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与伞

    10月4日六

    Sat.4thOctober1986

    信与伞

    电视节目画面的上方,插入了滚动播报的最新消息的字幕。消息内容是灾害情报,各个自治州的大雨洪水警报以及海浪警报接二连三地在字幕中滚动播出。当然比起这种例行公事的消息字幕,屋外开始猛烈敲打门窗的雨点更有说服力。

    “……雨下得可真大啊。不过像这样的倾盆暴雨总让人觉得下一会马上就会停呢。”

    “你太天真了,台风的移动速度可是很慢的,搞不好明天一整天都会是这样的天气呢哦?就算天气稍微好转一些,船也不可能出航的啦。”

    “果然啊,看样子星期天真是走不了了。……看来我为了以防万一没有安排星期一的工作行程是相当明智的。”

    “这也就是说,嘻嘻嘻,星期一我不用去上学了??岛屿生活看起来也不错嘛!……说起来,朱志香你每天去上学都要坐船吧?如果船走不了的话那你还怎么去学校啊?难道和卡美哈梅哈大帝—样,下雨了就休息剖风了就迟到?”

    “船不能出航的话我当然只能休息啦,不过原本就没那么好的事就是啦。基本上班主任老师会让我呆在家里自学,背后还有人监督盯梢,哪有你想象的那么轻松啊。”

    “打个比方,像梅雨季节天气持续恶劣的时候,你不就一连好几天都不能上学了吗?”

    “这种情况当然有啦。不过每天班主任老师都会打电话过来问,情况如何,怎么学的,有什么问题。这种电话教育真是说得人嘴都酸了。”

    “朱志香可不像战人君想象的那样能轻易逃课哦。坐船上学的人也在遵守他们的规矩,努力学习着呢。”

    “倒不如说到学校里去上学才让我觉得轻松呢。老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注意力根本集中不起来。还不止这些,在家学习的数日间我还要把堆成山的习题集给全部做完,你觉得我的精神能经得起这样的摧残?……等到我也上了大学,就能搬进大学的宿舍里去住,早早地跟这个不方便的小岛说拜拜吧。”

    “嘿……那我顺便再问一句,如果去的时候天气很好,回来的时候天气变糟糕,船开不了了叉该怎么办呢?”

    “这种情况还真是经常遇到呢,所以那边不是有为无法返岛的人们提供的招待所吗?我就会在那里过夜。有时侯,搞不好—连几天都回不了家呢。”

    “在那些每天都不得不搭乘超载率百分之两百的电车上学的人看来,坐船上学看起来别有一番情趣,相当不错呢。这种想法真是不负责任啊,坐船也有坐船的麻烦和苦恼呀。”

    “那些说话不经大脑的观光客经常这么说呢,我可是受够在岛上的生活了。真恨不得早点高中毕业,跟这座岛彻底说再见呢。”

    “就算高中也有寄宿制封闭管理的学校吧,为什么要刻意选择新岛的学校呢?”

    “我起初也是想去读寄宿制学校啊!?可是我那老妈啊,整天在我耳根唠叨那些继承家业必须的修养啊礼节什么的。……结果连读高中都离不开这个鬼地方。哈……这岛我真是受够了,我真想快点搬到大都市里去生活啊。管他天上下雨还是下刀子,哪怕穿得遛里遛遢屋外雷电交加,也能在五分钟以内赶到便利店……我真想早点搬到城市里过这样的生活啊……”

    “哈哈哈,朱志香,再稍微忍耐一段时间吧。高中毕业已经近在咫尺了吧?”

    “这个稍微我也已经不能忍了。啊~啊……”

    朱志香伸了一个懒腰,一头倒进沙发里。可能现在不是看电视的最佳时间段,鼻个频道都没有什么有趣的节目。直至我们被喊去吃晚饭,我们几个都只是在慵懒地消磨时间而已。

    结果真里亚还是没有回到堂兄妹专用的房间里,大概是被楼座叔母带到洋馆里去了吧。真里亚—个人呆在那群大人中间,稀里糊涂地听着那些她根本无法理解的对话,想必会常得相当无聊吧。

    ……既然这样,要不我们几个也去洋馆吧。想归想,可一看到窗外这天气,更何况再过一会就要吃晚饭了,我们几个还是留在了客房里。

    此时,门外传来了谨慎的敲门声,朱志香前去应门。

    “进来吧!”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前往洋馆就餐。”

    是嘉音君的声音。

    难道他专程冒雨从洋馆那边跑过来喊我们去吃饭?只要打个内线电话就行了吧。……算了,佣人们的行为和礼节,某些时候就是和常理相违背的。

    “这会肚子差不多也该觉得饿了呢。我们走吧。”让治大哥关闭电视机后,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家的晚餐每次都让人欲罢不能啊~说起来乡田是不是说过今天的晚餐吃小牛排?嗯,我口水都要留下来啦!”

    “家族会议当天的饭菜尤其丰盛呢。就算我也相当期待啊!走吧走吧。”

    我们几个走出了房间,嘉音伫立在一旁,毕恭毕敬地向我们默默行礼。

    “那我们走吧。外面雨下得相当大吧。”

    “……是的。请千万注意不要被雨水打湿了衣物。”

    嘉音确认我们三人之中没有人落单之后,又回头望了望空无—人的房间。

    “…………真里亚小姐不在诸位身边吗……?”

    “她没和我们在一起啊?难道她不在楼座叔母身边?”

    ■洋馆·客厅

    楼座靠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的沙发上,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加在她身上的负担,有着那些孩子们无法想象的沉重份量。

    因此,—旦静下心来,满身的疲劳就会将楼座引领向梦境中的世界。

    觉察到楼座已经入睡的源次为她拿来了毛毯,正准备盖在她身上,楼座却像浑身过电一般睁开了眼睛。

    “……………………啊。………………。……谢谢,是源次先生为我盖的吧。”

    盖在自己身上的不过是一条毛毯,楼座也马上理解了蕴含其中的源次的厚意,总算安心地长舒一口气。

    “……我把您吵醒了吗,真的是非常抱歉。”

    “不,没关系。我也没打算在这里睡觉。……现在几点了?”

    “……刚刚过六点。”

    明明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源次的话却告诉她时间并未过去多少,楼座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她自己并不想休息,可将她笼罩的睡意却显得相当深沉。

    “谢谢,毛毯就不必了。……在这种时候睡着可不行。生物钟可是会彻底混乱的。…………雨下得好大啊。”

    楼座终于觉察到将深沉的睡意引诱至自己身边的,就是那静寂之声的源头,总算开始自天际倾泻而下的大雨。

    “风也刮得好大啊。……难道说台风总算要来了?”

    “……刚才电视中已经做过预报。台风来得比预定时间稍晚,明天一整天都会是现在这副光景。”

    “这样……。这片华丽的蔷薇庭院,白天那会就是今年最后一次欣赏它了呢。”

    站在窗速眺望蔷薇庭院,透过风雨只能看到模糊的绯红—片。

    “……真里亚。……对了,真里亚呢!?”

    “……………我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可能她已经回到客房里了吧。”

    楼座深知自己孩子的性格,心中顿时觉得惊恐不安。真里亚单纯得骨子里七成成分都是笨蛋。……如果命令她让她找已经不复存在的东西,她会—直没头没脑地寻找下去。……即使屋外下着大暴雨……!

    “……不对,她的堂兄堂妹先回去了,那里就只有真里亚一个人……!如果没有人阻止那孩子的话,就算天上下刀子她也会继续呆在那里!而且还没撑伞!…………啊,我一时冲动都干了些什么!”

    明知身为母亲的自己容易意气用事,事后又会后悔不已,却又在一时冲动下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做出如此过分之事……

    “真里亚——!”

    楼座一把推开源次的肩膀,开始在走廊里狂奔起来。

    ■客房外

    屋外是如假包换的台风天,倾盆暴雨豪壮地从天际倾泻而下。所幸由于地形关系,风力并未达到台风的等级,手中的雨伞也不至于被强风吹走。不过即便如此,眼前也是一副昏天暗地、风雨交加的景象,我们也没那闲工夫欣赏被雨水打湿的蔷薇那份鲜嫩欲滴的娇美了。

    “总之我现在有些担心真里亚。……她该不会还在那里一个人闹别扭,还在继续找那朵蔷薇吧。”

    “……是啊。更何况外面还下这么大的雨……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真里亚有时候会很顽固,单纯得不懂脑筋急转弯呢。”

    原本以为她被楼座叔母带去洋馆了,我们也就没多想。……但是我很介意从洋馆来客房传唤我们的嘉音为什么会觉得真里亚在我们这里。

    “…………因为我并没有在洋馆那边见到真里亚小姐,因此就想当然地以为她和诸位在一起。楼座夫人也在洋馆小憩了片刻,我不敢打扰……”

    “那你来这里的半路上就没有看到她?”

    “…………非常抱歉,我撑着伞并且急着赶路,因此并未多加留意。”

    从洋馆出发前往客房,如果走最短路径横穿蔷薇庭院的话,会稍许偏离真里亚寻找蔷薇的地方。更何况现在还下着这么大的雨,即使嘉音君没有注意到真里亚也是情有可原。

    “与其在这里讨论,倒不如直接去那边确认她在不在来得更快吧。……大哥,不如我们稍微跑一下如何?”

    “你以为这六年长个头了,就能赢过我了?好啊,让我们来一分高下吧……!我们跑!”

    我和让治大哥一路飞奔,闯入大雨之中,朱志香和嘉音紧跟在我们身后。

    “真里亚!如果你在这儿的话回应一声吧!真里亚——!”

    “楼座叔母来了。叔母!”

    听到让治大哥呼喊自己,楼座叔母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地向我们奔来。

    “真里亚在哪里?没和让治君你们在一起吗!?”

    “没有,那之后我们没有遇到过她。”

    “真里亚——!”

    …………六年前的真里亚才三岁,是个不管别人对她说什么都完全相信,纯洁又可爱的小家伙。……可现在都已经过去六年了!都已经九岁的孩子了,好事和坏事都已经体会了不少,一般应该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吧。……可你这小家伙为什么还要用那种纯洁无瑕的性格闹别扭呢!

    “真里亚—一————!”

    我们一行人绕着蔷薇花坛转了一圈,深红中一抹白色让我们停下了脚步。……那是一柄纯白色的雨伞。撑着伞的真里亚蹲在地上,还在寻找那朵蔷薇。

    “…………呜。”

    被殴打过后的脸庞显现一片赤红色,她的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和睑上的雨水泥水混在一起,显得污浊不堪。这实在让人看了心痛。

    “你…………居然还在找啊!?”

    “……呜……。找不到……真里亚的蔷薇……找不到……。……呜…………。”

    想必从开始下雨起直至现在,真里亚都—直留在这里吧,她的双肩已经彻底冰凉。尽管看起来因为劳累而有些虚脱,所幸还有一把伞用来遮挡风雨,全身并未被淋得湿透。

    ……大概是真里亚随身携带的手提袋里正好有这把伞吧。…………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战人君!太好了!我们找到真里亚了!”

    “真里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叫”

    楼座叔母把伞扔在一边,冲上前去一把抱住真里亚。

    “……呜……。没有了。……真里亚的蔷薇没有了……。……呜……”

    “等一会妈妈会帮你一起找的……好吗?所以今天就到此为止,好吗?”

    “…………呜……。今天就到此为止……”

    真里亚似乎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不过她冰凉的身体里已经没有没半点活力让她拒绝。这是朱志香和嘉音君他们也赶到了这里。

    “真里亚……原来一直都在这里啊……”

    “……我马上去阳关准备毛巾。”

    “对不起……我真是个坏妈妈,对不起……”

    “……楼座叔母,总之我们先到洋馆里去吧。再在风雨里呆着,真里亚会感冒的。”

    “……说的也是。真里亚,我们走吧。如果不把你弄得干干净净的,可是会被祖父骂的哦。”

    “呜……肚子饿了。”

    “现在已经是吃饭的时间了口真亏真里亚能撑到现在。”

    “如果天气转好的话,我们也会帮忙一起找的。”

    总是呆在大雨中也不是个办法。我们一行人带上真里亚往洋馆走去。真里亚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样衰弱。她一回想起晚饭要吃小牛排,顿时兴奋地大喊“我肚子饿了饿了,呜呜!”,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而楼座叔母再也没有因为那呜呜的叫喊声而斥责她。

    “原来如此,你带着伞啊。真里亚准备得真周到。”

    “……呜。真里亚,没有带伞。呜。”

    “没带伞?那你手上那把白色的雨伞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呜!有人借给我的!”

    看起来,有个非常亲切的人给了她一把雨伞。一般的孩子发现下雨了都会找个避雨的地方呆着,不过顽固的真里亚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想必那人因为想劝真里亚去避雨却劝不动她,最后只能放弃劝说,转而给她一把雨伞吧。

    “对了,得向那个人道—声谢呢。是谁?”

    “呜!贝娅特莉切!”

    真里亚欢天喜地地从口中说出的,是这个岛上的魔女的名字。楼座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怕坏了此时真里亚的好心情,小心翼翼地重新问道:

    “是吗,那就好。那么,到底是谁……?给你这把伞的人?”

    “呜。贝娅特、莉切!呜呜!”

    感受到自己的母亲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话的真里亚,忍不住再度发出了别扭的喊声。然而楼座却停止了追问。在她看来,与其询问真里亚,还不如直接在晚餐时间是谁借给她这把伞来得快……

    ■金藏的书房

    “父亲,至少请您和我们一起共进晚餐,再不然家族会议就没办法正常举行了。”

    伴随着咚咚的敲门声,藏臼诚恳的邀请也在书房门外响起。然而这番话语只会让听者觉得声音的主人满脑子“反正他也听不到,意思意思就算了”这般消极的想法。

    “……金藏先生,至少和您的孩子们一起吃个晚饭吧。你的孩子们不是为了看你才聚集在这里的吗。”正在和金藏下国际象棋的南条小心翼翼地劝说道。

    “南条你闭嘴。…………主教的进攻不起效啊。…………看来还差一手……”

    现在的金藏全神贯注于这场和南条长年累月厮杀的棋盘攻防战。屑间拧成一团,透过老花镜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面的金藏,根本听不到藏臼在屋外喊什么。

    “……金藏先生,我的肚子也有些饿了,能不能下去吃个饭啊。”

    “要去的话你自己去,接下来一阵子我要好好好斟酌这一手棋。……今晚定要和你分出胜负。…………要不是这样的话我和你的胜负到死也别想有个定论。”

    南条从座位上站起身,似乎想敦促金藏和他一样站起来,不过金藏依然不为所动,还是不肯离开棋盘。

    南条也明白,金藏在下国际象棋时总是投以盲目的注意力,不过今晚金藏的注意力完全是之前所不能相提并论的。……这就好像他刚才所说的那般,如果今晚不分出胜负,今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能让胜负尘埃落定,或者完全能这么说。就这情形,即使在他耳旁唠唠叨叨,也不会有半句话传进他的脑海里吧。

    南条放弃规劝自己的老友,迈步走向那扇藏臼至今仍在敲的房门……

    ■书房外的走廊

    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藏臼还以为金藏真的肯出来了,不禁倒退了一步。不过当他看到南条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又觉得顿时松了一口气……

    “…………南条医生,我老爸呢?”

    “……………………真抱歉,我这人半点用场都没派上……。现在的金藏先生的世界,只有这间屋子而已。”

    南条一脸没辙的表情,扭头看了看屋内。藏臼也再度举起了拳头,用力地敲在门上怒吼道:

    “……父亲,您听到了吗!现在我要回楼下了,如果您改变想法的话随时欢迎您和我们共同进餐!您的子女孙辈们一直都会在楼下等着您……!”

    藏臼已经把音量提到最高,凿得房门砰乱响,金藏也不是聋子,不可能完全没听到…………应该说他听得一清二楚,可就算听到他也装作没听到。

    然而他的反应并没有像午间传唤他是那么激烈。……此刻金藏的内心世界无比平静,就好像任由命运摆布自己一般,浑身上下透露着看破红尘的意味。

    “……我不想吃晚餐,也没兴趣去见那些子女。……只有贝娅特莉切复苏之时,我被选作钥匙的活祭,我才会从这里出来……恶魔的轮盘已经开始旋转,现在叫我一起吃饭还有何意义…………”

    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嘈杂的敲门声一般,金藏如入参禅悟道最高境界一般,默默地思考着下一手棋的走法。

    ■餐厅

    晚间的餐厅和午间毫无区别,只有金藏—人缺席。藏臼带着一脸苦笑,和南条一起回到了餐厅。

    “老爸他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心情没有半点好转。难得一年才有这一次家族聚会的机会,不能和我们共进晚餐,他老人家也觉得非常遗憾。”

    绘羽和留弗夫忍不庄笑出了声。就金藏那性格,会觉得遗憾才见鬼呢。……而且在场的所有家族成员中也不会有人会因他缺席而感到遗憾。

    “那么就让我们开始用餐吧。乡田,麻烦你开始上菜。”

    “遵命。接下来请允许我为诸位上菜。”

    一年一度的右代宫家家族会议的最大看点之一,就是会议当日的晚宴。好不容易等到藏臼宣布晚宴开始的乡田笑容满面地颔首,准备为众人上菜。

    “…………请问一下,是谁借给真理亚一把伞?”

    寂静的餐厅中想起了楼座毕恭毕敬的询问声,所有人—齐将视线集中在了楼座身上。

    “……伞?你在说什么呢?”绘羽的语调中显露着惊讶。

    “那个……刚才真里亚呆在蔷薇庭院的时候下雨了,有个人借给她一把白色的雨伞,我想表示—下谢意……”

    “肯定不是我们啦。楼座出去之后,我们几个—直留在屋子里气氛融洽’地聊天呢。”

    “哈哈……就是这么回事,在那之后兄弟姐妹们—直在有说有笑地闲聊哇。”

    从秀吉口中蹦出来的“有说有笑”这四个字让人觉得相当别扭,就算当时不在场的人听到这话也会觉察到那绝非—场融洽欢快的对话。

    “至少不可能会是我和绘羽、留弗夫,还有秀吉妹夫和雾江弟妹。”

    “我们几个在夏妃姐姐和楼座妹妹离开之后—直在一起。直到吃晚饭前都—直在一起。”

    “哥哥为了去喊父亲和源次先生一起去了楼上的书房,我们几个就直接到餐厅里来了,所以不可能是我们。……亲切地借给真里亚伞的人,难道不可能是某位佣人吗?”

    “那,乡田先生?”

    “……我—直在厨房里准备今天的晚宴,非常抱歉……”

    如果这个人真是自己的话该有多帅啊。眼下的乡田看起来似乎略感遗憾。此时,手推餐车的熊泽和纱音出现在餐厅中。

    “那再不然就是熊泽阿姨或者纱音其中的一个咯?”

    “……什么?难、难道我有什么服侍不周的地方吗……?”

    半道加入对话的纱音误以为主人们正在追查造成某个失误的罪魁祸首,并且怀疑到了自己头上,顿时又矮下半截。此时让治一脸温柔地向她解释说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哦。真里亚一个人在蔷薇庭院里的时候下起了雨,某个人借给她一把雨伞,所以楼座叔母就说想向那个人道谢。”

    “……呜。贝娅特莉切……”

    真里亚撅起嘴,小声地咕哝着魔女的名字。楼座叔母再度说明情况之后,熊泽奶奶咯咯地笑了。

    “呵呵呵,也不是我们俩哦。当时我和纱音都在屋子里做准备工作,从来没有出去过。”

    “……是的。……帮不上您的忙真是非常抱歉…………”

    “在屋子里做准备工作?准备些什么?”

    “………………因为窗外下着这么大的雨,我觉得让大家在客房和洋馆之间来回很不便,所以命令下人们为大家准备了洋馆里的房间。”夏妃回答藏臼的提问道。

    “……哎呀,你倒是很机灵嘛?说的也是,现在下这么大雨,把人家赶到外面去也未免太失礼了呢?”

    “绘羽,够了,别说了…·”

    纱音和熊泽对夏妃的说明补充道:

    “是的,夫人给我们下达了这样的指示,我和熊泽奶奶以及嘉音君三人一起准备房间。……然后到了晚餐时间,源次先生指示我们去请客房里的少爷小姐们就餐,嘉音君就前往客房了。”

    “是的。所以说,会不会是嘉音前往客房的时候发现了真里亚小姐,然后把伞给她的呢?”

    “……呜。不——是——的——!”

    得到雨伞的本人竭力否定大家的推测。

    此刻楼座非常困惑,她只是想向借给真里亚雨伞的人道谢而已,却找不到这位好心人。亏她原本以为趁大家在晚餐时间齐聚一堂时打听—下马上就知道是谁呢。

    “……那么,夏妃姐姐?”

    “对不起。在和大家气氛融洽’地交谈之后,我头疼得厉害,于是就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所以我也没有到外面去过。”

    “…………那会是谁?让治君他们?……也不可能啊。”

    “不,不是我们。我们几个—直在客房里看电视。”

    “更何况我们几个还—直以为真里亚一直和楼座叔母一起呆在洋馆里……”

    “之后嘉音君来了,向我们打听真里亚是不是和我们在一起,还说一开始真里亚就没有到洋馆去呢。再说了,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不会给她一把伞让她继续呆在雨里,而是会强行把她拽到屋檐底下呢。”

    楼座彻底一头雾水了。亲戚也好,佣人也好,在场的所有人都纷纷表示不是自己。……且看起来绝对不像是有所隐瞒的样子。如果是这样,用排除法进行筛选的话,那就没有符合条件的人了。

    “当然也不可能是我了。天快要下雨的时候,我造访了金藏先生的房间,直到片刻前都在和他一起下国际象棋。”

    继南条之后雾江接着说道:

    “……这么说来,也不可能是父亲呢。”

    “怎么了怎么了……这话可是越说越奇怪了啊?接下来剩下谁?”

    “那么……会是谁?……源次先生?哎?那个,稍等一下,请大家别误会啊?我可不是在搜寻犯人啊。我只是想对为大雨中的真里亚送上一把雨伞的好心人道一声谢而已……!”

    ……向身处大雨之中的少女伸出援手,为她送上一把雨伞,这理应是值得自豪的事,犯不着遮遮掩掩的。……可楼座的这番话并未能让现场的某人举手承认。……这是为什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这事当作灵异事件相互耳语着……。留弗夫以一副万般无奈的语调对楼座说道:

    “……冷静点吧楼座。你直接问拿到伞的本人不就结了吗?”

    原本谁都这样想,直接问得到雨伞的真里亚不就完了吗,为何还要特意去问别人呢?所有人都不禁歪了歪脑袋。

    可是楼座一味地咬着下唇,因为她—早就知道问真里亚会得到怎样的答案。

    “言之有理哇!就照留弗夫君说的办。小真里亚,告诉姨父吧!借给小真里亚雨伞的人是谁哇?”

    “贝娅特莉切!”

    真里亚的回答让整个餐厅瞬间陷入了沉默,随后又被哄堂大笑所笼罩。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森林里的魔女贝娅特莉切觉得雨中的少女楚楚可怜干是就借给她一把雨伞啊。这故事真有趣,楼座,就是这么回事咯。”

    “……嗯…………嗯嗯。”

    看来楼座还是不怎么能接受。……她只不过想向借给真里亚雨伞的人道声谢,怎么就被渲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了呢。

    “呜!藏臼伯父说得对,是贝娅特莉切借给我的!呜呜!”

    “哈哈哈哈哈……!那真是太好了,纯洁无瑕实在是让人羡慕啊,你们说是吧,各位。哈哈哈哈……”

    藏臼明摆着一脸嘲弄的表情放声大笑道,真里亚却觉得伯父相信自己说的话,非常满足的她不禁喜笑颜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该不会魔女真的出现了借给她一把雨伞吧?”

    为了不让坐在我对面的真里亚听到,朱志香凑近我身边小声地说道。

    “真里亚那孩子,难道喜欢开玩笑?”

    同样的话从我家的混账老爸嘴里蹦了出来,想必这番话会被大家理解成他很有幽默感吧。……不过这话放到真里亚身上,那是怎么都说不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得别扭……

    “不是,真里亚这孩子又耿直又认真,甚至都有些不懂变通。平时她可是就算一听就知道是扯淡的玩笑话也会完全当真的单纯孩子啊?我从来没听说过真里亚还会开玩笑。”

    毫无疑问,楼座叔母最清楚这一点。眼前的奇怪状况欠缺一个合理的解释,让她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那也就是说,真里亚说雨伞是贝娅特莉切借给她的,那人毫无疑问就是贝娅特莉切了?”

    “……只有真里亚这孩子,不管作了什么比喻还是开了什么玩笑都让人觉得无法想象呢。……她说出口的话就是她想表达的一切吧。”

    “那怎么着啊,难道你想说是源次先生那群人中的谁穿着那副肖像画里的华丽礼服去给真里亚送了把伞不成?”

    “……那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还想找人问个清楚呢。”

    朱志香戏谑地耸了耸肩,脸上也依旧挂着一副戏谑的表情。

    开胃前菜配发结束,听完乡田一长串自卖自夸的一行人终于开始用餐。席间不时传来安宁祥和的欢声笑语,可冰冷的雨声依旧见缝插针地潜入餐厅之中,让人无法忘却窗外的风雨交加。这—场晚宴最终以寂静谢幕。

    ■走廊

    推着餐车返回厨房的熊泽和纱音,在途中遇到了源次和嘉音。

    “……借给真里亚小姐雨伞的人,是源次先生,还是嘉音呢?”

    “……伞?你在说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刚才开始下雨的时候,据说真里亚小姐一个人在蔷薇庭院中。……那时候,有一位好心人借给了真里亚小姐一把雨伞,可是我们都不知道那是谁。”

    “……不是我。那时候我还以为真里亚小姐在客房里呢。战人少爷找到真里亚小姐的时候,她手中已经拿着那把白色的雨伞了。”

    “非常抱歉,也不是我。”

    “…………那么,难道说……会是,主公大人?”

    在餐厅里聚集的每一个人,此刻身处此地的每一个人,都阐明不是自己所为。……要真是这样,剩下的就只有金藏了……

    “或许他当时有什么事走在走廊上,偶然看到了没撑伞站在雨中的真里亚小姐……”

    “………………主公大人并不怎么喜欢真里亚小姐。”

    “同感。…………主公大人不可能为了真里亚小姐专程来到楼下,还给她一把雨伞。这简直无法想象。”嘉音赞成源次的意见,并补充道。

    “哎呀……这就麻烦了。这么一来,难道借给真里亚小姐雨伞的人真的是贝娅特莉切大人?呵呵呵……”

    如同餐厅里的众人纷纷耻笑这一结论一般,熊泽也笑了。

    ……不过除此以外,大家都想不到打破这云里雾里的状况的方法。此时走廊里啪啪地响起了干涩的拍手声,所有人一齐回头,发现是从餐厅里走出来的乡田。

    “闲谈到此为止了,诸位。晚宴上莱的时机可是很重要的。请尽快将马上要上的汤送来。源次先生,她们俩正在执行重要的工怍,请不要让她们停下来。”

    “……………………”

    乡田胆敢用如此轻蔑的语调跟自己尊敬的源次先生说话,嘉音恶狠狠地向他投去了敌视的目光。源次觉察到了这一点,为了不让嘉音的情感表现过于显露,他拍了拍嘉音的肩膀。嘉音缓缓地回过头,表情叉恢复了原样。

    “……嘉音,这里还是遵从乡田的指示,现在快点去准备为晚宴送餐。”

    “好了好了,时间不多,别懒懒散散的!手脚都利索些……!”

    乡田—把抢过纱音手中的餐车,急急忙忙地推着径自向厨房走去。

    “……那我也先回厨房了。乡田先生这人真是小心眼,呵呵呵。”

    “我、我也先告辞了……”

    熊泽和纱音离开了,之只剩下源次和嘉音两人。

    窗外依旧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暗夜将一切都笼罩在风雨之中。

    “…………源次大人,贝娅特莉切大人真的…………再度归来了吗?”

    “……………………不清楚。”

    “……要告诉主公大人吗?”

    “不告诉他也无妨。……如果她再度归来,必定会亲自在主公大人面前现身。……而且,那是一位喜怒无常的女士。万一我们向馆主大人通报,她反而没有出现,那就毫无任何意可言……”

    “……………主公大人的仪式,难道说已经开始了吗?”

    “……恐怕是。不过这一点和我们这些家具无关。……我们需要做的只有在最后的一瞬间回报他对我们的恩情而已。”

    “……是。……那就是我们这些家具………………应尽的义务。”

    窗外的雷声再度响起。

    除了闪电的光芒划破夜空的一瞬间以外,窗外的一切景物都已经被夜晚的黑暗所支配。

    如果说日上三竿之时,人类支配着这个世界,那日落西山之后,非人者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现在将这栋洋馆连同整个六轩岛笼罩在夜晚的黑暗之中的,并非右代宫家之主,而是另一位支配者。

    想必是这位支配者,对独自身处蔷薇庭院之中,任由雨打风吹的真里亚心生怜悯,并借给她一把雨伞吧……。嘉音茫然地望着窗外唯一的亮光,那是蔷薇庭院中的路灯。

    而那只是—点微不足道的光明,无法驱散周遭的黑暗。

    盯着那一点亮光,就仿佛与魔女四目相交,嘉音硬是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要不是这样,他觉得那一点光明会将自己彻底吞噬……

    ■餐厅

    想必是因为天气之故吧,从前我就听说过气压之类会对人的身体状况和心情造成影响。从刚才用餐气氛_直很阴郁,虽然大家几度尝试驱散笼罩在餐桌上的阴霾,可无论挑起什么话题,不出三句就宣告对话结束。窗外的雨声一而再再而三地让餐厅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餐后甜点是巧克力蛋糕,顶上点缀着雪梨制成的冰冻果子露。乡田先生介绍时就配方和制法说了一大堆什么“果子露定型可麻烦啦”之类的话,尽管他的介绍洋溢着热情,也能看出他乐在其中,不过那些细节我半个字都没记住。

    身为主宾的祖父依旧缺席,天气情况恶劣到了极点,是谁借给真里亚那把伞也依旧是个谜。在这种让人感到浑身不畅的气氛中,晚餐终于迎来了结束的时刻。……现在才说这话有些多余,我痛楚地体会到吃饭不仅要食物的味道如何,吃饭时的气氛也是相当重要的。

    由主厨化身为指挥家,指挥着这一场名为晚宴的音乐会的乡田先生为了炒热现场气氛,尽全力地发表一些幽默搞笑小演讲,不过这对于彻底改变现场气氛于事无补。

    餐后,乡田先生询问大家需要咖啡、红茶还是橙汁,并依次记录下所有人的各自点的饮料,随后返回厨房。等他的身影彻底从餐厅中消失之后,藏臼伯父开口了。

    “……真是的,难得乡田为这场晚宴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在这么沉闷的气氛中享用也尝不出什么美味啊。”

    “……就是,我完全赞同。今天吃什么都不会觉得美味,谁让是这种气氛呢。”

    “呵,绘羽,我真想问问尔为什么会是这种气氛呢。为了让你的心情重见阳光,身为大哥的我很乐意在背后帮你一把呀。”

    听到这番话后,绘羽伯母的表情略微有些扭曲。……我早就听说过绘羽伯母和藏臼伯父关系不好,他们还真表现得如此露骨。

    再仔细一看,同样扭曲着表情的还有老爸,连楼座叔母也是。看样子让一群人郁郁寡欢的,除了天气之外还有别的什么缘由……

    “……绘羽伯母也好我家的老爸也好,看起来都是一脸不爽的样子呢。”

    “是吗?我不觉得。”

    我询问坐在我右边的夏妃怕母的意见,不过伯母看起来心情也不太好……而且看起来她也没有兴趣延续这个话题,—下就把话茬给掐断了。

    “这个嘛,我们几个谈大人的话题谈得太深入了,战人君你们还是小孩子,就别那么在意啦!哈哈哈哈,是吧,夏妃嫂子,雾江弟妹。”

    秀吉伯父笑着说道,笑声中却少了伯父以往的那份爽朗,这群长辈们谈论大人的话题该有多深入,想象—下甚至觉得有些后怕。而且在此之上,被伯父搭话的夏妃伯母和雾江姐都都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这番话般,彻底把秀吉伯父无视了。

    ……我不知道长辈们把我们这群小辈们支开后究竟谈了些付么,原来如此,我想起老爸在前往洋馆问候祖父时说过那番胃疼的话了。

    所谓的家族会议,对于我们这些小辈们而言,是一年一度重逢的喜事。不过对于长辈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就是这样……

    秀吉伯父被长辈们无视,不知不觉间沉重而又苦涩的沉默再度造访餐厅,雾江姐终于开口回应了。

    “……我们还是来聊聊孩子们今后的出路吧。战人君将来准备做什么?稀里糊涂地进入大学深造?把这个作为你漫长人生的起跑线你不觉得太没谱吗?”

    “啊痛痛痛痛痛……雾江姐,刚吃完饭能不能别说这些话,消化不良的话可是会拉肚子的啊?”

    “哇哈哈哈……!对啊对啊,我们来聊聊战人君和朱志香的未来发展吧!不好好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可不行哇!哇哈哈哈……”

    秀吉伯父一听到这话马上见风使舵,在一旁帮腔。不过我觉得他并不是想煽风点火炒热气氛,雾江姐说这番话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而已。不过,既然雾江姐以此作为最稳妥的处理方法,大概现场的气氛也只能让她这么做了。既然理解这一点,之后我也就不能再对绘羽伯母和老爸心情不佳的理由多有疑问了。

    装载着咖啡和红茶的餐车终于又回到了餐厅,熊泽奶奶和纱音负责为大家上饭后的饮品。随后,乡田先生也宣布令天的跪餐时间到此结束。

    如果能以一种更为明快的心情用餐的话,这顿饭佶计将会是迄今为止我这辈子最棒的一次晚餐。最棒的盛宴却没有最佳的用餐氛围搭配,只有这一点让人扼腕叹息啊。

    “呜!让治哥哥,这样就算吃完饭了?吃完?”

    “嗯,这样晚饭时间就结束了。”

    “别胡闹哦,真里亚。好好地坐在椅子上,喝你的橙汁。”

    “……呜。”

    真里亚似乎对不时划破夜空的闪电和随之晌起的雷鸣声非常感兴趣,恨不能早点吃完饭快点跑到窗边去,从刚才起就没有片刻安宁,迫不及待地期待晚餐早点结束。

    ……面对雷电,有人会感到恐惧,有人则会觉得有趣,看来真里亚属于后者。所以听到让治大哥说晚餐时间已经结束,她就好像要教在场所有人一个魔法咒语一般,浮现了满面笑容。

    于是真里亚站起身来,拿起放在椅子下面的手提袋,在里面反复翻找。对于她这番举动,在场并没有人特别给予关注……

    “……这是什么。你从哪儿弄来的?”

    最先注意到异样的人是让治,他的话也引起了战人的注意。

    仔细一看,不知何时真里亚的手中出现了一个漂亮的西式信封,而那个信封的正面,有着右代宫家家纹片翼之鹫的烫金图案。更引人注目的是信封口被红黑色的腊封住,整体看来格调相当高,绝非真里亚拿来恶作剧的道具。

    “……真里亚,那是什么?”

    夏妃似乎也觉察到了真里亚手中信封的怪异,说话的口气对于小孩子而言显得过于严苛,这让周围的亲戚也觉察到了异样。

    “发生什么事了,夏妃姐姐?”

    “…………那个,是什么?”

    “真里亚……你从哪里捡到这个的……”

    “这个信封……是金藏先生的……”

    南条先生无心的一句咕哝,让身为小辈的战人他们也感受到现场的空气瞬间如同冻结了一般。

    真里亚手持的信封,是右代宫家家主,也就是金藏特别订制的私人用的信封。……易言之,这个信封的出现只代表一种意思:这个信封里,装着来自金藏本人的传言。

    藏臼和留弗夫意味深长地盯着那个信封,依次开口。

    “呵……。……为什么这个信封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这下事情可变得相当有趣了啊。”

    “……让、让我稍微看一眼行吧……!”

    “呜!不行,真里亚要读给大家听!她说过—定要真里亚读给大家听的!”

    秀吉伯父试图从真里亚手中夺过信封,真里亚将信封紧紧地抱在怀里护着,对此表示拒绝。

    “秀吉哥哥,您怎么能对小孩子家这么粗暴呢。……真里亚,这个信封是怎么来的?”

    “呜!贝娅特莉切借给我雨伞之后给我的,还说让真里亚在吃过晚饭之后念给大家听!真里亚是魔女的信……信使!呜!”

    “信使……?嘻嘻嘻,这座岛上的魔女大人还真是大手笔啊。”

    战人带着戏谑的口吻调侃道,不过没有一个人搭腔哄笑。

    “…………那、那信里写了些什么呢,真里亚……?”

    “呜!真里亚来念!呜!”

    真里亚毫不造作地打开了信封。……信封只使用蜡封口,把蜡一揭就能轻松打开。……被扔到桌上的封蜡滴溜打转,限见的秀吉迅速地将其捡了起来认真端详。随后他将封蜡放在餐桌正中央,马上就吸引了夏妃、雾江、南条三人的目光。封蜡上印刻着右代宫家的家纹,同时也是金藏个人的纹章:片翼之鹫。

    “…………这是家主大人的纹章……”

    “……我收到过金藏先生的信件,所以我也知道。没有错,这是金藏先生的封蜡。”

    不过,雾江对其可能性抱有疑问。

    “可是,在这间洋馆里到处都有同样的纹章啊?如果有敲封蜡用的印章的话,就算不是金藏先生也能印出这样的封蜡吧?”

    “不可能,金藏先生肯定会用戴在他手指上的右代宫家家主之证’的戒指来印封蜡。从这形状和复杂的花纹工艺看来,毫无疑问这就是金藏先生的封蜡……”

    尽管南条先生这样说明,藏臼依旧持否定的论调。

    “这可不一定,亲戚之中所有人都受到过老爸寄来的信件,只要将信封的封蜡熔化还原,再做一个假的纹章就能冒充是老爸的亲笔信,这种可能性不能被否定吧。”

    “我和大哥意见相同。印在封蜡上的图案,无论和老爸的手上的真货何等相似,都不能证明这毫无疑问的确是老爸的东西。所以凭这个信封和封蜡根本不能证明这就是老爸的亲笔信。”

    “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也不赞同只凭封蜡就确定这是父亲的东西的说法。南条先生,这种暖昧的话还是谨慎些说为好吧……?”

    “…………那真是抱歉……看来我说过头了……”

    藏臼的弟弟妹妹们纷纷表示真里亚手中的信封并不—定就是金藏的东西,否定了南条的说方法。他们所惧怕的,是金藏在这封信中书写的个人意愿,打从心底里对金藏会通过这封信发表对自己不利的遗产分配事项感到恐慌。

    “……真里亚,这个信封,是借给你雨伞的人给你的吧……?”

    “呜!”

    “呜什么呜!是那人给你的吧?”

    “呜……。……嗯。呜。”

    “也就是说,魔女贝娅特莉切把这封信连同雨伞一起给了真里亚……?”

    “呜!”

    真里亚用力地点点头。

    “……我、我和我丈夫意见相同。这就是一封从不明身份的人手中得到的奇怪文书,不值得当众念一遍。”

    “至少念一遍还是没问题的吧,你说是不?”

    战人对长辈们大惊小怪的反应有些不以为意,原本只想小声地对身边的朱志香抱怨一番,不想被夏妃听了个一清二楚。她以一脸近乎狰狞的表情向真里亚询问道:

    “那、那么,贝娅特莉切还对真里亚说,让你在吃完晚饭之后念给我们大家听是吗?”

    “呜!”

    “…………这又何妨啊,诸位。这又不是祖父的信,是贝娅特莉切的信吧。是谁写的姑且先不说,打开来一看不就全明白了吗?”

    “说、说得对啊。虽说这不—定是父亲写给我们的信,不过我们介意信的内容是事实哇。……真里亚,刚才姨父想硬抢你的信,真是对不起啦!我向你道歉,所以你麓不能念给我们大家听啊?”

    “呜。”

    真里亚在全体家族成员凄厉得有些狰狞的目光的凝视中,缓缓地展开了手中的信纸。

    “……你真觉得是老爸写的信啊。”

    “怎么可能。老爸—旦想对我们宣布些什么事情,就算不直截了当也会通过源次才对吧。……实在无法想象他会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法。”

    “就是啊?还让真里亚做信使?这可不合父亲的趣味。……楼座,这应该不是真里亚为了想吓我们一跳而表演的饭后余兴节目吧?”

    “…………………………真、真里亚可不是那种油腔滑调的孩子。”

    “念了,呜。”

    明明是真里亚口中道出的话语,不知为何声音听起来和平时判若两人,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欢迎光临六轩岛,右代宫家的诸位。在下是侍奉金藏大人的本家顾问炼金术师贝娅特莉切。”

    “…………开什么玩笑……!”

    “安静点!”

    无视秀吉和绘羽的声音,真里亚接着念了下去。

    “遵从契约,在下已服侍本家多年。然而,金藏大人已在今日宣布契约结束。因此,从今日起,在下将不再履行本家顾问炼金术师—职,还望诸位见谅。”

    “……无聊,一派胡言……!”

    “简、简直无法入耳……!”

    尽管藏臼和夏妃发出了愤懑的喊叫声,真里亚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念道。

    “在此,在下必须就该契约的—部分事项对诸位进行说明。

    在下贝娅特莉切以某个条件为代价,将巨额黄金借予了金藏大人。该条件为,在契约终结时返还所有黄金,且在下将接受右代宫家的一切作为利息。”

    “这、这太扯淡了!”

    “……从、从—开始就很扯淡吧……”

    “关键就是那啥吧?常见的恶魔的契约之类的那个啥吧?现在契约结束,恶魔当然就要来收取利息咯。哎呀,难道她想一次结清常年劳作的退休金吗?这魔女可真能装蒜啊。”

    “战人君,现在这情况开不得玩笑……”

    在不该开玩笑的时候开了玩笑,战人顿时一脸吃瘪的表情。反观那些长辈们,有些一脸苍白,有些已经果若木鸡。

    “如果只听到这里,各位大慨会开始悲叹金藏大人无情无义吧。

    但是,金藏大人为了让各位获得留下财富与名誉的机会,在此之上追加了一项特别条款。若能完成这项条款,则在下将会永远失去收回黄金和利息的权利。”

    “……特别条款……?”

    “那、那是什么啊……!?”

    “特别条款。契约终结时,贝娅特莉切享有收回黄金与利息的权利。但是,如有人发现了契约中的黄金,则此时贝娅特莉切必须永远放弃该项权利。……利息的回收将会很快开始,一旦诸位中的其中—人完成了特别条款,在下将会归还包括已收回的部分在内的所有。此外,作为利息回收的开始标志,代表右代宫本家家督继承权的“右代宫家家主戒指”已交由在下代为保管。请从信封的封蜡处予以确认。”

    “………………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吗……!?老爸根本不可能放弃那枚戒指……!”

    藏臼睁圆了眼睛瞪着眼前的封蜡,恨不得用眼神在上面凿一个洞。绘羽和留弗夫也站在他身后以同样的面容注视着那枚封蜡。

    “我、我记得,刚才下棋的时候,金藏先生的手指上就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南条先生I不要因为那些模糊的记忆而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现在还不能推断信中说的是真是假。祖父是不是把戒指交给了别人,这封信中所说的是否是真的,直接找祖父他老人家确认—下不就行了吗。”

    “是、是啊,雾江妹妹说得对。”

    “…………不过金藏先生肯不肯回答就是个问题了……。有时候那个人的所思所想是不能用人世间的常理来推断的。”

    “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派胡言!再说了,黄金幻想本身就是老爸在故弄玄虚。拿根本就不存在的黄金来挑事的人有你们就足够多了!”

    “可是,魔女大人可是在信中说了哦,哥哥?只要找到黄金,就将家主之位和所有财产拱手相让哦?也就是说贝娅特莉切大人正在充当父亲的辩护律师或者金库保管员吧……?”

    “我、我们怎么能轻信一个把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件交给一个孩子的怪人!”

    留弗夫让竭力否认信件存在的夏妃保持克制,向自己的长兄追问道:

    “大哥,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难道说有大哥不认识的人正在管理老爸的财产吗!”

    “没、没有!那不可能!我代行家主职责,老爸的所有财产都被我一手掌握!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人能随意对老爸的财产下手!”

    “那也就是说,魔女信中说的是那些没有被藏臼哥哥掌握的财产咯?”

    “胡扯,不在我掌控之下的财产根本不可能有!”

    “………………还真的有哦,没有被哥哥掌控的父亲的财产。”

    “那种财产根本不可能有!”

    “不,真有。…………那就是父亲的,不对,是贝娅特莉切的隐藏黄金啊!”

    “我们来整理—下对话的头绪吧。换句话说,老爸身边有个连大哥你都不知道的心腹,这个人一直都被委派管理那些黄金。要不然就是用和恶魔的契约般的条件为他提供资金的好事大富豪。”

    “……身为父亲心腹的贝娅特莉切,想以此来试探一下兄弟姐妹四人及其子女的谁有资格成为自己的黄金的融资对象,你们看这样说得通吗?”

    雾江一语惊醒梦中人,兄弟姐妹几个顿时有如醍醐灌顶。

    回想起来,悬挂在大厅中的魔女的肖像画下方,至今安置着刻有古怪碑文的石板。碑文的确在无声地诉说着将赐予发现黄金者一切……可是谁都没有将其当回事,谁都毋庸置疑地认为这只是痴人说梦。

    值此之际,在这张餐桌上,贝娅特莉切的信清晰地指明了一切!发现隐藏黄金者,将被赐予右代宫家族的全部,如此清晰地指明了一切。

    “至于黄金的所在之处,金藏大人已经在我的肖像画下方的碑文中公布。每一个能读到碑文的人均享有同等公平的条件。—旦找到黄金,我将会归还一切。那么,就请诸位尽情期待与金藏大人的智斗。在下会从心底祈祷,愿今夜是一个知性而优雅的夜晚。

    ——黄金的贝娅特莉切”

    ■金藏的书房

    “……父亲,我想您应该已经听到了!请回应一声!”

    像在敲击打击乐器一般,藏臼重复着敲门的动作,激烈的敲打震得金藏书房的房门哐哐作响。门的一头传来藏臼和留弗夫的叫喊声,偶尔绘羽的喊声也会混杂其中。为了弄清楚这一纸诡异信件的真相,三人一起堵在了金藏书房门口。

    此时金藏正在进餐。桌子上铺着高级的桌布,刚才在楼下餐厅的餐桌上大放异彩的盛宴在桌上得以再现。金藏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享用眼前的佳肴。

    ……负责将空餐盘撒下的纱音,不安地来回看着哐哐作响的房门和金藏的脸色。

    “………………大家正在门外呼唤您,您打算怎么办?”

    “……别管他们。神与我进餐时的安宁同样至高无上。”

    “…………要让他们安静吗?”

    “没有必要,源次。那些纷杂之音传不到我的耳朵里。”

    金藏冷冰冰地沉溺在享受晚餐的快感之中。源次默默地低下头,向后退了一步。此时,身处源次侧后方,如同他的影子一般的嘉音开口了。

    “…………真里亚小姐从贝娅特莉切大人处得到了一封信,想必他们是想来鉴定这封信的真伪。”

    “……哈哈哈哈哈。……那家伙,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了啊。…………来吧,贝娅特莉切。用作赌注的硬币已经足够,今晚何不我们纵情享受呢。……我可不打算输给你,你的微笑永远是我的私有物。只要能让我再看一眼你的笑容,无论是富裕还是名誉,甚至连这条命我都不会怜惜…………好了,轮盘已经开始转动,滚珠究竟会掉在哪一个格子里呢?是黑格子,还是红格子,亦或被庄家通吃?好,尽管开始吧,贝娅特莉切。我会再一次让你见识到奇迹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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