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传说

    10月4日六

    Sat.4thOctober1986

    黄金传说

    ■客厅

    魔女交给真里亚的那封不可思议的信件,让我们所有人的大脑—片空白,我甚至想不起来刚才的晚饭我吃了些什么,记忆好像整个被打飞了一般。

    真里亚则被楼座叔母和其他的亲戚团团围住,反复质问事情的前因后果。可不管她怎么说,亲戚们就是死活不信,因此真里亚的心情已经变得相当糟糕,就连我们跟她搭话都被无视了。

    父辈们早已把我们这群小辈们忘得干干净净,正在就黄金究竟是真是假,财产分配该如何如何讨论得热火朝天。

    ……我原本以为这些话题应该谈论得更为隐蔽一些,却没想到他们居然讨论得如此露骨,我们这群小辈受到的打击可不小。……尽管仅限于有意无意飘进耳朵里的只言片语,总之眼前的这群长辈们似乎都巴不得能多捞一笔,都恨不得早点把钱搞到手。谈来谈去,都离不开祖父的遗产具体该怎么分,找到黄金之后具体又该怎么分,预付必须要是现金什么的。

    ……老爸这副丢人的模样,让身为亲儿子的我都不忍再看下去了。……而此时的朱志香和我一样。就算没有人拜托我们,我们也自觉地离席,跑到没有长辈们的地方发发牢骚。

    “……原来如此。祖父不肯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的原因,我总算明白了。爸妈在我心中的形象彻底崩了!满嘴不是钱就是遗产!真亏他们能那样正大光明地嚷嚷!”

    “在我心中,我那混账老爸的形象崩了不止一天两天啦。真希望他别再在自己亲儿子心中掉价咯。嘻嘻嘻!”

    “其、其实我还不是和你一样!可是……今天我真是受够了,打从心底受够他们俩了……”

    朱志香一脸烦躁地低下了头。……平时看她满嘴跑的都是自己父母的坏话,没准内心并不像她嘴上说的那样。看她深受打击的样子我就能体会到这一点。

    “……还未成年的你们依旧由父母抚养,可能并不明白这一点。……尽可能地把钱搞到手,并不是什么单纯而又美好的事情。我不会强求未成年的你们能理解这一点,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能理解你们的父母,他们也在以他们的方式努力着。”

    “……真受不了,让治大哥你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类啊。”

    “让治哥你可是已经成了社会人,勤勤恳恳地工作赚钱了啊。……可是一提到金钱啊财产什么的,你不会和我家的老爸一样,像只秃鹰一般表现出强烈的欲望吧……?”

    “………………就我个人而言,我不想变成那样。不过一旦背负起自己的家人、属下员工、部下以及其家属的生活重担的话……或许有时候战斗不可避免。”

    “……那种战斗我可是恨到骨子里。祖父的遗产该怎么分之类的讨论,我都听得想吐了。”

    朱志香粗鲁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从她那副浑身带刺的样子可以看出此刻的她有多伤心。

    “……这话题还是到此为止吧?祖父的隐藏黄金在什么地方,财产啊遗产什么的让老爸他们自己说个够,不关我们什么事。”

    “我也这样想。……至少我们得表现得圆滑一些,至少尽到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应尽的义务,别妨碍他们商谈。”

    “……嘁,总觉得—点意思都没有……”

    成人的世界是肮脏的,这个固定句式谁都知道。可亲眼目睹这一幕之后,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们会受到沉重的打击,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让治大哥已经彻底成为了成年人,我原本就不再对老爸抱有任何幻想,所以也没受多大的打击……不过朱志香看起来可不是这样。朱志香受到的打击,看来远比我想象的更深。……虽说这家伙嘴里说不出半旬好话,内心和过去相比却没有半点变化。

    ……现在的她也依旧是这样,不知道怎么去怀疑别人,依旧是个内心纯洁而又纤细的家伙。尽管嘴上硬说自己瞧不起他们,事实上还不是和平常人—样敬爱自己的父母。

    ……然而自己的父母却和自己的亲弟妹一起,当着所有孩子们的面堂而皇之地吵吵嚷嚷,满嘴钱啊钱遗产啊遗产,我的钱该咋样咋样。不用说,打击相当沉重……

    “……朱志香,你千万别讨厌自己的爸爸和妈妈。……我不敢说让你理解他们,至少不要讨厌他们。”

    “我知道啦,让我一个人稍微静一静行吧……!”

    六年前尚且年幼的我们,或许会和消沉的朱志香一起嬉戏打闹,拿她开玩笑。……不过好歹六年已经过去,我们都成长了不少。现在的朱志香,还是让她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吧。

    朱志香—言不发地转过身,走出了客厅。……她果然还是想一个安静一会吧。我们俩此刻能做的,只有默默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

    “……说起来,真里亚跑哪儿去。”

    “大概还在那幅肖像画前闹别扭吧。”

    对于憧憬有朝一日成为魔女的真里亚而言,能证明她与贝娅特莉切接触的证据,就是那封信。她原本想用这封信让大家大吃一惊,并希望大家和自己一样感到高兴。然而,大人们却质疑她见到魔女这件事的真实性,真里亚说的任何一个字他们都不肯听,转而对她发动了猛烈的质问攻势。……当然此番行为必定对真里亚的心灵造成严重伤害,就算我再迟钝也不难想象。

    此刻无论真里亚也好,朱志香也罢,我们根本没法跟她们说上话。结果,我只能和让治大哥一起,让自己的思维和意识彻底融化持续不断地倾泻于暗夜的大雨声中……

    “台风到底给人一种什么感觉呢。……新闻里从未播放过台风的画面。”

    让治大哥走向位于房间一角的电视机。池没有叫我一起过去看电视,更何况我也无所谓台风现在在哪—片海域上。所以我并没有和他一起坐下看电视,而是依旧呆在窗边发呆。

    “………………台风的风力其实并不算强,不过洋面上就应该波涛汹涌了吧。天气预报里也发布了暴风警报。”

    “雾江姐啊。……大人们憋了一肚子要说的话谈得如何了啊?”

    我的话语中似乎明显透露着一股嫌恶,雾江姐不禁耸了耸肩。

    “……大概我这胃会疼上一整晚吧。真讨厌啊。”

    “爱谁谁,诸位长辈们就好好谈谈吧,尽管尽情地玩你们的扮秃鹰游戏好了。……真是让人不爽到极点。”

    “这一点我感同身受啊,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象战人君那样置身事外呢。……不过那样也不行。就算我没有发言权,我的拍档现在情况可不太妙哦?”

    雾江姐苦笑过后,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也难怪啊,嫁到右代宫家的雾江姐又怎么可能在家族会议上有发言权呢。可是她又不得不作为老爸的拍档—直在他身边支援他。

    ……雾江姐的心理负担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浅薄,我的那些小小烦恼跟她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尽管我没打算道歉,不过我觉得不能过分说那些诋毁老爸的话。我说话的口气少了那份嫌恶,变得柔和起来……

    “商谈情况如何?难道说还是和刚才一样,咬着迷之魔女贝娅特莉切的话题不放吗?”

    “……差不多吧。关于你祖父过世后的遗产分配问题,那些人谋划兄弟姐妹四个瓜分一切,—直在进行秘密商淡。现在出现了神秘的第五个人,事情变得错综复杂起来,商淡时的气氛自然不会像之前那般融洽。有时候这群人高声对骂,过一会这群人又说要一致对外……就算我不是夏妃姐我都觉得头疼了。”

    为了比其他兄弟姐妹分得更多的遗产,他们彼此都是勾心斗角的对手;可为了不让兄弟姐妹四人以外的人搜刮到一分一毫,他们彼此又是共同奋斗的同伴。

    尽管我没能从雾江姐口中套取更加详细的商谈内容,协商过后,兄弟姐妹四人达成了停战协议,制定了防止其中任何一人作弊的规则,明确了各种情况下保障自已的合法所得的方法以及最坏情况下的法律应对手段。

    ……事情到了这一步田地,他们也觉得不能悠哉游哉地坐等老爷子归西了……

    “……这样的话,那我不妨就直说了。贝娅特莉切会不会是祖父派来的刺客呢?这群不孝子居然敢瞒着自己在背地里商量怎么瓜分遗产,现在就让你们的美梦彻底破灭,嘻嘻嘻!”

    “这个名叫贝娅特莉切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呢。如果她在信中自述的那些话全部都是事实的话,那她就是一直在我们身边却从来无人知晓的神秘人物,而且她也知道祖父的隐藏黄金。在此之上她还代为保管右代宫家的家主戒指。……看来是个深受家主信任的人物呢。”

    “我实在无法想象她是那种骑着笤帚满天飞的魔女。不过有一点没有搞错,她绝对是个怪得堪称魔女的怪人。”

    “如果真里亚就这方面的事情说得再详细一些就好了。……大家都太苛求小孩子了,结果真里亚彻底被这群长辈们给吓坏了,问了也等于白问。真不知道那群人到底有没有看过《北风与太阳》之类的故事啊。”

    “确切地说,这是因为这个名叫贝娅特莉切的人物把信交给了真里亚吧。在他们看来,或许觉得这人只要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当面谈不就好了,非要大费周章地写信,现在却在某个角落里躲着,真是个害羞的怪人啊。哈哈哈哈哈……”

    “……问你个问题,战人君。你真觉得,贝娅特莉切这个人物存在吗?”

    “谁知道呢,或许顶多不过是个假名吧。也有可能是祖父允许自己的代理人借用了妄想中的魔女的名字。”

    “不,我不是说这个。现在这个六轩岛上一共有十八人……你觉得可能存在第十九个人吗?”

    原来这个岛上有十八个人啊,我掰着指头数了一遍,的确是十八人。

    “问我觉不觉得可能存在第十九个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说的话的字面意思。……借给真里亚雨伞的人似乎并不在我们十八人之内。既然这样,这个岛上存在第十九个人,而这个人借绐了真里亚雨伞。这样想就比较妥当了吧?”

    “………………这个嘛……是这样没错。”

    “那么,现在这个人存什么地方?至少刚开始下雨的那个瞬间她身处岛上。随后天气不断恶化,这种情况下船根本无法离港。无论怎样假设,这个人现在必定还在这座岛上,躲在某个地方避雨。……我们们当中任何—人都不曾见过她哦?”

    “的确,就算我们在洋馆和客房里到处乱转,也不曾见到这第十九个人。……不过嘛,这座岛毕竟有这么大,除了洋馆和客房以外,没准还有别的什么地方可以避雨。”

    这个时嚓,雾江姐看起来像在质疑些什么,我多少对这段对话的方向性有所察觉。雾江姐否定第十九人的存在。……也就是说,她认为我们都被某个我们熟知的人给忽悠了。

    “如果那人真如她自称的那般,是贝娅特莉切的话,毫无疑问她就是最上等的宾客,同时也是祖父最为信任的心腹。……那种人物,祖父他怎么可能会怠慢,必定会亲自在洋馆内迎接等候。不过我们谁都没有见到这一幕。”

    “请等—下,您这推理是不是有些性急了?的确我们之中任何人都不曾见到第十九个人,但是这并不能否定第十九个人的存在啊?想必那人基于什么缘由,偷偷摸摸地上了岛,—直躲在某个角落里,这种可能性也不能排除吧。……这就好像恶魔的证明一般,要证明恶魔存在是很容易的。贝娅特莉切这个人物,只要在我们面前出现并道一声问候就能证明自身的存在。但是要证明第十九人不存在是不可能的啊。”

    “……嗯。战人君的推理方式并没有错。现在的情况是,无论认同亦或是否定第十九人的存在,现有的线索都不够充分。……可是呢,把棋盘翻转过来思考一下,我基本可以断定第十九人是不存在的。”

    将棋盘翻转,这是雾江姐的口头禅。……连我都被这句话感化了,偶尔也会搬出来用。

    无论是国际象棋还是中国象棋亦或日本象棋,走投无路之时,只要将棋盘整个翻转,从对手的角度纵观全局,就经常能发现隐藏于棋局间的突破口。

    也就是说颠覆自己的观点,站在敌方的立场上思考眼前局势。

    “……明白吗?假设这个自称贝娅特莉切的第十九人确实存在,这个人在所有人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摸摸上了岛,并—直躲藏在岛上的某个角落。这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对吧?那样的话,她又为什么要刻意在真里亚面前现身,还给她那封信呢?”

    的确这一点前后矛盾。某些让这个人不得不藏匿于岛上的理由让其迟迟没有现身,可她却堂而皇之地在真里亚面前出现。

    “那个么……您看吧,真里亚也说了,她不是贝娅特莉切的信使吗?真里亚是我们这群人中年纪最小的,看起来又很老实……”

    “真的有必要特意找个信使吗?如果想要将信送到家族会议上的话,将信寄出不就结了。而且兄弟姐妹四人人手寄—封的话,他们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吧。没有理由让她专门找真里亚做信使,非要偷偷摸摸地把信转交不可啊。”

    “……………………的确啊。…………这么一说的确非常奇怪。”

    “说到底,口口声声说贝娅特莉切是切实存在的,并且竭力想要表现自身存在的话,正大光明地在我们面前出现不就好了吗。可是她并未出现,却还要通过真里亚这个小孩子为自己描绘一个荒唐透顶的轮廓,这实在是太暖昧、太矛盾了。…………在真里亚面前出现,为我们强加第十九人存在的印象,现在这个瞬间又不肯在我们面前出现,继续躲着掩人耳目。这两点是矛盾的。……我就是基于这一想法将棋盘翻转过来思考的。也就是说,现在我所思考的是使我们产生名为贝娅特莉切的第十九人’错觉的人物究竟有何企图。”

    “……想要隐藏自己行踪的人,不可能会刻意表现自身的存在。还有,想要在众人面前现身的人物,不可能用托人捎信这种绕远路的传话方式。……这也就是说?”

    “很简单,贝娅特莉切就在这十八人之中。正因如此,此人才会刻意营造十八人以外岛上还有别人存在的假象。……如此看来第十九人就好像在证明自己的存在,如果中了圈套,不就会觉得岛上还存在藏匿行踪的第十九人吗?其实这个人就在这十八人之中。……当然这番推理也是漏洞百出,毕竟这只是对现有的几个前提进行逆向思考而已,本身并站不住脚,很容易崩盘。只是在我看来基本没错而已。”

    ……话题一下子让人觉得郁闷了。

    借给真里亚雨伞,并交给她信件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而岛上的十八人都不可能是这个人物。

    可无关以上结论,贝娅特莉切就潜伏在岛上的十八人之中。该人物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用贝娅特莉切的名号瞒天过海,究竟有何企图……

    “尽管我也怀疑这有可能是真里亚自导自演一出闹剧,信件中的文字的遣词造句非常书面工整,很难想象这会是真里亚自己准备的。……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排除真里亚与他人合谋的可能性。”

    “喂、喂、喂喂……真里亚可是个只有九岁的小孩子啊!?她能和谁谍划些什么啊!而且她性格憨直又认真,是个非常坦率的孩子啊!?”

    “是啊,真里亚的性格我也非常了解。……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有可能。她是一个憧憬魔女,轻信魔女存在的爱做梦的少女。而现在有个人顶着贝娅特莉切的名号在她面前出现,她难道不会欢天喜地地对这个人偏听偏信吗?”

    “……也就是说,只要穿上和那副肖像画中风格类似的服装,改头换面—下,想要骟过她就是轻而易举之事吗?”

    “如果这种论调是正确的话,我们女性阵营的所有人都会被遭到怀疑呢。……总而言之,真里亚到底遇到了怎样一个人,其中详细情况我们得找她问清楚。这是解开这个谜团最直接的钥匙。……不过这把钥匙却被牢牢地封在少女内心最深处。大家都固执己见地否定魔女,抓着她不放,非要问出这个人究竟是谁。……现在的真里亚,应该不会对我们这些大人们敞开心扉吧。”

    ■肖像画前

    此刻的大厅被淡淡的黑暗笼罩,贝娅特莉切的肖像画前…………真里亚正在低声啜泣。

    “……呜……呜。……每个人,都不相信真里亚见到了贝娅特莉切……!……呜。呜……明明大家都看过贝娅特莉切的信了,还是不肯相信真里亚说的话……!…………呜…………呜……呜……”

    ■客厅

    雾江姐依然在陈述自己的想法。

    “总之,真里亚掌握着钥匙。贝娅特莉切究竟在这十八人之中,还是第十九人,想要知道真相的话,这把钥匙是不可或缺的。”

    “……真里亚可是个顽固的孩子啊?那家伙心情一旦变差,想要重新哄她开心可是很难的。”

    “比起让我们这些大人,和她同样是孩子的战人君哄她开心的概率应该更高一些吧。……把她哄开心之后就试着套套她的话吧。……虽然我并不关心遗产分配最后会怎样,可面对发生在这种奢华洋馆中的神秘事件,难道你不觉得激动亢奋吗?交给真里亚信件的人究竟是谁,我的心现在被好奇挠得直痒痒呢。”

    “受够了陪我那混账老爸商量那让人烦闷的金钱问题,现在居然还能亢奋得起来,您还真是刚强啊……大人们还真厉害。”

    我无奈地耸耸肩。

    ……不过我还是觉察到了。雾江姐觉察到无意中听到亲戚们勾心斗角的谈话的我正在消沉中,为了让我转换心情才和我说这番话的吧。……至少让我出了心中的一口恶心,顿时觉得舒心不少。

    ……她又不是我的亲生母亲,—直以来我都不曾打算喊她一声妈。……我觉得她真成熟啊。

    “哦,兔崽子们,原来你们在这里啊。雾江你这妆补得也未免太久了吧。下次开溜时我也说我自己去补妆好了。”

    “对不起,女性化妆可是很花时间的。…………兄弟姐妹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商谈结果如何?”

    “嘿嘿嘿嘿,那气氛真不是一般的融洽啊。”

    老爸用胳膊肘轻轻地顶了顶雾江姐的肋下。

    “……为了让头脑冷静一下,稍事休息。这下看起来得谈个通宵了,我都想哭啦。”

    混账老爸的—如既往地牢骚满腹,不过喋喋不休的抱怨并不能掩饰他内心的疲倦。……尽管我不打算同情他,现在老爸这副憔悴样和过去活力十足的时候相比,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说起来这雨下得也太大了吧,我都懒得回客房去了。夏妃嫂子貌似在洋馆里为我们准备好了房间,你打算怎么着?”

    “……这种事等到散会时再考虑也不迟吧?等你都没力气爬回房间了,我自然会来照顾你。”

    “说得也是啊,到那时候再想吧。……战人你呢?”

    “难道你想让我留下来当电灯泡,为您老着想我还是回那边去好了。”

    “……这样啊。马上就回去吗?”

    “谁知道。一个人回去未免太寂寞了,等到我们这群小辈们凑齐了再回去吧。”

    “说得也对,那就这么着吧。…………还有啊,战人你今晚应该没那么容易就睡着吧?”

    “大概会—直和大家聊天到睡着吧,要说聊个通宵的话我们也不介意哦?不过那又怎么?”

    “……是嘛。如果大人们的会议结束后你还醒着的话,作为父亲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什么啊?这话真不像你说出口的。”

    雾江姐此刻和我想法相同,忍不住笑声问老爸想说什么。……看来就算雾江姐,对于老爸想对我们说什么也毫无头绪。

    “……这些话我也希望雾江能听。……之后我会找你们谈,现在别问我是什么,拜托了。”

    “………………………………?”

    我觉得我家的混账老爸绝不是那种成天把“父亲’、“家人’之类的词汇挂在嘴边的人。这样的老爸却有话对我们这些家人说,我的雾江姐的眼睛都不禁瞪得滚圆……

    “别跟见了鬼似的好不好,反倒是我现在正担惊受怕呢。…………不管怎么说……”

    老爸把后半句话吞下了肚。……说话说—半可不合老爸的性格。

    “……你这话说得真让人不爽啊,老爸。现在我们一家人不都到齐了吗?别吞吞吐吐的,快说吧。”

    “………………我可能…………在今晚会被杀掉。”

    窗外响过一声惊雷,想必是闪电打在了洋馆附近的某处。被闪电转瞬即逝的白光照亮的老爸的表情,这一刻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眼中。

    ……一直以来总是自信满满,没事喜欢捉弄人的老爸,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总觉得老爸的表情很弱气。……此刻老爸的表情怯弱得让觉得他是个和我老爸外表一模—样的陌生人。

    “哈、哈……?……你在说什么啊,我一句都听不懂!”

    “呵呵,同感。你怎么了,突然间就变得这么弱气了,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啊。”

    “……我也要去化个妆,你们别跟来啊。”

    老爸怯弱地转过身,离开了。……只留下一脸诧异的我和雾江姐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到底怎么搞的……今晚会被杀掉?怎么可能,因为那封莫名其妙的信,老爸就被吓成那副德性?他是不是连续杀人事件的电影看太多了?”

    “……………………嗯。”

    雾江并未回应我脱口而出的戏言,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老爸离去的背影……

    “……战人对留弗夫说,有话要说就现在说,结果他什么都没说就走。有话想对我们大家说,却没了下文。这是为什么?……现在我们把棋盘翻转一下…………会有什么结论?。

    “有一肚子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这两点互相矛盾。……不知站在老爸的立场上来看会看到些什么呢。”

    “……呵呵,没错,能猜到他的想法吧。他自己有话想对我们说,却没有勇气自己说出口,他真正想说的是所以你们快点追上来,追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把话套出来’。他刚才让我们别跟着他,那也是在说反话。快点跟上来打破砂锅问到底’才是他的真心话。……真是的,一把年纪还这么喜欢撒娇。”

    “哎哎—一!这样的推理真的没问题吗!?这也太扯淡了。”

    “呼呼呼,名侦探和名警官能推理男女的情感和内心吗?不能吧?探明异性的情感世界的难度可是凌驾于查明无头案的犯罪手法之上的哦。要我说来,比起那些著名推理小说,恋爱小说中蕴含的玄机要难理解得多啊。”

    “哈……哈,原来是这样……”

    “我也和那个爱撒娇的老油条相处好一段时间了。……平时他就知道虚张声势,今晚的激辩估计会让他身心俱疲,没准就想依赖谁了吧。响应他的要求就是我这个拍档的职责了。”

    “哈……您俩还真是打得火热。那就拜托您照顾我家那混账老爸了。”

    “嗯嗯,尽管放心交给我。”

    看着雾江姐离去的背影,我又忍不住向她搭话。

    “……嗯?还有事吗?”

    “没啥,只是想向您道声谢。托您的福原本阴郁的心情现在舒畅多了。”

    “那就好。沟通和交流是很重要的。”

    雾江姐向我眨了眨眼,转身去追已然离去的老爸……

    ■洋馆内一角·阴暗的走廊

    壁灯并未全部打开的走廊被淡淡的黑幕笼罩,黑暗中出现了夏妃的身影。

    惊雷不时在耳边炸响,夏妃的表情却并未因窗外的电闪雷鸣而有任何变化。……完全是一脸精疲力竭的表情。

    夏妃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的依然是刚才在餐厅中亲戚们的—言一语。贝娅特莉切在信中宣布,无论是谁,只要解开谜题,不仅能得到所有的黄金,甚至还能将右代宫家家主之位和全部财产揽入怀中。……这意味着身为长男的藏臼的家主继承权的绝对保证受到了动摇。原本他的弟妹们根本没有机会继承家业。

    对于他们而言,还有什么能比贝娅特莉切的这份“提案”更具魅力吗?他们提出一切遵从贝娅特莉切的提议办事也是理所当然。……蹩脚的推理游戏什么的根本没必要搞,贝娅特莉切之类的第十九人根本不存在,这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所谓的贝娅特莉切不过是个存在架空的使者,魔女的信件完全等同于金藏的亲笔信。其证据就是金藏坚决不肯就信件的真伪发表任何意见。……至于信中提到金藏将家主戒指交给贝娅特莉切保管,金藏根本不可能将戒指交给别人,这不过是他胡说八道吓唬人而已。

    …………也就是说,在子女们看来,金藏默认那封信是自己,一手炮制的。

    恐怕将这封信交到真里亚手中的是某个佣人吧。金藏心思缜密地制定了这个计划,准备了那副肖像画中的礼服……大概是让纱音这样的年轻女孩子穿着礼服将雨伞和信交给真里亚的吧。

    随后这一切看起来就好像画中的魔女贝娅特莉切确实存在一般。……不,倒不如说,这愈发让人断定金藏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这一切等同于兄弟姐妹四人密谋瓜分父亲遗产时,金藏硬是在密谈中插了一脚。随后金藏在信中宣布,只要有人能解开自己设下的这个谜题,就将一切拱手自送。这动摇了藏臼绝对有利的地位。

    ………………毫无疑问,金藏偷听了兄弟姐妹四人在客厅内的会谈内容,并从其中得知藏臼对其他三人发动了压倒性的攻势,为了重新让争斗的天平归于平衡,送来了这_纸对三人有利的古怪信件。

    绘羽和留弗夫联手兄弟姐妹四人中年龄最小、立场最弱的楼座,再度形成三对一的格局,向藏臼发动了压制性的反击,试图将—堆荒唐扯淡的理论强加给藏臼。

    ……一度尘埃落定的对决战火重燃,三人向藏臼提出了多项高额现金支付要求,并称这是保证兄长绝对的家主继承权的交换条件,连一度被藏臼拒绝的定金的提案都死灰复燃了。

    的确,撇开隐藏黄金不谈,右代宫家的财富依然是庞大的。即使只有那些财产也有相当程度的价值。即使隐藏黄金的地点随着金藏的死石沉大海,右代宫家的全部财产的价值也足以让人感到满足。

    正因如此,即使嘴上装作对隐藏黄金的所在位置漠不关心,藏臼毕竟害怕万一有人找到了黄金,自己就不得不拱手将家主继承权出让,这是他—辈子都害怕的事。这恰好是身为家主继承人的藏臼唯一的软肋。……绘羽三人发现了只有藏臼可能会失去的东西……不,是通过金藏得知了这一点,并以此为突破点将藏臼逼上了绝路。

    ……夏妃是身处不利立场的藏臼唯一的同伴,也是同患难共进退的妻子,本想和他并肩战斗。她-直都在藏臼的耳旁反复重申,隐藏黄金什么的,其存在自身就荒唐透顶,藏臼根本无需向自己的弟妹们多做让步。

    藏臼也反复对夏妃强调,也反复向自己的弟妹们强调,隐藏黄金什么的不过是金藏痴人说梦的幻想,前后都不知重申了多少遍。因此夏妃对于藏臼说过的话深信不疑,并以此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自己的丈夫。

    但是,夏妃的苦口婆心始终没能传入藏臼耳中。……夏妃为了他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可他却依旧选择孤军奋战,现在更选择向弟妹三人妥协……,

    夏妃不明白为何自己无法成为他手中的力量,她感到悲伤,不值,甚至出离愤怒。为了让各自冷静—下头脑,众人决定暂停会议稍事休息。夏妃又在中途被藏臼请出了会议,为什么自己无法成为他的力量让她愤懑不已。

    ……随后藏臼对夏妃说,自己有些话要跟她说,并让她到平时禁止他人进入的某个私室密谈。

    那间屋子的房门上挂着一把看似相当沉重的南京锁,只是看着这把锁就让她心中泛起—丝不安……

    ■走廊

    夏妃站在藏臼让她前往的房间门前,向自己的丈夫发难道:

    “那三人说的话也好,那个自称贝娅特莉切的可疑人物说的话也好,你居然—点都不以为意!黄金什么的充其量只是父亲妄想的产物,那种原本就不可能存在的东西有怎么可能找得到!身为家主继承人这—点就是你手中最大的皇牌,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藏臼打开了悬挂在房门上的南京锁,随即敦促夏妃首先进入。

    “快进去吧。”

    “你……你这是要于什么?”

    “我有些东西想让你看。……是你之前从未见到过的东西。”

    夏妃一脸惊异的表情看着藏臼,随后战战兢兢地推开了私室的房门……

    房间里—片黑暗。夏妃摸索着想去寻找电灯的开关,可毕竟这房间她也是第一次来,并不知道开关在什么地方。藏臼推着她的后背走进屋内,在点着电灯前先把房门关上,两人彻底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围。藏臼反锁房门的机关响声久久地在屋内回荡着。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快、快把灯打开……”

    “现在我去开灯,你等会。”

    正如他所说,藏臼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一盏派不上用场的灯随即亮起,驱散了一部分黑暗。

    “……………………这、这是…………”

    夏妃吞了口唾沫。这件屋子没有窗户,一眼望去整个屋子似乎空空如也。

    屋子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小小的圆桌,那盏昏暗的灯光只照耀着那张小圆桌,就好像追光灯照射着舞台上的主角一般。

    圆桌上铺着一块早已积满尘埃的红色高级桌布。……桌布上放置着的,是—块大小和成人手臂差不多的物件。

    ……夏妃看着桌上的这个物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藏臼用沉重语调向自己的妻子解释道:

    “这是纯度相当高的黄金的铸块。如果没这玩意儿的话,谁也不会相信黄金传说是真的。”

    放置在圆桌上的,是—块体积巨大的纯金铸块。尽管屋内唯一的灯火是那样昏暗,铸块依旧散发着高贵而又厚重的黄金色光芒……

    “这玩意儿可不是一般的黄金铸块。这铸块是在国内铸造的,还是在国外铸造的,连我都不知道。”

    最高纯度的黄金铸块中蕴含着极为高度的技术和复杂的工艺流程。且为了证明其纯度,依据惯例,铸造方和为黄金提供担保的银行都要将名字刻在上面。

    ……可是眼前的铸块上并没有那样的刻印。…………也就是说这是铸造方不明的谜之金块。

    “你过来看看…………没什么好怕的。这东西不过是个金块而已。”

    在藏臼的规劝下,夏妃战战兢兢地接近面前的黄金铸块。

    “看这里。”

    藏臼手指着黄金的表面,待夏妃将视线的焦点和藏臼所指之处重合,她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

    金块的表面上,浅浅地镌刻着片翼之鹫的纹章!夏妃不禁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没错。这就是父亲口中所说的,从贝娅特莉切手中得到,并且让玛尔索的社长任意抽取—块带回去检验纯度,并以此获得财金界的调停人们的信任的传说中的金块。我用尽备种方法才找到迭—块。……手脚比我的弟妹们快了些。”

    “……怎么可能…………那么,父亲的黄金传说…………”

    “的确是存在的。……贝娅特莉切赐予右代宫家的黄金是切实存在的。”

    “怎么可能………………!真、真没想到黄金居然真的存在……”

    夏妃此刻呆若木鸡……—直以来藏臼都在口口声声强调金藏的黄金不过存在于他本人的妄想之中。所以作为他的妻子,夏妃对他这番论调深信不疑。

    然而,事实则截然相反。藏臼有证明黄金传说真实性的如山铁证,且比自己的弟妹们更加确信黄金传说的真实性。

    正因为如此,万一自己以外的某人找到这原本不可能被发现的黄金,届时自己或许将会失去一切。藏臼打从心底对于这一风险的存在感到恐慌。

    ……然而对于夏妃而言这件事对她的心理打击实在过于沉重。身为藏臼的妻子,同时也是最贴近最理解他内心世界的人,她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支援辅佐藏臼上。……可藏臼却对此不以为意,将这个事实—直隐瞒至今。……为什么自己要被蒙在鼓里。

    “……我……我为你做牛做马到这份上……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赖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必要告诉你而已。”

    “对……对于你而言……妻子究竟是什么!就是让你随便有所隐瞒的人吗…………!”

    “你冷静点……你的老毛病就是容易冲动。”

    “不是你让我得了这毛病的吗!我嫁到右代宫家之后,作为你的妻子尽职尽责地服侍你至今……!为了你我舍弃了生我养我的娘家,我把身体和心灵都拱手献给你,一心一意地辅佐着你……!你回报我的…………就只有这个吗…………!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藏臼一脸嫌恶地扭曲了原本平静的表情……他很讨厌夏妃这一点,此刻他那厌恶的表情等同于露骨的言语……

    “……我……再也无心成为你的力量了。”

    “哼,那也无妨。……兄弟姐妹之间的纷争就由我一己之力解决,我不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不是这样!这是右代宫家的纷争!的确我并未被允许在身上刻下家纹!但是,我是你的妻子!但是……为什么我没有为你出一份力的资格……!?你倒是说说看啊…………!”

    “………………正因为我为你着想,我才不想让你过度涉足其中。你的头疼症状再恶化的话就麻烦了吧。今晚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吧,兄弟姐妹间的问题就让兄弟姐妹们自己解决,和你没有关系,仅此而已。”

    ■走廊

    阵阵头疼肆意折磨着夏妃。无论吃什么药,无论熏什么香,都不可能治愈此时被强加在她肉体上的痛感。

    ……倒不如像现在这样,一个人驻足于昏暗的走廊中,让窗外的雨声充斥自己的头脑,反倒觉得疼痛不断缓和……

    …………我尽管身为夏妃……却不是右代宫夏妃。被诬蔑成借鸡下蛋的道具,还被痛骂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即使如此我还是全心全意地尽到我身为妻子的责任。……可是,连丈夫也拒绝了我。

    或许右代宫家留给我的唯一的职责,就是将我的女儿抚养成人,一直以来我也在为之不断努力着。……可是无处宣泄的怒火和悲伤,却在无意识中扭曲了我的本意……

    过于严苛的家庭教育,让我彻底被女儿朱志香讨厌了。她总是一睑轻蔑地指责我只对她的在校成绩感兴趣。

    ……在这个右代宫家…………或许已经没有什么是我能做到的了…………

    不行,不能这样。即使如此我也必须成为丈夫的左膀右臂,协助池粉碎那些欲望深重的弟妹们的阴谋才行。家主大人时日已经不多,总有一日藏臼会接替他成为新的右代宫家主,随后继承家业的就是朱志香……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朱志香带来的上门女婿会成为新一任家主,不过本质还是相同的。

    ……得让朱志香成为一个有资格继承右代宫家业,无论是谁都认同的出色继承人才行。那个贪婪的绘羽,以右代宫家的将来为幌子,多次刁难本家。说到底还不是想把朱志香从本家继承人的位置上拉下来,然后使让治取而代之。她背地里的干那些勾当,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尽管我很不甘心,可让治是男性,在此之上还是个小有成就的成功人士。……和正处在叛逆期,成绩和让治当年相比也完全处于劣势。这两人谁更适合成为本家继承人,旁人看来一目了然。

    所以,为了不让继承权受到动摇,我必须想方设法让朱志香成为优秀的继承人。

    “……还有,我想让变得优秀的朱志香和配得上她的优秀男人结婚。…………朱志香必须嫁给能完全包容她,与她同甘苦共进退的优秀男性才行。

    这或许……………………只是我将自己人生中未能得到的某些事物寄希望于女儿身上而已吧。夏妃面对自己无法回避的命运,当年那段不得不嫁到右代宫家的日子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不断闪过……

    这原本应该是她自己尘封在心中的记忆。……她刻意将这一段回忆忘却,乐观而又积极地面对作为右代宫夏妃被赋予的全新人生……而各种崭新的人生也在日后不断累积着。

    …………但是……这一切……在刚才被毋庸置疑地否定了。

    “…………………………我该为思索什么而活着呢…………我不知道。”

    夏妃无力地将头垂在玻璃窗上。

    不知为何,被雨点打得冰冷的玻璃让她的心情格外舒畅。原本毫无慈悲之心可言的雨滴,此刻却让她觉得这是唯一理解自己的存在……

    此时,有人出现在走廊上。现在的夏妃已经没有余力关注那人是谁了。

    ……不过,还是得留意一下。

    ……站在那边的,是自己的爱女。

    “……是……是妈妈啊。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害得我以为幽灵出现了……”

    还是老样子,她说话的方式一点也不像女孩,语调听起来也顽劣不堪。……斥责的话语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冲到了嗓子眼。

    ……然而,多亏夏妃已经无力使其突破嗓子眼,斥责的话语没等说出口就又被咽了回去。

    “………………朱志香。对不起,妈妈现在头疼得厉害,能让妈妈一个人安静一会吗。”

    朱志香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母亲如此脆弱的样子,不禁显得有些狼狈。直至刚才位置,她的心中还充斥着对包括自己母亲在内的父辈们的蔑视之情。……但是这种感情,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母亲这副脆弱的表情,原本的蔑视此时当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让治刚才说过的那番话再度在自己心中回响。父辈们在以父辈们的方式不断努力着,且正因为背负着整个家庭,同时背负着无法正直坦荡地了事,有时不得不为之一战的重任。

    ……难道不正是因为没有人理解这一点,母亲才会一个人在这昏暗的走廊中驻足吗……?

    朱志香曾非常厌恶自己的母亲。……因此,只是看到母亲稍显脆弱的样子,她也不打算说些什么温柔的话语安慰她……

    所以,即使如此她也想说些话以表关心。为此,她只能双拳紧握,从心底把关切的话语硬逼出来。

    “想………………想必您刚才一定和大家说了不少话吧……”

    “………………和你没关系,到一边去。”

    “……头很痛吗?要、要、要我为您去拿药吗?”

    “………………没关系,不必了。……算我求你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夏妃并不是有意冷落自己的女儿,她只是不想再让自己狭窄的胸襟再度伤到她,因此主动选择了保持距离。…………但是,这份心意并未能传递给朱志香。

    “………………嗯……嗯。”

    朱志香难过地低下了头。……目睹朱志香这番表情的夏妃,感受到了朱志香竭尽全力向自己的母亲表现的温柔。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硬是装作无情地将自己的爱女赶开了……

    “那我就……先走了。……不能打扰你们大人商量正事,我会跟表哥他们在一起好好玩的……那先这样……”

    “……你等—下。”

    正准备寂寞地离去的朱志香被夏妃叫住了。

    “……什么事?”

    “…………多谢你关心。…………我不能留你一个人自己跑去睡觉。”

    “别、别这样,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

    “……我让你担心了。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我先走了。”

    再留在这里让自己的女儿看到自己脆弱的表情,只会加深她心中的不安。……夏妃这样想着,留下一句感谢的话语转身离去。

    ……这回轮到朱志香喊住了夏妃离去的背影。夏妃停下脚步,转过身,询问朱志香还有什么事。

    但是朱志香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喊住母亲。片刻间她只能带着一脸苦笑支吾着,思索着该对母亲说些什么。

    随后她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了某个东西,并将其掏了出来。

    “那、那个,妈妈!我啊,今天收到了一护身符。这东西拿来干嘛来着的,除魔?我想想我想想……我记得这个是用来挂在门把手上的吧?啊哈哈哈,彻底忘干净了……反正为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就给妈妈吧。”

    朱志香手中的,是白天在海边时真里亚给她的蝎子护身符。明明那时候向真里亚打听了不少这东西的功效,这个瞬间朱志香的脑海内却是—片空白,费了好大劲才硬挤出那些话。

    朱志香原以为母亲肯定不会收下这种没有科学依据的玩意儿,攥着护身符的手向母亲伸了出去,却又马上怯怯地收了回来。……因此,当夏妃转身向自己走来,双手紧紧握住她攥着护身符的手时,她无比惊讶。

    “………………这是什么?是什么小礼品吗?”

    “那、那个啥,我也想差不多是这种东西吧……这种看起来像玩具一样的护身符……怎么能指望它派上用场嘛……”

    然而母亲还是握住了弛的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蝎子护身符。

    “谢谢你,我会妥善保管的。………………改天我把我那个童年时代起就—直珍藏到现在的护身符给朱志香你吧。”

    夏妃面带微笑说道。仿佛想要掩饰心中的害羞一般,朱志香以别扭的语调回答道:

    “……我、我又不是为了那个东西才要把这个护身符给你的。……但是,那个嘛……如果你硬要给我的话……”

    “那么,我先去休息了。头实在疼得厉害。……朱志香你也别熬得太晚才睡觉啊。”

    “嗯……”

    夏妃将护身符放尽贴身的口袋里,随后转身离开……随后,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昏暗的走廊的尽头……

    ■客厅

    “……果然明天一整天都会是这样的天气啊。”

    “真受不了,今天中午出的那会太阳跟扯淡似的。”

    我和让治大哥傻乎平地呆在客厅里,对着电视机无所事事。

    这时候朱志香回来了,尽管她的表情看起来依旧有些呆滞,不过和刚才比起来感觉镇定了不少。

    “……真里亚她难道还杲在贝娅特莉切的画像前吗?”

    “没,她刚才就回来了,现在正在那边那张沙发上睡觉呢。对于真里亚而言现在已经很晚了嘛。”

    瞥一眼时钟,现在时针已经走过了深夜十点。……就算想要熬夜,这钟点也差不多该回房间里去了。

    “我家老妈姑且准备好了房间。……你们打算怎么着?”

    “我还是想回客房里去呢。……看父辈们现在这副样子,我想我们几个还是不要留在洋馆里比较好。”

    “我赞同让治大哥的意见。我们这群小辈还是不要打扰大人们商量正经事,老老实实回去玩我们自己的吧。”

    正当我们商量接下来的计划是,楼座叔母走进了客厅。看她那副东张西望的样子,毫无疑问是在寻找真里亚的身影。

    “楼座叔母,您要找真里亚的话,她现在正在那边的沙发上睡觉呢。”

    “谢谢。这孩子睡得还真沉。……得把她转移到床上去。”

    “不介意的话,就让我把她背到床上去吧。”

    “谢谢,帮了我的大忙了。……让治君,你们还要回客房去吗?还是说今晚住在夏妃姐姐准备好的洋馆的房间里?”

    “现在我们正在商量这事呢。正巧大家都说要回客房里去。”

    “这样,那么真里亚能不能拜托你们照顾?我想她还是跟你们这几位哥哥姐姐在一起更放心。”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包括自己在内的大人们对真里亚的内心造成了深深的伤害,同时也包含着她对这一系列事件的懊悔之情。

    “您就放心地交给我们吧,叔母。不管怎么说,我们这群人中可是有个哄真里亚开心得专家啊!”

    “那、那是在说我吗?只有我一个人也是不行的啦,得靠大家齐心协力才行。”

    “没错,战人你也不是和真里亚趣味相投,在一起穷折腾得相当开心嘛。”

    这番互相打趣,让楼座叔母发自内心地向我们展露了开心的微笑。

    “真是太感谢你们大家了。……我们这些大人们的商谈可能会进行到很晚。所以不好意思了,真里亚就交给你们照顾啦。”

    “喂——真里亚,睡得很香吗……?我们要回客房咯~”

    真里亚像在回答我们说话一般咕哝了几声,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转身之后又睡着了。

    …………看起来睡得还真沉。

    “睡得还真香啊,我都不忍心弄醒她了。”

    “嗯,我来背她过去吧。”

    真里亚的身体抱起来比看起来更轻,我将她从沙发上抱起,然后放在让治大哥的背上让他背着。

    屋外依旧下着大雨,背着真里亚的让治大哥没法自己打伞。为了帮让治大哥撑伞,楼座叔母决定陪我们一起到客房走一趟。可这时传来了藏臼伯父的呼叫声,楼座叔母不得先行离开。

    “……麻烦了,我得先回去了。”

    “……诸位,这是要回客房吗?”

    当我们穿过大厅走向正门时,佣人室的房门打开了,纱音从里面走了出来。

    “现在屋外已经非常暗了,请允许我为诸位带路。”

    “来得正是时候,纱音。让治君他要把真里亚背回客房里去,你能为他撑伞吗?”

    “可以,我明白了。”

    纱音为我们拿来了各自的雨伞和引路用的手电筒。

    推开玄关的大门,屋外正豪爽地下着倾盆大雨。

    —边欣赏着夜晚的蔷薇娇嫩欲滴的可爱模样,一边悠闲自在地散步回客房,现在可真是没这份闲情这般自得其乐啊……

    “大哥,觉得重吗?要不我替你背吧?”

    “没关系,真里亚这点份量我还是背得起的。”

    “……真的是太感谢你们了。真里亚就拜托你们照顾啦。”

    “嗯,我们知道了。那么,晚安了,叔母。”

    “那么接下来就由我送诸位过去。”

    “嗯,拜托你了……”

    楼座叔母站在玄关口注视着我们在雨中离去的背影。

    “……真里亚。……—直以来妈妈都对不起你……”

    楼座的这句呢喃自语,无论是真里亚本人,还是其他孩子们,都未能传到他们耳中,直接被渐沥的雨声吞没了……

    ■客房

    我们几个快步穿过大雨中的蔷薇庭院,争分夺秒地奔到了客房前。

    “啊——要是我也能背真里亚的话那就太棒啦~!这样一来我就能美美地通过上臂品尝帮我撑伞的纱音那—对爆乳啦!”

    “我我我、我没那个意思,这是个误会……!”

    “要、要是不这样做的话让治少爷会淋湿的……”

    “好了,战人你,还有让治哥,你们俩就别耍宝了,快点进去吧!”

    我被朱志香顶着,收好了手中的雨伞,走进了客房的大门。

    “请问有哪位的衣服被淋湿了吗?我会准备好毛巾……”

    “犯不着操心到这份上吧?谢谢你啦,纱音。”

    “对了,我们之前还在商量着要不要玩一会纸牌什么的,不介意的话纱音也来一起玩吧?”

    “奇怪?今天的轮值表上,值夜班的人是谁啊?”

    “我想家族会议中会使用特殊的轮值表吧,值班人员安排会有些许变动,我去确认一下……”

    “啊,如果不回一趟洋馆就不知道的话就别勉强了……”

    “啊,没关系,可以通过客房的佣人室里的轮值表确认。……我先离开一下。”

    纱音朝我们略一颔首,转身走进了客房的佣人室。我们几个则向房间走去,总之先让真里亚躺到床上睡觉吧。

    真里亚睡得相当沉,看起来完全不会被我们弄醒。……总之,我们还是先从房间的冰箱里拿些果汁出来,边喝边玩纸牌吧……

    ■佣人室

    “……哎呀?嘉音君?连源次先生也在这里。……今晚的轮值表是怎样的?”

    “………………藏臼老爷下了命令,今晚的轮值发生了重大变化。”

    “……嗯,乡田先生改成在洋馆值深夜班,纱音和嘉音在客房里值深夜班。我和熊泽女士被命令今晚留在客房里……你也是,刚才洋馆那边打电话过来,说让你今晚也留在这里。”

    “哎……?这、这变更真是相当大呢……洋馆和客房的当值,这样一来不是整个倒转过来了吗?”

    原本纱音和嘉音预定将在洋馆值夜班,来访的亲戚们所住的客房的深夜班则由接待经验丰富的乡田负责。此外,熊泽留在客房过夜,源次则留在洋馆中过夜。

    但是,藏臼似乎突然下达了变更轮值表的命令。……洋馆和客房的轮值安排整个调了个头,源次变成在客房过夜了。

    “…………大概这是因为贝娅特莉切大人的那封信的缘故吧。”

    嘉音喃喃自语道,纱音不禁发问:

    “你说大概……这是为什么?”

    “……那种奇怪的信件出现在大家面前,藏臼老爷怀疑是我们的所作所为也是理所当然。……他此番举动是想极力让我们这些主公大人直属的佣人们远离家族会议。”

    源次、纱音和嘉音三人曾获得在身上标记右代宫家的纹章“片翼之鹫”的许可,是直接归金藏管辖的佣人。

    当然,为了服侍整个右代宫家族,他们必须听从任何—名家族成员的命令,但是他们唯一的主人是金藏,人事权也被金藏牢牢掌握在手中,就算藏臼开口,也不能随意辞退他们。

    为此,他们经常被藏臼他们是做金藏的眼线,并想方设法疏远他们。

    事实上,金藏很少让出了他们以外的人进入自己的书房,此番轮值表的突然变更,可谓完全从里到外透露着藏臼对他们的不信任。

    一想到金藏所剩不多的时日,不用说,这已经是面临遗产问题前最后一次家族会议了。而且,还有一封顶着贝娅特莉切名号的信添乱,给了所有人—个十足的下马威。如此敏感而又相当重要的会议自然不能让金藏的忠臣们参与其中。

    “……那么先告辞了,我要去那边稍事休息。……如果有什么事的话随时联系我。今晚的客人是很特别的。”

    “是,我明白了,源次先生。”

    纱音和嘉音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源次向他们俩略一点头,转身走向屏风,将上衣脱下后总算解除了一整天的紧张……

    “…………姐姐,刚才回到客房的人是少爷和小姐他们……?”

    “嗯。老爷们和夫人们现在正在洋馆中举行会议。看回忆的氛围像是要持续很久的样子……”

    “……那样我们还轻松了。现在夜色已经很深了,而且窗外又是这种天气。估计老爷和夫人他们都会在洋馆中过夜吧。”

    “或许被……现在源次先生不在,我才能这么说。……今晚能在客房里值夜班,我有些高兴……可能吧……”

    “嗯……?这是为什么?因为能远离坏心眼的夏妃夫人和绘羽夫人了吗?……还是说,你有别的什么理由?”

    “理、理由什么的…………怎么可能会有……!”

    “……是吗。既然这样,我们俩就加油值夜班吧。靠你了,姐姐。”

    “啊……那个……我、我刚才被少爷和小姐们邀请去她们的房间玩扑克……”

    纱音万分抱歉地低着头说道,同时还时不时地瞅一眼嘉音的眼色。

    嘉音并未让自己的视线和她对上,而是叹了一口气之后以不容分说的语气开口了。看来他并不打让自己的“姐姐”撒娇。

    “…………这样可不行。源次先生说过让我们值深夜班。而且,我们不过是些家具,不需要接受游玩的邀请。……明白吗?”

    “你、你说的话我都明白………………………………嗯嗯。”

    纱音有些无力地垂下了肩膀。……可能她也一早就料到循规蹈矩的嘉音会这么说,可即便如此,她也难掩心中的失落。

    嘉音翻阅着手中日记,并未转向纱音,依旧站在原地说道:

    “…………既然这样,已经让少爷和小姐们等了好一阵子了。因为我们必须要值深夜班,因此不能和他们一起尽兴游玩,我们必须要向他们道歉。……你去吧。”

    “哎……啊,嗯!……我这就去。”

    纱音抢在自己弟弟的心情转变之前匆匆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向他略一颔首,随后飞奔出了佣人室……

    目送着姐姐离去的背影,嘉音再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屏风那边传来了源次的声音。

    “……嘉音……我会—直留在这里,你也一起去吧。”

    “源次先生…………受到邀请的只有纱音一人。我并未受到邀请……”

    “只是因为你并不在场,因此才未能邀请你而已。如果当时你在场,他们自然也会连你一并邀请。偶尔也像个孩子—样尽情玩耍一番吧。”

    “……………………………………您的心意我领了。玩耍对于我而言是不必要的行为。……可能人类的孩子离不开玩耍……而我们…………是家具。”

    “……………………是吗。”

    “………………就连姐姐……她也是家具。……即使学着人类的方式生活,之后将要面对的也只有痛苦而已。……正因我明白这一点,所以我才不愿意接近他人。”

    源次并未就嘉音的这番话发表任何见解。

    …………过了一会,源次站起身来,用茶壶中的热水冲泡可可粉,而嘉音手中也重复着与他相同的动作。

    ■客房·表兄妹的房问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这我还真不知道……!”

    “笨蛋,声音太大了吧!你会把真里亚吵醒的!”

    战人忍不住高声惊呼起来,手中的扑克也散落了一地,看样子被吓得不轻。而战人的呼喊声只是让真里亚翻了个身,马上又呼啊呼啊地睡死过去了……

    朱志香捅了捅战人,示意他说话的声音大得有些过头。

    “哎呀,说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他们俩之间的气氛还真是那么回事。……哈,原来如此,原来是让治大哥啊……”

    刚才纱音好不容易才回到房间里来,让治大哥马上就说自己把东西忘在了洋馆,要过去取回来。和来的时候一样,纱音提出为让治大哥带路,两人结伴离开了房间。

    “……哎呀,那两人从以前开始就有那么点意思了哦?还互相问对方喜欢什么,有什么兴趣爱好之类的。如果只是单纯的关心的话就有点那啥了……所以我一下子就想到是这么回事了!”

    “这么说来,以前让冶大哥对纱音动不动就百般温柔……原来如此啊。”

    雨中的蔷薇庭院

    此时的让治和纱音,正在蔷薇庭院的一角,某个能避雨的凉亭中。

    “根据天气预报的说法,今晚的雨是下得最大的。明天估计也会下一整天雨,不过会比现在好一些。”

    “……是这样吗。那么,或许直到后天之前,或许船都不可能来岛上了。……我很担心让治少爷能否在星期—正常出勤工作……”

    “哈哈哈,我一早就知道台风会来,为了以防万一,星期一我并没有安排工作,所以没关系。……这样看来,我是那种能预见今后日程表的人呢。”

    让治挺起胸膛自夸道。

    和平日里身为表兄妹中的长兄时的那份沉着冷静相比,此时让治的微笑中透露着些许孩子气。面对如此反差,纱音不禁笑出了声。

    “您还是在为了公司奋斗的时候显得比较正经呢。”

    “……毕竟为了公司奋斗很累人啊。工作不仅仅只是为了赚钱,这点是非常重要的。在父亲的公司学习的时候我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想要振兴一个公司,就好比拥有—座城池,统帅麾下将士一般。我父亲因为被起了秀吉这个名字,因此非常喜欢看战国武将的故事。经营公司的哲学也基本是从这里学来的。……你知道吗?拥有战国最强的骑兵部队,使人深感畏惧的武田信玄,最初领兵时部下们也是—盘散沙,让他完全无法施展自己的指挥才能。”

    “是这样吗?总觉得有些意外。”

    “信玄为了让自己的部下团结一致,数次发挥了自己的领导才能。比如说,在战场下立下战功的部下,当场给予奖赏,而通常情况下这都是等战斗结束后才进行清算的。战场上他坚定不移地将这一原则贯彻始终,对于部下们的战功及时迅速地给予评价,与提高士气之间有着莫大的关联。还有就是一旦有部下因病卧床不起,他总是第一个前去问候,诸如此类。……武田信玄并非只统帅战国最强的骑兵部队,他同时也是战国时期最为部下着想的风云人物。”

    “……如果是这样一位人物的话,所有部下都心甘情愿地跟随他打拼天下呢。”

    其实,不知多少年前纱音就已经从让治口中听说过这番话。……可是,话趣一旦谈到自己的父亲,让治的眼中总是闪现着光芒,看起来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因此纱音从来都不曾插嘴,只是以一脸微笑敦促让治继续往下说。

    “的确,资本主义的世界里,金钱就是力量,有钱能使磨推鬼。可是呢,浴血奋战也好镇守城池也罢,只有自己一个光杆司令,其结果只能是一事无成。只有指挥麾下众多的部下,借助他们的力量才能打好自己的第—场战役。……明白这一点后,看着父亲的背影,我觉得自己还不够成熟。父亲经过何等打拼历练才构筑了现在的家业,我算是明白得一清二楚了。”

    “让治少爷真的非常尊敬您的父亲呢……我好羡慕。”

    “啊、啊,对不起……我说这些不是出于这个意思。”

    “非、非常抱歉,我说这番话不是出于这个意思……”

    两人颇为郁闷地双双低下了头。

    纱音没有父母,她是在金藏所有,名为福音之家的孤儿院中长大的。这所孤儿院中的优秀院生会被送到这所孤儿院的名誉院长金藏的麾下,服侍他的日常起居。

    只要得到认同,院生就能离开孤儿院,成为右代宫家的佣人侍奉本家。……这也是这座孤儿院的院生们最高的荣誉。

    福音之家出身的佣人们,侍奉活动中都会被冠以含有“音”字的姓名。因此“纱音”这个名字并非她的本名,“嘉音”也是同样。福音之家的院生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要不然就是因为某些原因和自己的父母断绝关系之人。

    ……因此,院生们从小就被告诫,所有人彼此都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嘉音尊称纱音为姐姐,对于他们而言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此外,尽管现在在洋馆中工作的是纱音和嘉音,除了他们以外还有真音和恋音等数位名字中含有音字的佣人,所有人轮流负责洋馆中的工作。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佣人们在右代宫家一般干不了多长时间。多数佣人干了差不多三年就忍不住要辞职,这都成为惯例了。

    至于纱音,看起来并不太像因为她比其他佣人们更有毅力才在这里干了差不多十年。或许只是因为她怯弱得根本没有胆量提出辞职,才会服侍右代宫家长达十年之久吧。

    这些从福音之家送来的佣人们,已经是连血缘也不肯相信的金藏唯—能信赖的对象了。正因如此,金藏才会在那个时候允许自己直属的佣人们在身上添上家纹,让他们为自己鞍前马后……

    “……这个……那个纱音差不多在这里工作了十年了吧?想必现在应该已经攒下不少钱了吧?”

    “谁知道呢……?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买的东西……其实只攒下了几百万日元,要靠这个过完后半生的话也不太现实……”

    “你难道不是先制定一个目标额度,然后再为之不断工作不断攒钱的吗?”

    “……是、是啊……我从来没有去过这座洋馆以外的地方,……大小姐和其他做佣人的孩子们相处得也很融洽。……虽然我经常遭到夏妃夫人的斥责,不过照顾蔷薇和打扫屋子也让我乐在其中……”

    “可是,那并不是纱音的……不,那并不是纱代的人生。”

    “……那个……”

    听到让治说出了自己的本名,纱音低下了头……她明白让治想对自己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些事,只有我长大成人,成为社会人并不断努力之后才明白。……人生并不像小时候所想象的那样单调而又短暂。

    学生时期,谁都对人生抱有恐惧的妄想。……自己剩下的全部人生,会像无聊而单调又催人入眠的午后课程一般,永远悠闲而又倦怠,难道就这样一事无成,最后坐等人生走到尽头吗……然而这只是部分未成年的学生们才会想的事。

    学生时代对于一个人的人生历程而言,只不过是一段从卵中破壳而出,不成熟而又转瞬即逝的短暂光阴而已。卵壳的内侧尽管温暖却又让人窒息,或许是个乏味的世界,卵壳外却是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宽广世界。

    “你的人生,至今还蜷缩在名为纱音的卵壳中。难道你不是误将—直维持这样的生活当作自己人生的全部了吗?”

    “那个…………………………”

    纱音无法否定这番话语。……她并未对自己的人生抱有明确疑问,也没有明确的愿望和目标去改变它,她仅仅是怠惰于现有的生活中罢了。

    ……更何况如果被问及是否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满足,她也实在无法用点头加以回答……

    对于她而言,这或许只是转移视线逃避自己的内心而已。……如果让治不挑明这一点,她就会—直装作浑然不觉,却又逐渐对自己真实的人生感到蔑视……

    “……让治少爷……我……是不是…………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

    “你不能再这样活了。啊,从现在开始,有一点你必须要违反规定。”

    让治颇为严苛地马上回答道,却又马上换成了一副恶作剧的腔调。纱音马上注意到了什么并对其心领神会,却又觉得相当不好意思,再度低下了头。

    “我们俩独处的时候,你称呼我时不能再加少爷’两个字,说好了哟……?”

    “……我,我不能和您随意做约定。……但是,如果是命令的话,我必须遵从……因为我……是家具。”

    “那么,这就是命令。”

    “那个………………是。……我明白了。……让治先生。”

    纱音低着头,脸—直红到了脖子根,怯怯地改口称呼让治为先生。

    “嗯,这样就好,纱代。”

    让治的脸上浮现了对纱音,不,是对纱代罕见的勇气的褒奖般的微笑。只看这两人此时的你来我往,无论是谁都明白这两人交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之后的一段时间、两人完全无视屋外恶劣的天气情况,只是在凉亭中彼此倾诉着秘密交往以来镌刻在回忆中的点点滴滴。有时从天而降的闪电直插水面,却无法玷污这段脸颊被染上蔷薇色的甜蜜时光。

    “………………对、对了……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是……是什么呢?”

    刚才还一副雄韬伟略的让治,一下子变得张口结舌起来。这副样子也让纱音觉察到了什么。让治紧紧张张地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着,他的手似乎和口袋产生了奇妙的情缘,支支吾吾的让治以少有的笨拙姿态好不容易让口袋里的东西和自己的手一起脱离了口袋。

    他手中的是一个小巧的盒子,被深青色天鹅绒包裹着的小盒子。……仅凭那典型的外形,谁都不难想象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纱音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也难得地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然而即便如此,当她直视上治手中的小盒子时,她的脸再度无法抗拒地红到了脖子根……

    让治打开这个小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取下……像希望纱音能收下般递至她面前。

    “我希望你能收下这个。”

    “这…………这种昂贵的东西,那个、我、我、我、我实在无法接受……!”

    “……你不肯收下吗……?”

    “不……不是的,那个…………像这样的东西,对于我而言……价值太高了……”

    “纱代,这并不是我的请求。……而是命令哦?收下这枚戒指吧。……好吗?”

    “是……如、如果是命令的话……我就只能选择遵从……”

    “嗯,就是这样。……你是个好孩子。”

    纱音如同不想让让治看到自己红透的脸一般,—直低着头,扭扭捏捏地从让治的手中接过了戒指。

    这枚戒指并非单纯的装饰物,而是自古以来便包含着特殊意义,仅献给特殊女性的高洁之物。……正因如此,即使让治能命令纱音收下这枚戒指,却不能再对她加以命令。接下来的一切不能由命令决定,而是要看纱音,不,是纱代本人自己的意愿了。

    “因此,接下来我不会再命令你。……纱代,我希望明天你能以非口头的实际行动来回答我。………………明白吗?”

    “……那个………………我、我该怎么做……”

    “我已经说过不会再命令你,所以我不会再对你下达命令。…………但是,戒指是戴在手指上的东西。……如果你中意这枚戒指的话,戴在你喜欢的那根手指上就好。”

    纱音只是在装作无知而已。该怎么做,自然心中有数。……然而这对于她而言,此时的一枚戒指在她的人生造就了巨大的分水岭。

    “……都已经这时候了。今晚就先谈到这里吧。”

    让治装作有些冷淡地转过身,背对着纱音说道。

    “或许我能命令你说,我希望你把戒指戴在左手上。而你或许也会因为畏惧这是出自我的命令而选择屈从。……不过,只有最后这一个答复,我希望能以你,能以纱代的心意做出回应。……明白吗?”

    “…………明……明白。”

    “所以呢,这就是我的命令……今晚好好思考清楚,我希望明天能看到你按照我说过的方式回复我。”

    “………………………………。”纱音点了点头。

    ……只有往昔交往时光的日积月累,两人才终于有了令天。……对于纱音而言,今天这个瞬间绝不是对自己的突然袭击。

    “……我差不多得回客房去了。再不回去的话,大家就该担心了。”

    “……啊……那个……非常抱歉!那个,我想起来我还有些事必须要去洋馆办……”

    “这种时候?…………真的吗?”

    让治带着一脸恶作剧的微笑,盯着纱音的脸看。他当然看出纱音这是在撒谎。……不过只要觉察到纱音的心情,就不难明白此刻的纱音实在是害羞得不行,想一个人静一静,却又羞于说出口。

    然而让治不仅理解纱音说谎的缘由,更对其予以认同。

    ■洋馆的佣人室

    纱音一路跌跌撞撞地奔到洋馆,走进了正门。此时时针已经指向了深夜十一点。

    亢奋感和不安感在她的心中不断交织融合,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在她心中不断膨胀,像是要挣断她脆弱的神经一般。

    站在佣人室门前的纱音再度深呼吸,让心跳稳定下来之后,推门走了进去。

    佣人室中只有据说今晚将在洋馆内值深夜班的乡田,他正一脸疲惫地埋头玩着杂志上的填字游戏。

    纱音推门而入,让乡田一瞬间以为是哪位右代宫家族成员到来,一瞬间摆出了笑容可掬的表情。而当他看到眼前站着的不过是同为佣人的纱音时,又装作一脸没事地扭过了头。

    “……那个,源次先生让我来帮乡田先生的忙。”

    “啊,是这样吗……那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差不多该去把门窗关好,去洋馆内巡视一番了。不过要是这里空无—人的话也是个不小的麻烦。无论如何,老爷们的商谈估计会持续到很晚才结束,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会命令我上茶。”

    “是啊……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我留下来值班……”

    “那么纱音小姐,不好意思请你去洋馆内巡视。我必须留在这里等待诸位老爷们下达命令。”

    “是……是……”

    ……纱音有些无奈。

    明明是自己好心前来洋馆帮忙,原本就应该当班的人却把自己的工作理所当然一般推给了她。更有甚者,乡田在将自己的活强推给纱音之后,又一头钻进了杂志里,只顾着玩自己的填字游戏。

    纱音姑且对他一点头,以表对年长者应有的礼仪,随后离开了佣人室,开始巡查洋馆内的情况。

    多亏乡田让自己感到不愉快,刚才那种轻飘飘的感觉此刻有所好转。更何况,自己的这幅表情根本不能让源次和嘉音看到。

    此时的纱音正希望能有一段—人独处的时间用以平复心情,所以巡查洋馆似乎看起来不是什么坏事……

    餐厅那边,传来了右代宫家族成员们言辞激烈的争辩声。其中某人发表了一段冗长的看法,马上又被某人否定;而否定该观点的某人发表了自己的长篇大论之后,又被其他人所否定。商谈不过是如此简单循环的重蹈覆辙。

    谈论声中似乎透露着说话人的不满与愤懑。自己被命令在客房里值深夜班,要是在洋馆里被藏臼发现的话就麻烦了。纱音这样想道,快步从餐厅门前走过。

    之后,纱音在被黑暗所掌控的洋馆中按照既定的路线,沿着走廊逐一检查门窗是否关好。原本六轩岛上除了右代宫家之外就没有外人,每晚检查门窗是否关严实其实并无多大意义。要不是被夏妃斥责这是疏忽大意的话,右代宫本家是没有关门闭户的习惯的。

    已经被雨水浸透得冰冷的窗户的把手冷冰冰的,随着纱音逐一检查窗户是否关严实,原本火热的内心也逐渐开始降温。

    “……………………?”

    此时,纱音注意到走廊的另一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宛如—只金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一般。

    ……一闪而过?

    那般悠远深邃的走廊尽头的黑暗中,怎么可能会看到那种东西……

    纱音以为自己看错了什么,暂时屏住了呼吸,紧紧地抱着窗帘,战战兢兢地凝视着走廊的深处……

    然而,除了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她再也没能看到那一闪而过的东西。……果然还是自己多心了吧。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内心不够平静,所以看到了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吧。

    纱音重新开始确认窗户是否关严实。……然而,某段有些毛骨悚然的回想在她的脑海中苏醒。……那就是在侍奉右代宫本家的佣人之间流传着的某个怪谈。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洋馆便会易主。……夜晚洋馆的主人,贝娅特莉切有时会化作闪闪发光的金色蝴蝶在洋馆中翩翩起舞。就是这个怪谈。

    …………说起来,嘉音是不是曾说过他以前见过金色的蝴蝶……?

    我始终无法相信自己看走了限,尽管我也并不想承认……

    轰鸣的雷声,无法为纱音作出回答……

    屋外—如既往地风雨交加。

    庭院中的蔷薇,在猛烈风雨的蹂躏下无助地摇摆。

    然而,悬挂在洋馆大厅中的贝娅特莉切的肖像画却一成不变。

    宣告午夜零时的钟声终于响起,六轩岛的—九八六年十月四日宣告结束……

    《海猫鸣泣之时~Episode.1~》下卷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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