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犀川直到第二天即星期三的早上,过了十点才从沙发上醒过来。他赶到研究室,开始读桌子上的信件和传真。也没有什么特别急的事情。他准备好下午会议要用的资料,又一件件地处理这两天堆积下的工作。外面天气不好,风很大。他想要凉快些,但一打开窗户,文件肯定会被吹得到处乱飞。他想起听学生说过,台风正靠近纪伊半岛。

    第九章被引导的密室

    1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高的时候,萌绘恢复了意识,血压和脉搏也恢复了正常,医生说虽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为谨慎起见还得住院十天。

    犀川和西之园捷辅在医院的休息室待了一夜,取访野老人依西之园的指示已经回家了。

    犀川和西之园谈了一会儿关于这次事件,便很快打起盹来。天亮之后,西之园打了几次电话,八点左右,他留下话说一会儿再回来,便从医院出去了,留下三名警官在那儿。

    犀川给研究室的助教国枝打了一次电话,他在医院也没法刮胡子,口袋里只有点零钱,于是他在医院的小卖部买了罐咖啡,虽然他讨厌透了罐装咖啡,但此时也别无他法。

    警察简短地向萌绘询问完情况后,护士过来告诉犀川说可以进去探望萌绘了。

    萌绘被移到六层的单间里,十一点犀川进去的时候,有一个护士在旁照看着,萌绘穿着白色肥大的病号服躺在那儿,听到犀川进去后马上睁开了眼,犀川微笑地看着萌绘。

    “老师,对不起。”萌绘开口说,她的嗓子有点沙哑。

    护士出去了。

    “嗯,这样说来……”犀川摸了摸鼻子说,“你确实有需要道歉的地方,但是还好,没出什么大问题,你叔叔刚才也来过,说都是他的责任。”

    “唉……该怎样和叔叔道歉好呢。”萌绘闭上眼睛说。

    犀川在床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会儿萌绘张开眼睛问道:“我的声音难听吗?”

    “不,沙哑而有魅力,说话没问题吧?”犀川问。

    萌绘用一种和平时说话不太一样的缓慢速度叙述了一下昨晚的经历,包括如何从厕所的窗户爬进去,并在研究生室找到那张软盘还看了上面的内容,以及在实验室里的恐怖遭遇……但是在计测室的电脑上和犀川取得联系之后的事情却丝毫也想不起来了。

    “电脑关掉了吗?”犀川问。

    “不知道,记不起来了。”萌绘答道,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了似的继续说到,“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人进来用刀子刺向我,穿着那件红色的防寒服……眼睛血红血红的。”

    “那不过是个梦而已。”犀川温和地安慰她说。

    “对了,我的衣服呢?”萌绘四下张望着。

    “不行,还不能出去呢,医生说得住院一段时间。”

    “不是,是那张软盘,我放在衬衫左边的口袋里了。”

    萌绘的衣服放在床头的架子上,犀川在衣服口袋里找了找,牛仔裤的口袋里有把车钥匙和一支笔式手电筒,衬衫口袋里却什么也没有。

    “是丢了吧?”

    “真奇怪,不可能啊,”萌绘说,“我记得清清楚楚我扣上扣子了啊。”

    “恐怕……”犀川沉吟了一下说,“恐怕是袭击你的那个歹徒拿走了,应该也是那个时候他把电脑给关了。”

    萌绘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那么就是说我昏倒之后他又回实验室了?”

    “可能吧。”犀川微微扬了一下嘴角,“看来那个东西比杀你还要重要。”

    “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放在谁都可以进去的研究生室呢?”

    “你知道凶手是谁吗?”犀川问道,“是被谁袭击的,你应该也有点头绪吧?”

    “嗯,但是……”萌绘低下了头,然后又转头看向窗户,犀川紧盯着萌绘的侧脸。

    “你觉得是谁呢?”犀川又问。

    “和老师想的一样。”萌绘仍保持那个姿势回答道。

    “和我一样?”犀川吐了一口气笑了,他站起来走向窗户,萌绘正看着那边,也许是进入了她的视线范围。

    “我什么也没想,准确地说,对于这次的事件我已经烦透了。”

    “为什么?”萌绘严厉地说,因为声音沙哑,感觉和平常判若两人似的,“说什么烦之类的,那是谎话,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因为真相让人无法理解。”犀川诚恳地说。

    “无法理解?”

    “是啊,无法理解。”犀川移开视线看着窗外。天气很好,看上去很热的样子。

    犀川转过头来,萌绘正朝他微笑着。

    “总之,很可怕……”过了一会,犀川又说,“揣摩一下凶手的心理,让人都觉得脊背发凉,这真是一种很特殊的心理。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想法,让人完全想不通,所以无法和你解释实际情况,总之现在证据不足,而且也可能是想错了。因为事实的背后的背后才是真相。”

    “事实的背后的背后才是真相?”萌绘从床上坐了起来。

    护士回到屋子里,扶着萌绘让她再躺回到床上,犀川不得不出去了。

    2

    周六的早上,市之濑里佳坐上了从九州飞往名古屋的飞机。原计划是今天和木熊教授一起回来,但木熊教授昨天突然改变计划要回名古屋,市之濑因为要在学会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昨天主持演讲会,所以没能和木熊教授一起回来。

    市之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膝盖上放着灰色的手提电脑,因为飞机着陆时禁止使用电脑,现在已经关上了。飞机外熟悉的景色变得越来越清晰了。因为风向的关系,在名古屋机场,飞机起飞降落都是面向着大海,这天由于低气压的逼近,风向和平时相反,飞机是背着大海着陆的。

    正好飞机经过N大学的上空,从飞机上可以远远看到白色的极地研的建筑物坐落在群山中,当然她还不知道昨天西之园萌绘就在那儿遭到了袭击。

    飞机安全抵达了名古屋机场,市之濑十点半出了机场,坐上停在那儿的自己的汽车开往市内。因为要买午饭,途中去了一下便利店。她把车开进极地研的停车场时一辆巡逻车正要开出来,门外还有几名警官。她把车停好,因为是周六,停车场只有她的一辆车停在那儿。

    警卫室有两个稍微上了年纪的警卫。

    “早上好,”市之濑小声地和他们打着招呼,“来了几个警察呢,他们来这做什么啊?”

    “啊,市之濑老师,昨天晚上可是出了大事了,刚才听和我换班的向井说……”其中一个警卫边出来边回答,是腿脚不太方便的小川昌三,小屋里的另一名警卫比小川稍微年轻点,市之濑不知道他的名字。“昨天晚上啊,对了,那天也来过的那个女生,长得很苗条很漂亮,就是那个经常穿着时髦衣服的女生,你还记得吗?”

    “是西之园萌绘吧?”

    “对对,听说是去世的总长先生的女儿,呀,总坐着特气派的汽车,是4000cc的吧,你知道吗?”

    “西之园萌绘到底怎么了?”市之濑嫌小川老人太啰嗦了,催着他赶紧往下说。

    “差点在这儿被杀了!”

    “啊!”市之濑大吃一惊,“被杀?”

    “其实,我也没看见,是听向井说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在这个屋子里被袭击了,对了,好像是说被关在实验室里,然后被一个老师救了,就是那个戴眼镜,头发乱蓬蓬的……那个细高个儿……建筑系的……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是犀川老师吧,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上的,可险呢,昨天。”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市之濑说,“被袭击了?她没关系吧?”

    “听说被救护车拉走了,”小川慢慢说道,“刚才也有两个警官来过,在里面看了好大一会儿,现在正在附近搜查呢……市之濑老师,你晚上一个人工作时也要小心啊,我们也会好好干的。”

    “现在有谁在吗?”市之濑问。

    “没有,今天您最早到的。”小川一边走回警卫室一边说。

    市之濑心中乱成一团。

    她走向玄关,进了屋子,走廊里稍微有点热,事务室了无声息。

    走到自己房间前,她往实验室看了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电子锁进了房间,把门反锁了,将旅行包放在椅子上,先打开了桌上的电脑,利用电脑启动的时间,她换了一下衣服,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走出了房间。

    市之濑拉开实验室的红色铁门进了屋内,没有开冷气,室内很凉快。

    到底发生过什么呢,市之濑一边暗自想着一边走近准备室的门口,拧了一下门的把手,却发现门已经被上了锁。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锁?”市之濑心跳加剧,脑子一片空白。

    于是市之濑走出了实验室,打开实验室的电灯,再次从窗户往里看了一眼。

    市之濑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那是木熊教授房间的钥匙,木熊教授和喜多副教授都把房间的备用钥匙交给她保管。

    她出了黄色的门来到走廊上,马上打开了旁边的木熊教授房间的门。

    木熊教授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她打开教授桌子最上面的那个抽屉,里面有一串钥匙,钥匙串上贴着个小标签。

    市之濑拿着钥匙急忙又返回实验室,走进那个低温的房间,又来到准备室的门口,她知道哪把钥匙是开那把锁的,于是马上打开了门。

    她先打开了房间的电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她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走了进去。到了通往搬运室的那个门口,握住门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进了黑漆漆的房间后,她按了一下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一眼看过去,市之濑几乎要昏倒过去。

    市之濑马上明白过来,那是谁。

    一个男的,灰白灰白的脸色……很明显已经死了。

    那是她的上司,木熊京介教授。

    3

    荒井正直刚把摩托车停在停车场,走到警卫室附近时,传来一个女人的惨叫声。小川昌三和另外一个警卫一起冲了出来,荒井停下脚步扶了扶眼镜,惨叫声再次响起来,三人面面相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冲向玄关。小川因为腿脚不灵便落在了最后面,进了玄关,荒井拐向右边。

    “市之濑老师!”小川老人在后面大声叫着。

    荒井敲了敲市之濑助教的门,打开门房间里却没有人在,电脑开着,她的旅行包还放在椅子上。

    “实验室的灯是开着的。”荒井身后的门卫喊了一声,于是三人又冲到实验室。

    实验室里也空无一人,于是打开了右手边的准备室的门冲了进去,市之濑蹲在房间左边的一个角落,脸色惨白。

    “怎么回事?老师。”晚来一步的小川急忙问道。

    市之濑没有回答,只是用颤抖的手指了指自己前面的门。

    三个男人一起冲过去推开了搬运室的门。

    “啊!”荒井大叫了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啊?”第二个说话的是小川。

    搬运室的灯开着,室内的地板比门要低,台阶位于左手边。

    就在一个月前丹羽健二郎惨死的地方,木熊教授仰卧在那儿。

    教授的脸上已惨无人色,一种说不清楚是紫还是灰的不自然的颜色,而且他的表情也是荒井从未见过的,眼睛微张着。他穿着一件长袖衬衫和一件休闲裤,没有打领带,粗粗的脖子上能看得见一圈变黑的部分。

    荒井已经看不下去了,觉得一阵恶心,想吐。

    腿脚不灵便的小川下了台阶,走到尸体旁边去确认一下。

    荒井走了出来回到坐在那儿的市之濑助教的身旁。

    “老师,没事吧?”荒井问道。

    市之濑双手捂着脸,只是摇着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吉野,警察!快叫警察!”小川大声喊道,另一个警卫马上飞奔出去了。

    荒井深呼吸了一下,再次走进了搬运室,室内除了木熊教授的尸体外没有其他可疑的东西。

    小川下了台阶站在木熊教授旁边,荒井无意看了一眼卷门,当然那扇卷门已经全部拉下来了,已经修理好了。

    4

    这次事件作为N大学工学部极地研究所发生的新一起杀人事件,再次被耸人听闻地报道了一番,而且比上次的事件更加轰动。国立大学教授被杀,这新闻本身就极具有轰动效应和冲击力,案发当日的晚间新闻和报纸均把这次事件作为头条连篇累牍地加以报道。极地研究室密室杀人事件就这样再次轰动了全日本。

    木熊京介教授临时改变出差计划,比预定早了一天也就是于前天即15号(星期五)的傍晚从九州坐飞机返回了名古屋。他从机场坐出租车回家,到家时大概是六点左右,那位出租车司机马上就被找到了。

    正好那天木熊夫人去了朋友家,木熊教授回家的时候她不在,等她八点左右回家的时候,木熊教授已经外出了。木熊夫人对警方解释说:“我还以为他是去什么地方吃饭了。”至于木熊教授为什么改变计划提早回来就不得而知了,市之濑助教也说她没有问过教授原因。

    据推断,木熊京介是死于16日即星期六的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死因是窒息。从死者颈部也可以看到绳子勒过的痕迹,是被用力勒过才有的痕迹。凶器在尸体的另一侧,搬运室的卷门旁边发现了一根钢丝绳,和尸体身上留有的勒痕相一致,虽然上面没有留有任何可疑的指纹,但从现场情况来看并非自杀。

    上午11点半左右,市之濑助教发现木熊教授尸体的时候,准备室和实验室之间的门是锁着的,而且准备室的紧急出口也是反锁着的。钥匙在木熊教授的房间里,市之濑助教就是用这把钥匙打开了准备室的门,因为她有木熊教授房间的备用钥匙。另一把钥匙在教授的上衣口袋里被发现了,事务室也有一把可以打开准备室的钥匙,但事务室是锁着的(这是前一天晚上西之园萌绘被救出后警卫锁上的)。教授房间和事务室的门窗都没有被人非法侵入的痕迹,因此凶手逃走的惟一途径就是电动卷门,但是电动卷门正对着警卫室,距离还不到10米。

    警卫室里只有向井和临时职员两个人,他们因为西之园萌绘的被刺事件,十二点之后也没有回去,一直到早上八点,小川和吉野交替着在那儿彻夜值班。但两个人都没有看到电动卷门打开过,他们坚称只要电动卷门动过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另外,急救车把西之园萌绘载走时大概是深夜十二点左右,随后就有几名刑警和警察开着警车来了,并在研究所内四处搜查了,而且鉴别科的人也仔细检查过萌绘遇袭的计测室包括上面所提到过的电脑开关,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指纹。因为当时准备室和搬运室的门是锁着的没能进去,这是一个明显的失误,误认为袭击萌绘的人一定会往外逃走的,于是警察着重在研究所外进行了搜查,到第二天才详细检查了研究室内部。

    凌晨两点,刑警和鉴别科的人暂且结束了对研究室内部的检查,上午10点左右又有两名刑警来研究室侦查了一番,但也没有进出搬运室和准备室,他们检查完毕开车出来的时候,正好在门口碰到市之濑助教开车进来。

    这个被媒体称为是“木熊密室被杀事件”的案发现场准确地说并不是个密室,只要打开电动卷门按一下下降按钮就可以出去。警卫室的两个老人睡着了也说不定,但是媒体都把这个事件当做“密室杀人事件”大肆报道,因此一个月前的两名研究生遇害事件再次引起了关注,在记者见面会上,警方也不得不承认这次事件发生时门是锁着的。

    第二周的周刊上也报道了这次事件,题目是“三间密室,四具尸体”,发现增田润的尸体也是在密室,但警方仍宣称这是一次自杀事件。

    各电视台在事件发生的次日即星期天,关于N大极地研事件录制了一个特别节目。他们制作了一个极地研建筑物的模型,在四个被害者遇害的地方放上人偶,还请来了原在警局部门工作的人和犯罪心理学家来演播室做现场嘉宾。关于这次异常事件他们作了种种推测,很多人认为一定是哪儿有秘密通道可以逃走,还有人很严肃地分析说其中有非人力即神灵的力量在起作用,研究所所处位置原来是一个小神社……有预知能力的人声称杀人者是同一人……但是在犯罪动机这一点上大家都含糊其辞。

    萌绘在病床上看到了这个节目,取访野给她搬来了一个小型的液晶电视放在她床头,八点钟开始的特别节目已经持续播放一个小时了。

    西之园本部长和犀川副教授坐在床旁边,他们得到了特别许可,在探病时间之外也可以进来,西之园本部长对这个特别节目一点也不感兴趣。犀川说:“我出去抽根烟。”便去外面的走廊上了。

    “我被袭击的事情没有被公开呢。”萌绘一边看电视一边说着,她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了。

    “那是当然,”西之园本部长不太高兴地回答道,“但是现在这情况也真够麻烦的。”

    “怎么了?”萌绘问。

    西之园本部长沉吟半晌并没有回答,萌绘知道叔叔是不高兴媒体这么大张旗鼓地报道这件事,他大概是想说媒体只会给调查增添麻烦,其他什么作用也没有。

    “能说一下吗?你的想法。”西之园本部长问道。

    萌绘好像看电视入了迷没听见叔叔的话一样。

    5

    犀川回到了病房,他一进门就边打开冰箱边问道:“要喝点什么吗?”

    “都有什么?”西之园本部长有点兴趣。

    “嗯,可乐、CALPIS乳酸饮料,还有乌龙茶。”犀川答道。可乐是他带来的。

    “算了,我不要了。”西之园本部长说。

    萌绘看到到叔叔有点失望的样子,他可能误以为有酒之类的吧,但医院里哪有那样的东西呢。

    “我要一杯冰茶,帮我加点冰块。”萌绘边看电视边说。

    “冰块?我找找。”犀川有点嫌麻烦地嘟囔着,从冷冻箱里拿出放冰块的碟子放了几个冰块到杯子里,“真难侍候啊!”

    “什么?”萌绘装作没听清楚。

    “没,没什么。”犀川把装着乌龙茶的杯子递给萌绘,“给。”

    萌绘喝了一口凉茶,犀川又回到冰箱前面给自己弄喝的。

    电视插播广告的时候,萌绘问西之园本部长:“叔叔,木熊老师确定是被勒死的吗?”

    “据说是,不过他脖子上留下的那个痕迹倒像是被吊死的。”西之园本部长说得有点含糊。

    “被吊死的?”萌绘还是初次听到这种说法。

    “就是脖子上被套上钢丝绳,吊在楼梯的扶手上。”西之园本部长解释道。犀川好像是很感兴趣似的端着杯子走了过来,“据鉴别科的人说是吊了很长时间。”

    “木熊老师可有80公斤啊,”犀川说,“楼梯的扶手上留下什么痕迹没有?”

    “那倒没有发现,”西之园本部长说,“也有可能是在其他地方被杀的。”

    “大概被吊了多长时间?”萌绘问,电视上的广告已经放完了,又回到刚才那个节目上,但叔叔的话勾起了她的兴趣,于是她把电视关了。

    “不太清楚,可能有五六个小时以上吧,总之肯定不是死后一直躺在那儿的。”

    “虽说有可能尸体是被运过来的,但也不太可能逃过警卫的眼睛啊。”犀川说。

    “我进那个屋子大概是10点左右,”萌绘边回想边说,黑暗中她还在搬运室的楼梯上坐了几分钟,而几个小时后那儿就……

    “钢丝绳上有指纹吗?”犀川问。

    “没有,钢丝绳是由几根细钢丝绳拧成的,而且表面都是油,指纹沾不住,被害者颈部也沾有同样的油。”西之园本部长回答道。

    “木熊老师是怎么去那儿的呢?”犀川又问。

    “我们已经找到他的车了,在正门外的车道上,离极地研还有点距离。但他什么时候进研究所的就不得而知了。”

    “为什么他不把车停在停车场呢?”犀川摇了摇杯子,发出冰块撞击的声音。

    “车上只有教授和他夫人的指纹……”西之园本部长说道,“也有可能是和谁一起来的,但不想被人看到他和那个人在一起,所以在停车场前面就让他下车了,或者是他是被谁叫来的,时间太晚了,不想被人看见他进研究所,所以像萌绘那样弯着腰从警卫室的窗下溜进去。”

    “大概是后者。”犀川马上说。

    “是啊,”西之园本部长点头说,“可能是有人把他叫出去,然后让木熊教授从准备室的紧急出口那儿进了搬运室,和之前的手法一样,凶手可能就是袭击萌绘的那个家伙,他一直藏在准备室里,真后悔当时没让他们去查查准备室……”

    “嗯,大概算是有思路了。”犀川又摇了摇他的杯子。

    “那是什么?”萌绘问犀川。

    “什么?”

    “老师,你在喝什么?”萌绘指了指犀川手里的杯子,杯子里的液体的颜色很奇怪,浅浅的茶色,很明显不是可乐也不是乌龙茶。

    “哦,这个啊,”犀川好像刚反应过来,“我在可尔啤思里加了点可乐,你也要尝尝吗?”

    “真恶心。”萌绘眯着眼摇了摇手。

    “那,你觉得他是怎么逃走的呢?”犀川又回到原来的话题。

    “从卷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西之园本部长回答。

    “瞒过警卫的眼睛?”犀川确认道。

    “木熊教授被吊了那么久,可以肯定凶手在准备室里待了一会,不知道五个小时他都做了什么,可能是等警卫回去,而且打开紧急出口的门可以偷窥到警卫室,他可能在伺机逃跑,但最后紧急出口的门是反锁着的,所以我觉得他是打开了电动卷门,按了下降按钮从那儿飞快地逃了出去。”

    “你是说他一直等到了天亮?可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犀川一边喝着他自制的饮料一边问,“从紧急出口逃出去也可以啊。”

    “可能是想做得和之前的那次事件一样吧,”西之园本部长一边想一边回答,“他可能觉得那样做有什么特别意义,杀人凶手总有很多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

    “但是上次电动卷门并没有动过,”犀川说,“和之前还是不一样。”

    “确实,这点不同……”西之园本部长有点语塞。

    “武器也不一样。”床上的萌绘插话说,“为什么不用刀呢?”

    “好了,好了,今天先不讨论这件事了。”西之园本部长站起来,“我得回去了,犀川老师呢?”

    “那么,我喝完这个就回去吧。”犀川举起杯子说。

    “明晚我再来。”叔叔走近萌绘,亲切地和她说完话就走出病房了。

    “快熄灯了。”萌绘看了看表对犀川说。

    犀川把剩下的饮料都喝完了,萌绘杯子里的茶还剩一半。

    “又绕回起点了。”萌绘说。

    “是啊,起点。”犀川心情不错的样子。

    “又被推翻了。”萌绘认真地说。

    “那不过是你的假设。”犀川小声说,他把自己的杯子洗了,然后穿上衣服准备回去了。

    “老师,你能再陪我一会儿吗?”萌绘有点慌张地请求道,因为还想再和他说会儿话呢。

    “怎么了?又想画素描画儿了吗?”

    “素描画儿?”萌绘脑中一片空白。

    (素描画儿)同一个词像回声一样在她的脑子里回响着。

    “啊,不好意思,开个玩笑。”犀川笑了。

    “开玩笑?”

    “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才高深呢。”

    萌绘有点生气,因为很在意犀川无心的玩笑。

    “真傻!”萌绘咚的一声靠在枕头上,“晚安,老师,才九点呢,这个时间让人怎么能睡得着啊。”

    “晚安,西之园君,明晚我再来……”说完后犀川出去了。

    萌绘飞快地跳下床,跑到门口稍微拉开门注视着犀川离去的背影。

    回过神之后,才发现门旁边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那是保护萌绘的刑警。

    第十章侵入的忧郁

    1

    第三天即星期二的早上,犀川去机场接朋友。

    喜多副教授原计划是周六回国的,但因为木熊教授的事临时改变了计划。他沉默地走出了机场。

    坐上了犀川的车,开始驶向名古屋郊外的一个住宅区,犀川把喜多不在期间发生的事情简短地和他说了一遍,在电话里也都说得差不多了。

    汽车抵达一条安静的小街,购物中心也都很新,木熊教授就住在这儿,葬礼是在他家举行。参加葬礼的有两百多人,犀川和喜多从一点开始站在送葬的队伍中,两点出棺后,大家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市之濑助教、八川技师和横岸事务官负责接待,还看到了穿黑礼服的中森和铃村,其间还有几个警局方面的人。

    学生们都聚集在停车场旁边的空地上,犀川和喜多来了之后他们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喜多老师,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穿着黑色短裙的船见真智子用沙哑的嗓音问。

    “今天早上,”喜多一边点香烟一边回答,“时差都还没倒过来呢。”

    “我们今后怎么办呢?”穿黑西服的若林问,西服很适合他。

    “什么怎么办?”喜多问,“你是指研究指导的事吗?”

    矮小的若林点了点头。

    “那以后再慢慢考虑吧。”喜多副教授看着脚下回答。

    “大家都吃饭了吗?”犀川问,他从早上到现在一直还什么都没吃呢,“要不一起去吃饭吧!”

    五个学生互相看了一眼点头答应了。

    车开进附近的购物中心旁边的那家家庭餐厅的停车场时已经快三点了,都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了,他们围坐在一个椭圆形的大桌子旁。

    戴着圆眼镜的荒井穿着件黑礼服,他说了几个笑话,学生们都笑了,但是他不说话的时候却是神经质地皱着眉。穿灰色西服的下柳和北大路几乎什么都不说,下柳只向犀川问了一次西之园萌绘的病情。若林没有要食物光点了饮料,船见真智子是看上去最平静的。吃饭时谁也没有提这次事件的事。除了若林,大家都吃了烤肉汉堡等东西,吃完饭后,喜多和犀川几乎同时拿出香烟来点上,见此情景,北大路和若林也悄悄拿出烟来。可能因为不是吃饭时间,餐厅里很空,音响里播放着一首犀川不知道名字的日本人唱的流行歌曲。

    “我想问一下。”犀川打破了沉默,“研究生室里有去世的增田君留下的软盘吧?”

    “是的。”荒井答道。

    “那张软盘是谁在用?”犀川问。

    荒井看了一下大家,回答说:“是丹羽,那个实验是丹羽那个项目的。怎么了?”

    “有谁看过软盘里的内容吗?”犀川又问。

    大家又面面相视了一下没有说话,好像谁都不大清楚。

    “你们听过shika(鹿)吗?”犀川换了个问题。

    那是萌绘那天晚上在死去的增田润的3.5英寸软盘中看到的一个文件名,存在“个人”目录下的“特别”的文件夹里,但是“shika”中的内容已经在最近被删除了。萌绘想带出来的那张盘也已经不在了。

    “鹿,是鹿吗?”荒井问,“是动物的那个鹿吗?”

    “能想到什么吗?和电脑有关的……”犀川问,“用罗马拼音拼出来是shika。”

    “是登录名。”眼前的喜多突然说。

    “什么?是怎么回事?”犀川看着自己的朋友。

    “我们研究所的人的服务器用户名都是用动物来命名的。”喜多回答,然后看着学生们问道,“知道有叫shika的吗?”

    “就我所知好像没有。”荒井回答。

    “木熊老师叫kuma(熊),市之濑老师叫risu(松鼠),小巧可爱的松鼠。”喜多解释道,“我叫fox,喜多狐狸。”

    “什么,还有英语,”犀川问,“还真有意思。”

    “拼写越简单越好,”喜多摁灭了香烟,“都爱用那些容易记又简短的。”

    “有登录名是shika的吗?”犀川问。

    “没有。”这次回答的是下柳。

    “我的是panda(熊猫),”荒井继续说道,“下柳是yagi(山羊),北大路是tora(老虎),若林是neko(猫),船见是funa(鲫鱼)。”

    果然好记,犀川想,下柳和船见的登录名是根据各自的名字取的,而其余三人的都符合各自特征。“那丹羽和服部呢?”

    “丹羽是wani(鳄),服部是hato(鸽子)。”荒井回答道。

    “那么增田润呢?”犀川继续问道。

    “增田是……”荒井想了一下,“对了,是masu(鳟鱼),一种鱼。”

    果然都是动物的名字,犀川想。

    “你要是在我们研究组的话就是sai了,犀牛。”喜多看着犀川说。

    “有叫sai的人了,以前的一位师兄,博士毕业了,叫齐藤的,”荒井认真地说,“一旦有人用过就不能再用了。”

    “那以后不是越来越难取名字了?”犀川有点担心,“说到shika你们毫无印象吗?”

    大家都摇了摇头。

    “极地研的网站是谁在管理?”犀川换了个话题,“root是谁?”

    所谓root就是UNIX系统的管理员(超级用户)的登录名。

    “以前是丹羽君,”荒井回答,“但他这次发生了那样的事,原先root的密码也不知道了,原来一直都是由博士生做管理员的,因为丹羽的死突然轮到我来做了,这一个月都在拼命学各种程序的操作呢。”

    “那么现在荒井君是root?”犀川问,荒井很不自信地点了点头。

    “市之濑老师和八川都帮了我很多忙。”荒井说。

    “八川的登录名是什么?”犀川问。

    “hachi(蜂)。”

    “现在可以看一下极地研的服务器吗?”犀川问荒井。

    荒井看了看喜多副教授。

    “你想到什么了吗?”喜多问犀川。

    2

    犀川和喜多还有五名学生回到极地研时已经四点多了。他们决定使用研究生室里的荒井的电脑,因为root的密码只有荒井知道。下柳、北大路和若林三人一回去马上就换上了平常的衣服,若林说有事先回去了。荒井只是把西服上衣脱了,船见真智子还是穿着黑色的衣服,犀川和喜多都脱了上衣松开了领带。

    荒井在电脑上登录进了极地研的主页,主机是在木熊教授的房间,由于荒井对UNIX系统还不太熟悉,中途换成犀川来操作。

    极地研共有四台服务器,而且都互相连接起来了(在网上可以实现文件共享)。有两台计算速度特别快的HP公司产的,喜多常用它们来进行数值计算,所以都放在喜多房间里,还有一台是老式机器,但它的CPU是RISC的,所以还没有淘汰,现在放在教授房间里,能和局域网的任何终端客户连接。这些机器和犀川在建筑学院用的电脑比起来,性能都特别好。第四台电脑放在市之濑助教的房间。

    犀川先搜索了一下注册用户,确实有叫shika的用户,但注册资料中没有真名……看起来是想故意隐藏起来,荒井以前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用户。学生们都围到显示屏前,犀川调出登录文件,查了一下shika的登录记录,最近的一次是在上周15号的夜里十一点左右,就是西之园萌绘遇袭的那个时间段,于是犀川又搜索了一下shika的历史登录记录,电脑马上显示了好几屏登录记录。

    “真快啊!”犀川一边敲着键盘一边说,“速度快的电脑真让人心情舒畅。”

    记录按时间由近到远的顺序排列着,每一行代表一次登录。最近一段时间这个shika几乎每天都在深夜进入系统一个小时左右。再往前看,那是从上月的八月十二号开始的,就是在第一次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在那之前就没有这么频繁地登录过了。再往前看,1993年的登录记录也很多,最早是在1993年的三月,两年前的八月到十二月这段时间差不多每三天就会登录一次。

    在shika的页面上没有用来存放邮件的文件夹mbox,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文件。犀川点击了一下未读邮件,里面也什么都没有,shika的收件记录里也没有任何记录,也就是说至少三天内谁也没有给shika发过邮件。

    列出的记录中还记有shika从何处登录系统的,不过都是从外部手提电脑上接入的,没有从学校的计算机中心的电脑上登录过。

    根据手边的资料也不能确定shika本人所操作的终端在哪儿。

    “是哪儿跑来的家伙?”喜多说,他又无意识地点燃了一根香烟,船见看见后去走廊把立地式烟灰缸给他拿进来了,喜多看见慌忙道歉说:“啊,不好意思。”研究生室是禁烟的。

    “到底谁从外面登录进来的呢?”下柳从后面问。

    “无论从哪儿都可以连接进来,而且这家伙是正规注册过的,这还不简单吗?”犀川说完后靠在椅子上,看到烟灰缸后自己也点起一支烟。

    “shika注册的时候的root是谁?”犀川吐出烟问,“两年前的root是谁呢?现在已经毕业了的博士吗?刚才说的那个叫sai的人?”

    “不,齐藤不太会电脑,那时的root是增田,确实,从M1时就是他,增田是个电脑天才啊。”

    “增田君死后,一直都是丹羽君做root吗?”犀川问。

    “是啊,一直两年。”荒井答道,“怎么root一个接一个地惨遭横死,真让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啊。”荒井苦笑着说,其他人都没笑。

    “那么丹羽君有可能知道谁是shika了?”犀川还在抽着烟。

    “可能吧,”荒井含糊地回答,“虽然我一直没察觉到,但是丹羽君很熟悉这个系统。”

    犀川摁灭了烟之后继续敲键盘。

    “天哪!”过了几分钟后,犀川惊呼。

    “怎么了?”喜多问。

    “shika居然拥有root的权限!”犀川看着喜多说,“他能浏览所有文件,无论谁的文件root都能看到,甚至是邮件。”

    “就是说我们的邮件全被他看过?”喜多把烟蒂扔进烟灰缸里。

    “大概看过你的邮件,最起码有这个可能。”犀川点头,然后好像又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紧盯着电脑屏幕。

    (不可能吧……)

    犀川进了建筑学院的主页,然后搜索了一下登录者的名单,大概过了十分钟,数量庞大的名单在屏幕上显示了出来,犀川搜索了一下guest,guest指游客即那些外部的不确定用户,检索结果发现从今年九月开始每天深夜都有游客进入,而此前几乎没有游客进来。

    (九月九日是……)

    喜多出发去加拿大那天。

    但目前只知道游客是从计算机中心进入的,其他情况都不清楚,犀川有些慌张地打开自己的页面,查了一下发现在同样日期差不多同一时间也有游客进入的记录。而目前为止从未发现这点。

    “guest应该没什么权限吧?”喜多从旁边看着屏幕说。

    “当然,不过……”犀川回答道,“他在线的时间也太长了,什么都做不了还待那么长时间不是很奇怪吗?这也是从你去加拿大后一直如此,在每天的深夜里……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他的目标是邮件吗?”喜多小声地提醒犀川。

    “可能,”犀川微微点头,“去走廊上抽根烟吧,在这影响太不好了。”

    犀川敲了几下键盘,把网页陆续关了,然后双手捧着船见刚拿进来的烟灰缸就出去了,喜多也跟着出去了,留下几个学生在那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喜多点燃烟站在那儿说。

    “嗯……”犀川小声说,尽量不让实验室的学生们听见,“我、你和西之园的邮件一定是被看过,你在这儿的时候,shika可以侵入这儿的系统,你的邮件他都能看到。”

    “也许吧……”喜多仰头说,“不过我们也没写过什么。”

    “你走了之后又开始侵入我的研究系统。”说到这儿犀川才点上烟。

    “然后呢?”

    “有件事我到现在还没跟你说呢,你不在的时候,西之园给我发过好几封邮件,关于那次的事件,因为她看过警局的报告书。”

    “她都写过什么?”喜多的脸色开始严肃起来。

    “比如上周五,也就是她遭袭击的那天晚上……”犀川回答,“她给我发信说关于那次事件她已经有结论了。”

    “那是西之园自己的想法吗?之前说的那个假说?”喜多说,“还是她真的发现什么了?”

    “没有,那个结论最后被推翻了,这是木熊老师被杀之前的事了……不过这和西之园被袭击应该有相当大的关系。”

    “确实,”喜多说,“不过,他是怎么看到你们的信件的呢,在你那儿的系统中,shika不是root,不过是guest,不可能看到别人的信件啊,要是你可以吗?”

    “不行,当然不可能做到……真搞不明白他是用什么办法的。”

    “你要是办不到的话,我更不会了,其他人应该也做不到吧。”

    “八川呢?”犀川问,“他来这之前不是在计算机中心吗?”

    “西之园发邮件告诉过我。”喜多说。

    3

    那天晚上七点左右,犀川和喜多来到大学医院西之园萌绘的病房里。

    喜多把他在加拿大为萌绘买的礼物送给了她,给犀川的礼物照旧是一条日本烟,说实话犀川最喜欢这个了。萌绘兴奋地一边说感谢的话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包装,里面是一个皮革的手提包。

    “哇!好像知道我有此遭遇一样。”萌绘笑着说。

    喜多说了一会儿加拿大的事情,几乎都是关于渥太华近郊的自然景色,还有,在渥太华过了市内的桥英语就不通用了,而在多伦多他只吃过日本料理。

    快八点的时候西之园本部长进了房间,他用锐利的眼神看了看喜多副教授,犀川给他们做了下介绍,然后说起今天下午发现的那个叫shika的黑客的事,萌绘沉默地听着。

    犀川说完之后,西之园本部长说:“我还是不太明白老师说的进入系统是怎么回事?”

    “登录系统后就可以享受系统提供的服务了,”犀川解释说,“即使没有真的在使用服务器但只要连了网在世界各处都能享受到它提供的服务。在互联网的各个终端客户都可以操作那台机器。”

    “是谁那时用那台电脑了?”西之园本部长问。

    “是,UNIX是一个多用户系统,支持多个客户同时使用,比如说我在我房间里用我的电脑,而在某个很遥远的地方的人也可以访问这台电脑,如果不特别注意的话是发现不了他的进入的。”

    “唔……那么说凶手有可能看过萌绘和老师的邮件了,所以凶手跟踪在萌绘身后?”

    “很有可能,”犀川肯定地说,“这些登录记录已经打印出来了,能成为证据吧?”

    “唔……”西之园本部长接过犀川从包里拿出的厚厚的一叠纸,“其实能这样做的人应该很少吧,应该是研究生或者是职员?”

    “不是,叔叔,”萌绘说道,“谁都可以做到。”

    “老师,你也这样认为吗?”本部长听了萌绘的意见后又问了一下犀川。

    “不清楚,但至少他是死去的增田君和丹羽君所认识的人,总之shika是正式通过注册的,而且从shika这个名字来看,应该和那儿的成员关系很近。极地研小组的人都有给自己的同伴用动物的名字起登录名字的习惯,只要注册了再输入密码,谁都可以进入那个电脑系统了,而且shika被给予了管理员的权限,这很不寻常啊,shika即使对电脑不是很精通也可以随便阅览研究所的邮件,但是……”说到这儿犀川顿了一下,“应该不可能看到我们研究系统的信件啊,这是不可能办到的。”

    “可是犀川老师的房间是经常不上锁的。”坐在床上的萌绘说,“如果谁进了老师的房间进行了什么操作呢?”

    “那就可以办到了,”喜多开口道,“只要偷偷安装上一种把收到的邮件复制到其他文件夹的程序,再启动它就可以了,如果在犀川登录的状态下是完全可以办到的。”

    “嗯,”犀川不得不承认,“我经常是成天连着网的,UNIX也是开着的,确实如你所说,那是有可能的。”

    “利用你去厕所的时间就可以。”喜多说。

    “研究生也会这个吗?”西之园本部长问。

    “是,如果对电脑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话。”喜多回答道。

    谈话到此告一段落了,犀川从房间角落里的冰箱拿出饮料来,倒进四只杯子里,这次四个人喝的都是乌龙茶。

    4

    过了一会儿,西之园本部长好像下定决心似的开口了。

    他刚开始多少对喜多有点心存芥蒂,现在好像已经开始信任他了。因为事件发生时喜多在加拿大,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其实木熊教授是被吊在搬运室的天车上,”本部长说,“昨天我们推测他是被吊在楼梯扶手上,但是用天车的话更方便,那是电动的,只要按一下按钮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移动顶棚上的天车,连小孩都可以操作。”

    “开关呢……天车的开关在什么地方?”犀川问道。

    “天车有一个操作盘就挂在天车上,只要操作它就可以让天车移动了,罪犯可能是从后面用钢丝绳勒住教授的脖子,等他昏迷后再把钢丝绳系到天车的吊钩上,再把吊钩升起来……”

    “然后又把他放下来了吗?”犀川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不就让他那样吊着呢?”

    “尸体被吊了几个小时是确定无疑的,可能凶手想起来要在教授身上找什么东西之类的,于是把天车移到楼梯旁的位置,把教授的尸体放了下来,也有可能他就在那个位置把教授吊上去的。”

    “可是在案发现场,天车是在卷门那边,也就是房间的另一侧,”三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西之园本部长的讲述,“这就是说凶手把尸体放下后又特意把天车移到原来位置了,所以我们刚开始没有注意到罪犯使用过天车。”

    “难道操作天车的声音外面听不见吗?”犀川又问。

    “是的,搬运室的天车是新机型,外面是听不到声音的,那个电动卷门也是,几乎没有什么噪音。”西之园本部长回答道。

    “有指纹吗?”这次是萌绘问,“在天车的操作按钮上。”

    “被擦掉了,”本部长说,“有用油擦过的痕迹,好像房间里有很多浸满油的布,应该是用那个来擦的吧。”

    “那天我看到的时候,天车是在屋子中央。”萌绘看着天花板说。她那天晚上在那个黑漆漆的搬运室的时候,曾用笔式手电筒照了一下顶棚看到那个天车了。

    “要想从后面袭击教授的话,”过了一会儿喜多说,“需要相当的身高啊。”

    “是啊……丹羽健二郎也是个高个……”

    “也许丹羽和木熊老师当时是弯着腰的。”萌绘说。

    “有这个可能,但是这在罪犯看来太困难了。”西之园本部长看着侄女说,“我知道你可能是想说罪犯在地上放了什么东西吸引受害者的注意,但是凶手应该不会做那么拿不准的事。”

    “也许是鞋带松了。”萌绘还是不死心。

    “应该没有这种可能。”

    很快就到熄灯时间了,三人不得不出去了,所幸萌绘的恢复情况出乎意料的好,明天的最终检查结果良好的话她就可以出院了。

    犀川开车送喜多回去。

    在车上,喜多一副困倦疲乏的样子,他可是今早刚回国的,在公寓前喜多下了车什么也没说,挥了挥手就进去了。

    犀川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5

    洗完澡后,犀川拿了杯可乐来喝。

    他的房间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要想听音乐的话只有一个随身听了。

    犀川放了一盘磁带进去,连续而单调的电子音乐响了起来,那盘磁带他很喜欢,已经连续听了好几年了,以致磁带的声音都有点跑调了。

    他点了根烟,陷入沉思。

    中途他站起来去关掉了房间的灯,不过他这么做只是不想浪费电而已。

    他深深地坐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对了,那时候木熊老师的表情……)

    犀川突然想了起来。

    那是服部珠子进入准备室调整那难换的阀门的时候。

    一直觉得其中有点联系,现在突然明白了。

    木熊教授的表情有些异样。

    (那个时候木熊老师在看什么呢?)

    “哔”的一声,磁带自动换到了B面,又开始响起了单调的音乐。

    犀川在脑子里堆起了积木。

    一块一块,轻微地谨慎地。

    但突然,积木整个崩塌了。

    (为什么要冒这种危险呢?)

    根本想不通……

    一定另有隐情,另一个犀川冷静地说。

    但是即使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这个犀川又说。

    (真相是掩盖不住的。)

    是,这就是真实情况。

    实情只有这一个。

    在萌绘遭袭击和发现木熊教授尸体的时候,犀川发现了自己猜想的矛盾之处,而且萌绘也说又绕回起点了,但那才是真相,也许萌绘那时得到的也是这个结论。

    (和老师想的一样。)

    犀川想起萌绘说的话。

    对,那个时候。

    那时她说的话……

    萌绘偷偷进入研究所的那天晚上差点遇害后,shika就上线了。

    (背后的背后是真相。)

    啊,这不是萌绘说的,是自己无心说的。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也许真是这样吧。

    (为什么?)

    (为什么……)

    磁带已经放完一遍,又回到刚开始的那首曲子了。

    犀川从冥想中清醒过来,喝了一口可乐,意识到自己的额头已经出汗了。

    他慢慢地点燃了一根烟。

    从小他就经常陷入这种状态,但是脸上并没有明显变化,只是别人不仔细观察他的眼神是发现不了的。

    然而,他会突然陷入这种特异的精神状态中。他只能解释成自己发疯了。和那个做冷静判断的自己不同,另一个自己突然冒了出来。他在耳边大声吼叫,做出可怕的表情。他捶胸顿足,拼命地煽动着犀川。那个被挤到角落的冷静的自己,竭力维持着犀川表面上的平静。他可以走路,可以吸烟,但支配思维的,是那个胡闹的犀川。他的大脑几乎都被那个犀川控制了。那个犀川反应很快,计算很快,判断很快,毫不掩饰感情,说话大声。他好像在犀川背后不停地敲击,像是在要求些什么。这种状态一般会持续三十分钟左右。

    “快点!”那个犀川又在大叫了。

    但犀川故意放慢了速度。

    “快点!犀川!”

    他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但耳边那个犀川还在嚷着。

    犀川又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要是平常,电脑启动的这段时间,他会点上一支烟,不过今天没有。

    输入密码,他进入自己研究室的系统。接着,他找出极地研的地址。由于经常给喜多发邮件,很快就找到了。

    犀川对极地研的“shika”写道:

    我是犀川。

    你的作案手法我都清楚了。

    但是,动机无法理解。

    请在自首前告诉我。

    如果有正当的理由,

    我会为你保密。

    犀川下定决心,发出了这份邮件。

    接着,他拾起喝了一半的可乐瓶子扔掉,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那是招待客人用的冰啤酒。他一口气喝了下去,这也是很少见的。

    犀川的精神逐渐恢复了正常。

    因为酒精,他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在沙发上躺下了。

    第十一章暧昧的追踪

    1

    犀川直到第二天即星期三的早上,过了十点才从沙发上醒过来。他赶到研究室,开始读桌子上的信件和传真。也没有什么特别急的事情。他准备好下午会议要用的资料,又一件件地处理这两天堆积下的工作。外面天气不好,风很大。他想要凉快些,但一打开窗户,文件肯定会被吹得到处乱飞。他想起听学生说过,台风正靠近纪伊半岛。

    快到中午了,犀川出屋去食堂吃饭,走到楼梯口,见喜多正往上走呢。喜多还是穿着西服打着领带。

    “去吃饭吗?”喜多大声说,“我来这边有点事。”

    “哦。”犀川答道。犀川还是平常的那身打扮,素色的衬衫,蓝牛仔裤。

    “要锁门啊!”喜多小声提醒道。

    犀川又返回屋里,拿钥匙出来,锁上门。两个人并排走下楼梯,出了大楼。风越来越大了,雨还没下,可天漆黑漆黑的,像是晚上一样。厚厚的云层向西方涌去。

    “极地研的麻烦大了。”喜多边走边说,“电视台的记者都在那儿转来转去,还有家伙从窗户往里看,一点儿都没办法静下心来工作。”

    “警卫不管吗?”

    “两个老头顶什么用!”喜多烦躁地说,“电话一直设成语音回复。老是有人打电话要做访问,愚蠢的访问……那些事在访问里怎么会说嘛!电话就一直任着它响。”

    “你同事都干些什么?”

    “同事啊,差不多都出去了。”喜多答道,“铃村休假了,说是受不了女朋友了……这种说法……下周的教师会议能成什么样子呢,真期待啊,现在大家都有点自暴自弃。”

    走到T字路的时候,两人都点上了烟。从这儿开始吸的话,到食堂门口刚好吸完。但今天风大,可能和平常不太一样。

    “你能升教授吗?”犀川边走边问。

    “不可能,”喜多吐出一口烟,“才三十三,升副教授也刚四年。”

    “也是啊。”犀川点点头,“那候选人都有谁呢?”

    “这些我没兴趣。”喜多笑嘻嘻地说,“谁升教授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当教授也有不当的好处。”犀川也说。

    果然,因为风大的缘故,到食堂了烟还没有抽完。好在校园里到处都有那种钢制的笨头笨脑的大垃圾箱,上面有烟灰盒,他们就把烟头扔了进去。

    风势太猛了,他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食堂门打开。

    犀川一点儿食欲也没有。和喜多一样点的是A式套餐,可连一半儿也没吃完。

    “怎么啦?”喜多吃完自己的那份,问道,“不舒服吗?”

    “啊?”犀川有点恍惚地说,“不是的。”

    “你是不是太累了啊?”

    “没事儿。”犀川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

    “你的脸可不像没事的样子。”喜多边说边收拾碗碟。

    2

    虽然台风越来越近了,下午在建筑系会议室的会还是照常开。犀川像平时一样,坐在最边上他那个固定座位,基本上不发言。窗外,树木像跳草裙舞似的,有韵律地来回摇摆着。开始下小雨了。犀川在心里暗暗祈祷着,大家最好因为这雨都想快点回去吧。那样会议就能早点结束了。会议一点开始,无聊的工作汇报持续了两个小时。中间休息五分钟,教师们到走廊上抽了根烟,会议又开始了。又花了一个小时商量教学的问题,接着是庶务科,接着又是学生问题,等到会议结束,已经过五点了。这还算是短的呢。

    会议终于结束了。犀川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四楼自己的房间。看了下电脑,没有新邮件。他往杯子里倒了点咖啡粉,就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了。

    “也不知道她出院了没有。”犀川边往外看边想。

    他不自觉地想起了萌绘。她虽然脾气有点怪,可思维灵敏,时常冒出天才的主意,而且……恐怕……

    他忽然回过神来,对自己的恍惚有些气恼,于是站了起来,去泡咖啡。端着杯子回来,他不想再考虑工作上的事情了,只喝了一口咖啡,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眼皮就像灌铅了一样沉重。

    就像乘电梯加速度那样,他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

    犀川被玻璃发出的巨大响声惊醒了。外面已经黑了,房间里只有电脑闪着亮光。他想站起来开灯,忽然看到电脑已经启动屏保画面了。显示屏上反复演示着阿米巴虫的一生。整个房间就像一个大走马灯一样随着光线的变化不停地变化。很奇妙的意境,犀川觉得开灯太可惜了。

    窗外好像有怪兽在怒吼,传来巨大的响声。钢窗框也一点不客气地吱吱呀呀起来。风的声音,就像好几百个小学生一起练习吹笛子那样吵闹。犀川想:“负责暴风雨的神仙,一定不止一两个。”

    犀川想站,可怎么也站不起来。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七点了。

    他的头有点疼。

    他用双手撑住椅子的扶手,好容易站了起来。桌上还有杯咖啡,他摸了摸,已经凉了。他还是喝了几口,感觉那咖啡的味道就像药一样苦。

    接着,他要去厕所,就慢慢往外走去。房间门没锁,灯也亮着。别的老师的房间灯都关了,走廊里一片漆黑。大约是因为台风吧,大家都早早地回家了。

    他一个人穿过长长的,黑黑的,像隧道一样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向右拐,就是厕所了。有一扇窗户开着,雨水从那儿打进来,墙上的壁龛都给打湿了。犀川关上了窗户。

    头渐渐地不怎么疼了。可能是因为咖啡的苦味吧,脑子清醒了些。他想:“白天睡了一觉,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出了厕所,他觉得这层楼应该已经没人了,就把电灯关上了。这时,忽然感到背后有人的气息,犀川不禁全身一震。

    他慢慢地转过身,看见走廊的拐角处立着一个黑影。犀川就那样站定了。

    那个黑影手里拿着东西。

    虽然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楚,但犀川直觉,那一定是刀之类的。

    “有什么事吗?”短暂的沉默后,犀川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发问,“是在这里谈呢,还是到我的房间里?”

    犀川试着转了下身,黑影马上就拉出了攻击的架势。犀川也很紧张,不敢再动。

    “你看过我的邮件了吗?”犀川问。

    黑影缓缓地点了下头。他好像也有点颤抖。

    风咆哮着。

    窗上的玻璃被风吹得战栗着,发出呜呜的哀鸣。

    雨水打在窗户上,像是一种周期性的噪音。

    倾盆大雨像波涛一样打在玻璃上,又飞溅开来。

    一道道的闪电划破天际。

    “你为什么要杀丹羽和服部?”犀川慢慢地问。他觉得这种时候,还是说点什么的好。

    黑影好像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口,但最后只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3

    建筑系的楼前停了两辆汽车。车前灯一下灭了。在风雨声的掩盖下,发动机空转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

    “看!灯还亮着呢!”坐在车后座的西之园萌绘说,“犀川老师还在呢!”

    “明天去不行吗?”她旁边的西之园捷辅说,“老师一定很忙,你今天也该回去好好休息下。”

    “不行!”萌绘转过头对叔叔说,“我今天晚上就想去问个明白,老师一定是知道的!”

    “你是想问事情的真相吗?”

    “总之……我先去把老师叫过来。叔叔,等我哦!”

    还没等西之园本部长回答,萌绘就打开车门,朝玄关跑了过去,连伞都没打。本部长虽说也担心这个刚出院的侄女,但自己还是不想出去。

    “不跟去能行吗?”坐在副驾驶座的大个子刑警问道。他就是在病房保护萌绘的那个男人。

    “还是先等会儿吧。”西之园本部长靠近窗户,正好看见四楼那惟一的亮灯处。

    4

    西之园萌绘沿着阴暗的楼梯往上走。

    建筑系的一楼和二楼是制图室,平时都是学生们出入。现在灯全熄了,连楼梯的灯也没开。萌绘嫌找开关麻烦,就摸着黑上了四楼,走到犀川副教授的门口。门上的天窗透出些灯光,走廊上就这么点光亮。

    萌绘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老师?”萌绘一边喊一边开了门。

    屋里还残留着烟草的味道。

    一个人也没有。电脑已转成屏保的画面了,显示器前有一杯咖啡。萌绘摸了摸杯子,那里面已经冷了的黑色液体摇晃了一下。

    萌绘出来,到了走廊上。尽头往右拐就是厕所了,可走廊那头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

    只有雨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是去厕所了吧。”萌绘想。

    这时,她好像听到了人的声音。

    萌绘迎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顺着漆黑的走廊慢慢往前走。走到一半,她看见好像有人站在走廊的尽头。

    “老师?犀川老师?”

    虽说风雨声很大,可那边也应该能听到她的声音了。

    “来了啊!西之园君!”犀川洪亮的声音从另一个地方传来。

    那个黑影,忽然向萌绘的方向跑去。

    “谁?”萌绘心里暗惊。

    萌绘站在走廊的正中央。

    “站住!”犀川的声音从黑影的背后传来。

    黑影一点也没停,径直朝萌绘跑来,在黑暗中,两个人撞在了一起。

    萌绘被横着撞飞了出去,摔在墙上,倒下了。

    就在附近,有什么东西落下的声音。

    黑影也倒下了。不过马上又站了起来,接着往前跑。

    犀川赶到萌绘摔倒的地方。

    “怎么样?西之园君?”犀川把萌绘扶了起来。

    “哎……好疼……”萌绘伸手揉着撞到墙上的脑袋。但马上她就能用自己的脚支撑体重了。

    两人顺着走廊往前走,回到了犀川的房间门口。

    “好像没什么事了,”萌绘说,“就是吓了一大跳……”

    犀川就在门口凑着屋里透出的那点灯光把萌绘全身检查了遍,“没事了!”他说着又冲了出去。

    “老师,等一下!”萌绘边喊边从后面追过来。

    5

    犀川跑下楼梯。出口只有一个。他穿过大厅,几乎用身体把出口的大门撞开,冲了出去。

    狂风迎面扑来,大雨浇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过了几秒,萌绘也跑出来了。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舞。

    那两辆停着的汽车里,走出了好几个男人。

    “往哪个方向跑了?”犀川大声喊道,“在我们之前出来的那个人!”

    “往对面去了!”那个年轻的刑警手指着前面答道。

    “怎么啦?”西之园本部长从车里出来,大声问道。

    犀川已经跑出去了。

    “是凶手!”萌绘叫道。

    一听这话,男人们像按下了开关似的突然发动起来。

    两个刑警跟在犀川的后面追了过去。西之园本部长从驾驶座旁边取出个无线的麦克风。萌绘也顺着刑警的方向跑了过去。

    犀川爬上了建筑系前面那个很长的上坡,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个黑色的人影。

    雨水砸在地上,被风分成了好几道支流,沿着柏油马路往前流去,水花溅起,就像大群的鱼在舞蹈。

    这条路的尽头是理学部的研究所。

    犀川停了一停,双手扶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刑警们马上就追了上来。

    “那边!我看见他进那栋楼了!”犀川边大口喘气边喊。头发全湿了,他用湿漉漉的手把遮住眼睛的头发拨开。

    “你知道入口吗?”刑警问道。他们连气息也一丝未乱。这时,萌绘也追过来了。

    “那边……右边往里走有一个,还有,正面的一个,一共两个入口!”

    立刻,一个刑警朝右飞奔而去,大踏步地从草坪上踩过。另一位刑警往正面的那个入口跑去。犀川和萌绘跟在他的后面跑了出去。

    他们进了理学部的大楼,穿过灰暗的大厅,走廊里漆黑一片,一点人气都没有,只有窗户被风吹得吱呀乱响。

    “那人有武器吗?”刑警问道。他从怀里往外掏**。

    “不知道。”犀川屏息答道。

    回头往外看,两辆汽车猛地冲到楼前。

    西之园本部长和身穿制服的警官从车里跳出,直奔大楼而来。

    “后援来啦!”本部长喊道,“现在状况怎样?”

    “远藤去另一个入口了,”举着**的刑警报告道,“一个人去的。”

    本部长立即对穿制服的警官命令道:“你去和远藤会合!不要离开出口,等待增援!”

    那个警官把手按在腰间的枪上,往走廊的另一头跑去。

    正在这时,从楼上传来“嘭”地一声巨响。

    犀川马上朝楼梯奔去。

    “老师!”萌绘一边叫一边追了过去。

    “喂!回来!”西之园本部长从后面大声喊道。

    犀川沿楼梯往上跑,一抬头,看墙上写着已经是四楼了。往上还有楼梯。

    “老师!”下面传来萌绘的叫声。

    犀川累得喘不过气来。真想停下来抽口烟啊,他心里想着,不过这可不是那种时候。

    “太危险了,你回去!”他对还在往上跑的萌绘喊道。现在他连说话都很困难。

    “老师才危险呢!”萌绘歇斯底里地喊道。

    “到楼顶了吧。”犀川往上看了一眼,又跑了起来。

    “老师!”

    上到五楼,有一个大铁门。刚才那声巨响就是铁门被风关上发出的。犀川一推门,风雨就从间隙吹了进来。风太大了,光推门简直就使尽了全身的力气。

    到外面了,雨水像刺刀一样向两人袭来。

    风怒吼着,好像要把脚从地上拔起来。地球就像被放进了一个大搅拌器里,要把它榨出汁水来。只要稍挪动一下,就会被吹出好几步远。雨水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整个空气好像都沸腾了。

    闪电划过,跟着就是一个炸雷。不知从哪儿吹过来的纸袋,在眼前飞过,又被卷到了高空。漆黑一片的天空,就像接触不良的电器似的,不时闪过一道亮光。

    萌绘双手捂住耳朵。

    楼顶上有生了锈的铁栏杆,就在犀川他们周围。楼顶可不止这么大,栏杆外还有好大一片空地。他回头看了下,顶层上一个人也没有。

    闪电再次亮起的时候,他看到楼的边缘有个黑乎乎的影子,好像是蹲着的。空中又响了个炸雷。

    “喂!”犀川朝那边嘶喊着。但声音一出口就被风卷走,根本传不过去。犀川翻过栏杆,一步步朝那边走去。萌绘在几米后跟着他。

    黑影站了起来。

    犀川在离黑影还有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住脚步。

    犀川的呼吸还是很快。

    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读了你的论文了。”顿了一下,犀川说道,“你的想法很好,那个解析方法别人都没想到。”

    他往前迈了一步。

    “学问都是靠不住的!”那个人终于开口了。

    声音很小,犀川勉强听到了这一句,后面的话,又都消逝在风里了。

    “不是的……”犀川伸出一只手。

    但这只手已经没有意义了。

    萌绘痛哭出了声。

    黑影飞快地向后移了一步,就在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纸屑在空中乱舞。

    “这是怎么了?”犀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他和萌绘走到楼顶的最边缘,探出头向下俯视。

    正好又有三辆巡逻车赶到。几道车前灯的光柱重叠在一起,照得地上的那个尸首好像是被抛弃的破布娃娃。

    “这是怎么了?”犀川咬着嘴唇,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

    萌绘什么也没说。

    “回去吧!”犀川好像有些头晕目眩。

    他全身都湿透了。回到楼顶,风从后把他往前推,他感觉这就像小学一年级参加入学式时母亲从后面推他的那一下似的,一步就踏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领域。

    两人拉开顶楼的铁门,走到楼梯口。暴风雨被挡在了门外,一瞬间,楼内像死亡般的寂静。

    犀川从胸前的口袋掏出根烟,用打火机点火。

    烟湿了,怎么也点不着。这时才知道他的手一直在颤抖。萌绘在旁边静静地等着。

    他们往下走去。

    “这就结束了吧。”萌绘回过头来,对犀川说,这是她初次开口。

    “嗯……”犀川答道。奇怪的是,这个时候,他的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老师,我有个请求……可以答应我吗?”

    “先说内容。”犀川越过她,继续往下走。

    “这是关系到一生的请求……”萌绘站在楼梯上,朝下说道。

    “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呢,这样的事情……”

    犀川还要唠叨这些长篇大论,萌绘已从后面飞过来,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吸了一半的烟从他手里滑落。

    等他回过神来,萌绘已经跑下楼,看不见了。

    (哎呀呀!)

    犀川好像还在一个人嘟囔着那些陈词滥调。

    (好容易点着的烟又浪费了……)

    6

    犀川恍恍惚惚地下到了大厅。他刚要推门出去,又站住了。想在出去之前再点根烟,可这次,打火机罢工了。

    他就叼着有点儿弯曲的烟走了出去。

    外面有很多人,刑警们在大声地交谈。

    雷声渐渐小了,雨也小了些,落叶和垃圾也平静了下来,不再漫天飞舞。犀川一身是汗,觉得迎面吹来的风也格外舒服。

    西之园本部长朝犀川慢慢走来,表情高深莫测,不知是喜是怒。

    “对不起,实在无能为力了。”犀川略低下头说。

    “这不是你的责任,”西之园本部长平静地说,“她本来就打算跳下来的。”

    那个年轻健壮的刑警看到犀川叼着烟,却没点着,就走过来。他用拔枪那样潇洒的姿势从上衣口袋取出打火机,凑到犀川眼前。打火机“呼”的一下窜出一股火焰,把烟点着了。

    “这个打火机太棒了!”犀川惊叹地说。

    “这是全天候的打火机。”刑警自己也抽出根烟,点上火,“总有些非要抽上一口的时候啊,老师。”

    犀川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许多事情在脑海中盘旋。

    他走到摔在草坪上的那个人跟前。

    “被树挡了下,应该没什么事。”旁边站着的一位刑警说,“死不了了。”

    “最后还是失败了。”犀川自言自语,不,也许是对着躺在地上的人说的吧,“你是想死去的吧。”

    不久,救护车的呼啸声从远处传来。

    回头一看,萌绘和本部长并立在犀川的身后。

    她静静地凝视着地上的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牛仔裤,一只鞋掉了,白白的小小的脚被雨水冲刷着,长发凌乱,鲜红的血从额头上流下来。

    又是一道闪电,天空被照亮了。

    还流着血的额头煞白煞白,在闪电中,一直闭着的眼睛好像动了下,嘴略微张开,好像要说些什么似的。头是侧着的,那理性的表情现在完全没有了。

    “难道她是凶手?”西之园本部长从后面问道。

    “没错。”犀川点头。

    第十二章匪夷所思的手法

    1

    犀川创平在西之园萌绘家豪华的房间里,像只骆驼一样打了个大哈欠。他坐在位于22层的客厅(像这样豪华的房间称之为客厅也许并不相称)里柔软舒适的沙发上,感觉有些昏昏欲睡,地毯非常柔软厚实甚至让人觉得可以在上面游泳。

    犀川的旁边———萌绘的狗睡得正酣,只见它肚子朝上地躺在那里,只能看见细长的鼻子,身体其他部分由于被浓密的毛所覆盖以致看不清体型。四脚朝天地熟睡的时候,看上去就像一只死了的鼯鼠,估计没人会注意到这是只狗。萌绘管它叫Toma,用汉字写是“西之园都马”,门口挂着的名牌上写着,这只狗的身价可能比犀川还值钱呢。

    几个人聚集在这豪华宽广的客厅里,当然除了都马以外没有人在睡觉。大家都微倾着头,张嘴成“一”字形叽叽喳喳地和身边的人不知说着些什么。像今天晚上这样不可思议的聚会,这个房间确实很合适,倒也是,估计无论什么样的聚会,都不会有比这个房间更合适的地方了吧。从窗户向外望去,曾尽情肆虐的台风已经缓和下来,下面这个广阔的城市又重新被平静的夜幕所笼罩。

    警察局方面来了西之园本部长和另一个戴着眼镜的刑警,那个刑警看上去和犀川差不多大的年纪。他们在把市之濑里佳送往医院,并在其后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后就赶过来了。西之园本部长和那个刑警正在把他们的西服上衣脱下来。

    喜多副教授是接到萌绘的电话后从研究室开车过来的。喜多穿着一件淡绿色衬衫打着条细细的领带,手中正摇晃着装着威士忌的玻璃杯。当时正留在研究室里学习的三个研究生,荒井、下柳和船见真智子也被喜多副教授一起带过来了。荒井穿着件短袖敞领衬衫和短裤,下柳还是老样子,穿着宽松的运动衫和一条肥肥大大的裤子。船见真智子很少见地穿了一条斜纹棉料裙子,几个学生都被萌绘家豪华的房子惊呆了,有些合不上嘴。

    犀川坐在离门口较近的靠窗的沙发上,他穿着白衬衫蓝牛仔裤。好几天来一直都是这副行头。萌绘在稍微远一点的窗边站着,穿着深色夏天薄衫和一条瘦瘦的牛仔裤。直到刚才,取访野还一身吊带裤蝴蝶结的打扮,不停地穿梭于房间的各处,为这群不速之客们倒饮料,现在不知到哪里去了。

    “不可能是那个小姑娘做的吧。”戴眼镜的刑警小声嘟哝着。

    “市之濑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喜多副教授走近刑警问。

    “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昏迷不醒。”刑警回答说,然后他小声对坐在旁边的西之园本部长说,“西之园警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连逮捕令还没发呢,什么事都还没解决呢,这时候为什么到这儿?……”

    西之园本部长耸了耸肩。

    “教授您知道吗?”本部长问喜多副教授。

    “嗯,这件事嘛,就全权委托给犀川副教授吧。”喜多摇了下玻璃杯说道,“喂,请大家静一下,”喜多笑着一张酒染红似的脸,略显夸张地开口说道,“大家不是要听犀川副教授怎么说吗?那就快点开始吧,可能他现在也正愁怎么打断大家才好呢。请吧,犀川副教授。”

    大家都看向犀川,犀川略感吃惊而稍微坐正了一点。

    “那个……大家要我说什么呢?”犀川低声问道。他坐在那儿没动,手里还是拿着装着可乐的杯子,今天他一直喝的都是可乐。

    “教授说市之濑里佳是这个杀人案件的凶手,”西之园本部长说道,“能请您说一下她是如何实施杀人的吗?”

    “怎么?”犀川略显意外地说,“大家还没明白吗?”

    “嗯,”西之园本部长故意咳嗽了一下,“在座各位还并不是全都明白,而且我们对于教授究竟是如何做出这一判断的过程也很感兴趣。”

    “教授,”下柳像上课时候那样举起手说道,“我是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噢,是这样啊……”犀川稍点了下头,“我原以为既然谜底已经揭穿,大家都应该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呢,今天晚上不是为庆祝这件事解决完毕而举行的聚会啊,真是不好意思,我误会了呢。”

    谁也没说话。

    “既然这样,我就简单地说一下好了。”犀川说道。

    “不,请您详详细细地进行说明。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刑警打开记录簿开始准备记笔记。明明都半夜11点了,竟然还说有足够的时间,真是没办法啊,犀川心里想。

    萌绘在窗边向窗外望着,但是从玻璃上映出的她脸上的表情来看,可以知道她对这种情况感到很有兴趣。究竟有什么感到有趣的呢?犀川无法理解,但是萌绘却好像一副强忍笑意的样子。

    (真是糟糕呢,早知道回去睡觉好了。)犀川有些后悔地想。

    “首先,”犀川一副好像准备开始长篇讲义的样子,他最初想到的只有这个词。

    “请大家回想一下,在一个月前,也就是案发当日的情况,即丹羽和服部被杀的那天。”

    犀川说完这句话后才意识到即使他不说大家也一定正在回想那天的事呢,语言这东西,总是要说许多没用的话。

    “谁都可以感觉到的是,这起杀人事件是有计划实施的。那天,这两个人的被杀是凶手计划好的。然而,当天发生了三件不在凶手预计之内的事,是什么呢?”

    大家都没想到犀川在最开始就抛出问题,都随之赶紧运转头脑思考。这正是犀川讲课的方式。

    “不在凶手预计之内的事情?”刑警重复了一下。像这样重复问题正说明他基本上没在思考问题答案。

    “对于我们会去极地研参观见习的事凶手应该是知道的吧。”萌绘在窗边说道。她看着犀川的脸,从她的表情上看,她似乎知道犀川要说什么。犀川想,她可能是为了使这次的解说更有意思而故意这样说的。

    “我和西之园被喜多副教授叫去极地研参观见习的事,也许确实有点不好预料,但也并非是不可预见的,毕竟我们并不是突然到访,事务处的人也知道我们要去的事,我所说的不在凶手预计之内的事是指别的事,没有人知道吗?”

    “卷门坏了的事,在那天上午的时候,应该算一件。”萌绘见没人回答就稍微举了下手答道。

    “不错。”犀川淡然肯定道。随后一阵沉默,再没有其他发言。

    “还有一件是……”犀川自己开始说道,“在大家四处寻找不见了的丹羽和服部时,西之园问是否有准备室的钥匙。”

    “对啊,还真是,突然想到,”喜多兴致勃勃地说,“要不是她问一句,还不会打开准备室的门呢,这样的话,就会晚很多才能发现尸体了。”

    感觉喜多也在努力使犀川的解说变得更生动有趣。

    “那是因为犀川副教授推了一下那个房间的门,”萌绘补充道,“发现门锁着的其实是犀川副教授。”

    (也不用两个人来给我做托儿吧。)犀川在心里皱了个鬼脸。

    “最后一点就是丹羽的车停在了铃村车子的前边。”犀川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如果那时西之园没有提出钥匙的事……又或者,铃村的车很顺利地就从停车场取出来的话……就像刚才喜多副教授所说的发现尸体的时间将后移,假设我们更晚一些才打开准备室的门进而发现尸体,而卷门又没有坏的话,又将会如何呢?”

    “是啊,会怎么样呢?”西之园本部长边想边问道。

    “警卫下班回家时间是12点,虽说正门是关着的,但也可能有人从这儿进出。这样的话,自然而然地就会推断凶手是从电动卷门处逃走的。也只会出现这么一个推断。这样在研究所内的人就不会被怀疑。毕竟,大家一直都在一起喝酒,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那么,凶手就一定是外面的人了。这便是凶手最初的计划。”犀川稍微停顿了一下,“也就是说,原本设定的剧本是庆祝会开得再晚一点,过了12点以后大家都还留在实验室里,随后再发现尸体。”

    “但是,怎么可能那么准确无误地控制大家的行动呢?”手里拿着记录簿的戴眼镜的刑警问道。

    “就是这个问题,问得好!关键就在于要控制其他人的行动。”犀川指出,“这在整个杀人计划中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无论是为以后制造不在场证明,还是最后将案发现场设计成一个密室这一精巧复杂的作案手法,都要建立在对其他人行为的控制上。那么当时又是谁负责看表来把握大家的行动时间并作出指示的呢,那时的负责人是谁呢?”

    “是木熊教授和市之濑。”喜多接道,他好像开会时的秘书一样直接而明显地支持犀川的演讲。但是,其他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情况,大家都宛如认真听讲的好学生,看看犀川再看看喜多,静静地听着课,在这样安静的教室,面对这样专心致志听讲的学生,犀川不禁有些感动。

    “没错,就是木熊教授和市之濑,包揽了负责整个实验进程控制的工作。这就是关键所在。当西之园询问准备室的门钥匙在哪儿的时候,木熊教授并没有马上回答,他不想打开那个房间,即尸体所在的准备室。但是,并不知道卷门已经坏了的木熊教授想,即使现在打开门,大家也会推断凶手是在警卫没看见的情况下从那个卷门逃走的。况且那时,如果拒绝开门是很不合理的,木熊教授在无奈之下只好打开了准备室的门。”

    “然而,虽说如果凶手打开卷门而未被警卫发现的话有点不合常理,但是这时木熊教授的判断可以说是正确的。之后,发现木熊教授死的时候也是同样的状况,警察不就认为凶犯是躲过警卫的耳目而从卷门逃走的吗?也就是说,木熊教授对于警卫老头儿的证言有可能不被采信这一判断是正确的。”

    “这么说凶手是木熊教授了?”西之园本部长忍不住提问道,“不是说是市之濑里佳吗?”

    “当然,光是凭市之濑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这个杀人计划的。”犀川答道,“我不认为体形娇小的市之濑有可能杀死身材高大的丹羽,杀害丹羽的是木熊教授,这点现在讲好像有点早了。”

    房间里越来越静,好一阵子谁都没有动,都马睁开眼睛跑到房间角落里继续睡去了。似乎只有它对现在的问题毫不关心。

    “那么,杀害服部珠子的是谁呢?”刑警打破沉默问道。

    “杀害服部的是市之濑。”犀川表情未变地答道,“也就是说,要怎么说好呢,……嗯……没有其他的做法。不,这样说也不对……更准确地说是在很多可能的方法中,这是最安全的。”

    2

    “首先,我们把准备室和搬运室组成的封闭空间称为密室A。”犀川站起来说道。在上早上第一节课时,低血压的他也是说着说着越说越来劲的。渐渐地犀川也讲得来了精神了。

    “这个密室A里,最开始一个人也没有。要说最开始就有谁藏在里面是不符合事实的,而且也是非常危险的做法,事实上,我和西之园在实验开始之前还曾经参观过这两间屋子。进入正题,最开始,在七点钟左右,丹羽穿着防寒服曾经进入密室A待了十分钟左右。随后在七点半左右,这次是服部穿着防寒服同样进去待了十分钟左右。两个人都是穿着防寒服出来的,之后在实验室里做了二十分钟左右的实验,之后行踪不明。最后,被发现死于密室A中。”

    “确实两人是在密室A中被杀的。如果假设,尸体是被搬运到那里的话,那么凶手……嗯,我们先称这个凶手为X……那么X是如何从密室A中逃脱出来的呢?这才是问题的核心。所以,我们将问题从后面这个问题开始展开思考。都听清楚了吗?命题是:密室A中最后一个生存者是如何从密室中逃脱出来的?卷门是坏的动不了,紧急出口和位于实验室这边的门也是锁着的。”

    “那种事……现在要说……谁会知道当时?……”刑警刚要说些什么,西之园本部长看了他一眼阻止了他。

    “密室A有两个出口,”犀川的视线没有看任何人,“除去卷门以外,只有两个地方可能出去。其中,紧急出口是不能在外面打开或者锁上的。如果是从这个出口出来,就不可能再把门锁上,因此,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即X是从实验室那边的门出来,再将门锁上的,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可能了。也就是说,这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实……首先,要建立任何假设都要以承认这一事实为前提,可以称之为最为重要的已知条件。”

    说到这儿,犀川点了根烟。

    “就是从那个门出来的,这怎么可能……”荒川小声地说道。

    “确实,虽然没见过有人接近过那个门,录像带上也没有任何显示。”喜多兴致勃勃地补充道。

    “谁都没见到X从那个门出来,……确实是这样,然而……”犀川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继续说道,“然而,事实上确实是有人从那个门出来过的,而且还是两个,一个是丹羽,另一个是服部。大家都看见丹羽和服部穿着防寒服从那里出来了吧?”

    只见有几个人点了点头,不知何时,老人取访野站在了房间的一角。

    “但是应该没有人是一直盯着那个出口的吧。准备室门口那边不是很亮,实验室的照明是在走廊下方那边,也就是远离准备室这边会比较亮……”犀川又吐出一口烟,“然而,大家都亲眼所见,穿着防寒服的丹羽和服部珠子,两个人都是从那个门出来的,并直接继续做实验了。这我也是亲眼看见的。”

    “然而,如果是丹羽出来时把门锁上了的话,其后服部就没法进去了。因此……锁门的一定是服部珠子,很简单的排除法。这是有人从密室A出来的最后时间……也就是说,此时所有的杀人过程都已经结束。根据刚才所说的所有假设前提的已知条件,将那扇门锁上的……就是凶手X。”

    “但是,这个说法有一个前后矛盾的地方,服部珠子被发现被杀于密室A中,既然已经被杀就不可能再从那个门出来并将门锁上。于是,就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即穿着防寒服出来的是装成服部珠子的凶手X,并不是真的服部珠子。”

    “那……这么说,难道是市之濑老师?”船见真智子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正是,市之濑在杀害服部珠子以后,穿着防寒服从准备室里出来锁上门,并继续进行实验。也许难度较高的更换阀门的操作也是市之濑做的。如果市之濑的话,一定是没问题的。她是穿着防寒服,戴着手套,从准备室的门出来的时候事先在开着的门的钥匙眼里插好钥匙,随后在出来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非常巧妙地将门锁上,由于戴着手套所以钥匙串上没有留下指纹。”

    “至于……以上所说的假扮被害人这一奇异假设,最初是由西之园想到的,可能侦探小说看多了。”

    感到大家的目光因此集中到自己身上,萌绘略微不高兴地撅起小嘴来。

    “天啊……我越来越糊涂了。”船见真智子抱着头说,“市之濑老师和木熊教授不是在房间里待着的吗?”

    “不错,木熊教授和市之濑两个人待在教授室里。偶尔,市之濑和木熊两个人还一起在大家面前出现过。来,大家再将当时的情况回想一下,整理一下,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情。”犀川将烟灰弹在烟灰缸里继续说道。

    “穿着服部珠子防寒服的X是最后从密室A出来的,因此就是凶手。只有这个X才能将那个门锁上。这个人在实验过程中与谁都没有过接触,一直是自己一个人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然后直接从实验室里出来再向走廊的方向走去。这时,横岸和中森在事务室,市之濑在木熊教授的房间里。而只有这两个房间有准备室的钥匙。这样说来,这个X就是市之濑的可能性非常高,也就是说,她并不在教授室里,而是后来返回到教授室将钥匙放回到原处的。这就是将X和市之濑联系起来的原因。”

    “接下来,我们只要将时间往上推来考虑就行了。那么,下一个命题是……最开始,市之濑是怎么进到密室A里去的呢?”

    看着一脸不解的学生们和刑警,犀川继续说道。

    “服部穿着防寒服从研究生室出来是下柳等三个研究生亲眼所见的。而且,在她进入实验室的时候,市之濑在大家面前出现过还给服部下了指示。也就是说,穿着防寒服从实验室里出来的确实是服部珠子而不是市之濑。”

    犀川讲到这儿,稍微走动了起来,在上课的时候他也总是边走边讲的。

    “下面,我们再从整体上重新全面总结一下已推知的条件。据我们所看到的,进入密室A的有两个人,出来的也是两个人。但是,事实上,有两个人死在了密室里……据此可以判断,至少有四人曾经进入了密室A。四人进,两人出。但是我们并没有看见有四个人进入了密室A。从实验室这边的门进去的只有穿着防寒服的两个人,这意味着,还有两个人是从紧急出口进去的。然而,这两个人是不可能自己打开紧急出口的门进去的,因为紧急出口的门是无法从外面打开的。也就是说,是密室A里面的人将门打开的。”

    “于是,在最初得出市之濑是最后锁上准备室门这一结论的时候,我进行了下面的假设……”

    “服部珠子在进入密室A时,将紧急出口的门打开,让市之濑和丹羽健二郎进去。我们没看到的两个人就是这样进入密室A的。这样算来,虽说把丹羽算了两次,但和四人进,两人出的计算是一致的,即总共四人。”

    “丹羽刚做完实验后,穿着防寒服出现在大家面前,然后脱掉防寒服从厕所窗户出去绕到紧急出口处。市之濑也从教授室的窗户出来,开门将两个人从紧急出口那个门放进去的正是那时在密室A里面的服部珠子。如果不是服部开门,则谁也无法从紧急出口进入。这样密室A里合计共有三人,服部、市之濑和丹羽。”

    “在这个假设中……必定是市之濑杀了服部和丹羽两个人,而且,杀人后市之濑又穿着服部的防寒服进到了实验室。这样的情节有些说不通,时间上不允许,而且,杀人者和被害者的比例是一对二,更何况,被害者中还有一个人是体格强壮的高大男人,身材娇小的市之濑有可能完成这样的杀人计划吗?在数学运算上也许存在可能,但是从常识判断这绝非一个安全的计划。”

    犀川到这儿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么说来,是否是有人协助她了呢?……有可能服部开门放进去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市之濑带着一个共犯y和丹羽一起进去的。三个人进去的话,密室A里合计就有四个人。这样,杀人者和被害者的比例就成为二对二。杀人以后,共犯y从紧急出口出去了。五人进三人出,这也符合计算。紧急出口的门是在y出去以后,市之濑在里面关上的,这样的方法也并非不可行。”

    “但是,共犯不是木熊教授吗?”刑警翻着记录簿说道,“教授当时不是和犀川先生您在一起的吗?虽说曾去过一次荒井和船见的计测室。”

    “不错,在市之濑假扮服部做实验期间,把其实并不在教授室里的市之濑假装成一直在教授室里的正是木熊教授。从这点可以看出木熊教授是市之濑犯罪的帮手。不仅如此,木熊教授以伺服器不调为由而去计测室可能也是为给市之濑杀害服部珠子争取时间。难度较高的阀门更换操作这时中断了,或许就是在这一瞬间,服部被市之濑杀死了。”

    “木熊教授在更换阀门的时候一副万分担心的样子,我对那时他的表情印象很深,一直记在心上。因为木熊教授知道此时市之濑正在准备室中杀害服部珠子,他不是担心更换阀门的问题,而是担心杀人现场那边。再加上,这时,喜多回到了房间,说是要往国外发邮件……木熊看到走廊那边喜多过来的身影,更加提心吊胆,因为原本应该在教授室里的市之濑并不在那里,万一喜多顺便到教授室看一眼的话就完了。”

    “这样说的话,木熊教授还是有不在场的证明喽?”刑警说,“那么教授您刚才所说的共犯y又是谁呢?”

    “先别着急,耐心等一下。”犀川略微摊开一只手向刑警示意了一下,“在同一地方要杀害一男一女两个人,杀人时间仅为十分钟,而且,其间还要进行阀门更换,用无线电指示行动。我不认为市之濑一个人做得到。因此,是否是有共犯呢?自然向着这个方向考虑。木熊教授最起码对市之濑的杀人计划是知情的。因为市之濑应该是从教授室的窗户出来的,而且木熊教授又为她做不在场证明,那么,除了木熊教授以外是否还需要另一个共犯呢?”

    “可是另一个共犯y从何而来?再者,即使密室A中的谋杀是二对二进行的,同时杀害两个人的话又会是什么情形呢?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被杀的话,一定会尖叫出声吧。”

    荒井和船见真智子并排坐在沙发上听着犀川说话。犀川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一会儿又走回来拿起了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杯子。

    “话又说回来,究竟为什么要在不同的房间里杀害丹羽和服部呢?”

    犀川喝了一口可乐继续说道。

    “关于这一点并不是我想到的,而是喜多的想法……他认为凶手可能并不是同时杀死两个人的,而是为使一个被害人的尸体不被另一被害人看见而选择在里面的房间将其杀害。”

    喜多听到这儿笑了一下。

    “这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假设。我们把这个假设套用在刚才的故事情节上,服部珠子进入准备室的时候,在她没看见的地方,即里面的搬运室躺着丹羽健二郎的尸体。即丹羽是先被杀的,因为丹羽的尸体是在里面的房间被发现的,他那时已经被杀并倒在了里面的房间里。而不知道这一切的服部珠子进入了准备室,打开紧急出口的门让市之濑进来。如果她发现了尸体的话,一定会马上从实验室里飞奔而出的。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没有共犯y的帮助,市之濑一个人也能够完成杀人计划。”

    “可是,丹羽已经死在里面的房间这一情况,与我们刚才所作的假设,即从紧急出口进入了两人或三人,且其中一人是丹羽这一假设存在着明显的矛盾。如果说是服部打开门让丹羽进去的话,那么丹羽就不可能先被杀死。”

    “无论怎么做,在短短十分钟之内,要将丹羽诱到里面的搬运室并杀死,然后马上再将服部杀死。而且,还得换上防寒服,进行更换阀门的操作,即使是有共犯帮助,这些又岂是可以办得到的?这样的杀人计划安全吗?”

    犀川点燃了香烟。

    “丹羽从厕所出来后,经过里院来到紧急出口,这也有点让人无法理解。就在事务室的窗外走过,很可能被人看见。如果故意藏起来倒是没有问题……可他又不是去杀人为什么要藏起来呢?又为什么要从窗户出来呢?”喜多中途补充道。

    “不错……还有从紧急出口那儿一次进入几个人也有点……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也的确让人无法理解。”犀川再度说道,“不是杀人者的丹羽偷偷摸摸地从窗户出去不合常理,而且从凶手的杀人计划来看,这么做也增加了危险性。真会是这样危险的计划吗?”

    “犀川副教授,拜托您不要再说这种自相矛盾的假设了,就没有论证好了的假设吗?”刑警急不可耐地说。

    “正是如此,我现在所解说的正是如何推导出您所要的那个假设的过程。”犀川笑着答道,“您刚才不是说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吗?”

    “啊,话是这么说……”刑警挠了挠头,他可能想不到会变成这么长的解说。他好像不知道当你请教一位大学教授关于某问题的见解的时候,必然是这样的结果。

    “因此……”犀川说得更加不紧不慢起来,“我考虑出一个新的假设。即市之濑只杀了服部珠子,服部珠子开门放进来的只有市之濑一个人。而这个人将她杀死了。这样的话,过程简单而且时间也来得及。共犯木熊教授在大家面前为市之濑掩护以制造不在场证明,并控制时间。这样就可以称之为一个安全的计划了。那么……是否是以同样的手法来杀害丹羽的呢?……完全的如法炮制……”

    “也就是木熊对丹羽所做的?”喜多说道,时间恰到好处。

    “正是如此,”犀川点头说道,“看似复杂实则极为简单。而且,木熊在时间上也有可能……丹羽进入准备室时,木熊从自己的房间的窗户出来走向紧急出口,丹羽将门打开让木熊进去,教授在搬运室将丹羽杀害,然后,穿着丹羽的防寒服走进实验室。在实验室做实验的不是丹羽而是木熊教授。就像服部和市之濑体态相近,丹羽和木熊体形也十分相似。也就是说,其实是将一个非常简单的手法重复运用了两次。”

    “用这种简单易行的作案手法,谁也不必经过大门处,或者从厕所窗户出来什么的。也自然就没有必要躲避警卫的视线,从事务室的窗户也看不见。木熊从自己的房间的窗户出去来到紧急出口,只需一个人走一段很短距离的路。其后不久,这次轮到市之濑重复走这条完全相同的路线。看似复杂其实非常简单易行,两个犯罪人一个出现在大家看得到的地方,另一个就能装作好像一直在房间里的样子。两个人互相掩护作不在场证明,还可以争取作案时间,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之后谁也没再见过丹羽。”

    “木熊教授和市之濑,将一个手法重复运用了两次,又相互作着不在场证明。这一手法,基本上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杀人时成功,基本上失败的可能性很低,甚至可以说是安全的。他们假扮被害人做实验,无论是做实验还是更换阀门的操作,和学生们相比他们的技术要好得多。就算是作案时时间不足,他们也有很多办法可想。因为是市之濑一直用无线电给大家做指示……这个费尽心思的作案手法,看起来惊险万分,实际上,算起来安全性极高。在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时,也可以从容应对。如果事先定个暗语的话,两个人甚至可以用无线电联络。”

    “再加上……从常识判断没人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这更加降低了他们计划暴露的可能性。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提高整个杀人计划的安全系数。看似处于重重危险之中,实则非常安全。这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精心设计的计划,比起把人在山上杀了再埋起来要安全多了。”

    “原来如此,”西之园本部长颔首道,“真是个煞费苦心的计划,但是……”

    “但是,……”犀川接过西之园本部长的话尾说道,“是啊……当然还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丹羽和服部两个人都打开紧急出口的门让木熊教授和市之濑进去了呢?而且,为什么在被杀的时候,死者要脱掉防寒服呢?”

    “刚开始,凶手是想制造丹羽和服部是实验结束后被杀的假象。因此,如果他们穿着防寒服被杀的话就很难办了。为什么死者要脱掉防寒服呢?不可能是凶手杀人后脱的,因为不能让防寒服沾上血。那么,难道是被用刀逼着脱下来的?”

    “这也是不安全的。”西之园本部长说道。犀川看了看大家的脸,谁也没答话。

    犀川看了看站在窗口边的萌绘。她好像心情很不错似的翘着小嘴微笑着。

    “西之园认为呢?”犀川问道。

    “是,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准备室中换人这件事,是连同被害人在内大家事先计划好了的。”萌绘马上答道,“也就是说,木熊教授扮丹羽,市之濑扮服部这个手法是在丹羽和服部的协助下实施的。只有这个可能。”

    “事实正是如此,”犀川对萌绘的标准回答非常满意,“这是最安全的。为了能够安全而迅速地实施从紧急出口进入、换人、换上防寒服这一系列行为,这是最合理的做法。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换人得到被害者的协助呢?而且还要对他人保密?”

    “应该是什么恶作剧之类的吧。”萌绘望着天花板说,“可是老师让学生帮忙搞恶作剧,这有点说不过去。”

    “丹羽和服部订有婚约,”犀川说道,“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想……木熊教授可能被拜托做介绍人。他们在案发前几天,定做了怎么看都像是要去参加宴会一样的礼服。而礼服在案发前一天做好了。案发前一天晚上两个人可能见面了。那天是星期四。服部没有回自己的家。那天做好的礼服应该就放在两个年轻人的车里了。事发当天,大家在丹羽车里发现了两个人的礼服,不觉得奇怪吗?”

    “案发前一天,丹羽和服部两人应该会把礼服拿出来在丹羽的公寓里试穿一下吧。自然要试一下衣服做得合不合身。”犀川继续说道,“没有道理又把衣服放回到汽车后面的行李箱里啊,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么一说,确实是……”西之园本部长小声说道。

    “礼服不是一直放在车上没拿出来,而是为了晚会特意带来的吧。这样的话就合理了。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实验结束的那天,案发的星期五,他们应该是要在极地研的同伴面前公布订婚的消息吧……最开始,可能只是单纯地打算说出这一喜事,这时,木熊教授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我知道了!”萌绘向上课时那样举手说道,“是换服装!”

    “换服装?”西之园本部长问道。

    “换服装?”刑警像是二重唱似的紧接着重复道。

    “这件事可能是这样……”犀川点头道,“在实验时提前抽出三十分钟换上白色的男女礼服,换衣服可以在事务室或者直接在车上换。实验完成的庆祝晚宴预定是在会议室举行的。这样的话,试验结束后宴会马上开始。八点钟左右宴会开始时,穿着新的男女礼服亮相给大家一个惊喜。什么时候换的衣服啊?什么时候化的妆啊?大家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的。对于木熊教授这个略带恶作剧意味的提议,丹羽和服部都不会觉得不合常理。他们兴奋于这个充满魅力的提议而欣然同意,甚至为此特意准备了新的礼服。也就是说,从很早以前,木熊教授、市之濑、丹羽、服部就开始秘密地筹划着这个计划。”

    “这种故弄玄虚的事倒像是丹羽做的。”荒井开口说道。旁边的船见真智子和下柳也不断点头。

    “原本丹羽的打算是,七点过后和木熊交代一声,从紧急出口出去到车上去取礼服。”犀川继续说道,“当然,他经过时要跟警卫打个招呼再到停车场。而且,要挪出停在铃村前面的自己的车,这和他与铃村的约定相符。三十分钟以后,未婚妻服部也和市之濑交代一下从实验室溜出来,他们两人此时一定在为即将使同伴们大吃一惊而兴奋期待着。然而,最终,两个人都没能从紧急出口出来。”

    “丹羽脱掉防寒服以后,木熊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将他引进搬运室,然后将其杀害。例如有些晚宴上要用的东西需要搬一下什么的合理借口。木熊在楼梯上袭击了丹羽,然后,木熊教授要进行阀门更换操作。但是他并没有按照市之濑指示的那样操作,为了弥补上杀人用掉的时间,必须要尽快地打开阀门。八川技术员在看监视器压力变化时,不是评价说操作得太差劲了吗?”

    “之后就是木熊教授装做丹羽的样子在实验室里进行操作。在前后总共三十分钟里,木熊教授是在实验室用无线电发出指示的,并没有在大家面前出现过。其间万一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在教授室里的市之濑也会想办法掩饰过去的。他在实验室里是自己完成自己发出的指示。在实验室的操作完成以后,他并不是去研究生室而是回到了教授室。在那儿把防寒服脱了下来,其后,马上出现在我和西之园眼前。”

    “另一边,服部穿着防寒服进入准备室的时候,市之濑从教授室里溜出,来到紧急出口。她完全重复木熊教授所做过的事。如刚才所说,木熊以伺服器不调为由,争取杀人时间的时候,正是这一杀人过程进行的时候。更换阀门的操作也从服部变成市之濑来做。市之濑也是在实验室里用无线电发出指示的。一切结束以后,市之濑直接回到教授室,脱掉防寒服,然后连同刚才木熊脱下的防寒服一起送回到一个人都没有的研究生室的放衣柜里。”

    “原来是这样。”西之园本部长终于懂了似的点了点头。

    大家好像也都听明白了犀川的推理说明。

    “至此,一切都结束了。”犀川说着坐向沙发,“如开始所说,木熊和市之濑都不知道卷门故障的事。他们并无意将杀人现场设计成一个封闭的空间。那个卷门原本是他们设定的凶手逃跑的路线。为了使在极地研里面的工作人员、学生以及他们自己脱离嫌疑而将紧急出口的门锁上。更让市之濑在出来时将实验室这边的门也锁上,市之濑穿着防寒服出来将门锁上这一环节是整个计划中最危险的部分。而所有这一切的努力,皆因卷门故障而失去作用。听说卷门故障的时候,他们的震惊是千真万确的。”

    “如果不锁上紧急出口的门的话反倒好了吧?”戴眼镜的刑警边在记录簿上写着什么边问道。

    “紧急出口离木熊教授的房间的窗户最近。”犀川答道,“如果凶手是从那个门逃跑的,就增强了内部作案的可能性。因为警卫说没看见过任何人。但是,如果是卷门成为凶手惟一的逃跑路线,警卫的证言一开始就不会被采信。哪个更有利是显而易见的……各位认为呢?”

    “实在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心理战啊!”西之园本部长承认道。

    “竟然可以,设计到这个地步……”刑警好像也明白了。

    3

    除犀川以外,大家都换上了酒。大家听了到目前为止的解说,似乎安心了些。喜多副教授和西之园本部长静静地抽着烟。萌绘略微斜倚在窗台边上站着,都马在萌绘脚下一动不动地趴睡着。

    “那么,让我们开始下半段的讲义吧。”喜多催促犀川道。

    “嗯,好吧。”犀川用吸管搅了搅可乐里面的冰块开始说道,“对教授和市之濑来说,卷门故障是不在他们预计之内的突发状况。可以说导致了没有想到的结果,即使杀人现场完全成为一个封闭的密室。这对他们完美的计划来说反倒是不完美的结果。再加上,案发后,西之园好像嗅到什么线索似的做了许多侦查,使他们更加不安。”

    “两年前,市之濑曾以shika为名登陆过极地研的UNIX。她本来用户名是risu,这是她平时用的,不能读取别人的邮件。然而,shika却享有root,即系统管理者的权限,可以读取所有极地研成员收到的私人邮件。市之濑用电话线将自己家里的计算机与大学计算机中心相连。从而以shika为名登陆极地研的主页,在晚上偷偷地阅读喜多收到的邮件。因为我和西之园都是发邮件给喜多的。警察侦查的进度如何,以及我们关于案件都作了什么假设,她想通过这样做在一定程度上了解这些。不,也许,最开始是对喜多有所防备吧,担心他看穿自己的杀人计划。”

    “那真是高看我了,我的荣幸。”喜多小声说道。

    “然而,这个月喜多去加拿大出差了。当然这是早就定好的。可是这样的话她可能就看不到我们给喜多发的邮件了,原本市之濑就看不到喜多给我们发的信。再加上,市之濑在阅读喜多邮件的时候,越来越想直接看我和西之园两人的邮件。因此,她以guest身份登陆了我在建筑学科研究室的计算机,用这个手法来阅读我和西之园的往来邮件。”

    “这个努力得到了回报,西之园从警察那儿得来的情况都写在了邮件里。市之濑也意识到西之园在不断地向案件真相逼近。最关键的是西之园给我发的那封写着知道真相了’的邮件。当时因学会而在九州的市之濑读到了这封邮件,她在九州时也一定带着笔记本电脑吧。无论哪个旅馆只要将计算机连接到房间里的电话连接器上,就可以登陆大学里的计算机中心。她读了西之园的邮件,并告诉了木熊教授。因此,木熊教授改变了原定的行程,提前一天回来。市之濑可能是由于学会发表的关系没能赶回来吧。”

    “市之濑老师那天担任学会发表的主持人。”荒井解释道。

    “早回来一天的木熊打探着西之园的动态。”犀川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木熊看见西之园在极地研前面停车,因为,她的车很醒目。也许,只是偶然看见的……”

    “西之园悄悄潜入了极地研。木熊跟在她后面,偷偷地跟着她。她在研究室里找磁盘的时候,木熊正躲在暗处看着。她所在的地方因有计算机光线而相对较亮。她好像找到了什么,将一张磁盘装到了口袋里。木熊教授不知道那是什么因此感到很不安,担心也许是什么重要记录,更何况那是从两年前死去的增田润的架子上拿下来的。”

    “那天晚上袭击西之园的就是木熊教授了?”西之园本部长问道。

    “不错,木熊教授为了不使自己的罪行暴露,想要从她那儿抢回磁盘。西之园进入实验室以后,木熊教授就打开了实验室的制冷装置,为了使其无法开灯,还切断了其他电源。然后穿着防寒服出去袭击了她。结果西之园倒下后,木熊教授成功地拿到了磁盘,并可以销毁它。然后他又打开了事务室的门,这样做是为了使人误以为袭击西之园的人是拿了事务室的钥匙进来的。”

    “这时木熊教授的心情是远非我们所能想像的。他为了掩盖自己和市之濑的杀人罪行而不择手段,甚至想杀死西之园。木熊教授躲进一片漆黑的准备室并锁上门,将自己关在里面冷静一下。那时他究竟是什么心境我们现在在这儿已无从想像……他知道警察和救护车马上就会到外面,他没有逃……就这样,万念俱灰一般,一直待在里面。”

    “然后……在几个小时后,木熊教授做出了一个决定,即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自杀?您说他是自杀?”刑警说道,“可是……”

    “就是自杀。半夜两点钟左右,木熊教授在搬运室内上吊自杀而死。他将钢丝绳挂在起重机上,自己按下移动控制钮使起重机升起,吊死在下面。只是在这之前,他出去做了一件事。他等警察都走了以后,首先去确认了事务室的门是不是锁上的,然后,将钥匙串放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那时,在钥匙串旁边留下留言,之后,再重新返回准备室,从里面将门锁上,最终在搬运室里自杀。”

    “留言?”喜多问道,在犀川的解说中这好像是第一次出现他所不知道的事。

    “嗯,可能是这样……”犀川答道,“木熊教授判断,第二天早上,市之濑可能会第一个来到研究所,而且只有她会进自己的房间。他甚至想到警察应该是不会打开锁着的准备室的门的,事务室也是锁着门的。除市之濑以外的人应该没有办法打开准备室的门。因为只有市之濑会进教授的房间,所以留言应该就在木熊教授的桌子上或者是开着的抽屉中钥匙串的旁边。留言应该是写在便条之类的容易销毁的东西上。”

    “究竟是什么留言呢?”西之园本部长问道。

    “内容应该是:一个人来发现我的尸体……即使看到我的尸体也不要惊慌,进行处置。”犀川马上答道,“木熊教授自杀的话,可能会为共犯市之濑带来危险,大家会怀疑木熊教授是不就是杀人凶手呢?这样的话,市之濑原来所做的证词就会被重新考虑。木熊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因此,他让市之濑移动自杀而死的自己的尸体,制造他杀的假象。”

    “那天早上,市之濑走进了搬运室,此时木熊教授的尸体还是挂吊在起重机上的。市之濑按照木熊教授的指示,移动起重机将尸体放下,然后在移动起重机并进行其他处置,钢丝绳也被放到了房间的另一侧去了,这样就足以排除自杀的可能了。而且,准备室的门是锁着的,这点前一天晚上警察来搜查是知道的。更何况,木熊教授死的时候,市之濑人在九州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谁也不会怀疑发现尸体的她的证言。市之濑按照木熊教授的指示做好一切只需一分钟左右,然而,这一分钟对她来说是宛如噩梦般的一分钟。她后来的放声悲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强忍一分钟后,积聚到顶点的真真切切的悲鸣。”

    “难以置信!”萌绘手掩着嘴说道,船见真智子的眼睛也红了。

    “不错,木熊教授决绝得令人难以置信,”犀川继续说道,“他直至最后仍在想如何保护住市之濑。将自己的自杀伪装成他杀是保护市之濑关键的一步棋。估计市之濑也马上就理解了木熊的用心了吧。大家试想一下,她是以怎样一种心情将为保护自己而自杀的木熊教授的尸体从起重机上放下来的。恐惧?疯狂?这并不是这些词汇可以表达出来的。即使没有木熊教授的指示她也许也会将尸体放下来,出于对教授的敬爱而为教授这样做。可是,最终她按照木熊的指示去做了,不仅如此……”

    犀川说到这儿声音有些哽住了。即使是冷静如他,仿佛也无法再用平静的语气来叙述。

    “不仅如此……或许,连这场自杀本身也是在木熊计划之中的。虽然我至今无法理解,但这个可能性并不低。有可能从一开始,木熊就计划好在哪天以何种方式来自杀,即使不是跟踪西之园潜入研究所。而且,还可能把这个计划告诉过市之濑,那时的留言,只是意味着……时间到了。可是,这样的事真的是人可以做得出来的吗?”

    房间里一阵沉默,随后传出几声叹息。

    “这两个人有什么特殊关系吗?”刑警好像终于开始思考了。

    “至于这个,请稍等一下。”犀川没有回答,“事实上,喜多和西之园都曾怀疑木熊教授和密室杀人案有关,没错吧?”

    窗户旁边的萌绘笑了笑。喜多也点了支烟努了努嘴承认了。大家看了看萌绘,又看了看喜多,最后又将视线移回到犀川脸上。

    “西之园为了调查木熊教授的杀人动机而潜入极地研。喜多也是早在去加拿大之前就开始怀疑木熊教授了。可是,毕竟没有证据,只是一些细小的可疑之处是无法述之于口的。正在思索真相时,传来了木熊教授被杀的消息。当时,西之园和喜多两个人应该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吧。即使自己的假设因此而被否定。”

    “嗯,可能是这样的心情吧……”喜多承认道,“我因怀疑有可能是木熊和市之濑杀人这一想法而深感为难。竟然怀疑自己的上司是杀人凶手,这真是……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啊!”

    “然而,木熊教授被杀,市之濑又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犀川开始说道,“至此,西之园和喜多完全推翻了自己原来的假设。当然,开始时我也是这样。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木熊教授赌上性命设下的这个局果然是发挥效用了。”

    “市之濑不可能预知木熊会自杀。发现尸体而临时起意将尸体从起重机上放下来并加以处置,我不认为市之濑做得到。在物理上存在可能,但在那种情况下对市之濑来说是不可能做得出来的。但是,如果说这一切是木熊教授事先指示她这样做的话,故事情节就变得自然了。因此,无论如何,我都觉得这有必要是事先计划好的,或者是留有指示留言的。”

    “仔细想想,最冷静判断着一切的是木熊教授。那份冷酷甚至到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而且,深思熟虑计划得天衣无缝。估计,所有的计划都是木熊设计的。市之濑只是在实际杀人时充当助教的角色。然而,从木熊教授不惜以死来保护市之濑,以及市之濑完完全全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上看来,无疑这起案件的杀人动机与市之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4

    墙壁上的挂钟开始敲响了,已经十二点了,那个六角形的钟盘下挂着一个长长的钟摆,钟盘旁边是两根小立柱,顶上刻着两只展翅的大雕,大家等着钟敲完了十二下。

    “还有什么疑问吗?”犀川问。

    “她是怎么看到你电脑上的邮件的呢?”荒井问。

    “市之濑之前来过一次我的房间,”犀川回答道,“当时她带了一张盘来,说是木熊老师想让我看一下那个实验的计测程序,问题就出在那张盘上,盘上已经预先装了一个小程序,我为看计测程序把盘放进了研究室的电脑里。”

    “那张盘有病毒?”喜多忍不住从旁插话说。

    “隐藏在那张盘上的程序自动安装到了电脑里,而且一直都在电脑里运行着,将我和西之园君邮箱里的邮件复制到一个谁都有权阅览的文件里,这样,市之濑即使以游客身份登录服务器也能看到我们的邮件了。”犀川看着西之园本部长和刑警说。

    荒井又对下柳和船见详细地解释了一下病毒的事,喜多也明白了这个病毒是如何运行的。

    “那……”刑警举起了一只手,“那动机又是什么呢?杀人动机?”

    “这确实是个难题,”犀川回答道,“现在说的都是如何杀人的问题,至于为什么要那样做,我也想不明白,现在和这次事件有关的人中只有市之濑一个人活着,只能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告诉我们了,但也不知道她愿意告诉我们多少。”

    “那犀川老师说一下您的推测吧,我们可以作为参考来进行调查。”刑警对犀川的态度和刚开始时相比已经起了明显的变化。

    “关于犯罪动机,西之园君的意见还和我不一样……”犀川看了一下萌绘,萌绘向犀川做了一个请说的手势,“那么我说一下我的个人看法吧,和解答一个问题比起来,思考答案中蕴涵的问题本来就要难得多,更何况要用语言来表达人的感情就像把圆周率小数点后的数字都四舍五入一样,很难做到精确,请大家把我的解释看做一种思路而不要看成结论。”

    “首先,我觉得市之濑和增田润君之间的关系很不寻常,两年前市之濑用shika(shika在日语中是“鹿”的意思,而“鹿”在德语中的发音和市之濑里佳的名字“里佳”的发音相同。)作为用户名注册时,那时的root是增田君,这可能是为了方便他们秘密往来信件,而且增田君的同乡要向他介绍自己的妹妹时,他写信拒绝过,那封信还曾保留在盘里。增田的直接指导老师是市之濑,而增田本人非常优秀,还写过一篇轰动过学界的论文,可见市之濑一定对他相当有好感,所以他们两人极可能是恋人。”

    “但两年前因某种原因,两人的关系破裂了,增田因此失踪、自杀了,至于具体因为什么原因就不得而知了,但可以推断丹羽君一定和此事有关,丹羽不知做过什么让市之濑一直对他怀恨在心,而今年丹羽君和服部珠子的订婚就成了这次杀人事件的导火线。市之濑痛恨着丹羽君,而增田君的失踪对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她确信增田是自杀的,而原因出在丹羽君身上,而且丹羽君的未婚妻也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市之濑想把他们两人都杀了。”

    “接着市之濑把整件事告诉了木熊老师,至于她为什么告诉木熊老师,我们之前推测市之濑是木熊老师的情人,但现在知道增田君和她关系密切,而且木熊老师是自杀身亡的,这和之前的推测不太吻合。如果说木熊老师是为了包庇自己的情人而自杀,这不太可能,如果两人一同自杀殉情还可以理解……但木熊老师恨市之濑心中之所恨甚至为她制定杀人计划,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舍弃了来保证市之濑的安全。木熊老师和市之濑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最起码不可能是老师和学生这样单纯的师生关系,他们的关系甚至比恋人还密切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

    “难道是父女?”萌绘在窗边小声说。

    “嗯……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清楚了。”犀川说,然后又点燃了一根烟,“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可能了。木熊老师和市之濑是同乡,市之濑出生的时候正好是木熊老师和他前妻离婚的时候,而市之濑父母离异也是在这个时候,这应该不仅仅是偶然,此后木熊老师一直没有再婚,所以木熊老师和市之濑的母亲可能有不正常的关系,也正因为他们的婚外情导致了两个家庭的破裂。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好的,明白了,其余的等市之濑清醒后再问她吧。”西之园本部长说。

    取访野老人端着放着咖啡的托盘出来了,大家依次拿了一杯咖啡,犀川有点奇怪他怎么就知道谈话快结束了。

    “真是不敢相信市之濑老师居然和……和增田君交往。”船见真智子低语。

    “增田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市之濑是二十六岁,而增田君是二十三岁吧……”犀川说,“大概谁都不会相信那两人在交往吧,但是因为丹羽君从中做过什么以致增田君失踪后,市之濑整个人就变了,在那之后船见才被分到研究室吧?”

    “我一点都没注意到。”船见旁边的荒井歪着脑袋说。

    “是因为你迟钝吧。”船见真智子小声说,荒井用肩膀推搡了她一下。

    “那shika这个名字呢?”萌绘问。

    “至于这个,是我偶然间发现的。”犀川答道,“鹿的英文是?”

    “deer。”萌绘答道。

    “那么德语是叫?”犀川继续问道。

    “这个?……”萌绘答不出来。

    “Ricke。雌鹿的意思。”喜多代为答道。

    第十三章部分的真相

    1

    考试结束了,大学开始放考试假,也就是通常说的秋假。

    犀川精力充沛地投入工作,开始处理堆积已久的事务。他完成了关于古代城市和近代城市构筑与解体的系统论的文章,又写了两篇关于保护文化遗产的调查报告书。就村落形成的数值模拟写的新论文,也完成了一大半了。他指导的本科和硕士论文也进入实质阶段了。他总是抱着干完了这些就轻松了的念头工作,不过从来也没有轻松起来过。

    市之濑里佳已于数日前恢复了意识,医院也许可了警察的问讯。她详细供述了作案动机。这些虽然不会对外公布,但西之园本部长直接联络了犀川。

    两年前的十二月,在极地研的年终联欢会的那个夜晚,丹羽健二郎送喝醉了的市之濑里佳回家。丹羽强行进入市之濑的房间,强暴了市之濑。这段纠葛,别人谁也不知道。当时,市之濑正和增田润谈恋爱,她当然不会对增田说这件事。市之濑和增田的关系可以说是柏拉图式的,他们互相尊敬,肯定对方的研究能力。两人都感觉这种关系是不可替代的。但是,丹羽健二郎对同年级的增田说出了联欢会那晚的事情。增田在最后给市之濑的邮件,是发送到“shika”那儿的。市之濑从这封邮件才知道增田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增田在那之后就失踪了。恐怕他失踪后就悄悄地自杀了。“shika”本来就是专为接收增田的邮件而设的。增田失踪后,市之濑曾数次在自己家以“shika”的名字进入电脑,想看看有没有增田的邮件。她总抱着微弱的希望,增田可能还在某个地方活着。

    增田失踪的时候,给了“shika”root的权限。他担心作为root的自己失踪后,因为没有管理人,会给极地研造成麻烦,就设定市之濑的登录名“shika”有管理权。

    由于自己的疏忽和丹羽的暴行,让增田变得神经衰弱,继而失踪,整个事件极度折磨着市之濑的神经。一天天过去了,她越来越确信增田已经自杀,对丹羽也越来越憎恨了。她很恨丹羽,但丹羽却一直像没事人一样。市之濑的自尊让她维持了表面的平静。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年以上。市之濑从那以后,就再也不喝酒了。

    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的婚约,最早是告诉木熊教授的。那是事件发生前一个月。市之濑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丹羽,而且,当她从教授那里听到他们的婚约时,她确信服部珠子也知道了这件事。按丹羽的性格,不说是不可能的。对市之濑的自尊来说,两年前与丹羽的那段纠葛,是绝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她希望那件事情就一直冻结着。

    然而,事件在第二年时解冻了。

    丹羽健二郎接收了增田留下的文件和磁盘。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增田的磁盘里有一个叫“shika”的文件,看起来像是情书。这时,丹羽才渐渐明白了市之濑和增田的关系,也知道了增田失踪是因为自己与市之濑在联欢会那晚的事情。但是,丹羽并没有反省自己的责任,反而想利用这件事情来威胁市之濑。一方面,市之濑肯定不会对别人说那件事,另一方面,失踪的增田和市之濑的恋爱关系,也是一个爆炸性新闻。丹羽想敲诈点钱,而且他的博士论文必须在一年内完成,他想让市之濑帮他的忙。

    丹羽的提议,或者说是胁迫,让市之濑很震惊。她当即就下了杀丹羽的决心。既然服部珠子知道真相,那也得一起杀了。就这样,市之濑开始思考如何杀死两个研究生。

    另一方面,正如犀川所指出的,木熊教授是市之濑的生父。虽然户籍上并非如此,但市之濑里佳从母亲那里听到过许多父亲的事情。里佳的母亲,是不可能说木熊坏话的。在少女里佳的心目中,还未见过面的父亲是理想中的男性形象。这也引导着她在贫困的生活中努力学习。她长大后,和父亲一样立志于钻研学问,进入了父亲所在的N大学工学部。她进入大学的时候,木熊就知道了。父女在十八年后重逢,他们悄悄地度过了许多属于父女两人的时光。这之后的十年,是非常幸福的十年。

    市之濑作为木熊的继承者,发挥了无可挑剔的才华。他们两个有共同的语言,是最默契的搭档。市之濑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好几个论文奖,木熊也在这十年取得了惊人的研究成果。但和增田的恋爱,市之濑没有对父亲说。市之濑和木熊的父女关系,纯粹是学术领域的互相尊敬,父女间的感情,是非常纯粹的。

    但是,市之濑两年前的不幸遭遇,让他们陷入了疯狂。一直痛苦着的市之濑,决心把自己无处发泄的愤怒和所面对的状况,全部都告诉木熊。这也是出于对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若无其事地拜托木熊当主婚人的愤恨。丹羽健二郎对木熊的讨好,是市之濑怎么也无法忍受的。这超越了她理性的界限。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自己的生父。

    从女儿那里听到这些,木熊被激怒了。对女儿的感情,马上就升华为对丹羽的杀意。从那以后,木熊和市之濑每天晚上都演习着杀死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的计划。两位学者,为了杀死自己的学生,充分运转着那优秀的大脑。如果卷门没有故障的话,可能他们的计划就完全成功了。

    市之濑里佳对自己杀人的事实供认不讳,但关于木熊教授的自杀,她什么也没说。如果市之濑是出于自己的意愿移动了木熊教授的尸体的话,在量刑上会严厉得多。但是关于这一点,她一直不置可否。

    “想像得出来吗?在这种状况下……木熊教授和市之濑的配合……”犀川在电话里对西之园本部长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太悲壮了……看上去好像是冷静的判断,但当时两个人一定都已经疯狂了。真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情境啊!”

    “是啊。我们这些常人都有点理解不了啊。”西之园本部长也同意道,“木熊京介和市之濑里佳都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大学老师可能都是如此吧!”

    “嗯,差不多吧……”犀川边说边想着,自己可能也是这样吧。

    “自尊心是最重要的东西啊!”本部长说道。

    “的确如此。人惟一拥有的就是自尊了。”犀川也同样道。

    “什么?是吗?……这不是普通的爱情、亲情,分明感觉到还有别的力量在里面……”本部长沉痛地说,“这种力量是对伤害了作为学者的纯粹性的愤怒吧……”

    “大概吧。”犀川含糊地答道。他并非不明白西之园本部长的话,但那是一种他自己从未体验过的感情。“但学问本来就是靠不住的。”

    确实,本来这就不是来自外部的伤害。

    “是吗?你也这么想吗?”西之园本部长问道,“年纪轻轻的……”

    “不是。”犀川否定道,“知道学问是不可靠的,这才是学问的开始。在考试中取得满分的时候,才知道学问是靠不住的……这正是学问的开始。”

    “你是想说给正在为考试拼命学习的学生听吗?”电话里传来本部长的笑声。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犀川觉得本部长有点误解,也就就此打住了。

    “木熊先生和市之濑,都是出色的学者。尤其是市之濑,虽然过早地结束了她的研究生涯,但他们的成果,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这样不就够了吗?”犀川想。

    2

    犀川把CD插到电脑里,带上耳机开始听音乐。正在这时,助教国枝桃子带着一个比他稍矮些,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男子进来。犀川没听到声音,倒被吓了一大跳。

    国枝介绍了那男子的姓名,不过犀川转眼就忘了。只记得那人看起来倒像是个好人,只是显得太懦弱了。他递上名片,说自己是高中的数学老师。那人戴着眼镜,有点女性化,仔细打量下,还算是个美男子呢。国枝还像平时那样沉默寡言。

    “我上高中的时候,总问数学老师问题呢!”犀川对国枝的未婚夫说道,“老师,这个公式,这个定理到底有什么用啊之类的。”

    “现在的孩子们,都不问这样的问题了。”高中老师答道,“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考上大学而学习数学。”

    “成年后步入社会,数学又有什么用呢?”犀川接着问道,“哎,失礼了……我并没有否定数学的意思……但日常生活,只要会加减乘除就足够了。像那些微分方程式,行列式变换,一辈子也用不上一次。像无理数什么的,到底有什么意义呢?生活中都不存在的……”

    “是啊……要是这么说,高中数学都不用教了……”他迅速地瞟了国枝一眼。国枝一直都是默默地听着,这时可能觉得自己的未婚夫被人问倒了吧,还是面无表情地张口说道:“要是犀川老师的话,会怎么回答呢?被学生问数学有什么用的时候……”

    “我会反问为什么一定要有用呢?”犀川立刻答道,“一般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才有乐趣,不是吗?音乐啦,艺术啦,都是没什么用,数学越是没什么用处,就越证明了它作为学问对人类而言的纯粹性。因为只有人才会考虑没用的事情。”

    “为什么……必须有用呢,这样啊……嗯,这样回答很好……”高中老师喃喃道。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不也没什么用吗?”犀川扮了个怪脸,笑道。

    国枝桃子和她那怯懦的未婚夫走后,不一会儿,又有人敲门了。

    “请进!”犀川应道。

    “打扰了。”随着彬彬有礼的声音,西之园萌绘走了进来。她捧着一小盆绿叶植物。

    “你想把我的屋子改造成热带雨林吗?”犀川笑道,“过阵子,你再带条鳄鱼过来吧。”

    萌绘径自把花盆放在窗台上,把背包放到椅子上,开始往咖啡壶里注水。

    “老师,要放糖吗?”萌绘边打开咖啡罐边问。

    “不要,想喝苦点的。”犀川转向电脑,装出一副正在工作的样子。其实工作早就做完了。

    萌绘戴着顶小小的棒球帽,看背影就像男孩子似的。她煮上咖啡,走到犀川近前。今天很难得的脂粉未施。

    “那个……有人介绍我和喜多老师相亲呢!”萌绘突然说道。

    “啊?”犀川好像忽然喘不上气来了,“什么?”

    “相———亲———”萌绘重复道。

    “和喜多?不是和我吗?”犀川好容易才呼吸顺畅些。

    “是啊。我表姐妹里有大嘴巴说喜多老师很帅呢!”萌绘偏着头说,“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喜多老师吧。”

    萌绘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个大信封。

    “开……开玩笑啊!”犀川狼狈地说,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不行!这件事情,我不行的!不可能!我要拿这个去了,喜多肯定不答应的!肯定!”

    “为什么啊?”萌绘认真问道。

    “为什么?”犀川也傻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为什么呢……没有理由!”

    “你不是很会讲道理的吗?”萌绘扑哧一声笑出来,问道。

    “这种事情,是没有道理的啊……笨蛋……”犀川慌忙辩解道,“比起那些,重要的是相亲对象!喜多的相亲对象……”

    “是我啊!从国外回来,K大的研究生,二十四岁的才女,当然还是美女……”萌绘伸出手指一条一条地数着。

    “二十四岁!”犀川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差十岁呢!不像话!”

    “请不要说不像话’这种老头子似的话。现在这年代,说年龄已经过时了哦!年龄已经不是问题了!”萌绘少见地一本正经地说道。

    “为什么是和喜多呢?为什么不是和我?”犀川又重复道。

    不自觉地说了两遍这话,可见他于这点是多么介意了。犀川只好在心里暗暗祈祷萌绘不要注意到。

    正巧咖啡的香味飘过来,萌绘起来去端咖啡。她给犀川一杯,自己也捧着一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两人沉默下来,小口小口地品尝着苦苦的黑咖啡。不,应该说只有萌绘一人在享受着咖啡的乐趣。

    “犀川老师是喜欢我的吧!”萌绘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说道。

    “啊!”犀川大喘了口气,手里的咖啡洒了一桌子。萌绘马上就机灵地站了起来,从架子上拿来了抹布。

    “这种事情……”犀川咳了半天,好容易能开口说话了,“是能随便说的吗?会被人说闲话的……你给我注意点好不好……”

    “我没关系的,老师。”萌绘认真地说,“无论别人怎么说。”

    犀川的咖啡又洒了出来。

    犀川也觉察到自己的反常。面对萌绘有计划的攻击,他的防守太薄弱了。

    “好了好了,你回去学习吧!”犀川终于说出句话,“好啦,我弄洒的咖啡我自己擦!”

    犀川劈手从萌绘手里夺过抹布,开始擦桌子。桌上好几本书都染上了咖啡色。

    萌绘一直微笑着看着犀川。她喝完自己的咖啡,说了声“再见”就出去了。

    犀川洗好咖啡杯,摆在架子上。接着往咖啡壶里注了水,想给萌绘带来的那盆植物浇水。他走到窗前,外面校园里桔黄色的路灯下,停着一辆汽车。

    正巧萌绘从楼里出来,坐进汽车。

    (哎呀呀!)

    犀川又差点冒出这句话。

    发动机传出低沉的轰鸣,萌绘的车绝尘而去。

    要交给喜多的相亲资料,萌绘留在了桌上。犀川盯着那个大信封看了许久。他忍不住想偷看下里面的内容,转念想起这是自己最讨厌的行为,耸了耸肩,作罢了。

    “保密和沉默有什么不同呢?”

    犀川自言自语。

    “只有人才会保密。”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