌绘停了一下,喝了口可乐。

    “在A子的帮助下进入准备室的丹羽,按照计划用刀子从背后袭击了正在调整设备的服部珠子。对对,由于珠子正在进行非常精密的操作,需要花费时间,所以就脱掉了自己的防寒服。接下来是关键……丹羽和A子原本的计划就是这样。”萌绘略微停顿了一下。

    “杀害了服部珠子小姐的丹羽再次从紧急出口离开。A子从里面锁上了门。然后,A子换上了珠子小姐的防寒服,装扮成珠子去了实验室。也就是说,让人看上去那时候珠子小姐应该还活着。在这期间,丹羽从非常出口出来后沿原路返回,并出现在研究生室的众人面前,以此作为不在场证明。对了,这样的话,犯罪行为就不会被马上发现,而且在场的人连同丹羽在内谁也不会受到怀疑。也就是制造一个假象,即服部珠子在实验进行中让凶犯进入了准备室,然后,在她回到准备室的时候被杀。这些是他们原本计划好的。”

    “但是,A子应该背叛了丹羽。杀害珠子小姐并代替她完成对实验仪器的操作后,丹羽被A子以某种借口领到了搬运室,在那里A子杀了他。”

    “A子以极快的速度穿上了珠子小姐的防寒服,冒名顶替珠子出现在实验室。因为事先从丹羽那里知道了操作的程序,所以平安无事地做完了全部工作。然后,A子又装扮成珠子小姐走出了实验室,去了卫生间,并在那里脱下防寒服,连同先前丹羽的防寒服一起放回研究生室前面的储物箱中。这时候,在研究生室的三个人应该出去整理实验设备了。A子再次返回了卫生间,从窗户出去,沿着院子的墙根逃离现场。在警卫室前面,A子如果弯下腰的话,是可以从警卫室通过而不被发现的。A子就是这样逃离了研究所。”

    萌绘一口气说完了自己对案情的推断。

    三个人都沉默不语。萌绘窥视着犀川和喜多的表情。“以上就是我的推断……”

    “嗯……了不起。”沉吟了一会儿,喜多说道,“虽然有些离奇,但是相当有道理。确实说明了一些现象。”

    “噢,是真的吗?”萌绘双手合十,高兴起来。

    萌绘又看了看犀川。犀川两只手抱着肩,脸上仍旧十分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老师,您认为怎么样?”萌绘问犀川。

    “那个……”抬着头若有所思的犀川回答道,“根据你的分析,在杀了丹羽之后,应该是A子锁上的紧急出口吧?

    “嗯,是的。”萌绘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为什么?”犀川马上提出了问题。

    “啊?”

    “如果不锁紧急出口的话,可以让人觉得凶手是从那里逃走的。”犀川平静地说,“换作A子的话,因为冒险装扮成珠子的样子去实验室的,所以她会希望尽可能地把搜查者的注意力引向相反的方向。这才是符合逻辑的。这也和丹羽最初的计划相吻合。让紧急出口开着对凶犯来说是非常理想的反侦查措施。也就是说不应该锁上紧急出口。”

    “对呀,这点确实有些奇怪。”喜多插话道。

    “这个……”萌绘有些不高兴了,“难道我说的不是经过认真地思考的吗?”

    “你说的计划既复杂又缜密。如果事先没有考虑好的话,要付诸行动是无法想像的。”犀川说道,“而且珠子脱下防寒服,凶犯避开珠子从紧急出口放进了丹羽等环节多少让人感觉有些不自然。”

    “嗯,这几个地方,我知道是有些费解。”萌绘解释着。萌绘假设中的最薄弱的环节被犀川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细节。”犀川说道,“是怎样锁上实验室和准备室之间的门的呢?因为A子是要从那里出去的,所以对她来说从里面锁门是很困难的。如果是那样的话,还需要放在教授室或事务室的钥匙吗?因为门上装的是电子锁,所以无法拷贝钥匙的。”

    “关于这点,我考虑了两种可能。”萌绘回答说,“一种可能性是使用事务室的钥匙,在A子出准备室的时候锁上门,如果有了钥匙不就可以锁门了吗?还有一种可能是被刀子刺伤的服部珠子从准备室里面把门锁上。虽然珠子身受重伤,濒临死亡,可由于她怕再次遭到攻击……她不是在门附近倒下的吗?”

    “如果是前一种可能的话,还应该把钥匙归还到事务室,对吧?”犀川一边点烟一边说,“因为丹羽是同案犯,所以也许可以事先准备好事务室的钥匙。哦,对了……在作案后,非研究所人员的A子难道会有机会把钥匙还回事务室?现在事务室的钥匙不是没有失踪吗?”

    “如果在那时使用教授室的钥匙……”萌绘回答,“事务室的钥匙被确认还在好像是警察来了以后吧?时间是有的。”

    “嗯,不对。”犀川说到,“对于第二种情况,照你所说是被害人珠子自己锁上的,为什么没有移动的痕迹?她当时可是正在流血呀。而且,西之园君说,丹羽在杀害珠子之后,A子又杀了丹羽,是吗?那么在这期间,珠子就一直没有去锁门?A子也必须换上防寒服,这需要花费时间。那期间,珠子一直在等待,在等待A子从门口出去以后,濒临死亡的珠子再去锁上门。不去求救,而去锁门,这合乎常理吗?”

    真是的,萌绘思索着。“那么,还是使用了事务室的钥匙。”

    “但是,西之园,你已经想得很细致了。”喜多看着萌绘说,“令人佩服。”

    “嗯,我也认为萌绘已经努力了。”犀川也微笑着点头同意。

    “那个,我的分析完全没有道理吗?”萌绘睨着犀川问道。

    “是呀,我是不相信。”犀川回答,然后从嘴里吐出一口烟,“从卫生间到院子,沿着房子的这条路线因为经过事务室附近,所以比较危险……而且,A子特地把丹羽引到搬运室然后杀死的意图我也不明白……第一,A子好像不是研究所的人吧?那样一个女孩子在杀了两个人之后,又装扮成别人,而且又进行自己不习惯的实验操作,这是不现实的。确实,正如西之园你所说的那样,是由熟悉操作的丹羽来完成的这一操作。实验操作对于A子来说,恐怕很困难。那么,在操作结束以后,在搬运室杀死丹羽的时间,A子果真有吗?手法真的是太高超了。另外……又是什么时候从事务室拿来的钥匙呢?教授室也好……那是丹羽事先准备好的吧。但是,在最初的计划中,有那个必要吗?难道不矛盾吗?”

    “把钥匙串重新送回到事务室的行为,显然是很危险的。”喜多也说,“第一,以当时的情况来看,A子杀死丹羽后,马上从紧急出口逃走才是符合常理的。而没有理由把自己装扮成珠子,回到有很多不认识的人待的地方。”

    “嗯,你说的对。”犀川笑着说道,“如果是我的话,马上就会逃走。A子穿着防寒服进入实验室原本就是为帮丹羽制造不在场证明而演的戏。在杀了丹羽后,A子化装成珠子的理由也就不存在了……虽然她这样做可以推迟凶杀案被人发现的时间,但是用这样的方法争取时间实在是太危险了。”

    面对犀川他们连珠炮似的提问,萌绘一言不发,大脑在飞速旋转着。

    “动机是什么?”犀川进一步发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丹羽、珠子和A子之间的三角关系吧……”萌绘回答道。

    “嗯,这才是首次现实的推断。”犀川微微笑着说道。

    “西之园的假设有些想得过于复杂了,不是吗?”喜多也说道。

    萌绘这次完全没了精神。她把自己深深地埋在沙发里,抱着肩,陷入了沉默。这是她经过几天不懈的思考才得到的假设。虽然已经习惯了再次提交论文,但是对于这次,对于充满信心、原以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的萌绘来说,却是一次打击。萌绘想像着,如果犀川副教授的课有论文或者考试的话,那一定是很严格的。

    (但老师所指出的确实是完全正确的……)

    这一点,萌绘不得不承认。她在思考着是不是能在不变动假设的主线的情况下,对假设进行修正,以完全化解被指出的矛盾点。

    5

    “那么,听听我的推断好吗?我的假设不像西之园君的那样富有戏剧性。”喜多一边说着,一边点上了烟。

    犀川掐灭了自己的香烟,把烟灰缸向喜多那边挪了挪。

    “我的推断是非常现实的……”过了好一会儿,喜多开始说话了。

    “动机现在还没有考虑好。首先,凶犯使用了某种方法进入了搬运室。至于什么方法,我稍后说明。他需要把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两人叫到准备室。而且两个人一起来的话也很难办。因为二对一对凶手是不利的。凶手事先在准备室留了一张字条,也就是说,当丹羽七点钟来到了准备室,就会看到字条。上面写的是:七点四十分请到这儿来。因此,七点半左右,丹羽做完实验,然后又在什么地方消磨了五分钟。可能有什么不想被人看见的理由。大概是待在卫生间里。然后,为了不被人看见,丹羽从卫生间出来沿着外墙从紧急出口进了准备室。”

    “当然,紧急出口的门应该是凶手为了让丹羽进来而从里面打开的。可以想像他们之间进行了什么秘密的谈话。七点四十分,碰巧的是穿着防寒服的珠子正在调整仪器。那期间,凶手藏在了搬运室,恐怕凶手还透过打开一条缝儿的门窥视着珠子。因为服部珠子在准备室的时间比预定的要长……”喜多看上去很享受地吸着烟。

    “实际上也有人给服部珠子留了纸条。大概写着八点过后来。服部珠子一进实验室,凶手就赶忙打开了紧急出口,向外面看。在外面,就像刚才说过的,丹羽健二郎应该已经来了。凶手在搬运室和丹羽说话,看准机会杀害了丹羽。大概用了十分钟。为什么选择搬运室作为杀人现场呢?因为已经预约了接下来和珠子的会谈。八点以后,凶手以同样的方法帮服部珠子从紧急出口进来。这时候,屋子里还有丹羽的尸体的话就糟了,不是吗?”

    “所以……也就是说,在准备室发生了第二起凶杀案。作案后,凶手关闭了紧急出口和准备室靠实验室一侧的门,这样做是为了推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为凶手逃离现场争取时间。”讲到这里,喜多看起来很满足自己的发言,熄灭了香烟。

    “且说……凶手又是怎样从屋里出去的呢?”喜多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嗯,是用了手动千斤顶。凶手用手动的千斤顶把卷帘门掀了起来。恐怕二十到三十厘米就足够了。至于那个千斤顶,最后是用了铁棍什么的取出的。但是,最初必须用才能把门升起一条缝儿。”

    “也就是说,凶手必须预先要让卷帘门稍稍升起来,和地面留一个空隙。大概是十厘米左右,然后放上石头,再放下卷帘门。因为有石头,所以卷帘门哪怕是完全放下也会和地面留下一条缝儿。为了不让这个空隙从外面被发现,又偷偷地在缝隙处放了一条卷帘门的门板。这个明白吗?卷帘门是由很多细长的门板像履带那样连接而成的。凶手弄来了一条门板,然后又把它放置在缝隙处,以此来进行伪装。这样从外面就不会发现那条缝隙了。我想你们已经明白了,案发那天下午来的修理卷帘门的人一定和此事有关系。”

    犀川和萌绘静静地听着喜多对案情的推断,一言不发。

    “来修理卷帘门的人白天来的时候,只是把一条卷帘门的门板放在那里。凶手晚上蹑手蹑脚地来了。由于卷帘门的位置正对着警卫室,所以较低的位置意外地成了视觉上的死角。凶手挪开那条门板,把千斤顶放在缝隙处,将卷帘门向上升起三十厘米左右,然后从那里进入了搬运室。凶手进来以后,马上降下千斤顶,卷帘门也吱哑吱哑地落了下来。但是,凶手并没有取出千斤顶,而是让它仍然待在缝隙处。因为,作案后凶手必须还要从那里出来。”

    “我在搬运室和犀川君一起发现丹羽尸体的时候,那间屋子没有开灯。因为那里如果开灯的话,灯光会从缝隙中漏出去。所以凶手应该一直也没有开灯。作案后,凶手又以同样的方法出去,然后取出了千斤顶。取出千斤顶对凶犯也许是一项艰难的作业。如果站起来的话,被发现的可能性就会提高,所以凶手使用了某种杠杆取出了千斤顶。卷帘门最后由于自身的重量关闭了。然后凶手带着用来作为伪装的卷帘门部件和千斤顶逃离了现场。凶犯进入的时间大约是晚上七点左右,在你们参观实验室之后。凶手如果七点还没有进来的话,就没有时间放那张给丹羽看的字条了。第一次作案在七点四十分到八点之间,第二次作案时在八点以后。凶手在那儿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这段时间由于没有人进出研究所大楼,所以也就没有目击者。当我们在实验室热热闹闹地举行派对的时候,凶手恐怕已经跑远了。”

    喜多一边拿出一根新的香烟一边补充道:“实际上也可能并没有什么纸条,也可能是罪犯直接和丹羽及珠子面对面留的口信儿。但是,至于当时是怎样的具体情形,我还没有想过。”

    “太———好———了!喜多老师真了不起。”萌绘的精神完全恢复了,“给我叔叔打电话告诉他您的推断吧,让警方去调查那个修理卷帘门的人,怎么样?”

    “已经在调查了。”犀川皱着眉说。

    “嗯,是这样的。”喜多耸了一下肩膀表示同意,“这样的细节警方想到了。警察局那帮家伙一直在调查呢。不过他们好像对此并不感兴趣。”

    “哎,在今天喜多老师的推断中也有什么缺陷吗?”萌绘望着两名副教授沮丧的表情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对不起,是这样的。”犀川回答。

    “最明显的缺陷就是为什么凶手要从卷帘门逃走这一细节。要是凶手隐藏在搬运室里面取下千斤顶的话应该更加容易。虽然从卷帘门进出这样的推断也能让人明白,但是,在可以把罪犯限定在特定人群的情况下,为什么还必须锁上准备室的紧急出口和靠实验室一侧的门呢?凶手难道不应该把调查人员的视线尽可能引向卷帘门通道以外的其他路线上去吗?其他的门假如开着,不是对凶手更有利吗?而且,如果不锁门的话,也可以选择从那里逃跑……也许凶手在作案的时候,为了不让任何人进入准备室,出于安全的考虑锁上了实验室一侧的门。但是,他并不需要担心会有谁从紧急出口进来,而且在逃离前打开实验室一侧的门锁对他不是更有利吗?不管怎么说,比起冒险从卷帘门逃走的举动,从非常出口出去绝对是安全的。”

    “原来是这样。”萌绘渐渐地高兴起来,听着犀川老师的分析,不住地点着头。

    “凶犯应该是特地把被害人叫到杀人现场的……也就是说,我觉得这给人的感觉是内部人员的犯罪。”犀川接着说道,“即使卷帘门发生故障的事件不是偶然的,研究所外面的人要想在那样的地方实施犯罪,怎么想也不太合逻辑。”

    “那么,犀川老师,您能说说你对内部人员作案的想法吧。”萌绘问犀川。

    “不行,我还没有考虑成熟。”犀川回答。

    “真狡猾!”萌绘不高兴了,小嘴儿撅起老高。

    “我就都说了吧。”喜多一边摇着手中的酒杯一边说道,“实际上,我自己调查了一下卷帘门,想看看在那上面有没有伤痕或者痕迹。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也许凶手会使用其他更好的办法打开它。而且,我自己刚才已经说了,在指定的时间把两个人叫出来这一情节,有些勉强。好像还欠缺些说服力。”

    “如果被凶手抓住了什么短处,那可就另当别论了。”犀川喝干了杯中的可乐,“可是……手中抓有别人把柄的一方去杀人,这也有些难以理解。但是……至于开启卷帘门的方法,也不是什么不能实现的事情。我觉得开门的时候要不弄出任何声音很难,不过,也许凶手使用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手法。卷帘门在屋子外面也可以打开吧。但是,那样的话,凶手知道卷帘门发生了故障之后,再计划作案的环节。那时候,学生也好老师也好,都不知道卷帘门出故障了。只有横岸以及警卫们知道这件事。”

    “卷帘门出故障也有可能是人为制造的吧?”萌绘插话道。

    “外面的人知道实验的日程,这有些不太合乎常理呀。”犀川没有理会萌绘,继续补充道,“在刚才喜多的假说中,外面的凶手必须要事先知道实验的程序和日程。”

    “唉,好了,好了。我可能还忽略了一些细节。”喜多喝着杯中掺酒的饮料,“但是,我确实想不出比刚才的假设更贴近现实的解释了。”

    “确实,比起西之园,喜多君的推断有不少环节都更加接近现实,也更富逻辑性。”犀川评价道。

    “犀川老师,从刚才开始……您就好像是在故意挑我的毛病呀。”萌绘不满地抱怨道。

    “问题是……”犀川微微笑了笑,“为什么被害者是在不同的房间中被害?为什么凶手要锁上门使作案现场形成一个密室?以及凶手是如何实现这两点的。从这个思路找下去,如果能够解释这些的话,一定可以弄清全部案情。我认为在喜多的假设中,至少说明了凶手为什么要在不同的房间实施犯罪。但却没有足够地说明为什么要把作案现场设置为一个密室。而在西之园的假设中,这两个问题哪个都没能给予说明。现在,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您净给别人的意见泼冷水。”萌绘忍不住顶了一句。

    “嗯,”犀川点点头,“我自己也这么认为,我现在还正处于思考问题的阶段,至于案情推断嘛,以后再说……现在,还有些卡壳的环节。”

    “哪些环节?”萌绘马上发问。

    “嗯,那个嘛,我也不是十分清楚。”犀川回答道。

    “您说的虽然自己还不太清楚,却又说在某些环节上卡壳,是什么意思?”萌绘紧追不放。

    “我嘛……就是这样的人。”犀川模棱两可地回答。

    三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今天我们的谈话,即使对于我叔叔也有些裨益吧?”萌绘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

    “嗯,是的。”犀川两只胳膊交叉在脑后,“我觉得我们的这些谈话不会有多大的参考价值。更何况警方大概也已经讨论过那些可能……但是,和你叔叔说的话,也不能说不好。”

    “我也这样想。我想先从老师们的谈话中得到启发,再把这些分析告诉我的叔叔……”萌绘伸了个懒腰。

    6

    喜多和犀川决定离开萌绘的家了。从傍晚三个人在Dennys餐厅碰头儿,到现在三个人已经谈了六个多小时。

    在地下停车场,当犀川坐进喜多轿车副驾驶座上的时候,喜多并没有马上发动引擎。

    “你这家伙呀,就应该总也谈不成恋爱。”喜多坐在驾驶席上,眼睛看着前方对犀川说。

    “啊?你是说谈不成恋爱的理由?什么意思?”犀川问。

    “哈哈……你就别装糊涂啦。”喜多笑了,发动了汽车。

    “你可别胡思乱想呀。”犀川说。

    “我们这真像是心照不宣的谈话呢。”喜多边说边开动了轿车,调侃道,“今夜不要沮丧呀,老公……呵呵。”

    “对了,你可别吃惊呀,我教研室的国枝小姐……”犀川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她结婚的事。”

    “啊?!她有对象吗?”喜多好像很吃惊。

    “嗯,好像有吧。肯定有。”犀川笑着说。

    “那个家伙真了不起。能和国枝小姐结婚的那个家伙。”喜多好像在想着一件可怕的事情那样嘟囔着,“她的结婚对象……是男的吗?”

    “这个,我没听说。”犀川马上回答道。

    喜多的车驶上了主干道。

    “你怎么突然想起了国枝结婚的事儿了?”喜多不经意地问道,“也就是说,你应该也想结婚了吧。”

    “好了,打住吧。”犀川笑着求饶道,“那样说太轻率了。”

    “关于西之园,你轻率的发言似乎多了些呀。”喜多的表情变得略微有些严肃。

    “你这家伙,为什么说了那些漏洞百出的假设?”犀川问道。

    “可能是着魔了。”喜多好像早已经预料到犀川会这么问,旋即回答道,“我就是想那么说,你也别胡乱猜疑了。我说的话如果能成为对你的刺激,那就好了。”喜多又笑了笑。

    “你真是个连西瓜都不能吃的家伙。”犀川板着脸说。犀川最讨厌西瓜。

    “我非常喜欢吃西瓜。”喜多说。

    “是的,你的表现真是差劲儿。那么,我更正,你就是个连Calpis牌酸奶都喝不了的家伙。”犀川自己说着微微笑了笑。

    “知道Calpis和Chorus有什么不同吗?”喜多说。

    第七章信息和混乱

    1

    凶杀案已经过了四个星期了。关于那起案件搜查的进展,犀川除了自己知道的一些信息以外,再没有其他新的信息。极地研究所现在处于什么样的状态,犀川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犀川想像着:恐怕还不能恢复像平常那样的研究活动吧。

    喜多副教授好像还和原先一样工作着,据传来的消息,他现在正忙着准备到国外开会。好像是要在加拿大召开的国际会议上发表论文。喜多以前曾经和犀川提过这件事,可是犀川最近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论谁要坐飞机旅行的时候,按常规都要有一个人到机场去送行。犀川把喜多出发的日子记入了电脑的日历中。

    犀川在学校的委员会以及其他会议的时候,遇见过木熊教授两三次,但他们的谈话内容完全没有提及杀人案。犀川主要和木熊教授探讨在极地研究所低温实验室进行的模型实验的结果。这是两名科学家所能说的最平静的话题。因为犀川比较关心实验的最新测量系统所以木熊教授也就详细地讲解了这方面的知识。过了几天,市之濑助教造访过一次犀川的研究室。她说是受木熊教授之托,把拷贝有测量控制程序的软盘带给犀川副教授。犀川和她简单地聊了几句,市之濑助教就回去了。犀川把磁盘装入自己屋子里面的服务器,开始浏览源程序。程序是市之濑助教写的,使用的是计算机C语言。犀川非常佩服市之濑助教能把程序写得那样严谨。

    新闻媒体有关凶杀案的报道好像已经不太感兴趣了。换句话说,凶杀案离被遗忘已经不远了。犀川觉得在大学里还没有出现新的令人感兴趣的话题,社会上也没有发生什么能引起人感兴趣的戏剧性的事件。

    进入九月份,暑假临近结束了。上周,大学里统一举行了研究生入学考试。另外,各系定期考试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四年级以下的大学生也逐渐把注意力集中到将要到来的考试上面。因为复印朋友的笔记,学校周围24小时便利店的生意红火了起来。因为犀川遵循的是不举行任何考试的教学方针,所以他过得比较悠闲。

    西之园萌绘每天都会发来电子邮件,而且每隔三天都会找个什么理由到犀川的房间里来。因为有一个叫下柳的俱乐部朋友在极地研究所,所以凶案发生以后,萌绘还以去找下柳的名义去过一趟极地研究所。三天以前,萌绘用电子邮件给犀川和喜多发来了极地研究所与凶杀案可能有关系的人员资料。

    从前天开始,犀川到东京出差,萌绘发来邮件的时候,因为正忙于出差前的准备,所以对萌绘的邮件只是简单地读了一下。现在,沏上咖啡,刚刚有时间喘口气,犀川就想起了萌绘发来的电子邮件。所以,他坐在显示器前,再一次仔仔细细地阅读萌绘的邮件。

    我是萌绘。

    今天的信息不是从叔叔那里听来的,是我自己调查到的东西。

    下面就是我根据现在大致的成果写成的报告,可能有点长,不过还希望您能看看。

    1.人物(敬称略)

    (1)丹羽健二郎

    每天都坐在电脑前。他的家里也有电脑。虽然开的是“帕杰罗”越野车,可是并没有见他去过什么远的地方。最近,好像他还在节食。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但是,大家都说他不应该没有女友。丹羽很小气,就连朋友向他借车,他都要收钱。(后面的情况和电视上报道的一样。)

    (2)增田润

    研究所里认识他的人很少,所以有关他的情况是从荒井那里听说的。增田的头脑聪明,成绩也很优秀。由于家里的资助不多,所以好像增田经常忙于打工。失踪之前,他显得有些疲劳,好像是神经衰弱。根据荒井的推测,增田由于失恋而自杀。但是,对于失恋的对象却找不到任何线索,也没有根据。增田当时正专心从事的研究,即使在学会也倍受关注。增田失踪后,这个题目由丹羽继续研究。(丹羽死后,这项研究又由谁继承呢?)

    (3)荒井正直

    大阪人,说话有些夸张。在大学工作的同时还在私塾当老师。好像很喜欢船见真智子。他与船见从事同一个课题的研究。给人的感觉是有时候在装糊涂,有些时候也很神经质。平时他骑着一辆大型摩托车。高中的时候,荒井作为棒球选手参加过甲子园的比赛,是一名左手投球的投手。(这是真的吗?可他看上去却像一名相声演员。)极为尊敬喜多老师。他的梦想是希望将来成为某所大学的老师。荒井对丹羽有成见,总说他不好,对服部珠子却倍加赞扬。

    (4)服部珠子

    不论问谁,对她都有很好的评价。服部是一个温顺、认真的女孩子。没有太要好的朋友,但大家对她都很照顾。珠子没有华丽的衣服。因为她爱好插花,所以至今在研究生教室还留有很多服部的插花作品。(大概就这么多了。看过几次她的照片,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子。)

    (5)船见真智子

    因为第一年没有考上大学,所以和珠子同岁。船见穿着艳丽。是个精明的女孩子。她非常喜欢读书,希望将来能在企业的研究所工作。平时开着一辆微型汽车。因为对海外旅行感兴趣,所以曾经到国外旅行过几次。没有恋人(这是怎么回事?)。她认为丹羽和珠子的关系相当值得怀疑。(因为还想和犀川老师交换一下看法,所以暂且写到这里。)

    (6)下柳久志

    他正在很用心地思考关于密室的事情。一说起我的推断,就显出高兴的样子。受到喜多老师的影响,他在极地研究所也有那么一点自我感觉良好。下柳有一个很可爱的女朋友(大学三年级时的同班同学)。平时开车。他还喜欢攀岩运动,也会变魔术。多才多艺。目前,下柳的工作已经决定下来,从明年开始就要在筑波市研究所工作。

    (7)北大路智也

    是柔道部的成员,平时沉默寡言,不喜欢说话。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平时只是默默地学习。骑一辆自行车(据说那辆自行车价值几十万日元)。比赛掰腕子的时候,总是最强。

    (8)若林真二

    给人的感觉是可爱,就像一个变性人。说话声音很高,有点像摇滚乐队的主唱。若林是个花花公子,平时说起话来喜欢喋喋不休。据说,他曾经约过服部珠子,但是遭到了拒绝。若林的父亲是医学系的教授。据说以前,真二还曾经把头发染成金黄色。

    (9)木熊京介教授

    五十五岁。很注意仪表。和夫人两个人住(结婚已经十五年了)。没有孩子。每天下午到极地研究所上班。平时开车。学生对他的评价就一句话,“严厉”。但他平时又是一个很幽默的老师。喜欢派对,一般一个月一次。

    (10)市之濑里佳助教

    二十八岁,未婚。让人感觉真诚、热心。平时开车来学校上班。一个人住在公寓。星期六也不休息,而到研究所上班。总之,里佳助教工作很勤奋。让人觉得她对自己的研究和计算机就像是对待自己的恋人一样专注。市之濑助教和木熊教授是同乡。

    (11)八川善太郎技师

    三十五岁,未婚。这个人也很认真。虽然脾气有些倔,但学生对他评价还不坏。由于身体不好,八川技师经常请假。因为没有驾驶执照,所以他每天乘公交车来学校上班。现在,八川技师一个人租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工业高中毕业。剑道三段,书道四段。虽然他的办公桌在办公室,但他总是待在实验室的某个地方。八川技师于三年前从计算机中心调到极地研究所工作。

    (12)横岸卓也

    五十五岁。与妻子还有正在上高中和初中的两个女儿住在一起。虽然专业是理科,但是他作为行政管理人员被N大学录用。横岸老师和土木工程学部的木熊教授是多年的熟人。横岸老师每天早上八点钟上班,晚上如果不加班的话,一般六点一过就下班回家。开车上下班。

    (13)中森敬子

    四十五岁。目前独身。她于十年前离婚。前夫是关西某大学的教授。中森在N大工作了二十三年。学生对她的评价非常好。乐于助人。平时开车来学校。每天工作时间和横岸大致相同。偶尔也会加班。中森的爱好是编织。在办公室也经常织毛衣。

    (14)铃村春江

    三十岁,已婚。有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儿子。偶尔会因为学生没能及时归还图书而发牢骚,平时和谁都很少说话。她和中森的关系最好。由于身体不好,铃村老师经常请病假。但另一方面,加班的时候也很多。两年以前,铃村老师开始在极地研究所工作。

    (15)向井浩二

    六十一岁。案发当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极地研究所。他是一个极为中规中矩的人。平时做事稳重。退休前曾是金属研究所的技术员。和修理卷帘门的人是朋友。

    (16)小川昌三

    六十岁。一只脚装的是假肢。值班的时候基本上不出警卫室。喜欢说话,性格外向。他始终强调在案发当日绝对没有和极地研究所无关的人员出入。(但警方却好像不太重视他的证词。)

    2.物证

    (1)钥匙串

    事务室的钥匙串和教授室的相同,钥匙板也一样。每套钥匙都包括玄关、内玄关、低温实验室(双层门靠实验室一侧门的钥匙)、准备室(发生问题的门),然后还有研究生室、会议室、图书室的钥匙。钥匙上面并没有标明哪把钥匙对应哪扇门。也没有万能钥匙。因为研究所的门装的都是电子锁,所以要复制这些钥匙不是件容易的事。平时并不会使用这些钥匙。(因为玄关下午五点钟自动上锁。)

    (2)录像

    录像是在研究生室中看到的。实验进行中的录像没有发现线索。没有拍到什么可疑的情况。派对的时候,八毫米摄像机只能拍摄到走廊离地面五十厘米的画面。也就是说,上楼梯的话,只能看到膝盖以下的部分。但是,通过录像来看,联欢会期间没有人在那间实验准备室的门前停留过。也没有谁往计测室那边去。派对中的谈话内容全部被录像记录下来。(因为麦克风的灵敏度很高。犀川老师的话也全部被记录下来。)

    (3)防寒服

    所有的研究生都有自己的防寒服。教官和职员中,木熊教授、市之濑助教和八川技师有自己的防寒服。(喜多副教授没有。)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的防寒服放在研究生室的储物柜中,储物柜不用钥匙,供研究生自由使用。无线受话器也和防寒服一起放在储物柜中。(也就是说两个人应该都回过一次研究生室。)

    (4)卫生间的窗户

    从窗户出去很容易。但是,案发当日卫生间的窗户是从里面被锁死的。窗户上也没有发现尘土和泥的痕迹。(当然,如果凶手从这里出去再返回来的话,就可以处理掉留下的痕迹。)

    (5)刀子

    对于刀子的主人是谁毫无线索。听叔叔说这是新产品。

    今天就写到这里。因为约好了星期五要和叔叔见面,所以您如果想到了什么就请通知我。

    犀川喝了半杯咖啡,又点了一根烟。然后,继续看昨天出差时,萌绘发来的电子邮件。

    我是萌绘。

    今天有特别的消息哟。

    警方已经彻底查清两名被害者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交往了。

    通过对丹羽公寓的搜查,搜集了大量的证据能证明两个人不同寻常的关系。而且,警方还断定两个人曾经一起在黄金周期间去旅行过两天。(警方认为这些信息不能被公开。)

    船见君所说的应该是事实。

    也许有必要调整一下对服部珠子的表述了……

    这正如我在很早以前就推测的那样。

    (嗯……是呀。)犀川读着萌绘的邮件,心里想。

    这看上去确实具有某种意义。

    萌绘从身为警察厅本部长的叔叔那里听来的情况,怎么也会有时差。应该不是最新的情况。

    关于卷帘门的调查好像也是这样。喜多在萌绘的公寓所说的假设中所提到的卷帘门的诡计,在不久以后才听说警方已经调查完了。不过,警方好像没有想到用一片卷帘门的门板做伪装这一可能。而且,实验准备室仪器设备的检查结果也是在很久以后才得知的。通过检测,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这样,一个接一个被排除的可能性,在犀川的脑海中就好像正在发光的小电珠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似的。

    2

    点着了香烟,犀川闭上了眼睛。

    可以说世间发生的凶杀案基本上都具有显而易见的动机。剥夺他人生命的强烈欲望要想不被人觉察到,比起实施杀人的行为更加困难。因此,在搜捕凶手的时候,也必然要遵循着这个方向一步一步逆向探索。对于一部分随意选择杀害对象的案件和流窜作案,这类案件调查的方向也就不会很鲜明,但动机的与众不同,反过来又使得警方得以勾画出凶犯的轮廓。

    最难侦查的案件类型是与“生”这一人类本能相距甚远的,以冷静的欲求为动机的高水平犯罪。在这样的案件中,案犯进行了逻辑思考,也正因为这样,在这样的案件中,很多显眼的东西被有预谋地削弱了。

    犀川考虑着,这起案件到底是不是属于这一类,现在还不能断定。在这样的案件中,被害者周围多少存在着可以看到的纷争。比如:贫富间的冲突、爱和恨的纠葛、自身对社会危机的防卫,或者从过去继承下来的复仇心理。不过,诸如此类的迹象在这起案件中还没能发现。

    当然,观察不到和并不存在这两个概念虽然在科学上有着相当大的差别,但是说起人类社会一般的相互关系,通常情况下,这两个概念的差别却是极为暧昧的。可以说观察不到却存在的例外极少。

    只有人类,自古以来,就带有与“生”无关的欲望。

    (但是,只有作为高等动物的人类才相互杀戮吗?……)

    犀川自问着。

    (因为只有人类才能在与生命没有直接关系的行为中找到价值。)

    在那样的情况下,凶手为什么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实施杀人呢?为什么不能去人迹稀少的深山呢?恐怕凶手事先进行了缜密的思考和详细的计划,但是却为什么选择了那样一个地方呢?凶手选择场所的动机又是什么?在那种情况下,凶手想传达什么信息呢?

    (而且,为什么非要把作案现场布置成密室呢?)

    可以称得上是艺术的完美又是为了什么呢?凶犯在案件中布置的这些不可思议的情况意图何在?然后,实现这一切的那个所谓的作者,现在又通过这起凶杀案得到了什么?

    那本来也不可能是艺术般自我陶醉的行为。所谓艺术,就是要坚持自己,而只把作品给人看的行为又构不成艺术。不是那种暧昧的欲求。应该会有什么更加现实的目的。

    (怎么也找不到思考的突破口。)

    犀川叹了口气,喝光了杯中剩余的咖啡。

    犀川思考问题的方法不像萌绘和喜多那样完全依照数据来推理。他首先会假设如果自己是凶手的话该怎么去做。如果不这么想,要客观地推测出他人的行动对犀川来说就显得有些勉强了。萌绘和喜多则是那种完完全全地按照理科习惯来思维的人,就像星迷航(STARTRECK)中的Mr.Spock那样在自己的主观思维中存在着绝对的客观性。因此,他们才能推测出那样客观的假设。他们是根据数值来理解现象,根据数值来看待、处理事物的科学家。(喜多实际上正在从事这样的工作,萌绘将来也一定会变成喜多那样的科学家。)另一方面,犀川和他们相反。他是根据可以改换的复杂的主观推断来看待事物,这就是犀川的所谓客观性。犀川觉得自己是相当明显的分裂型的人。

    一天晚上,犀川甚至预感到,如果让自己待在发生悲剧的实验室,一边自我暗示自己是杀人犯,一边思考的话,大概就可以找到答案。到目前为止,犀川通过这样的方法已经解决了很多曾面对的问题。

    (但是,这不是我的工作。)

    犀川站起来,准备往杯子里加些咖啡。

    3

    现在是九月八日星期五下午六点钟。西方的天空中漂浮着粉红色的云。

    被修复的用钢筋混凝土建造的城郭看起来很近。爱知县警察厅砖混大楼的停车场,开进了一辆红色的运动跑车。正在执勤的警官微笑着向跑车打招呼。跑车停了下来,上身穿蓝灰色相间横条、白色短袖T恤衫,下身穿白色运动裤的西之园萌绘从车里钻了出来。

    在大楼的玄关,接待员一看到萌绘来了,马上点头行礼。萌绘横穿宽阔的一楼大厅,按下了电梯按钮。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之前,正在大厅交谈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中断谈话,偷偷地用眼睛追寻着萌绘的身影。

    在与年龄相仿的女秘书交谈了几句后,萌绘站在一扇华丽的门前,敲过门之后,走进了房间。长相不凡的萌绘的叔叔此时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接电话。他瞥了萌绘,指了指沙发的方向。萌绘走到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前,坐了下来。叔叔的电话很快就结束了。

    “你最近都不怎么来我这里了哟。”西之园厅长笑着说。他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门,向外面说道:“请准备两杯咖啡。”然后,走到萌绘对面的沙发前坐了下来。“那个,你说会尽量多到我这儿,可是……”

    “对不起,叔叔。”萌绘马上发话了,“但是,您越来越忙了,不是吗?”

    西之园捷辅穿着灰色西装,打着绯色的领带。头发也有些发灰。他有着在日本人中很少见的高鼻梁。带有双眼皮儿的眼睛显出庄重、大方的表情。

    外面年轻的女秘书端来了咖啡,在两人面前摆上了黑咖啡,然后面带微笑退出了房间。

    “还是关于那起凶杀案吗?”西之园本部长一边端起咖啡一边问。

    “嗯,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萌绘只是看了看放在面前的咖啡,并没有碰,“那个……”

    “有关案件调查的报告书可不能让你看。”本部长先发制人道。

    “无论如何也不行吗?”萌绘问。

    “这是纪律呀。即使是你的请求也不行。”

    房间里出现了沉默。

    “现在调查进行到什么阶段了?”萌绘问道。

    “怎么感觉就像一个记者似的。”本部长用绅士般的口吻回答道,“因为调查正在进行,还不能公布有关案件的调查情况。这就是为报纸记者准备的回答。”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正了正领带。

    “我能回答记者发问的底线就是:总之,没有物证和作案动机。虽然已经想尽办法进行调查,但现在还是束手无策。”

    “您说的调查,是指调查谁?”萌绘问道。

    “至少要包括那个地方的所有人员和与被害者有交往的人。”本部长微微皱了一下眉回答道,“好了,公开报告书,就会侵害很多人的私生活。”

    “不应该公开。是我一个人看。”萌绘干脆地说。

    “你一个人看,那又干什么呢?”

    “我想知道凶杀案是怎么发生的。”萌绘回答,“无论怎样也想知道。”

    “我也是这样。”绅士和蔼地说,“小萌绘身上那种积极的探索心……与兄长真的是一模一样啊。然而,报告书中可能记录了大量就生活在你身边,善良的人们的,在平常绝对看不到的创伤,但这和凶杀案却没有丝毫的关系。无论是谁,都有不想让人触及的,相当的创伤,但警察却彻底调查了这些。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低俗的东西,也不希望你成为一个用那种眼光看待他人的人。”

    “叔叔,你还在把我当做小孩子。”萌绘反驳道,“第一,我不是那样的小孩子。不会仅仅因为对低俗的污秽的人际关系感到吃惊,而改变自己对事物的看法。我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您那样说,是对我人格的独立不礼貌的。第二……您仅仅因为自己的感觉就那么说,我觉得您刚才那样说也轻视了我的智力。”

    萌绘一口气说完,然后微微低着头,“我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西之园本部长目不转睛地凝视了萌绘好一会儿,然后,双手抱着肩膀,微微移开了目光。萌绘也不说话了。

    “是呀。小萌绘,对不起……”本部长扑哧一声笑了,“就像你所说的,我收回刚才的话。”本部长站在桌子后面,两手杵着桌子,微微低着头说道。

    “对不起,我刚才说得有些重了,请您原谅,叔叔。”萌绘脸上现出了尴尬的表情,慌忙道歉。

    “不,你说得不错,挺让人佩服的。你也……你也明白,那个……我不把报告书给你看完全是出于我职业的立场。”本部长表情严肃地说道,“对你来说也许毫无意义的事情,对我来说可能是很重要的。我希望回避那些会对自己的立场带来危险和麻烦的事情。冒险就意味着希望回报。也就是,不会仅仅去为了冒险而冒险。”

    “我明白,很高兴您能这么坦率地告诉我,谢谢您。”听了叔叔的话,萌绘的态度改变了。

    “给你看调查报告,也不知道会给我带来什么……可不可以让我听听你的想法。”

    “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萌绘也坦率地回答,“可是,要发现连叔叔您们也疏漏的线索的概率应该不会是零。凶案可就是在我身边发生的呀。”

    “那么,我还是不能理解。”本部长微笑着看着萌绘。

    “报告书就我一个人看,看完之后马上还给您。”萌绘思考着回应道,“实际上,我也想和犀川老师商量。到现在,一直在和犀川老师就案情交换着看法。我和犀川老师商讨的结果只会马上告诉叔叔您。绝对不告诉其他人。我觉得叔叔所冒的风险非常小。”

    “你是说犀川君?……确实,听听他的意见还是蛮有意思的。他挺有意思……去年的案件中他的意见也有些帮助……”本部长咕哝着,“但是,这件事不能告诉喜多副教授。他是这起案件的直接当事人。”本部长顿了顿,看了几秒萌绘的眼睛,然后压低声音说,“调查报告明天早上七点钟以前送回我这里,没有问题吧?当然,也不能复印。”

    “谢谢您,叔叔。”萌绘站了起来。

    西之园本部长走出了房间,萌绘兴奋得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大约五分钟后,本部长带着用A4纸打印的厚达十厘米的卷宗回到办公室。

    “这是最完整的资料。我和他们说今晚要看看。你明天早上必须还给我。”本部长叮嘱着。然后,又到外面拿了一个纸袋回来。“把文件装进去。”

    萌绘在叔叔的面颊上亲了一口,然后一阵风似的向停车场跑去。

    4

    那天夜里,萌绘花了一个通宵阅读厚厚的报告。虽然下周就是大学的考试了,但是萌绘还是决定先不考虑考试的事儿。

    报告书有一半篇幅是复印的彩色照片。尸检报告中使用了很多专业用语,有若干部分萌绘完全看不懂。虽然没有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事实,但已经可以断定被害的服部珠子已经不是处女了。调查报告中还记录着服部珠子没有怀孕。

    (这恐怕就是叔叔所说的他人的伤痛吧。)

    分析报告认为珠子死亡的原因是由刀子所造成的致命伤。很明显,刀子在刺入被害人体内的一瞬间,凶手使用了两只手握刀并加上了自身的体重。在被害者身上,除了这个伤口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其他反抗时留下的痕迹。因为伤口是由利器所致,刀子没有拔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凶手被喷出的血溅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调查报告推断,被害者的意识大约在被刺后的数秒到十几秒之间丧失。从出血量推定,在被刺后二十分钟以内,被害人死亡。刀子刺入的角度是,当被害人直立时从被害人后方水平向下30度,两名被害者丹羽及珠子被刺入的角度大致相同。但是矛盾的是,两个人的身高相差悬殊,丹羽的身高是176厘米,而服部珠子的身高只有154厘米,和丹羽相差20厘米以上。据推断,在杀害丹羽的时候,凶手也可能是站在搬运室的台阶上作案的。特别是,可能凶手是趁着被害人弯腰的时候实施了袭击。在那种情况下,与被害者的姿势不同,所以也就无法圈定凶手的位置和体格特征。

    在案发现场没有发现被害人以外的血液,刀子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用于作案的登山刀是国产货。这种批量生产的刀具定价6000日元,通过专卖店或邮购方式就可以买到。目前社会上相同型号的刀具至少有7000把以上。警方感到要确定购入刀子的方式非常困难。

    萌绘继续读着报告。

    服部珠子的父亲在珠子两岁的时候从就职的公司楼上跳楼自杀。她的父亲那时在药品公司负责营销。现在,珠子和母亲还有一百万日元的小额负债。

    珠子和丹羽健二郎是从一年以前开始交往的。丹羽领珠子回过一次北陆的老家,并把珠子介绍给自己的父母。丹羽的双亲并没有看上服部珠子。这可能是与珠子生长在单亲家庭和她父亲的自杀有关。丹羽健二郎的父亲希望三个儿子能帮他发展事业。因此,对于次子健二郎上研究生稍稍有些不满。

    萌绘想,两个人对朋友隐瞒了交往的事情。但这也是很自然的。

    案发前五天的星期日,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去了室内的服饰专卖店。这是警方通过留在丹羽房间内的收款小票调查出来的。丹羽买了白色的西装,而珠子也买了相当昂贵的白色女装。购买衣服是用丹羽的信用卡结的账。因为两个人的衣服都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所以星期四,也就是案发的前一天,丹羽去取回了衣服。警方于案发的当天从停在停车场中的丹羽健二郎的车子的后备箱中发现了这两件新式的服装。

    凶杀案发生前夜,服部珠子没有回自己的家。她的母亲得知她要在外边过夜,服部珠子告诉她,要在女朋友那里住。但是实际上,珠子所说的那个女朋友根本就不存在。珠子的母亲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和丹羽交往的事情。警方从丹羽的公寓中发现了多枚服部珠子的指纹,特别是由于警方从放置于厨房洗涤台中的餐具上发现了珠子的指纹,警方断定凶案发生的前一天,珠子确实是在丹羽家过的夜。

    (服部珠子在凶案发生的前一天住到了丹羽的公寓里……)萌绘回味了几秒钟。

    报告书还涉及到当事人的调查结果。

    木熊教授曾有过离婚经历。他在二十六岁的时候经人介绍结了婚,那段婚姻在持续了半年后结束了。那个女人现在已经在东京再婚了。教授在十八年后,也就是四十四岁的时候再婚,结婚的对象也就是现在的夫人。两个人没有孩子。

    调查报告记载到,喜多副教授曾经一个人在自己的办公室待过一段时间。实验开始后,从七点半刚过的数十分钟内,喜多副教授一直在通过电子邮件和海外联系。为了确认其真实性,警方向英国和澳大利亚进行了调查,并得到了相关的报告,结论是,喜多副教授的供述中不存在矛盾点。喜多副教授没有疑点。

    (现在关于喜多副教授只是调查到这个程度。)

    市之濑助教从来不交朋友,她也基本上没有朋友。市之濑里佳的父母在她出生后很快就离了婚,她是由母亲一手带大的。父亲在离婚十年后病逝。市之濑随的是母亲的姓。

    八川技师在上工业技校时由于伤人事件曾经被少管过。他在所住的公寓与邻居发生过一些纠纷,因此周围的居民都对他敬而远之。在他所住的公寓中还流传着一些谣言,说他是某种新兴宗教的信徒。但是这件事始终无法确认。

    (说到新兴宗教……他的态度的确容易让人怀疑。)

    报告书中记载,案发当日的三名教师的下落都很明确。喜多副教授办公的位置可以很好地看到窗外,但是从他的座位上却不能直接地看到发生问题的紧急出口。喜多在证言中说,他在屋里的时候,并没有发现玄关和院子里有可疑的人。木熊教授和市之濑助教则在教授室里布置实验。虽然从教授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紧急出口,但遗憾的是,从七点到八点的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什么都没有发现。另外,市之濑还提到,丹羽从实验室回来的时候,市之濑看到他了,那时刚好是她向服部珠子布置实验的时候。之后,她就没有看到丹羽去哪里了。

    实验结束后,三名教师在实验室门口和其他人待在一起。那时是八点半,大家都进了实验室。放在教授室的钥匙串上并没有发现明显的教授之外的指纹。

    横岸事务官的周围没有发现有特别的问题点。案发当日由于卷帘门出现了故障,横岸打了报修电话。而修理人员以前也来过几次,和横岸比较熟。下午,修理人员到达后查看了卷帘门。那期间,横岸和警卫向井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发现卷帘门的修理人员有什么可疑的行为。

    放在事务室的那串钥匙最近也基本上没有使用过。警方在那上面检测出了横岸和中森的指纹。横岸和中森都供述钥匙不可能被外人带出。

    中森敬子的离婚经历和萌绘听到的一样。她的前夫现在是大阪H大学医学部的教授。另外,铃村春江的家庭也出人意料地普通。报告书中关于两名警卫向井浩二和小川昌三的记录非常简单。好像警方对此并未显出关心。萌绘独自打听到的信息也没有什么值得加入报告书。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判断不出动机吧……)

    读过调查报告,会使人觉得警方调查的注意力正集中在内部犯罪这条主线上。

    一直埋头阅读打字机打印的报告书的萌绘看了看表,不知不觉中,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从吃过晚饭,萌绘就一直坐在床上入神地阅读调查报告。读到一半的时候,萌绘稍稍感觉有些疲劳。

    萌绘的那条Toma宠物狗此刻正四脚朝天地睡在床下。这条狗有个怪癖,它熟睡的时候,会像人一样仰面朝天。也许是因为在幼崽时,萌绘经常在它睡觉的时候,把它翻过来的缘故。这条狗已经忘记了野性,采用的是毫无防范的睡眠姿势。

    萌绘下了床,走到写字台前,打开抽屉,拿出红色包装盒的香烟。这是一盒细长的菲利浦—莫里斯香烟。PORSCHE(保时捷)打火机则是父亲的遗物。她叼了根香烟,点上火,然后左手拿着烟,右手抱着左胳膊,在屋子里慢慢地来回踱步。萌绘是个左撇子。

    (为什么?没有能解开谜底的情况吗?)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有人在敲门。即使敲门声也没有打扰Toma的熟睡。

    “小姐,”走廊上传来取访野老管家轻轻的说话声,“我可以进来吗?”

    萌绘吓了一跳,被香烟呛得不住地咳嗽。

    “不行……”萌绘慌忙回答道,“我正在换衣服。您有什么事吗?”

    “您没事吧?”

    “我还好,只是嗓子有点不舒服。”萌绘又是一阵咳嗽。

    “您有药吗?”

    “我没关系。已经睡了明天再去买药……您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那请您先休息吧。”老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晚安。”萌绘马上回答。

    “打搅了,晚安。”走廊中取访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危险,好悬呀!)

    萌绘“噗”的一声吐出了口中的烟。吸烟是要绝对保密的。萌绘实在是不喜欢听老管家取访野那令人厌烦的说教。

    吸完烟,萌绘敲击了一下写字台上电脑的键盘,开始阅读犀川发来的电子邮件。

    我是犀川。

    明天,喜多就要去加拿大出差两周了。

    我要开犀川的车送他去机场。

    我们预定下午四点从研究所犀川的房间出发。

    因为将会暂时没有机会和他说话了,

    所以方便的话,我们一起去送他吧。

    先写到这里。

    犀川在电子邮件中经常称自己为“犀川”。萌绘马上给犀川写回信。

    我是萌绘。

    四点以前,我会赶到。

    实际上,我借来了警察的调查报告。

    现在,我正在读。

    看起来要花一个晚上才能读完。

    这些请对喜多老师保密。

    明天,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萌绘让电脑进入休眠状态,又回到床上。Toma抬起脑袋看了看,马上又四脚朝天地睡了过去。

    5

    调查报告的后半部分是以对研究生情况的调查和确认开始的。所有人从案发前一天的行动都被记录了下来。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可疑点。没有学生和被害人服部珠子和丹羽健二郎有什么特别关系,而且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只有船见真智子根据臆测指出两个人的关系可能不一般。

    案发当天正在研究生室的下柳、北大路和若林三人供述,当时穿着防寒服从研究生室出去的丹羽没有什么异样。他们还说,当时也在研究生室的服部珠子在那之后还和三个人像平常那样交谈,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三十分钟后从正在进行实验的实验室回来的丹羽健二郎。丹羽从实验室返回的时候,应该是服部珠子穿着防寒服刚刚走出研究生室。丹羽把防寒服和手提电话放在自己的储物柜中的时候,谁也没有看到。而且,当服部珠子三十分钟以后回到研究生室的时候,丹羽已经离开了,两个人并没有照面。

    下柳、北大路和若林三名男生八点左右一起去了实验室。在实验室,他们收拾了实验装置和计测设备,并用盖子盖上水池。三个人用了大约二十分钟做完了实验室的整理工作,然后又支起了折叠桌儿,为将要开始的派对做准备。他们之中只有若林在派对即将开始前的八点二十分左右回过一次研究生室去放防寒服。他带着三个人的防寒服,并把它们放到了研究生室外面的储物柜。调查报告还记载着若林那个时候也去过一次卫生间,但是谁也没有碰到。

    若林说在服部珠子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他觉得是丹羽健二郎杀的服部珠子。当被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时,若林回答说是根据直觉。

    另一方面,调查报告还记载在计测室的荒井和船见真智子从大约六点半开始到八点一直在那儿,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出来过。荒井负责实验数据的记录,船见则承担实验数据的读取工作。他们虽然待在能够清楚地看到实验室内部的地方,但是由于要观测的实验设备很多,所以应该不会太注意对实验室内部情况的观察。荒井和船见八点的时候从计测室出来之后,一直在走廊里和老师们聊天。

    派对最初是定在会议室里举行,因为场所的改变,荒井和船见去了会议室取为派对准备的茶点和纸杯等东西。这时,他们为了找帮手去研究生室扒了一下头儿,但是丹羽和服部都没在那儿。啤酒放在办公室的冰箱里,所以荒井他们请了横岸事务官一起帮忙搬运。还有,偶然在走廊里碰到的图书管理员铃村春江也一起帮忙搬啤酒。这时候,事务室里只有中森一个人在。船见真智子在派对即将开始前,回研究生室去取自己的对襟儿毛衣和下柳的上衣。因为那件上衣是要借给萌绘的东西。此时,研究生室空无一人。

    派对开始以后,起身去卫生间的人虽然有几个,但是全都马上就返回了。这通过录像已经被证明。任何可疑的人和事情都没有发现。九点刚过,北大路去了一趟研究生室取香烟,这个时候研究生室内和原先一样还是空无一人。

    由于铃村春江的车出现了问题,十点一过,派对就中断了。铃村想回家,于是就起身去了停车场,发现自己的车被丹羽的车挡住了开不出来,于是又返回了实验室。在这之后,最初若林以外的三名男生(荒井、下柳、北大路)出过一次研究所大楼去找丹羽。若林去了研究生室找丹羽的车钥匙。荒井和春江去了停车场查看车辆。下柳和北大陆也出了大楼在停车场和研究所院子里寻找丹羽。他们很快就返回了。喜多副教授也去了一趟警卫室。正在警卫室的中森和警卫们目睹了这些人的出入。在此之后,若林也加入进来对相同的地方再次搜寻了一遍。两名上年纪的警卫其间一直没有离开工作岗位。

    (这正如想像的那样……)萌绘思考着。

    关于两年前增田失踪案件的报告突然出现在调查报告中。萌绘觉得自己睡意全消,精神亢奋起来。增田的寻人启事是在去年一月发出的。那是距现在一年零八个月的事情。他出生于三重县,性格有些内向,但学习成绩非常优异。去年三月份,增田的父母领回了放在增田住所的行李。行李中还有一部分关于计算机的书籍、笔记以及大量记录他正在进行的实验的数据软盘和光盘。这些资料都被送回极地环境研究所的研究生室。直到现在,在研究生室的一部分钢架上还存放着增田润的遗物。由于增田出色的学习成绩,木熊教授曾极力劝说其继续攻读博士学位,但是由于经济上的原因,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工作。在增田失去联络的第三天,他的父母和房东就到增田的住所。因为是年底,增田也有出去旅行的可能,所以他们就没有马上报警。

    增田失踪的时候,在极地研究所攻读硕士课程(MasterCourse)的有和他同年级的丹羽健二郎以及低一年级的荒井正直两人,博士课程(DoctorCourse)则有一名叫齐藤的学生在学。齐藤现在已经成为一名市内私立大学的助教。当时教师和职员构成的基本情况同现在相同。

    让萌绘意外的是在她借来的卷宗中没有发现有关增田润已经腐烂尸体的资料。警察推断他是自杀。恐怕关于尸体的资料在别的报告书中。

    (难道就没有暗示增田自杀动机的信息吗?)萌绘想着,感觉有些遗憾。

    在调查报告的最后,夹着记载有相关人员联络方式的表格以及照片、图表等资料。

    萌绘出神地翻阅着调查报告,不知不觉中,窗外悄悄地射进一屡金黄色的晨光。萌绘看了看表,已经快早上五点了。花了一夜的时间,萌绘大致浏览了一遍调查报告。

    萌绘翻读报告的时候,一边读一边在自己不知道的信息处贴上了粉红色的“即时贴”做标记。萌绘从头又快速看了一遍报告书,用打字机把做过标记的信息摘录下来,即便这样也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使用打字机至少也要比用手抄写要快。这一切都完成以后,距离早上七点钟把调查报告书还到叔叔家还有十分钟的时间。萌绘飞快地跳下床,坐在写字台上的电脑前,报告书摊开在膝盖上。现在是Toma起床,闹着要去散步的时候了。

    6

    那个星期六下午,快四点的时候,萌绘敲响了建筑学系犀川副教授房间的门。门开了,喜多副教授已经在房间里了,屋子里还放着一个不大的旅行皮箱。

    萌绘一进屋便又响起了敲门声,之后,身材高挑的国枝桃子助教带着一封邮件走了进来。

    “国枝小姐,恭喜你。”见到国枝,喜多马上问候道,“听说你已经结婚了?”

    “是。”国枝表情平静地回答,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哎!真的是这样呀?”萌绘有些吃惊地说。因为助教平时是不给学生上课的,所以和本科生接触的机会很少,萌绘是在来犀川房间玩儿的时候,见过几次国枝助教。

    虽然同为女性,但是萌绘还真没见过像国枝那么男性化的人。以至于对于国枝结婚的消息,萌绘甚至感到有些意外。

    国枝助教朝萌绘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就退出了房间。

    很快,萌绘和两名副教授也出了房间,上了犀川那辆老款本田Civic(思域)轿车,向机场驶去。虽然路上车比较多,由于距离开始登机还有两个多小时,所以在时间上还算充裕。犀川开着车,喜多坐在副驾驶席上,萌绘则一个人坐在了后排。在车内,几个人的谈话始终围绕着国枝桃子结婚的话题。

    “为什么两位老师只是谈论那件事呢?”一直坐在后排沉默不语地听着犀川和喜多谈话的萌绘显然有些生气了,“说起国枝老师,显然是很有魅力的呢……她的丈夫绝对是个非常好的人。能体会到国枝老师魅力的男人是最好的。我要是男的,也想和国枝老师那样的人结婚呢。”

    “嗯……在女学生中她确实很有人气。”犀川回了回头说道。

    “不是那样的问题。”喜多边笑边说,“问题是她大概还不懂得什么叫结婚呢。”

    “嗯,对———对———”犀川也点了点头,“结婚一定是比搬家还小的事儿呢,对她来说……大概也就是买几件高档服装什么的。”

    “难道就不觉得失礼吗?您这样说人家。”萌绘生气了。

    远远地能望见机场的时候,三个人都不说话了,车内陷入了沉默。犀川的车沿着国道向右拐,接近了飞机场的入口。

    “这次我们定好了要到处走走的吧。”坐在副驾驶席上的喜多说话了,“要联络的话就打电话吧,通过电子邮件联系恐怕有些困难。因为是去对方的大学,很难说在那里是不是能收发邮件。”

    “你可要打电话报告你的情况哟。”握着方向盘的犀川说道。

    “加拿大的什么地方?”萌绘问。

    “基本上是多伦多,但是国际会议要在渥太华举行。”喜多回答道,“这次可以趁机休息一下喽……两周的时间呢。”

    萌绘一直想说昨晚花了一夜通读的报告书的情况,但是由于和叔叔的约定,所以在喜多在场的时候不能说这些。

    犀川的车平安地到达了机场收费停车场。走进机场大楼,喜多去办理搭乘手续。时间还剩下三十多分钟,于是三个人决定去喝些东西。走进机场的咖啡厅,三个人都点了咖啡。三个人的谈话始终还是围绕着国枝助教的结婚和极地研究所杀人事件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过了一会儿,喜多看了看手表站了起来冲着犀川说:“那么我要入关了。”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机票。犀川点了点头。

    “实际上,我会在那边再想想其他的假设。”喜多的脸上浮现出微妙的严肃的表情。

    “是有关那件杀人案吗?”犀川问道,喜多点了点头。

    “哎?什么样的假设?”萌绘望着喜多的脸问道。

    “还不能说。”喜多移开了视线回答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会在加拿大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一下,再好好考虑考虑。”

    说着,喜多扬起一只手,信步走出了咖啡厅。萌绘的目光始终追寻着喜多远去的背影。

    “您不送喜多老师入关吗?”萌绘问。

    “嗯?啊———因为已经习惯了。”犀川回答,“喜多离开日本正好可以放松一下。这个杀人事件看起来把他折磨得够呛。”

    “嗯……”萌绘喝了口已经微凉的咖啡,“还想听听喜多老师的想法呢。”

    “那个家伙呀,他是非常细心的。人不可貌相呀。”说罢,犀川靠在了椅子背儿上。

    “您说的是什么意思?”萌绘有些不解。

    “哎———”犀川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香烟,点上火。

    从咖啡厅的窗户可以看到机场跑道。在夕阳沐浴下,机体折射出的鲜艳的光环,宛如明信片中的照片,给人以鲜明的印象。两个人看了一会儿这个能够奇迹般起飞和着陆的庞大的机械。这么说的话,在犀川房间的门背面贴着几张飞机的照片,但直到今天,萌绘也没有听犀川说过他喜欢飞机。

    萌绘看着跑道右手稍远的地方,她的父母就是在那儿遇难的。

    萌绘有意识地中断了自己对往事的回忆。

    “我有东西给您看。老师。”萌绘打破了沉默,然后从挎包中取出一张打印的资料,递给了犀川。那是今天早上萌绘用打字机打的。犀川叼着点着的香烟,开始读萌绘递过来的资料。

    “怎么样?”过了一会儿,当犀川把目光从资料上移开的时候,萌绘问道。

    “嗯……电子邮件中也有一些信息,不过……你说服了你叔叔,让他把报告书给你看了吧?西之园,你是怎么说服他的呢?你是不是已经读了全部报告?这个……我觉得自己还是不看为妙。”

    “一开始的提问无可奉告,然后是yes,最后是no。”西之园回答,“我和叔叔说了,要和犀川老师谈论这些信息。”

    “你说什么?”犀川的脸上浮现出略微吃惊的表情,他把手中的香烟压灭在烟灰缸里。

    “那么,我不会发表任何评论。”

    他把资料递还给萌绘。

    “不应该是这样的……”萌绘含混不清地小声嘟囔着。

    “不应该是这样的吗?”犀川睨视着萌绘。

    萌绘不说话了,她正在考虑要怎么说明才好。

    “你知道责任和责任感的区别吗?”沉默良久,犀川问萌绘。

    “它们的字数不一样嘛。”灵光一现,开了句玩笑。

    犀川并没有笑。

    “一个是强迫,另一个则不是。这就是它们的区别。”

    犀川说完,又陷入了沉默。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萌绘。萌绘小心翼翼地窥视着犀川的表情。他又掏出根香烟,点上了火。

    “您生气了?老师。”

    犀川没理萌绘。

    第八章被冻僵的冒险

    1

    九月十五日星期五,这一天是个节日。但犀川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节。

    平时犀川就对现行的日历及时间规定有强烈的不满。为什么一小时不是100分钟呢?就不能把一天分为20小时吗?如果一个月分为28天即正好四周的话,下个月几号星期几不用想就知道。他尤其讨厌像节日这样没规律的日子。要增加休息日的话,只要把一周定为5天不就得了。那样,就不必用星期六和星期日这样的名字了吧。犀川总是这样随心所欲地胡乱想着。

    喜多离开日本已经有一个星期左右了。他打过好几次国际电话回来,但有关这边案件的情况几乎什么都没跟他说。萌绘告诉犀川有关案件的新情况要对喜多保密。这样遮遮掩掩的事情犀川最讨厌了。因此,他比平时更沉默少言了。

    打开计算机登录大学的计算机系统,犀川收到四封新邮件。前两封是其他大学同一学科领域的研究者发来的有关工作上的事。第三封是喜多从加拿大用全英文写来的。邮箱地址也是借的别人的不能回复。他可能是借的多伦多大学学生的终端机发的。当然,由于没有设置日语输入系统,没办法用日语写。喜多的邮件里,没有谈到极地研案件的事,全篇写的都是他在加拿大的见闻。还有一封邮件,是萌绘发来的。

    我是萌绘。

    我知道真相了。

    明天再告诉你。

    今晚我再去确认一下。

    再联络。

    从萌绘这封邮件的字面上看感觉比较慎重。开头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用调皮的语调说“是萌绘啦”。

    自从上周六在机场发生了一点不愉快后,萌绘一次也没来过犀川的房间。倒是每天还都有邮件来往。然而,犀川已经厌倦了杀人事件的话题了。

    (这次又是什么?她要是能适可而止就好了。)犀川担心地想。

    2

    同一天午后,萌绘来到了好久没来的极地研。

    今天是敬老日,本来应该休息,但是研究生室里下柳、荒井和北大路三个学生正在里面。

    接应答电话给萌绘开门的是下柳。这个应答器和所有房间的电话都是相连的。

    听说市之濑助教即使是休息日也都上班的。但三天前,她跟木熊教授出差去九州参加学术研讨会了。下柳说两位老师要星期六即明天才能回来。

    几个研究生因为论文截止日期的逼近,都在显示屏上敲着英文。萌绘和几个研究生聊了大概三十分钟左右,早早就出来了。

    关上研究生室橘红色的门,萌绘向事务室方向走去。当然,事务室的门是锁着的,显然事务室里没人。然后,她悄悄地返回走廊进了女厕所,搬开了厕所铝合金窗户半月形的窗把手。

    萌绘从极地研的大门出来,身后大门马上关上,传来了喀的一声落锁的声音。

    当天夜里九点多钟,萌绘把车停在了极地研附近,从车上走了出来。

    她穿着黑色半袖衬衫和一条黑裤子,还穿上了胶底鞋,口袋里装有笔式手电筒。她向极地研的大楼方向走近。警卫室里的灯亮着,还好,停车场里只有一辆车。可能是警卫老头儿的车吧。萌绘低下头,蹲下腰向警卫室小屋接近。在经过警卫室窗底下的时候,从里面传来了棒球转播的声音。她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溜了进去。

    研究所内没有一丝光亮。萌绘穿过里院来到女厕所外面。她白天来的时候,研究所里只有男生在,应该没有问题……

    (一定要开啊……)

    铝合金的窗户滑动得有点涩但还是打开了。萌绘伸出两只手扳住窗两边,非常轻盈地一跃落在了厕所内的地面上。

    过道也是一片漆黑,楼里好像没有人。

    研究生室的门没有锁。萌绘小心地打开门,里面一片黑暗。可能是窗外长明灯位置的缘故,走廊那边稍微有点亮光。她让门就这么开着,走进了研究生室。

    要找的铁制架子就在房间最里面,萌绘向那边走去。

    她找到了存放增田所留下的文件和磁盘的地方,抽出一份文件拿到光亮处一看,全是数字,可能是打印的实验数据。然后,她拿出磁盘,查看磁盘外面标签上写的标记。上面都是用细细的荧光笔写着的记号、数字、年月日和时间等。这样的3.5英寸软盘有很多,萌绘翻看了大概有50多个,可看得懂的标记一个都没有,全部都是记号,写的几乎都是92、93表示年份之类的数字。

    只有一张磁盘上写的是masuda(“masuda”是“增田”的日语发音)。

    萌绘走到船见真智子那边,因为她那儿最整洁。研究生室中的计算机都是最新型的,机型比萌绘的好多了。萌绘轻轻地按了一下主机上的开机按钮,电源启动时发出了很大的声响。然后是硬盘运转的声音,在静谧的黑暗中,机器发出的响声和光线显得格外清晰。在等待系统启动时,萌绘望了望四周。显示器显示启动完毕,萌绘将刚才那张磁盘插到软驱里,在过于明亮的屏幕右边缓缓出现了一排图标。萌绘用左手移动桌上的鼠标,将屏幕上的光标移到显示磁盘的图标上,然后双击。屏幕真的是太晃眼了。

    打开了一个新窗口,在这张磁盘里存有五个文件夹,分别是“论文”、“报告”、“研究小组资料”、“计划”、“个人”,双击打开“个人”文件夹,那里面又有五个文件夹,分别名为“信”、“传真”、“会计”、“笔记”、“特别”。在继续双击打开名为“信”的文件夹,那里的文件很少,只有三篇文章。

    萌绘将这些文件逐一打开阅读。第一封信写的是向所在单位的前辈们致谢,日期为1993年8月,即两年前。第二封信好像是写给朋友的。因为写着秋天放假的时候要回三重县,可能是同乡。信里没有写对方的名字,但是从信上看,对方应该是个男的。这封信的日期是1993年9月。最后一封信也是写给朋友的,是封致歉信,信很短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写着“然而,你所提到的令妹的事,很抱歉未能如你所愿”,似乎是有个同乡把妹妹介绍给他,被他拒绝了。这封信的日期为1993年10月。

    萌绘略微想了一会儿,又返回到上一层界面。这次打开了名为“特别”的文件夹。里面有两个文件夹,分别是“就业”、“shika”(日语中“鹿”的发音可以标注为“shika”)。

    (shika?)

    英语里没有这么拼写的单词吧,是罗马字吗?

    shika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真是指动物里的鹿?可是,那也应该用汉语来写啊。其他的文件夹的名字也都是用汉语的。

    萌绘打开它。然而,以“shika”为名的文件夹里什么都没有。

    竟然什么都没有,真奇怪。

    (是删除了么?)

    萌绘查看了文件夹“shika”的信息。这个文件夹是1993年3月创建的,1995年7月修改过。

    (1995年7月?)

    就是两个月前。

    这样说来,并不是增田自己删除的。

    萌绘又看了其他两三个文件夹,没发现什么看起来有用的信息。

    她搜索了一下文件和文件夹的最后修改日期,除了“shi?鄄ka”以外全是两年前修改的。

    为什么只有“shika”是两个月前修改的呢?

    究竟,又是谁修改的呢?

    就算是一张磁盘,要把里面内容全看一遍也挺费劲的。萌绘放弃了再在这儿查下去的打算。她将那张觉得有问题的磁盘从计算机中取了出来,把它放进了衬衫胸前的口袋里,并系好了扣。然后操作鼠标关闭了计算机,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她在那儿待了一会儿,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

    3

    萌绘走到走廊上,木熊教授和助手市之濑那儿黄色的门是锁着的。没有什么办法能进去吗?萌绘想。突然她想到个好办法。无论是哪一扇门为了空气流通都在门下方设有金属格子。它是用六根木钉固定在门上的。如果能把这个东西卸下来,体形瘦小的自己应该可以钻进去吧。只要有十字螺丝刀……萌绘想着。也许在实验室里会有螺丝刀。但是,她想到可能金属格子里面也钉着螺钉。最终,萌绘因这么做可能会耽误过多的时间而放弃了。

    (我究竟在找什么呢?)萌绘突然自问道。

    有明确的目的,却没有具体的目标。

    这只是个冲动的行动。为了使自己完全建立在想像上的假设得到某些现实支持。更准确地说,是震惊于自己推断出的可能性而坐立不安无法平静吧。

    真是的,大半夜的,而自己像个贼似的,萌绘开始为自己这愚蠢的行为感到后悔。

    (可是,这个磁盘还是有价值的。)

    萌绘摸了摸胸前口袋里的磁盘确认了一下。

    早点撤吧,不宜久留。文件夹“shika”里的内容虽然被删除了,但萌绘记得犀川说过被删除的内容有时也可能再还原回来。

    但是,这时,她还想再看一下实验室。

    不,不是看一下,而是想在里面待一下。或许,自己的兴趣只是单纯地想描绘那个在她的假设中有着异常行为的人,精神是什么样的。她自我分析到。

    萌绘来到了实验室。

    这将毫无所获。

    萌绘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她还是想进这个自那天起她就从未来过的房间。

    心跳得快起来了。

    萌绘沿着漆黑的走廊往里面走,随着笔式手电筒的光线,红色的铁门慢慢地映入眼帘,门没有锁。

    萌绘走了进去。

    里面更加一片漆黑。准确地说是除了笔式手电筒光线内的东西其余什么都看不见。

    实验室里有点冷,但幸好室温还在零度以上。

    萌绘首先进入了左手边的计测室。这儿的门没有锁。靠墙的铁架子已经回复到原位了,位于那里面的是发现增田润尸体的房间(萌绘没亲眼见过那儿),从那儿进不去了。

    萌绘返回来,这次进入了另一边的准备室。

    杀人事件当晚的情形,就像从远处爆破了的气球一样,无声地掠过萌绘的大脑。

    万籁俱寂。

    紧急出口上着锁。只有“紧急出口”这四个字在黑暗中闪着绿光,看起来有些刺眼。

    萌绘晃着笔式手电筒,上上下下打量着屋子。现在已丝毫看不出这间屋子曾发生过恐怖的杀人事件。服部珠子倒着的那块地板被整理干净了,桌子比过去还要整齐。

    萌绘进了里面的搬运室。

    楼梯下什么也没有。这个房间也被整理过了。她朝右仰起头,看了看天车。

    她关上搬运室的门,下到楼梯一半处坐下。

    萌绘关了手电筒,好节省点电池。四周一片黑暗。她想在黑暗中静静地思考一会儿。

    周围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那种静,让人连身边空气的流动也感觉得到。

    (为什么呢?)

    萌绘集中精神,苦思冥想。

    到处黑乎乎的,也不知她的眼睛是睁是闭。

    “那种状况,真的可能吗?……怎么做才能出现那种状况呢?”

    别人是不会相信的。

    别人不会接受自己的想法的。

    做数学题的时候,只要理解了,最后一定能得出正确的答案。可这次,萌绘有种不安,可能她正在做的这道题目是无解的。

    (完全没有证据。)

    不知从哪儿传来轻微的声音,把萌绘吓了一大跳。

    (是老鼠吧!)

    她打开手电筒,警觉地站了起来,打量着搬运室的地板。但是,好像声音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的。她拍了拍牛仔裤,走上楼梯,静静地打开门走出了房间。

    准备室里还是只有“紧急出口”四个字,闪着幽幽的绿光。

    又有声音传来。比刚才的还要近些。

    像是什么在动?……

    萌绘迅速拿手电筒把准备室检查了一遍,当然一个人也没有。

    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声音可能是从实验室里传来的。

    (不好了……有人回来了吧……)

    她想马上从紧急出口逃走,一转念,又按兵不动,先观察情况再说。

    轻微的声音持续地传过来。是心理作用吗……还是外面虫子的叫声?

    萌绘下定决心,用手电筒照着出口,缓缓地朝那边移动。她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回到实验室里。那是“嗡嗡”的机器的声音,不是虫子的叫声。这声音刚才还没有。

    (什么?这是什么声音?)

    她用手电筒照着脚下,朝有着双重门的出口走去。

    半路她从窗口往走廊上看,那边比屋里亮一些,也是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房间都黑着灯,没有人回来。

    (不管怎样先出去吧!)

    她推开出口那沉重的大门。门外,站着一个巨大的外星人。

    4

    萌绘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她差点就尖叫出声。

    外星人的两只大手朝萌绘挥了过来,萌绘侧身躲过,攻击重重地落到了肩上。

    萌绘瞬间关了手电筒,在黑暗中摸索着不断后退。

    她顺着来时的方向,跌跌撞撞地下了实验室的楼梯,下到最后一级时一脚踏空,整个人就摔了下去。

    她双手用力撑在水泥地的地板上。

    这时萌绘才喘出一口气。

    (谁?)

    “嘭!……”门关上了,发出巨大的响声。

    脚步声从上方传来,越来越近了。

    萌绘尽量不发出声音来,摸索着朝实验室的里面逃去。

    外星人……

    不,不是外星人,是防寒服!

    是穿着防寒服的人!刚才手电筒那一瞬间照着的是个穿防寒服的人,没错!

    (是谁?该不会是……)

    无法置信。

    她沿途不断撞到东西。

    她往前跑了好久,估计已经到实验室的最里面了。她伸着的手碰到了几根冰冷的、管子似的东西。她摸索着,发现周围有好几根粗管子。她还发现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忙缩成一团躲了进去。

    (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那个人好像没有追来。

    可能把自己当成小偷了吧。不,不可能,那人穿着防寒服,而且没有开房间的灯,也没发出声音。

    萌绘调整了下呼吸,但是,好像氧气怎么都不够用似的。

    她的心怦怦乱跳,连心跳的声音都如同打雷般。

    (没事!只要不出声就没事!)

    在黑暗中,应该发现不了这儿。

    可是如果那人开灯了呢?

    那就只有硬拼了。萌绘学过合气道,虽然肩很疼,但好像没什么伤,要是开灯,她就无论如何要先发制人,奋力抵抗。而且大声求救比较好吧,警卫室没准能听见呢!太勉强了,那么远一定听不见。

    (有什么可以当做武器的呢?)

    她在附近地上摸索着,可什么都没摸到。

    (武器?)

    那家伙拿武器了吗?

    (刀?)

    不,不可能。那人是双手打过来的,奇怪的招数。萌绘冷静下来思考,这真是奇怪的招数啊。

    “喀”的一声从远处传来。

    机器的“嗡嗡”声一直响着。

    (是凶手吗?)

    是的,一定是这样!

    (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呢?)

    他一直跟踪我?……或者他在大楼里埋伏着?……正门那儿有警卫。还是他和我一样悄悄潜入的?……

    又响起“喀”的一声。

    (什么声音?)

    时间飞快地流逝着。

    不知又过了多久……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的时间……

    萌绘的呼吸还很快。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想,该不会就这样一直待到天亮吧?

    萌绘觉得有点冷。

    直到刚才身上还有汗呢。可能是趴在地上肚子很凉的缘故吧。萌绘往手上不停地哈气。

    确实是变冷了。

    (那个声音……)

    萌绘忽然醒悟过来,“嗡嗡”声是制冷装置发出来的。那天不也是这样的吗?室内温度已经下降很多了。

    (这下麻烦了……要是穿皮夹克来就好了……)

    萌绘苦中作乐地想着,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

    她集中注意力侧耳倾听,除了“嗡嗡”声外,其余一片寂静。

    温度越来越低。随之而来,恐惧感也越来越强,连心跳也更快了。

    怎么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什么没有再来袭击呢?)

    萌绘悄悄站起来,往前挪动。室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想尽量安静地呼吸,可氧气不足,呼吸时不发出声音太难了。

    最要命的还是冷。

    (是想冻死我吗?)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萌绘想道。可能他没武器呢。

    萌绘沿着实验室的墙壁往前走,一小步一小步地。她经常用手摸索着避开障碍物。为了不摔跤,她总是迈出一只脚,站稳了再迈另一只。

    她有点害怕,不,这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不过,比起看恐怖电影来,这还要好一点。

    (无论如何,都要从这里出去。)

    指尖已经没有感觉了。温度太低了。连运动鞋里的脚趾也是冰冷的。

    “嗡嗡”的机器声一直响着。除此之外,她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她屏住呼吸,往前走一步,停下,再喘一口气。她因为寒冷而颤抖,身体好像也越来越沉重了。

    走了多远了呢?应该到实验室中间了吧。她犹豫了下要不要开灯。那家伙可能已经不在了。身体渐渐变冷,鼻涕也流了出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开灯……

    突然,撞到了墙上。

    已经走到头了。楼梯就在对面。

    (那家伙可能在出口埋伏着……)

    这个可能性最高。只要他没拿红外线照相机,就不知道这边的位置。在楼梯或者出口处等着是最聪明的办法。

    她接着沿墙壁移动。

    脚已经没有知觉了。想要不发出声音走路也困难起来。她不住地往手上哈气。不知不觉间,意识有点模糊了。

    好像无法集中注意力似的。除了机器的声音外什么也听不到。

    寒彻骨髓。

    墙壁,地板,到处都是冰冷的。

    手脚都冻得一阵刺痛。真想在温暖的浴缸里好好泡泡啊,萌绘想着。

    她撞到了墙。楼梯就在旁边了。她用手摸到了阶梯,在那儿蹲了下来。

    (怎么办?……)

    全身都在疼痛。

    她耳朵贴在楼梯上听了听,还是只有机器的声音。楼梯太凉了,耳朵马上就缩了回来。

    她下定决心,要走上楼梯。

    (从准备室的紧急出口出去吧!)

    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了。但正是这心跳证明了她还活着。还活着……她弯下腰,低着头,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走。她走得很快,可能再迟一会儿,她就真的会死在里面。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那个人穿着防寒服,这又是为什么?

    她悄悄地摸到了准备室的大门,握住大门冰冷的把手。手冻得发疼,一点儿也使不上劲儿。萌绘用尽全身力气转着把手,可把手纹丝不动。

    (锁?)

    门被锁上了。

    (刚才还是开着的啊?!)

    被锁上了……刚才“喀”的两声……那是锁门的声音……

    没错!那人是想把她关在这儿。他从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要是这样,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萌绘这次飞快向出口跑去。

    那儿也被锁上了。

    透过实验室的窗户,可以看到走廊。窗户的玻璃是两层的,而且非常厚。走廊也是一片漆黑,只从楼外透进来一点微弱的亮光。

    (那人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

    萌绘下决心打开笔式手电筒。

    什么也没发生。

    慎重起见,她把手电筒放在地上,站到另一边等了一会。没有人来袭击。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她的意识又模糊了。

    萌绘摇了摇头,脑子清醒了一点。

    (好冷啊……)

    她想动一下却发觉手脚疼得厉害,头也痛得像要裂开似的,身体凉得像冰块,已经不会发抖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握着手电筒向计测室走去。

    脚好像不再是自己的,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

    刚打开计测室的门,萌绘便一头栽了进去。

    不行了,动不了了,站不起来。

    真想就这样睡过去啊!

    如果一动不动的话就不痛了。

    好累……

    够了,萌绘想,还是睡一会儿吧。

    这个房间比外面稍微暖和点,萌绘站了起来,全身像被针扎似的疼痛。

    突然她叫出声来,这个房间里有笔记本电脑!

    打开电脑,响起了硬盘启动的声音,待在这个房间的话大概还能挺得住,她想,她把手放在电脑上,想借电脑的发热来暖暖手。

    身体在不停地发抖。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怎么也不变热,但萌绘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她在冰凉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电脑屏幕。

    她查了一下硬盘内容,是DOS系统,好不容易她找到了telnet那一项,可是冻僵的手怎么也不听使唤,萌绘敲了好几次键盘也没敲对。

    (冷静……)

    好不容易启动了telnet,萌绘输入了建筑学院的网址,打开网页之后,萌绘输入了自己的登录名moe和密码,这也失败了好几次才登录上的。

    who

    萌绘敲下这个单词,闭上眼睛向上天祈祷着。

    几秒后,屏幕上出现了几行名单,萌绘在里面找着saikawa(犀川)这个名字。

    (在线!)

    萌绘赶忙敲了几下键盘。

    talksaikawa

    有两次都按错键了,第三次才好不容易打对了。

    (求求你!老师,快点看见啊!)

    没有回应。

    (求你快点回信啊!)

    这个房间也不知道是几度,相当的冷,大概已经到了零度以下吧,对了,那天船见真智子不是也穿着平时穿的衣服在这儿待了一个多小时吗?

    (他们居然待在这么冷的房间?)

    萌绘用笔式手电筒照了照墙上,那儿有个显示数字的温度计,摄氏三度,啊,不,现在已经下降到摄氏二度了。

    旁边居然有空调开关!

    (原来可以开暖气啊!)

    萌绘觉得自己得救了。

    赶紧按了一下空调的主开关,等了一会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又按了几回,还是如此。萌绘又试着按了按电灯开关,也开不了。

    (完了,不知哪儿的电源被切断了。)

    笔记本是靠蓄电池来驱动的,所以还能用。

    talksaikawa

    萌绘又敲了一遍。

    5

    犀川一直在研究室工作到很晚,为了处理积压的工作,他经常在休息日加班。他先处理了一下论文的审查,又稍微看了一下研究委员会的调查报告,十点多的时候他决定回去了,回去之前他想去一下卫生间,于是走出了房间。凉爽的秋风从窗户吹了进来,轻轻地拂过他的脸颊让他觉得心情愉悦。只有很少的房间还亮着灯了,犀川穿过昏暗的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准备关掉电脑,突然听到熟悉的“哔”的一声。

    “哎呀……”

    犀川以为是自己哪儿操作错了,一个一个关掉窗口后,在最底下出现了UNIX的淡紫色窗口。

    logout(退出)

    犀川无意识地敲了这个单词,正准备按回车键的时候,上面的一行文字映入了眼帘。

    Newmailhasarrived

    犀川按删除键将logout口令清除后,看了一下发过来的邮件,不由大吃一惊。

    老师,快来救我,我被关在实验室,有人要杀我。

    从邮件地址来看,可以知道发件人是西之园萌绘。是刚发过来的。

    talk萌绘

    犀川飞快地敲键盘给萌绘回信息,萌绘那边也有了回应。

    怎么了?

    救我!

    在哪儿?

    极地研实验室!

    怎么回事?

    快来!求你!

    犀川抓起车钥匙飞奔出了房间。跑下楼梯冲进了停车场,跳进车后就踩下油门发动了汽车,车的后轮有点打滑。

    犀川也顾不上看红绿灯了,在车群里左躲右闪地冲向前去,身后紧急刹车声和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犀川紧握方向盘把油门踩到最大。

    6

    萌绘感到黑暗中有人向自己走过来。

    两只眼睛闪着血红的光,有一种和空气摩擦而发出的奇怪的声响。

    萌绘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那个人打开门进来了,嘴里呼出一口白气。

    萌绘的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身体的感觉已经淡薄得近乎麻木。

    对了,在那个铁书架后面有个门,只要把书拿出来就可以把书架移开了……不过现在想这个也太晚了。

    闪着红光的眼睛紧盯着萌绘,好像在笑一样。

    那个人举起两只大手,两手中握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刀子?)

    接着那人再呼出了一口白气,扑向了自己。

    与此同时,她感到胸口受到了烧灼似的重重的一击。

    她惨叫了一声。

    胸口的热热的感觉传遍了全身。

    冰凉的身体居然变得暖和了。

    萌绘突然感到眼前有亮光闪动。

    身体在摇晃着。

    “这是在哪儿?”

    轰鸣的电子声一直在响着,身体也颠簸得厉害。

    “这是在哪儿呢……”

    “在急救车上呢。”耳边传来熟悉而亲切的声音。

    手上有种温暖的触感。

    终于她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头痛欲裂。

    虽然她经常头痛,可从没像今天这么厉害过,像一个巨人拿着一个大锤子不停地砸她的脑袋一样。

    “已经没事了。”耳边又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萌绘感到眼角热热的,眼前隐约地浮现出了犀川的脸,但视线马上又模糊了。

    “放心吧,已经安全了。”犀川说。

    她知道了眼睛发热是因为泪水的缘故。

    (我在哭吗?)

    她想动一下胳膊,可是沉重得丝毫也抬不起来。

    7

    犀川驾车冲进极地研的时候,警卫室的两个警卫正听棒球的加时赛听得入神,他们看到从车里跳出来大喊着的犀川时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听懂犀川的话后,三人一起冲向已经解除了安全装置的玄关。他们进了研究所,打开了走廊的灯直奔向实验室,实验室的门是锁着的。有一个警卫去事务室拿钥匙了,警卫只有事务室的钥匙。

    犀川准备砸开窗户玻璃,在手边找着可以用来砸的东西。窗户玻璃相当厚,是两层的。犀川正找着的时候,警卫拿着钥匙回来了。

    “事务室的门是开着的。”警卫说。

    (难怪可以把这儿的门锁上。)犀川想。

    终于把两扇门都打开,他们走进实验室,打开了灯。

    里面没有人,两个警卫跑去准备室,犀川却直冲向计测室,因为只有计测室有可以联网的电脑。

    打开门一看,西之园萌绘躺在桌子下的地板上像是睡着了一样。桌上电脑的屏幕是黑着的。

    犀川抱起她的时候,她颤抖了一下。他把萌绘从实验室抱了出去。

    犀川走时顺便敲了一下电脑的键盘,没有任何反应,看来不是被屏保了,而是电脑被关了。

    五分钟后急救车到了,立刻给萌绘输入了氧气,急救人员把萌绘放上了担架,犀川也上了急救车。

    萌绘在车开往大学医院的途中醒过一次,但马上又昏迷了过去。她的血压很低,到医院时稍微回升了一点。

    在医院的大厅里,当犀川抽到第五根烟时,取访野老人和西之园捷辅带了几名警官赶过来了,这时已经十一点多了,离犀川给他们打电话过了十五分钟。

    “已经没关系了。”犀川转达了医生的话,“她现在在集中治疗室里睡着呢,还不能进去。”

    “这是我的责任。”西之园本部长小声说了一句。

    “谁的责任都不是。”犀川说,很明显的是在自我辩护。

    “伤势如何?”西之园本部长又问。

    “没什么严重的外伤,肩膀上有轻微的撞伤,手背被擦破了几处。”

    西之园本部长在长椅上坐下,犀川和他说了一下事情的大致经过。取访野老管家一副很担心的模样,一直站在近旁听着。

    “她好像是为调查什么而偷偷溜进去的……”犀川分析了一下萌绘的想法,“她进实验室后,有人锁上了门,打开了冷气,西之园君可能是发现了什么。”

    “钥匙是从哪儿找到的?”

    “事务室的门是开着的,罪犯用了那儿的钥匙又放回去了。”

    “当时谁在研究室?”

    “没有人在……”犀川回答,但马上又改口说,“这点还不清楚,我一直陪在萌绘,哦,不,西之园君身边,还没调查呢。警卫说研究所的灯都没有开,应该没有人在,不过他们连萌绘溜进去都不知道,看来他们的话也不可信。”

    “知道了,我马上派人去调查。”西之园本部长说着站了起来,向站在大厅另一侧的几个警官走去,吩咐了他们几句话后开始打电话。

    “那个……”犀川追了上来,“西之园君是在计测室的电脑上向我求救的,可我去的时候电脑是关着的,电源被人关了。”

    “那说明什么呢?”西之园本部长一边拨着电话号码一边问,站在旁边的警官也看着犀川。

    “刚开始,我以为电脑是被屏保了,可确认了一下才知道是被关了,那么冷她不可能把电脑关了的,虽然只是个手提电脑但也会发出点热量,她应该会想到利用它来取暖……”

    西之园本部长开始和电话那边的人说起话来。

    “请查一下电脑开关上的指纹。”犀川补上这句话。

    西之园本部长看着犀川点了点头,向电话那头的人发了几条指示,旁边的警官也从大厅飞奔出去了。犀川回到刚才坐的长椅上,又点燃了一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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