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杀人考察(后)

    身体冻僵了,只有吐出的气息带有热度。

    看着彼此快要停止的心脏鼓动。

    这么一来,极度珍惜的回忆…

    很快就会消失而化为依恋。

    在下雨天。

    如同白雾般来临的放学时间。

    在黄昏。

    教室的景色有如燃烧的色彩一般。

    在下雪天。

    初次相会时,白色的夜晚和黑色的伞。

    只要有你在,只要你微笑,那就是幸福。

    明明感到不安,却能够安心。

    只要有你在,光是并肩走路,我都觉得高兴。

    只是短短的时间。

    因为林缝间的阳光似乎很暖和而停下脚步。

    你笑着说,总有一天我们能站在同样的地方。

    ……我一直希望,有某人能这样跟我说。

    ——那真的是…

    有如做梦般,日复一日的依恋。

    /空之境界

    /序

    一九九九年,二月一日。

    时间接近二零零零年,是大家开始会注意有名预言家的预言时分。

    我——黑桐干也,跟式一起走在空前寒冷的冬季街道上。

    目前正是严冬,太阳在傍晚五点时就西沉,而四周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我边呼出白烟边走在回家路上,衣着的变化仍旧很贫乏。

    我穿着简单的黑色牛仔裤配上毛衣,外面再穿上一件深绿的大衣。而式则是在蓝色和服外穿着红色皮衣,脚上穿着像伦敦靴一样的长筒靴。

    虽然她的穿著很让人怀疑:难道不冷吗?但她从四年前就是这种打扮。

    式的特征之一,就是不管对酷热或寒冷都很有耐性。

    我正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走在回家路上,而式则是前来陪我…坦白说,我认为她一定在打什么歪主意。

    “那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稀奇跑来事务所,有事的话在房间等不就行了吗?”

    “没什么啊…只是因为最近不太平静,所以想送你一程而已。”

    她的表情一脸不高兴,边看旁边一边这么说道。

    我感觉她好像在刻意回避我什么,一时之间无法继续聊下去。

    这位总是穿着和服的怪人,全名叫做两仪式,是我从高中时代就认识的好朋友,在发生许多事件后,我跟她发展到现在这种的关系。

    式的身高刚好一百六十公分,全身上下带有一股中性的气质。十分立体的五官,更加深她中性的感觉,再加上她总是一副男性口气,更让人雌雄莫辨。

    陶瓷般的洁白肌肤、深邃的漆黑眼眸,配上杂乱留到肩膀长度的黑发,让她成为一个不知该说是带有和风还是洋风的人。

    式挺直背脊,有如在观察昏暗下来的风景般漫步着。

    那副样子与其说是威风,倒不如说让人联想到神经紧绷的肉食动物。

    “…式,你最近怪怪的喔。”

    “是吗?我可不记得我做过什么让你看笑话的事。”

    她心不在焉地这样回答,让人很难继续接话下去。

    我无计可施,只好静静和她并肩走着。

    我们走在住宅区的路上,往热闹的火车站前进。街灯虽然如往常般明亮,但街道却有如深夜般寂静。理由很简单,因为走在这附近道路上的,只有我跟式两个人。

    没错,从十天前开始,这城市就没有在晚上单独外出的人了。

    …其实我知道式之所以特地来事务所接我的理由,因为现在街上正面临与三年前相同的状况。

    在我还是高中一年级时,这条街的人们正因为杀人事件而惊恐不已。犯人会在深夜出现,毫无理由地杀害路人,当时的被害人数多达五人,在警方拼命搜查却一无所获的情形下,事件闭幕了。

    杀人事件在年前的夏天前后开始发生,在三年前的冬天后却突然无声无息,那件事,发生在我与式即将升上二年级的寒冷二月。在那之后,式因为交通事故失去了意识,并昏睡很长一段时间。而我虽然从高中毕业并进入大学,但不到一个月就自行申请退学。之后,我开始到橙子的事务所工作,而昏睡的式则在去年夏天清醒了过来。

    …是的,对我来说那些杀人事件已经是过去的事,但对式来说,却只像半年前所发生的事而已。

    从电视开始大肆报导杀人事件重现的新闻后,式的样子就一天比一天紧绷。

    那副模样,证我觉得很像她在三年前事故前夕的不安定…很像那时拥有另一个名为织的人格、并自称自己是杀人者的两仪式。

    我们来到火车站前,街上跟往常一样热闹,这么热闹且交通繁忙的地方跟没有人烟的住宅区不同,杀人犯应该不会出现吧?

    人们就有如在互相保护彼此般地聚在一起,让街上更加热闹了。

    夜晚才刚刚开始,人潮却永无止尽般地一波接一波涌现。

    途中,陈列在店铺里的电视正播放新闻,话题果然还是杀人事件,而式则停下了脚步看得十分出神。

    “干也,是杀人鬼耶。”

    式轻笑一声这么说道。

    一看之下,发现新闻的标题在杀人犯上打了一个叉,而改用杀人鬼这个新单词。

    “…嗯。因为被害者总数已经超过十人以上了…这的确跟杀人犯的印象不太搭配,不过,用杀人鬼也太过头了,只要标明杀人犯不就好了吗?何必这样拼命炒柞呢。”

    虽然这是我认真思考过后的感想,但式却一副不以为然地看了我一眼后,不客气地说这真像是我会说的一般论。

    “这个用法可是相当正确喔,因为杀人跟杀戮不同,若这些事件有犯人存在,那他就一定是个杀人鬼,他也一定会因为被冠上这个称号而相当高兴。杀人鬼不需要理由,其会因为被害者向左或向右转之类的原因动手而已。所以,这家伙没有杀人。”

    式边盯着屏幕边这样说道。

    映像管淡淡映照出式的脸孔,看起来甚至像是她自己在瞪着自己。

    “你是说,杀人犯没有杀人?”

    面对满脸疑问的我,式点了点头。

    “杀人跟杀戮并不同。干也你记得吗?人一辈子只能杀一个人。”

    式把眼睛从电视移开,正面与我对望着,她的表情跟平常没有两样,眼眸有如对任何事都不关心一般,眺望着很远的远方…但是,那对漆黑的瞳孔中,却感觉带着一股哀伤。

    “只能杀一个人?”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记得她以前也曾说过意义类似的语句。

    但是。我却想不起来…

    我后来十分后悔,要是在这瞬问我想起那件事的活,或许我们的结果就不会变成那样了…

    “别管这些了,这只是件无聊事而已。我们快回家吧,因为我才刚起床,不吃点什么就没办法平静下来。”

    “才刚起床?式,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今天是星期一,可不是能整天睡觉的日子吧?”

    “你放心啦,我早上都有待在教室里。我可是是从11月起就只缺席个位数的优等生喔,吓到了吧?”

    说实话,还真让我吓了一跳。

    在我点头称是后,式很满足地笑着抓住大衣衣角。

    “好,那你就给我点奖励吧!我听说你有带鲜花去赤阪的餐厅对吧?真巧,那间餐厅正是我一直想去尝尝的地方,害我第一次对鲜花产生了杀意。”

    式开朗地说完这些话后,抓住我的手硬拖我开始走。

    虽然目标还不确定,但势必会是一间一餐要花上一半薪水的餐厅。然而。我却无法阻止正在兴头上的式。

    …真没办法,我一边在心中怨恨说出正月秘密的鲜花,一边死心地开始期待起来。

    不过说实话,这时候的式感觉有点像以前的她,那个还包含有名为织的少年,带有危险感却又开朗的她。

    这让我没来由地高兴起来,也就没去质疑这种不均衡的感觉,跟今天的式聊天超过我所抱持的种种不安,真的很令人快乐。

    就这样,在二月的第一天,我与式一起走在夜晚的归途上。

    那真是没什么异常、有如平日生活般的光景。

    …但后来一回想起来,那也毫无怀疑的是黑桐干也凝视两仪式的最后一天。

    杀人考察/1

    ◇

    ——一九九五年,四月。

    我遇见了她。

    ◇

    在杀人犯被封为杀人鬼后经过一个礼拜。

    跑来公寓打扰的秋巳大辅刑警,在早上五点先把我这外甥吵醒帮他做早餐,然后再边啃吐司边看着今天的早报。

    报纸的日期是九九年的二月八日。

    被新闻称为杀人鬼的犯人,从第二天开始每天杀害一个人,至今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了。

    “…真是,看来他还挺中意杀人鬼这个称呼嘛,真没想到工作量会这样突然增加。”

    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不良刑警大辅,一脸事不关己般地笑着。

    话说在前,这个人跟这个事件可是有血亲般的紧密关系,因为不管是三年前的杀人事件或是这次的杀人鬼事件,他都为了逮捕犯人而四处奔走。

    “大辅哥,你在这边偷懒没关系吗?那份报纸上不是又刊登了昨晚的被害人?”

    我开始享用着早餐,与大辅哥隔着桌子相对着。

    应该很忙碌的大辅哥则是藏在报纸背后“喔”了一声,问答的声音仿佛感觉很开朗。

    “那个啊,该怎么说呢。这一周事情有了不少改变,搞不好得要请自卫队出动吧。”

    大辅哥从报纸背后伸手拿取咖啡杯,一边说道。

    这个人会跑来我这边,大部分都是为了要发牢骚。

    但由于平时受他照顾不少,我也不能不太听他发泄怨言。

    “出动自卫队…上头打算开始战争吗?”

    “只是有这么一个方案而已,听好了,我接下来所说的话不能外传,这可是机密,连亲人也不能说喔!”

    我回答“嗯”一声后,报纸那侧就传来一句“好”的回答。

    看来他一定没听过“国王的驴耳朵”这个故事。

    “听好了干也,三年前的事件虽然和这次一样,但这次的事件仍旧没有可说是证据的证据、也没有能说是动机的动机,那时的证据只有你们高中的校徽而已,之后虽然也拿犯人的皮肤去鉴定,但现在却没有相符合的对象。在此之前将事件不断塑造成毫无关联性、有如意外事件般的犯人,这一周突然变了个样,竟然开始每天杀害一个人这是至今所没有的例子。”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的确是这样没错。

    三年前发生的事件虽然从夏天持续到冬天,但期间的牺牲者只有五人。

    而根据大辅哥所言,这一周的杀人速度实在太过异常了,这次的杀人鬼从去年秋天开始陆续犯案。虽然警察封锁消息,以单纯的失踪事件来处理,但进入今年后有失踪者的家属向媒体透露了情报,于是杀人事件重现的新闻便浮上了抬面。

    “干也,你知道这个变化的意义吗。”

    “…也就是说,他留下太多证据。”

    大辅哥很无趣地说:“算是吧。”

    “你相信吗?听好喔,这家伙先前犯案整整四年都没有出现目击者,这一周居然连续失误,简直像是另一个人,让人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他人模仿先前的手法在犯案。”

    “但是杀人现场的状况都一样不是?之前被害者的死法警方都特别保密,所以他人是不可能模仿手法来犯案的。”

    “是这样没错,不过事实真的是如此吗?四年前的事件,硬要说的话比较像是因为兴趣,把尸体当作道具,很容易就能让人知道这是异常之人所为。但这次不太一样,尸体的大部分都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切断的手脚。从这差异来看,说不定四年前与现在的事件真的是不同人所为。

    毕竟在都市进行的犯罪里,藏匿尸体几乎不可能,而当你花了好大功夫藏起尸体,却在现场留下手脚,这不是很矛盾吗?但根据负责鉴识的老伯所言,这样其实正好。你可别笑啊!据说这次的犯罪应该是大型肉食动物所为。干也,你有听说有人饲养的鳄鱼跑出来的消息吗?”

    “…这个嘛,没听说这种消息。”

    我说完便拿起咖啡杯。

    先不提鳄鱼的事好了,这些谈话实在很令人不快。

    大辅哥说这次的事件与四年前的事件可能是不同人所为——这样一来,事情会怎样发展呢?

    四年前——式说自己杀了人。

    不过那一定是骗人的,她绝对不会杀人,就算想杀也下不了手,我至今以来一直这样相信着。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我的心情会这么不安呢…?

    “大辅哥,你刚刚提到有目击者?”

    有如为了甩开心中的不安,我提出了这个问题。

    大辅哥“嗯”一声回答我。

    “一周前开始的事件都一定在闹区发生,因为是在巷子里犯案,所以杀人现场附近都有人群来往…虽然这还算不止是确切的证据,但这里有二件有趣的事,第一,在杀害时间前后,有人看到附近出现穿着和服的人。”

    ……要镇定。

    我冷静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虽然还不清楚他的性别,但这点实在很可疑。因为我们已经将其列为重要关系人并开始追查,所以这点应该会很快解决吧!虽然我认为有三成机率是白忙一场,但上头却认定那就是杀人鬼。而另一点则是关于被害者了…小弟啊,关于这件事其实还得要你帮帮忙才行。”

    “真稀奇,你竟然会指名要我协助啊?”

    那个在杀人现场被目击到的和服人物,除了式以外,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做那种打扮在夜晚到处走动。

    我的手指僵硬了,感觉咖啡杯随时都会掉下来,但我还是努力去保持冷静。

    “别这么说嘛!干也你对药物很熟悉吧,像是种类跟卖家的势力分布等等。”

    “我认为我只是比一般人多了解一点而已,比起我来,警察那边应该更清楚这种事吧,那边可是有专家在啊。”

    “是这样技错,但我想听听不同观点的意见,因为脑袋顽固的老伯们实在不太懂年轻人的流行,包括我也一样。”

    大辅哥接下来拿出一张照片还有一张报告用纸放到桌上。

    照片上照有两个玻璃壶,一个壶内放着像是邮票的东西,另一个则放着像药草般的东西。

    报告纸上写着THC、mescaline(注:以上皆为毒品名,前者为大麻的种类,后者则为迷幻药的一种)等字眼,其后并加注公克的单位。

    …很明显的,那是违法药物的资料。

    “邮票叫做LSD,纯度跟最近流通的差不多…但药草之类的玩意就不知道是什么了。如果有检验出大麻碱,就是大麻错不了吧?”

    “那个啊,鉴识的人说没看过那种大麻。而且你刚说大麻碱?但检验结果显示它并未含有THC或CBC(注:大麻的一种)之类的东西。”

    我皱起眉头。

    大麻.这种被称作“吗啡”的麻药,是因为含有大麻碱这种物质才能成为麻药,不含THC的大麻,就像没有轮胎的车子一样。

    “什么啊,那这东西就不是吗啡了。难道会是荨麻?”

    “…荨麻是什么东西?”

    “是不含有精神物质的麻,就算是日本产的麻也有l%以下的THC成分,最优良的外国麻甚至有l8%的吗啡。这不是可以忽略的数值吧?接下来,用人工加以改良的就是荨麻,据说THC含量只有以前品种的三十分之一。”

    “喔?”报纸对面传来一阵感叹的声音。

    …但是,那荨麻是用来纺织做成纤维的,实际上用来当作鸟饲料的是从国外所输入,可能还是危险物吧。

    “那…这张照片怎么了吗?”

    “这周一半以上的被害者身上都带有这两种东西…基本上被害者都是深夜出来玩的小鬼,也就是说会嗑药的人必然会成为被害者。”

    “大辅,那样说是偏见喔。”

    我说完后,大辅哥“嗯”的一声沉默了下来。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想打听最近流行什么药啊?因为我这一年都没和那些人碰头所以不清楚,说不定是把其它药和LSD混合而成的新产品。”

    我才说完,大辅哥马上又丢出新的问题。

    LSD又称为L,是在邮票大小的纸上沾满药,然后用舌头享受的代表性幻觉剂。而混合这方法则是将两种药一起使用,虽然效力更强,但随便尝试新的混合法非常危险,有名的像是“高速球”,就是将“古柯碱”混合“海洛因”而成。

    “……你还懂真多啊!该不会是在跟什么危险人物来往吧?”

    我明明只是回答他的问题,却遭到大辅哥这样误解,真是冤枉啊!

    “没这回事,这种程度的知识只要有兴趣就能轻易查到了,话说在前,我对药物可没有兴趣。这些相关知识是高中时的学长传授的,因为他是药剂师的儿子,在药物方面懂得很多。”

    “这样啊,那哥哥我就放心了。”

    大辅哥说完便站了起来。

    “好了,也该回去工作了。啊,有件事忘了问。到头来大麻到底是哪种麻药?麻药有分成UP系与DOWN系吧?”

    听他这样问,我不禁叹起气来,为什么我得跟当了好几年刑警的人说明这种基本常识呢?

    “大辅哥,亏你这样还能一直当刑警,吗啡不属于任何一种。它是种能当UP系,也能当DOWN系使用的方便药物。虽然其它麻药对脑部造成的影响已经解开了,但含有麻的THC却还是未知数。它含有现存各种麻药特性,对人体造成的影响太复杂了,还不是人类能掌握的东西。所以,有可能因为使用方法而产生不得了的影响。”

    大辅哥往玄关走去边点头道:“原来如此。”

    “什么,竟然在下雨!”

    说完,他便快步走了出去。

    “…真是的,那人到最后都还一直在发牢骚啊。”

    不过虽然如此,他的确是让我阴郁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我简单解决早餐之后,便拨了通电话去橙子的事务所。

    告知我今天想请假的目的后。所长答了句:“别太逞强呵!”就挂断了电话。

    我一边感叹行踪已经被看穿,一边套上了黄绿色的太衣。

    ……距离式行踪不明已经过了一个礼拜。

    从杀人鬼开始每晚寻找猎物后,她就没有回过自已的房间或两仪老家。

    没有联络,也没有人曾经见过她。

    根本不需去猜测那含有什么意义、或为了什么原因。若重现的杀人鬼跟四年前的事件一样,那式就跟这事件有某种关联。

    我不清楚让街上陷入恐惧的杀人鬼真面目,而四年前说自己杀人的式也失去那阵子的记忆,真相为何依然无法确定。

    …说不定,我无法去接受事情的真相吧。

    但我已经受够等待了。在发生什么大事前,我非得找出真相才行。因为这不是某个陌生人的事件,这是属于两仪式与黑桐干也从四年前开始直到现在的事件。

    为了将其解决,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为了自己而进行调查。来到外头,街上笼罩一片灰色。

    我撑起了黑色的伞,打算先到犯罪现场去看看。

    虽然昨晚的犯罪现场被警察封锁了,但之前的应该不难接近。

    绕完三个地方后,已经是下午的事了。

    照这样看来,走完所有的犯罪现场应该已经晚上了吧?虽然这不是完全无意义的行为,但这种行动毕竟还是没用。可是没有任何线索的我,也只能重复这种基本的调查。在进行下个阶段的调查前,我得先了解的事。就算是路上石头的数目也不能放过。

    …真是的,没想到自己执念之深竟然达到如此病态的程度。

    在雨中,黑桐干也穿梭在发生杀人事件的巷弄里。

    冬季的雨,非常冰冷且诎人难以平静。

    从三年前开始。这季节的雨就让人觉得相当讨厌。

    因为这会让我想起那一天——那个在我眼前失去她的日子。

    …

    ——————我想杀了你。

    穿着红色单衣的少女说完,便拿刀朝黑桐干也的喉咙刺了下去。这位被雨淋湿的少女,名叫两仪式。

    而被打倒在地、跨压在地上的我,什么也办不到。

    我只能看着确实不断逼近的死亡。

    那是有如断头台的刀刃一般,毫无慈悲的一击。

    但那把刀没有刺进喉咙,在前一瞬间停了下来。

    ————————为什么。

    声音来自式自已。

    那个拿着短刀的少女,没办法下手杀我。

    好悲哀啊…

    只能借由杀来彰显的东西,与不想杀人的意志,两者不停伤害着对方。

    这矛盾实在太过鲜明,让我连呼吸都忘了。

    …但我知道,那只是一瞬间、非常些微的幸运。

    …因为她无法反抗两仪式。

    少女等着自己停住的手腕,憎恨着它们。

    真是凄惨的手,真是凄惨的——自己啊。

    愤怒爆发出来,短刀往下刺去。

    那是为了这次要确实杀掉黑桐干也的缘故。

    但就在此时,有什么东西介入了我们之间。

    那是穿着黑色、有如袈裟般大衣的男子。

    他从侧面踢飞了压着我的式。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是希望这种崩坏方式…

    男子说完,就把我拉了起来。

    被踢飞的式,则“啪”的一声,用比被踢飞还激烈的架势朝男子进攻。

    式的短刀…划过了男子的太阳穴。

    从一条线般的伤口里,喷出了粉末一样的血液。

    式就这样冲了过去,并瞪着男子看。

    ——连我也杀不了?

    看来那家伙不是完全没用嘛!

    男子牵住我的手跑了起来。

    而式追了上来。

    但男子的教程非常快,感觉有如用飞的一样。

    他离开两仪大宅的范围后,就放开了我的说,并告诉我,若我就此离开,便可以安全回家。

    ——破坏那个还太早了,只有彼此相克的螺旋,才是适合那个的结局。

    男子说完后就消失了。

    对我来说,只有眼前宽广的归途,以及背后传来式的脚步声。

    …那时候。

    与其一个人回家,我选择与她在一起。

    那个决定是否正确?说实话我现在也还不确定。

    而式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办法对我下手。

    “如果不能除掉你——

    全身被雨淋湿的她。微微地一笑:

    ——那我只好消失了。”

    少女在我眼前往车灯扑了过去。

    雨中虽然响起了剧烈的煞车声,但一切还是来不及了。

    倒在潮湿柏油路上的少女没有了体温,有如坏掉的人偶一样。

    ………我没有体会过那么痛苦的时刻,以后应该也不会有超过那件事的悲伤吧?

    我的眼睛确实渗出了泪水。

    但是…

    黑桐干也在那时候,无法真正哭出来。

    …

    到了晚上,雨还是下个不停。

    今晚非常的冷,像这样在雨中撑着黑伞,有如回到与她初次相遇的下雪天。

    抬头往夜空看去,理所当然看不到星星与月亮。

    我的脑海里想着,希望在这片天空下,式可别冻着了才好。

    /1

    ◇

    五月。

    我认识一个叫做黑桐干也的人。

    我第一眼就觉得很中意他,他连我这种人都有办法毫无隔阂般地对待。

    我纯粹喜欢着,他那毫无心机的笑容。

    ◇

    “可恶,下雨了。”

    恨恨的说完后,我从经过的便利商店伞架上,借走一把塑料做的雨伞。

    虽然很想这样走下去,但看来已经失去目的了。血的气味已经被雨给冲掉,无法继续追踪下去。

    时间是二月八号,刚到早上。

    街上来往的人很零星,甚至让人错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走着。

    我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一样毫无目的地停了下来。

    接着就像在观察他人一般观察着自己的身影。

    手上撑着一把便宜的伞,上身穿着显眼污渍的皮衣,和服下摆沾满泥巴。

    只是在巷弄里睡了一个礼拜,外表这玩意就肮脏了。虽然我不在乎外表看来如何,但实在受不了一直闻到自己的体臭。

    “好,今天不睡在街头了。”

    我说出这句话后,听起来感觉还算蛮令人高兴的,我因此露出了一周不见的笑容。

    …

    两仪式——是我的名字。

    我有两仪这个“二分太极之意”的姓,还有“式”这个正如其意一般的名字。

    是一般人口中超乎常识的人。

    以前在我体内,有另一个被压抑住杀人冲动、名为“织”的人格。跟我有一样“SHIKl”发音的他,我认为那就是我心中的恶。

    对他来说,“杀害”这念头是对所有事物第一个冒出的情感。总之,他总是要杀光所有认识的人,因此我一次又一次在心里杀害他。

    这不是指一个人在一个人格百压抑自己的欲望,我是真的杀害了跟我一样的我。

    但这并非因为我讨厌杀人这个行为,而只是为了让两仪式能勉强存在于常识中,控制织那种非道德的行为而已。

    “杀人”这件事——对身为式的我来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是一直威胁我的阴影。

    我认为,一定是祖父所说的话束缚住这样的我。

    我的父亲虽然出身两仪一族,却没有双重人格,所以他才会因为我这拥有正统之人的诞生而高兴,并把普通人的哥哥给踢下继承人位置。

    …我从出生开始就是特别的存在。

    总是一个人、被周围孤立,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这并不让我寂寞,因为在我之中还有一个名为织的人格在。

    小时候的两仪式,名义上是只有一个。我们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对杀人也没什么罪恶感。

    一直到我六岁,身体变得只要有道具什么都能杀的时候,祖父过世了。

    祖父跟我一样是异常的人,在体内拥有不同人格的祖父,就是因为让自己痛苦、破坏自己、否定自己,最后让自己变成混沌的人。

    好久一段时间,被关在地牢里将近二十年的祖父,在死前找我过去,对我说出遗言。

    丧失了心智数十年的老人,在死前清醒过来并留下了遗言,而他的遗言,是对身为式的我所说的。

    我片刻不忘那句话,在被教导杀人相当重要的熏陶下长大成人。

    …我能活到十六岁而不杀人,应该就是祖父遗言的关系。

    式与织为了守护彼此而握手,顺利地融人常识里。

    直到遇见那个名叫黑桐干也的人为止。

    认识了干也后,我就变得奇怪了。

    因为我知道,我只是融入常识,而不是活在常识中。

    …如果不知道的话就好了,明明我就不想知道,世界上还有那种我得不到的温暖。

    我很想要那个东西,即使想要那个将意味我的毁灭。

    因为我是个不管怎么找借口,都是在体内饲养杀人鬼的SHIKl。

    然后,我就得被逼迫去接受自己明显异常的事实。

    我好想回到否定那个的自已,那个什么痛苦都没有的自己。

    从那时候起,我与织就出现了差异。

    明明之前都能完全把握织的行动,但他的行动却开始变得难以了解了。

    四年前,高一时所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是织的记忆,我并不知情,式在事件上只能算是外人。

    但我的网膜却记得这件事,载记得我总是站在杀人现场,看着沾满鲜血的尸体微笑。

    后来我在现场被干也目击到,在知道干也即使目击也不相信我是杀人犯时,我下定了决心。

    不能再让自己继续异常下去了。

    得不到的幸福,无法实现的梦想,这些我都不需要。

    如果我不让自己过份点解决掉那个幸福的男人,我一定会受不了的。

    …接下来我发生了意外,持续昏睡了两年。

    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式了。

    织因意外而死去,我连身为式的记忆都像是他人之物般无法体会,只能当一个空虚的人偶。

    那样的我之所以现在能够存在,是因为织消失所造成的空洞被填满了。

    而讽刺的是,填补空洞的对象竟然是当初让我崩溃的人。

    是的,我已经不是空虚的人偶了,但是那段已成为过去的罪孽碎片,却让我感到相当痛苦。

    …从昏睡中清醒的我,忘掉一段很重要的记忆,那不是像织的记忆一般因为死去而消失。

    身为式的我所体验的记忆,并没有消失。

    式只不过是刻意把不该想起来的记忆给忘掉而以。

    但到头来,那个多事的魔术师却强迫我想起那些记忆。

    ……没错,我想起来了。

    三年前想杀害黑桐干也的自己;总是站在杀人现场、不道德的自己;每晚在街上游荡,寻找杀害猎物的自己。

    …说实话,我不知道杀人鬼是谁,如果要问是不是我,应该只有肯定的答案。因为过去的我,即使变成那种人也不奇怪。

    而现在的我跟四年前一样,无法活在日常生活里,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嫉妒那个杀人魔,所以打算把他给找出来。

    如果真有杀人鬼,也就能确定四年前的犯人并不是织——更何况这种对象相当值得我跟他一战。

    我察觉到了。

    四年前的我,是因为织所以才嗜好杀人。

    但现在的我已经没有织了,可是却还继续追求杀人。

    真是的,为什么不早点发现呢。

    真是的,为什么这么早就发现呢。

    织是因为他只懂得杀人,但嗜好杀人的,并不是别人而正是我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方程式。

    …

    我所住的旅馆是由机械来负责柜台事物的爱情宾馆。

    我想起干也曾说过,要隐藏行踪时找这种旅馆最好。的确,这种不需证明身份的系统,的确让我省下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将身体淋浴干净后,我躺到床铺上。虽然没有睡眠的打算,但回过神时已经是半夜二点了。

    由于进房时间是下午六点,看来我睡了六小时以上。

    而现在就算我醒过来,周遭还是空无一人。

    这是到目前为止都十分理所当然的起床风景。

    但我情绪却非常糟,有如在发泄般地换好衣服。

    明明不过独处了七天,我是在不高兴什么?或者是说…这七天其实并不短,而是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

    “…不可能有那种事的。”

    我有如说给自己听一般,说完后便离开旅馆。

    时间刚过半夜两点。

    在草木都沉睡的深夜里,我一个人走在巷弄中。

    由于这几天的杀人事件,普通道路全因为有警察在巡逻而无法使用。

    不过这对杀人鬼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而我也跟他一样,在有如蜘蛛网般复杂的大楼缝隙间穿梭着。

    没有什么特定目的。

    我只是赌上运气徘徊在深夜的街头而已。

    …所以,也会引来这种麻烦事。

    “想要的话就去其它地方吧!”

    虽然我停下脚步这么说着,但对方却没有反应。

    这里是巷子与巷子交叉的十字路口。

    在那里,四个人影有如要包围我般站在那里。

    不论哪个出口都被他们挡住,在他们眼里完全没有理性的光泽。他们应该正用非法药物进行精神改造吧,但这些人似乎是改造过头了啊。

    “…就算我说话也听不见了吗?”

    人影有如在表达意思般地面向着我。

    我将手伸到皮衣口袋里握住短刀后,叹了一口气。

    “也好,我正无聊呢。你们想要刺激是吧?…好,那就如你们所愿让你们舒服吧!”

    人影往我这边靠了过来。

    他们的目的,只是毫无意义的暴力而已。

    我没有拒绝他们。

    相反的,我甚至觉得兴奋。

    我那股无处发泄的焦躁,在心中粘腻地激荡着。

    所以…

    今晚。我想要HIGH到忘我的境界。

    杀人考察/2

    ◇

    时间是五月。

    说说有关她的事吧。

    到了现在,我一看到她还是会陷入忘我的境界。

    有如一见钟情般全身感到麻痹,连呼吸都忘了。

    虽然只是看着她而已,我就完全为她疯狂。这样下去,搞不好哪天我会因为缺氧而死。

    我的日常生活正被侵蚀着,被这同一间高中里,有如奇迹般的女学生。

    我大概是爱上她了吧。

    那个不曾交谈过,也不曾听过她声音的女孩。

    这股思念一天比一天严重,严重到令人害怕的地步。

    ◇

    ——第二天,二月九日。

    我昨晚观察杀人现场直到深夜,最后在朋友公寓里借住了一晚。然后一直睁眼等待天亮。

    “…喔。早啊干也!”要不要帮你做份早餐呢?”

    学人刚从床上起来,一边揉眼边在我眼前说道。当然,我毫不客气的吐槽了回去。

    “学人啊,一个冰箱里只有啤酒的人,可不能随口说出这种话喔!”

    “哈哈。那我去跟邻居要些吃的好了。”

    身材高大的好友边抓头边回答道。

    突然,他像是看到鬼一样看着我。

    “喂,你的脸很苍白喔,身体没有不舒服吗?”

    被他这么一说,我去照了一下镜子。果然,脸色像蜡像一样带着土色。

    “没问题,已经开始回复了。药效是服用十分钟后开始发作的速效性,持续时间大概四小时左右。比起幻觉,各种感觉的增强还比较明显。”

    “…你真是怪人,你试了最近在流通的那种药?”

    学人用眼角瞄着桌上那些邮票大小的纸张还有烟草。

    我点点头,随即站了起来。

    “那个烟草拜托你处理掉啰,至于LSD因为无害,如果你缺乏娱乐的话就用看看吧?绝对比去什么游乐园之类的地方还要快乐喔!”

    我捡起丢到地上的大衣并穿上它。

    时间是早上七点,街上差不多也该出现活力了。

    我想我也已经没有继续这样悠闲的余裕。

    “什么啊,你要走了吗?再多待一下吧!你的脚可一直在发抖耶。”

    “嗯,是这样没错。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学人侧着头,一脸疑惑的表情。

    我指指关掉的电视,告诉他我刚才看到的新闻内容。

    “今天、不对,昨天又出现牺牲者了。不是有个叫做巴比利翁’的高价有名旅馆吗?杀人鬼好像又出现在那附近的巷弄里,而且这次还一口气杀了四个人。”

    学人“喔”的应一声后便打开了电视。

    这个时间带全都在报导新闻节目,许多频道都重复播放杀人鬼的新闻。

    内容都和我刚才说的相同,如果要说加进什么新消息,那就是——

    “喂,搞什么啊,犯人好像穿着和服耶。”

    我没有回答学人,随即往玄关走去。

    我一边受困于因药物而失常的平衡感,一边穿上鞋子。

    这时,学人像在窥视位在玄关的我一样探出头来,并拿出我放在桌上的两种药物。

    “干也,我忘记问了。这两种东西如果一起使用会怎么样?”

    “我不太推荐你这么做。那只会让你感到不舒服而已。”

    说完,我便离开了友人的公寓。

    …没错,若说我的脸色有如病人一样,我认为一定是那种感觉的缘故。因为我为了要拼命压抑那股食欲,一晚就吃光学人房内所有能吃的东西。

    …

    今早新闻所报导的杀人现场,位在从学人公寓走路不用一小时的地方。

    当然,现场因为有警察行守而无法靠近,我便有如看热闹一般远远眺望着。

    现场位在巷弄中继地点的十字路口,从我所在的大路完全看不到里面。

    待太久除了浪费时间又被警察狠瞪,于是我便走回大马路上。

    虽然我打算去附近那间“巴比利翁”旅馆看看,但后来打消了念头。那里不但没有负责站柜的人,监视器的影像也不是我这种人能看到的。

    毕竟,就算式住在那栋旅馆里,现在也应该不在了,就算去了也没有意义。

    我离开杀人现场后,就往一位住在附近的朋友公寓走去。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位朋友在这一带买卖药物。就是俗称的卖药人。虽然只和他通过电话,但以前曾受他的委托帮他解决一些小事,这次靠交情想跟他打探最近的消息,于是他约我见面再详谈。

    接着,我来到了那栋公寓。

    这栋位在远离都市喧扰的两层旧公寓没有人烟,不过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栋即将拆除的公寓里,住户也只有我认识的那位朋友而已。

    我走上一边发出嘎嘎声、感觉很不安全的楼梯,敲着二楼尽头房间的大门。

    在门的另一侧有什么东西沙沙作响的感觉。过了几秒…木制的大门打开了,一位留着茶色长发的女性从里面探出头来。

    她的年龄感觉比我大一点,特征是穿着适合这季节的红上衣。

    而现在,她只是直盯着我的脸瞧。

    “我是今早打电话过来的那个人。”

    “我知道,你进来吧。毕竟我是一个人住在没有邻居的地方。”她瞄了我一眼后就缩回房间里,我则是带点用惑地跟了进去。

    房间里的摆设散乱,有如大辅哥的房间一样。

    衣物和杂志占满了地面,正中央则有个像台座的东西。

    我看到她钻进台座里坐下后,才发现那原来是电暖桌。

    我察觉到她一副“还在等什么?”的视线,随即也怕怕地钻了进去。不知为何,竟然没有插电。

    “……唔,原来你长得这副模样啊,真令人意外。”

    她把下巴放到电暖桌上,然后就这样把头往旁边倒了下去。

    …不过对我来说。这个人是女人这点还比较令我意外,但既然她是在卖药,说不定伪装性别这种程度是小事而已。

    “是这样吗,我只是喜欢穿男装而已。”

    “——耶?”

    由于她回答了我没有说出口的疑问,我不禁吓一跳。

    看见我的反应,她笑了出来。

    “啊哈哈,你还真是容易懂啊!你本人跟在电话里的印象差很多,我原本以为你会是长得更像爬虫类的人呢,没想到会是戴着一副小眼镜,把情报看得比人还重要的聪明人…不过你长得怎样其实都没差——那么,你想问什么?”

    她的眼光瞬间变得锐利,简直像脑袋里有个开关可以切换情绪一样。

    我因此感到压迫,一边开口说道。

    “首先是昨天的事,听说有人目击到那个杀人鬼,你知道吗?”

    “嗯,是指穿和服与皮衣的怪女人吗?不用打听我也知道。那是真的,因为看到的人就是我。”

    她的话让我惊讶不已。

    …新闻只提到穿着和服的人,但实际上竟然已经连性别都确定了。

    “那大概是昨晚半夜三点时的事,雨停之后我出门了。这阵子生意很清淡,可不能一直待在家里享受。我想你应该也知道,那间旅馆的那群人可是我的老客户。虽然最近都没看到他们,但我想今天应该会不一样吧——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四个大男人一起往一个女子扑去,真叫人看不下去啊!”

    她有如在回忆昨晚发生之事一般地说着。

    我用连自己都听见的声音咬紧了牙根,不自觉地瞪着她。

    “你说是穿和服的女性,但新闻是说性别不明吧?在那么暗的情况下,还真亏你看那么清楚。”

    “嗯?那当然啰,虽然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影子,但她的体型可相当美丽。不过真要说起来,确实猛一看是分辨不出来的…咦?你认识那家伙?”

    她保持头躺在桌上的姿势,很惊讶地看着我。

    但我什么也没说。

    “…算了,反正也跟我没关系,我们都约好不多过问什么了。不过,你还是不要跟她有所牵扯比较好吧?她不是普通人…因为我也跟失常的家伙打过交道,所以能感受到她是个危险人物。

    …啊,用药做乐的人根本没什么危险的,因为不用药麻痹自己就无法飞行的人,平时一定是个正常人。所以比起这个,恐怖的是那场空手战斗。

    …那女人被四个男人包围竟然还手下留情,她很利落地砍伤了攻击过来的家伙,但被砍的人却完全没流血。但那不是因为不杀生而手下留情,她只是为了能一砍再砍,所以故意不造成致命伤而已。虽然不知道那群男人是察觉这一点,还是因为疼痛而恢复正常,他们开始像要逃离那女子一般朝反方向跑起来,接着,她就从背后砍下致命的一击,大概是觉得想逃走的猎物没价值了吧。活到最后的那个人最惨,虽然哭着求饶。但还是在一阵痛苦后被一刀毙命。

    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那女人杀了四个人后,竟然不逃跑而只是站在原地。我因为好奇她在做什么所以探出头,正好跟她的视线对止…嗯,真的很危险。因为昏暗我只能看见一片影子,她的眼睛就有如发出蓝光一样。我连叫也叫不出来就逃走下,但事后想想那反而救了我。要是出声的话,那女人一定会追上来吧?”

    她全身毫无反应,只是淡淡说着昨晚发生的事。

    虽然令人悔恨,但其中并没有任何谎言或夸饰。

    “…不过,这话听起来没什么真实性。因为你是在连对方脸孔都看不清楚的地方偷看对吧?也没有确认有无流血,或确认是否真的死亡。”

    “没错,拿来当证据确实是很薄弱,所以我才没有跟警察说。反正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跟那群人合作。会说出看到穿和服的人,应该是别的家伙吧?因为那里是同类聚集的地方,所以应该有其他看到的人。”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那个目击者无法判断穿和服那个人的性别。”

    “没错…可是这有点奇怪,在那种昏暗的环境里,既然能够看出身上穿的衣物,应该也能看出性别啊。一般来说,看到那影子应该会认为那是穿着裙子,而且因为那女子在和服外套着皮农,所以也看不到和服的袖子部分。虽然我蛮自豪只有我才能看出那是和服,但似乎,还有其他眼力不错的家伙嘛!可是,怪就怪在这样为什么看不出性别?”

    “这点的确很奇怪,若对方错认她穿着裙子,应该就能知道她是女性,但那个目击者不知她的性别却知道她穿什么,真诡异。”

    这样感觉起来,像是已经被设计过的内容。

    原本这次的事件就已经很不寻常,加上事件本身又进展得太过有秩序,更令人感觉很不真实。

    一点一滴渐渐明朗的杀人记录。

    一点一滴变得夸张的杀人鬼行动。

    犯人的真面耳有如一张张掀开的扑克牌,这简直就是…

    “对,像是幼稚小孩玩的游戏。”

    她带着笑意这么说道。

    我又一次被抢先说出尚未说出口的事。

    我带着困惑看向她,她脸上还是挂着像猫一样的笑容,然后整个人趴在电暖桌上。

    “要谈的就这些?那我没有什么其它的情报。”

    我无法马上回答她的问题。

    今早的新闻让我被迫接受决定性的事实,到现在都还喘不过气来。那个穿和服的人在杀人现场被目击,我为了确认那是谁,为了反驳那不是式,所以来到这种地方。

    但是,这里却只有几乎算是最糟糕的答案在等我。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这些事不过与三年前的事相同罢了。因为,我还没亲眼确认到任何事。

    “…嗯,关于昨晚的事就谈到这吧。”

    我像是讲给自己听一样切换了思考,因为必须询问的事还有两件。

    “另外还有个很单纯的问题,杀人鬼的目击者是这次才开始出现吧?特别是这一周,完全不是发生在以前那种偏僻的地方。这次跟三年前的事件不同,进行杀害的地方全都在街上对吧?就算没看到杀人场面的目击者,连事件前后看到可疑份子的人都没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恩,经你一提的确是这样,但这样说起来就奇怪了,杀人鬼的杀人现场几乎全都在我们的地盘,但卖药人不会想跟警察扯上关系,来买药的人也不会刻意去通报警察,因为这样一来连自己也会变成可疑人物。对我们来说,可疑人物泛指一般人,但一般人如果穿着和服,本来就会很引人注目不是吗?和服这种东西,现在只有好人家的婆婆会穿了。一想到好人家的婆婆跑来买药,实在怪异到极点啊。”

    她一边用脸颊靠着桌子,一边喃喃说着像暗号一般的话。

    “…这样啊,简单说来,越平常的事就越不会被认为异常。举例来说,因为你是卖药人,所以就算在卖药的杀人现场出现,从目击者的观点来看,反而觉得比较像日常的一幕。”

    “嗯…”她的脸色沉了下来。

    但从她没抱怨这点来看,她应该也同意这个推论吧。

    “但我刚刚说过,平常的买药交易都相当正常,现在事情夸张到这种地步的话,他们难道不会认为卖药人很可疑吗?”

    “我想也是,不过目击者在昨晚第一次出现,也就是说,至今都没有目击犯行的卖药人或买家出现——就算有,也是目击者想保护的人,归类起来只有这两种可能而已,像这种一直在都市里杀人的犯行,没有目击者反而令人觉得奇怪。”

    “是这样吗?那只是因为没人看到所以没有目击者吧?”

    “我指的是没人看见的场所,拿密室杀人来说吧,不是常被拿来当作故事的题材吗?这事跟那个一样,看起来完全没有意义,因为把秘密当成犯罪来表现,这跟犯人自己举手已经没两样了。”

    “——啊?我的头脑不好听不太懂,密室杀人不是犯人用来躲避警察的方法吗?为什么反而不能做?”

    “这可是杀人事件啊!尸体所在的房间如果是密室,就证明这并非门外之人所干的。为不造成任何人的困扰所以把该处封闭。这就是密室的意义。

    也就是说,只要处于密室,就一定得是自杀事件。如果打开密室后发现有人被杀,还会引导你想成明明无人进入,犯人怎么杀死被害者?——那这种隐瞒罪行的方法,基本上是错误的。

    这样你懂吗,密室的意义就是自杀,要安排成密室,就不能让人认为有下手杀害的犯人。若是把密室当成杀人现场,就失去安排成密室的意义了。

    …相反来说,在假定会有目击者场合中没有目击者才奇怪,在街上杀人却完全没有目击者,听起来不觉得太不自然了吗?”

    她“唔”的一声,抬起头来回答道。

    “不过,不是出现目击者了吗?像是我还有其他的人。”

    “对,所以才奇怪。既然这次有目击者,那之前也应该要有目击者才对。”

    虽然是很粗略的推理,但并没有错。若以前都没有目击者,正好能证明昨晚的事件与连续杀人无关。

    “原来如此,会没有目击者,代表是在不让人发现的情况下进行杀害。像现在这种被某人看见的事件,杀人鬼是不会这么做的。”

    她了解后交又起了双手,脸色暗沉了下来。

    我感觉自己的想法好像又先被看穿了。

    “你头脑真不错耶,戴那眼镜还真让人有聪明的感觉——那么,你认为是哪一种情况?昨晚的事件是另一个人干的,或是之前就有目击者存在?”

    “这还用说吗?”

    我有如生气般地如此断定,但并泄有回答问题。

    因为两边都支持的答案,跟自已理论相互矛盾。

    她看着像是闹脾气而转过头去的我,再度笑起来。

    “对哦…你是男生嘛。那接下来怎么办?你要证明她的清白吗?”

    “在那之前我有件事要先确认,说实话,我是为了这目的才和你联络的,你能告诉我吗?最近新出现的混合’卖药人是谁。”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你这聪明的小子。”

    她的表情转变成大胆的笑容往我这瞄了一眼,房间里悠闲的气氛,一瞬间变成充满了紧张感。

    “混合’这玩意儿是ISD和大麻的新产品,这种组合又称为印契’。但这次的新混合却与至今任一种都无关,它的依存性非常高,只要一次就会上瘾,加上效果很强,常用的话会损害到身体。

    赌命的快乐根本不能算娱乐,对吧?对症下药才是药物的正确使用方法,依这种标准来看,那玩意可不只是违法的东西。”

    “是吗?可是我有试过,那种感觉除了让人想吐外,其它都蛮正常的。”

    “已经在流通了吗?一个药物不是有分耐性与依存性两种?耐性指的是每用一次,身体就越熟悉药物的效果。容易产生耐性的药物,每次的使用量都会增加,所以很花钱。

    而依存性可分为身体与心灵的两种,讲简单点就是用来判断容不容易戒除的标准。

    以生活的使用频率来看,依存性越高的药就会使用越多次。不过到头来还是看本人的意志,这个决定起来,比烟枪决定要不要继续吸烟都还容易。药物会毁掉一个人不过是迷信而已,重点在于,本人的意志强度就是全部。以我来说,酒、香烟、咖啡这些东西还比较危险。

    我实在很想问问政府,为什么那些药物违法而这些东西就是合法的。”

    她握紧拳头雄辩着。

    …但,因为我是处于不能赞同她也不能否定她的立场,所以只能缩着身体乖乖听她说。

    “可是,确实有这种容易产生耐性、身体的依存性也高的恶魔药物,这种东西真的会毁掉自己,所以我讨厌这种药物。关于血晶片’的卖药人,我一点也不知情。一来不想见到,二来也不曾见过面。”

    她说出了一个我没听过的药物名称。

    “——血晶片?”

    面对因惊讶而发问的我,她“嗯”的一声,这举动感觉还可爱的。

    “就是那个新的混合。那真是相当夸张的东西,只需用两张纸配上十公克的干燥大麻而已。”

    她竖起指头表示其价钱。的确,这只能用夸张来形容了。虽然日本的行情比外国高上不少,但她所比的价钱竟然还比国外低。勉强要说的话,是连高中生都能花零用钱买到的程度。

    “那东西感觉好像是想拼市场的速食啊。”

    “嗯。不过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种价格了喔,那人不会像黑道一样等身体产生耐性、依存性变高时再一口气提高价格,而且还把更上一层的混合提供给那些已经无法满足的人。那就是被称为血晶片’的纸。虽然不知是不是高纯度的LSD,但评价相当不错。

    纸是用口腔来摄取的对吧?可是效果却还超过静脉注射的方法,只不过我没有尝试过就是了。

    “这件事,很有名吗?”

    “当然,在这一行算蛮有名的,我还比较惊讶你竟然不知道呢。因为血晶片’的卖药人只跟小孩做生意,我们也不知道他的货究竟是怎么来的。组织末端的卖药人虽然知道,但上头并不当成一回事。他们认为那不过是小孩玩意而已。

    因为这样,所以警察们也不知道血晶片这玩意。那些人只会把黑道当成目标而已。像我这种单人作业的卖药人内情,他们根本不会去查——”

    她啊哈哈开朗地笑了出来。

    但相反的,我的心情却很阴郁。

    我连听都没听过这件事。

    把混合交给我的那个卖药人一定隐瞒了这件事。又或者是因为针对我,才没透露出这点情报。

    “谢谢,这消息很有用。”

    我道谢后便站了起来。

    想问的事全都问完了,再来只剩下采取行动。

    “你得小心点喔,对使用血晶片的家伙来说,卖药人可是很有份量的……刚才我不是提到最近没生意吗?因为这一带投有卖血晶片的人只剩我而已了,谁叫我讨厌那种药物呢。不过这样一来,至今建立的客户全都跑掉了,感觉起来就像新兴的宗教一样。”

    她坐在电暖桌里很不高兴地说。

    我穿过散乱的房问,手握住了门把,就这样头也不回地提出了最后的问题。

    至于答案我却并不期待。

    “——对了。你知道那个卖药人的姓名吗?”

    “咦。你不知道吗?”

    她说完就告诉我那个人的姓名…

    …听完瞬间,我感到一股晕眩。

    但这样一来,至今接不起来的事就全都明白了。我努力冷静地再度道谢后,便走入灰色的街道里。

    /2

    时间是六月。

    最近的生活,感觉空前的充实。

    我不知道随性与人交谈是这么快乐的事。

    在放学后或下课时间。

    等察觉时,才发现我一直等待他的到来。

    等察觉时,才发现与他聊天时,心脏会跳得飞快,令人心痛。

    嗯,承认吧。

    我的世界被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的现实,都是倚赖黑桐干也这个人的存在。

    ◇

    我醒来时已经是太阳下山之后的事了。

    我从为了睡觉而潜进的大楼屋顶跳到另一栋的屋顶。

    这个被我当作床铺使用的大楼屋顶,是关系以外者禁止进入的地方。所以我从隔壁出租大楼的屋顶,跳到这个没人会来的屋顶睡觉。

    …这种笨蛋般的生活,我已经过了一个礼拜。

    从大楼走进巷子,我察觉到一股安静的违和感。

    我——两仪式从出生开始锻炼的肌肤,感觉到了危险的东西。

    我谨慎地移动到巷子里,刚巧有张今天的报纸被丢在那里。

    日期是二月九号,整个版面都是有关杀人鬼的话题。还有犯人的模样。

    “杀人鬼…杀害四人,身穿和服的人物为关键角色…”

    我念出来后,不禁感到疑问。

    这是怎么同事。

    杀害四人?是指昨晚那四个家伙吧。

    看来他们都死了。

    也就是说,我杀了他们吗?虽然至今都一直忍耐。但我昨天确实感觉凶暴许多。

    因为我为了找寻不知是否存在的杀人鬼而徘徊于夜晚街道上,说不定跟三年前一样,我的意志反而想要那样做。

    我思考了一阵子,便丢掉手上的报纸。

    “可是,我可不记得我有干这种事。”

    说完我便迈开了脚步,肌肤会敏感地感觉到危险就是这个原因,以后我得比之前更加小心别被人发现而行动。

    要比之前更常走暗巷。

    要比之前躲在更污秽的地方。

    …要比之前更加舍弃人性。

    那是痛苦又无聊,而且没有意义的行为,我虽然知道却无法停止,越来越觉得自己跟笨蛋一样了。

    …真是的,我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不断重复吃不饱的饮食,无法消除疲劳的短眠。

    没有目的,简直像在逃命一样徘徊在夜晚的街道上。

    式在想什么、为了什么才开始做这种事?像这样有如野兽般摒息追逐猎物,感觉自己像为了成为杀人鬼而追踪杀人鬼一样。

    不对、说不定。

    那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吧?

    ——不能杀人喔,式。

    …我想起这句话,本来就已经很不高兴的情绪,现在变得更加灰暗了。

    为了不再多去思考,我继续在夜晚的黑暗中走着。

    这种事,越早解决越好。

    …嗯,就是这样没错。得快点结束这种事,然后早点回去才行——

    ◇

    时间已经过了半夜两点,街上有如死尸般地安宁。

    路上没有走路的行人,也不存在吵闹的车声。

    建筑物挡住光线。是一个月光和星光都被乌云笼罩的夜晚。

    没有任何人,应该不会发生任何事的街道,但却确实存在着异常。

    大马路上——

    ——远处的路灯下我看到一个人影。

    两仪式停下了脚步。

    ——人影的举动感觉很可疑。

    她以前,曾看过与这一模一样的光景。

    ——不知为什么,我跟踪起那个人影。

    一边忍耐涌到喉头的恶寒,式有如被邀请般地走进巷弄内。

    …

    往更深处的巷弄里走,那里已经是个异世界了。

    形成死巷的地方不再是道路,而发挥着密室的功能。

    这个被周围建筑包围的小路,应该连白天都不会有阳光吧?在这可说是都市死角的那个缝隙,平常总是有个流浪汉在这度日。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左右褪色的墙壁被重新涂上新漆。

    连路都算不上的小径,感觉很温热。

    原本一直飘做的水果腐烂味,现在被一种浓厚且不同的味道污染。

    周围是一片血海。

    原以为是红油漆的东西,其实是人血。

    淹满了道路、直到现在还不断流动的东西是人的体液。

    刺鼻的气味是黏稠的红色。

    在这些东西的中心,有一个人的尸体。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那个失去双手双脚、并且从膝盖以下被切断的物体已不是人,而是不断喷洒血液的洒水器。

    被切断的四肢不见了。不,尸体的四肢根本不是被切断的,而是被比断头台还锐利的嘴凄惨吃掉的。

    “咕噜。”

    响起了一声让人胃部纠结的咀嚼声。

    那是吃肉时发出的原始声音。

    这里已经是个异世界了。

    连血的红色,也被温热的兽臭给逼退。

    ——有某个人站在那里。

    那个黑色的纤细轮廓,令人联想到蛇的下半身。

    对方的身上穿着和她一样的红色皮衣,无力下垂的右手拿着一把短刀。

    那头留到肩膀的头发随意剪裁,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若只单看整体轮廓,对方的模样跟她几乎完全一样。

    不同的只有一个地方——站在那里的那个人,头发不是黑色而是金色。

    被巷弄腐败的风所吹动的金发,让人无法不去联想到某种肉食动物。

    那是草原上以百兽之王之名而令人畏惧——名为狮子的猛兽。

    …

    “——————”

    这光景,式以前就已经看过了。

    应该已经失去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不停闪烁。

    ……没错,那是四年前夏末时发生的事。

    她曾经体验过与现在一样的经验。

    就像今天一样,她在死寂的夜晚街道看到可疑人影,然后跟踪他——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尸体面前。

    从跟踪到站在尸体前的这段记忆,她并没有印象。

    因为那不是式,而是织所采取的行动。

    “你是什么人。”

    式在巷弄的人口,看着尸体还有“自己”。

    金发的SHIKl双肩微微颤抖着。

    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喜悦。

    “两仪——式。”

    翻动着金发,影子慢慢转过身来。

    ——连脸庞的形状,竟然都跟式很相似。

    有如看着彩色镜子一般,式凝望若金色的自己。

    金色的SHIKl瞳孔发红到令人感觉凶残,耳朵上戴着银色的耳环。他身上充满的各种色彩,有如在挑拨无色的式。

    伸展到脚掌的黑色皮裙;

    用厚皮缝制的红色皮衣;

    不过,他并不是女性。

    金发的SHIKl不是式,只是一个被称为杀人鬼的青年而已。

    “我认识你,你是——”

    式开口了。

    这时,杀人鬼跑了起来。

    他一手拿着短刀,身体放低到有如贴着地面一般跑在狭窄的巷弄里。

    一直线——他所有的目标,就是冲向两仪式。

    式马上拿好短刀,由于惊讶而挑起一边的眉毛。

    冲过来的身影,动作并不像人。

    影子有如蛇一般扭曲蛇行着。

    狭窄的巷弄,对杀人鬼来说是个宽广的狩猎场。

    影子有如动物一般,快速穿过由式的视线与身体构成的警戒网。

    没错——明明看得到,却无法掌握其动向。

    当距离缩短到对式还太远、对他却是一击必杀的射程时,蛇的动作顿时转变成猛兽。

    有如火花一般喷射出来。

    动物跳到式的头上,用短刀刺向她的颈部。

    “锵”的一声,短刀与短刀互相碰撞。

    瞄准式头部的短刀,与式用来阻挡的短刀相咬在一起。

    一瞬间——有如彼此的短刀一般,两人的视线交错了。

    式那充满敌意的眼神,还有杀人鬼充满欢喜的眼神。

    杀人鬼“嘿”的一笑,一口气往后远远跳开。

    有如要逃离式一般地跳开后,他像蜘蛛一样落在地面。

    那个一跳就跳开六公尺的东西,手脚趴在地面,有如动物般地吐着气。

    他很明显已经不是人类了。

    “为什么?”他开口了:“为什么不认真下手。”

    杀人鬼背对着尸体。一边滴着鲜血一边如此抗议。

    名叫式的少女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跟自己相似的对手。

    “……你跟四年前已经是不同的人了吗?你明明现在是想杀我就能杀,却还是不越过那一条线。我想要同伴,两仪式,你这样我可会很困扰啊。”

    响起了一阵粗重、有如要把心吐出来的声音。

    令人相当意外——名为杀人鬼的那个东西,竟然拥有可以进行对话的理性。

    而杀人鬼的呼吸,现在也还是像随时会倒下一般粗重。

    是因为兴奋,还是真的感觉痛苦呢?

    式稍微考虑一下究竟哪边是答案,但很快就厌烦了。因为不管是哪种,对她来说都元所谓。

    “…原来如此,名字听起来那么可爱,我还以为你是女的。不过那时我有说过,这是最后一次谈话吧?学长。”

    听见式冷淡的声音,杀人鬼摇了摇头。

    “——是那样吗?抱歉,那么久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杀人鬼忍着笑意回答。

    跟他的口气相反,他现在感到非常愉快。

    当然,式则是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因为不管杀人鬼是谁,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出他然后处理掉而已。

    “——你杀了几个人?”

    式眯起眼问道。

    杀人鬼笑着说,不记得了。

    “…你啊,竟然以为狂人会记得自已的行为吗?那是不可能的,别再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了。狂人理所当然会做危险的事,所以在这三年间,从没人说过我是杀人犯…我可是就算杀人也是无罪的喔,搞不好还不能有哪天不杀人呢!

    啊!对了,虽然是这样,我甚至还留下易懂的证据,这都是为了你。我想只要特地留下易懂的尸体,你就会想起四年前的事。虽然因为你一直无视所以无效,但看来是在别地方产生效果了。

    没错,就是杀人鬼。世间赐予我这无名者的名字——这不是很符合我吗!因为我实在太高兴了,所以这一周就去满足他们的期待,杀人鬼得照大家所想的去杀人才行。没错吧?两仪,你应该懂的。所以才十分羡慕地跑来找我。因为你想早点自由,早点找到我这种同类。

    没错,我知道,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

    因为我是最了解你的人…!”

    …回响在巷弄里的呼吸声越来越大,开始成为危险的存在。

    杀人鬼的舌头,舔弄着沾满血的嘴唇。

    面对那个与自己相似、有着狂人般发红双眼的人,式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激烈的嫌恶感封住了她的话。

    因为连跟他说一句话都觉得污秽,所以式一句话也不说。

    …就算杀人鬼的话里,包含一句难以抗拒的真实也一样。

    ——想成为杀人鬼。

    这句话,让她不想被人察觉般地皱起了眉头。

    可是,具备各种动物感觉的杀人鬼没有放过这个变化。

    他“嘿”地翘起了嘴角。

    “…你看,你在勉强自己了。这种事你早就知道了吧?你之所以做什么都不满足,是因为你抗拒自己的起源。不需要忍耐,去做想做的事就好了啊!”

    式没有回答。

    她有如看着害虫般看着趴在地上的动物。

    杀人鬼说出了最后的提议。

    “…是吗?如果到这样你还不肯回来,那只有杀掉影响你的原因了。把保护目前两仪式的人杀掉就好。这样就一切都解决了。你可别说你做不到啊,你明明就想杀得不得了…”

    杀人鬼“啊哈哈哈”地大笑着。

    快乐到不行的他,在同一时间被瞬间出现在面前的两仪式砍断一只手。

    “谁——?”

    “——咦?”

    他的眼睛无法捕捉到。

    杀人鬼看不见式那毫无表情、只有瞳孔发着蓝光的行动。

    肉食动物攻击猎物的动作,因为太快速而使人无法看见,但就算杀人鬼有同等的动态视力,也还是看不见两仪式的动作。

    砍下杀人鬼一只手的短刀,毫不留情地往敌人的头颅挥去。

    “——你说要杀掉谁?”

    “哇——!”

    杀人鬼惨叫一声后跳了起来。

    往后跳的话一定会被式追到。若是想逃,就得逃到她怎样也追不上的地方才行。

    在一瞬间这样思考后,他跳到环绕巷弄的墙上,然后再更往上跳。这种有如梧鼠般的行动,让他很快逃到安全的地方。

    杀人鬼像蜘蛛一样,趴在离地约二十公尺的大楼侧面,畏惧地看着下方的光景。

    ——有着蓝眼睛的死神,正从地上看着自己。

    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化为刀刃贯穿他的全身。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恐怖,然后,只有欢喜充满了他的全身。

    “……啊啊,你果然是真物啊。”

    没错,她是真的。毫无疑问,是该跟自己居住在同世界的存在。

    而且,她会显露出本性的原因他也很清楚,他彻底的理解,光是开口说要杀掉某人,两仪式就会变成远胜过自己的杀人鬼。

    “太简单了。妨碍者,杀掉就好。”

    他爬上墙壁,离开了巷弄内。

    虽然感觉到式追来的气息,但说到逃走,没人能胜过他。

    虽然这里一棵树也没有,但这城市对他来说就是密林,隐藏身躯、找寻猎物,都是比呼吸还简单的事。

    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杀人鬼高兴地吼叫着。

    他有股预感,长达四年的仰慕终于有结果了。

    杀人考察/3

    ◇

    时间是七月。

    我讨厌弱者。

    她坦然地这么说。

    我讨厌弱者。

    两仪式这样拒绝了我。

    我讨厌弱者。

    她的意思,我不是十分理解。

    那一晚,

    我第一次揍人。

    那一晚,

    我第一次杀人。

    ◇

    …二月十日,天气阴而时晴。

    车上音响播放出的天气预报,告知跟昨天没什么差别的天气。

    边握着方向盘边看一下手表。时间刚到正午。

    平常的现在,应该是在事务所询问橙子把用途不明的钱花到哪里去的时间。但我今天却请假奔驰在工业地带的大马路上。

    当然,不是用双腿而是开车。

    “你要适可而止喔,黑桐。”橙子的忠告,似乎没有发挥什么效果。

    昨晚又出现被杀人鬼所杀的被害者。

    ……我不会忘记,昨晚被害者被发现的地方,就是四年前第一个被害者出现的巷弄。

    虽然纯粹可能是偶然,但我认为那证明事情已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昨天在卖药人的公寓进行一整天的调查工作。我最后得知贩卖血晶片这种新药的卖药人就住在港口附近的公寓,而黑桐干也现在正前往那个地方。

    越是接近港口,交错而过的车辆就越多卡车。

    在灰色的天空下,我驾车朝环绕灰色大海的工业地带开去。

    …有一座在去年夏天被命名为“BroadBridge”的桥梁,在建设中途因为台风而几乎全毁,到现在还看不到开始重建的影子。

    卖药人的公寓,就在可看到“BroadBridge”的海边。

    我下了车,充满大海气味的风吹拂着我。

    冬天的大海很冷,风像冰一般冻伤肌肤。

    没有人烟的港口感觉比街道冷上几十倍。

    我朝位在无数仓库旁的公寓前进。

    可能是被海风侵蚀吧,公寓外观破破烂烂的,是一栋已经只能说是废墟的两层木造公寓。

    卖药人并非租借这栋公寓,而这栋公寓乃是他的所有物。这栋公寓四年前还是一位名为荒耶的人所拥有…因为如此,要找到卖药人住所很简单。

    在确认六间房间的门都锁上后,我烦恼了一阵子,潜入二楼角落的房间。

    屋龄三十年以上的公寓房间门锁,用一把螺丝起子就能简单撬开…真是的,我做出相当失控的事了啊!

    不过现在不是管那些道理的时候。

    “看来是中大奖了。”

    我从玄关进到厨房后,喃喃地说若。

    房间的构造很狭窄,玄关与厨房连为一体。往里面走只有一间六个榻榻米宽的房间,这是一间象征七零年代的公寓。

    房间的样子跟昨天那位卖药人的房间相差不远,从厨房看进去的深处房间。有如被台风扫过一般是真正的废墟。

    从没有窗帘的窗户可以看到一整片大海。

    在散乱垃圾的房内,只有那扇窗户像挂着的美术品般十分不相称。那是一扇映出灰色的海洋、甚至感觉可以听到海潮声的窗户。

    我被那个东西吸引般地走进房间内。

    “————”

    我打了一阵冷颤。

    感觉像是后脑充血,就要这么往后倒下一样。

    我忍耐住这种感觉,开始浏览周围的景象。

    ……并不是有什么特别想寻找的东西,就算在这场所有那种新药的配方,我对那个也没兴趣。我只是漠然的,想要找到可以算是线索的东西而已。

    但是,说不定已经段有那种必要了。

    “——式。”

    我说完后,拿起了散乱在房间里的照片。

    那是我还在念高中时的两仪式照片。

    散乱在房间里的不只有照片,还有像在校园里描绘的肖像画。

    虽然数目不多,但这房间充满了以式为题材的东西。

    年代从四年前的一九九五年至今,连今年一月暂时转入礼园女子学园的照片都有。

    房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日常用品。

    这是被两仪式的残骸所覆盖、有如大海一样的小房间。

    …这是他的体内。

    自己的房间等于表现那个人的世界,但若装饰品溢出了称为自己的容器,房间就不是世界而是那个人的体内了。

    我背上感觉到一股恶寒。

    跟这个房间的主人说不定无法用谈的,那么——我就该在他回来前先离开才是。

    虽然我理解做法,但还是想与这房间的主人谈谈看。不…我认为不那样做是不行的。

    于是我留在房内,注意到一本放在窗旁桌上的书。

    它有着绿色的封面封底,应该是日记吧?

    特别摆在那种地方,感觉就是希望有人去阅读而放置的。

    “…这就是房间的心脏吗,学长。”

    我拿起了日记。

    正如书写者所希望的,我打开了那个禁忌之箱。

    …

    到底经过了多少时间呢?

    我站在充满照片的房间里,读完了他的日记。

    这本日记,是杀人的记录。

    四年前那场有如意外般的杀人事件,所有事情开端就是从那时开始。

    我深呼吸了一下,仰望着天花板。

    日记从春天开始记载,最前面那一页记载最初那个相遇的时刻,这点我记得非常清楚。

    这是日记主人第一次看到一位少女时的记录,是他故事的起点。

    那是——

    “——一九九五年四月。我遇见了她。”

    突然间…

    玄关那头传来了一句话,“叽叽”的脚步声往我的方向接近。他慢慢带着与以前一样亲密的笑容,举起手来“呀”的一声同到家里。

    “好久不见,三年没见面了吧,黑桐。”

    “——”

    我惊讶到无法发出声音。

    走进来的他,简直就是式。

    女用的裙子加上红色的皮衣。

    随便修剪留至肩膀的头发,还有中性的脸庞。

    只不过他的头发是金色的,而瞳孔则像戴着有色隐形眼镜般地鲜红。

    “你比我预期的还要早。说实话,你来到这里还是很久以后的预定呢!”

    他低着头,仿佛有点遗憾般地说着。

    我则回答一声“是没错”,同意他的说法。

    “唔…是什么地方出错了吗?自从在餐厅跟你说过最后一次话以来,我应该抹去所有可疑的痕迹才对。”

    “…是啊、你自己认为并没有犯任何过错,不过还是有线索的。你知道十一月时拆除了一栋公寓吧?在那之前我有机会调查到公寓里的住户,那时我看到了你的名字。我一直感到很在意,因为那栋公寓并不普通。既然住在那边,那你一定以某种形式与其有关联。

    “我说的对吧?白纯·里绪学长。”

    学长拨了一下金发,点点头道。

    “原来如此。是公寓的名册啊?荒耶先生也真是搞了个无聊的小动作,多亏他,我才会跟最不想见到的对象这么早就彼此相见。”

    学长很困惑般地笑着,并走进房间里。

    …这时,我才终于察觉到。

    白纯学长的左手完全不见了。

    “看样子,你是全都知道了吧。没错,就是三年前的这个季节,你前往两仪式家会遇到我并不是偶然。

    为了让你看到她的杀害现场所以我才找你吃饭,不过那样做其实也是多余的,到头来,我还是被荒耶先生当作失败品…可是,我现在还是认为我的行动是正确的,因为我受不了你在不清楚她本性的情况下成了牺牲品。”

    白纯学长坐到窗边的椅子上,怀念般地说着。

    那副模样,跟我所认识的学长毫无差别…我以为在我读过日记、听过血晶片卖药人后,学长应该是已经改变了。

    但是,这个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以前那个为人善良的学长。

    关于写在日记里的事件,责任并不全在这个人。黑桐干也知道,事情起源自不幸的意外,而且都是那个已经不存在世上、叫荒耶的人所造成的。

    可是就算如此遗憾,我还是得告发这个人的罪行。

    “学长,你从四年前就开始不断地犯罪。”

    我正视着他说道。

    白纯学长稍微移开了视线。但还是静静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但四年前暗夜杀人事件并不是我做的,那是两仪式下的手,我只是想保护你,所以赶在她之前一步而已。”

    “你说谎,学长。”

    我断言地回答后,从口袋拿出被称为血晶片的纸片,放开了手。

    红色的纸片缓缓地飘落到房间地上。

    自纯里绪用痛苦的眼神看着我的动作。

    “…学长,你想要做的。就是这种事吗?”

    在我还是高中生时,学长因为找到自己的理想而自行退学…这时,他静静地摇着头。

    “…的确,我的方向走偏了,是因为我从小就熟悉药物,还是因为我对自己的技术太有自信?我只不过想做出可以得到自由的药物而已…真是的,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呢?”

    忍着有如自嘲般的笑容。白纯学长用手抱住自己,感觉像是支撑发抖的身体一样。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吧。学长看向自己已经不见的左手。

    “这个?如你所想,是被两仪式弄的。虽然我认为一只手没什么大碍,不过这八成也没救了。这就是所谓的杀害吧?虽然伤口可以治疗,但死去的地方无法治疗。荒耶先生说,复活药是使用魔法的人才能达到的领域。”

    使用魔法的人…我之前想都没想过会从这个人嘴里听到这个词。

    不过,这是必然的。

    四年前。白纯里绪因为意外杀人而被荒耶宗莲这个魔术师所救的时候,而与式在一起的我被那个魔术师所救的时候。

    从那时开始,就注定会走到这个地步。

    ——就算这样,杀了人的你,还是得去赎那个罪才行。

    “学长,你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的杀人?”

    听见我的疑问,白纯里绪闭上眼回答道。

    “…我也不是因为想杀才去杀人的。”

    他痛苦地说着,并把手掌放到自己的胸口。

    他有如要扭掉胸口一般,手掌使着力。

    “我从没因为自己的意志而去杀人。”

    “那是为什么呢?”

    “…黑桐,你知道起源这个东西吗?既然在苍崎橙子那工作,应该多少听过吧?那是东西的本质,称作存在的根源。也就是说,那是决定自己存在为何的方向性。

    那家伙唤醒我的存在根源,被那个名叫荒耶宗莲——披着人皮的恶魔。”

    很遗憾的,并没有人教导我什么是起源,纵使听见起源被人唤醒,我也不知其意义为何。

    “…虽然我不太懂,但你的意思是指那就是原因吗?”

    “对。起源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是十分了解,或许苍崎橙子知道该怎么解决,但我想大概已经太迟了。

    起源这东西,我认为简单来说就是本能。指的是我与你所拥有的本能。这玩意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形状。有那种本能完全无害的家伙,也有像我这样拥有特殊本能的人。我的本能,很不幸地相当适合荒耶的目的。”

    学长在大大喘了一口气后,继续说着。

    他的额头,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竟然冒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危险到绝望的空气在周围紧绷着。

    …我虽然感觉到再这样下去不会有好下场,但我还是无法逃出这个地方。

    “学长,你没事吧?你的样子很奇怪。”

    “不用担心,这只是常有的事。”

    在经过像吐丝般绵密地深呼吸后,学长点了点头,用有如随时会断掉的声音说:“让我继续说下去吧。”

    “…听好,黑桐。本能在表层意识具现化成人格时,将会驱逐原有理性,会凌驾我这个名为白纯里绪的人格。毕竟对方可是我的起源啊,仅仅二十多年程度所培养出的白纯里绪,不可能永远压抑住起源…荒耶先生说,觉醒自起源的人会受制于起源。黑桐,你应该不知道吧?我的起源,是进食’这个现象。”

    学长一边咕咕笑着,一边这样说。

    他的呼吸,已经乱到让人看不下去了。

    学长有如要忍耐住恶心般,手腕拼命地用力,身体的颤抖也越来越激烈,牙齿喀喀作响着。

    “学长,你感觉——”

    “…你别管,让我说明下去吧!因为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正常进行对话了…好,具现到表层意识上的本能会让身体产生微妙的变化,当然,不是说外表会改变,而只是重组内部构造而已。这应该叫做回归原始吧?所以就连产生变化的本人,在那之前都不会察觉到。”

    学长克制住笑,把放在胸口的手举到脸上,接着用手掌盖着自己的脸庞。

    他缩起来的背部每笑一次就上下晃动着,有如气喘病人一般地危险。自纯里绪所忍住的笑,就像是吃了笑菇的人,病态到叫人看不下去。

    “…哈哈,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那种东西。起源是冲动,在它醒来时——我…就,不再是…我。我只能像理所当然般去吃些什么东西。可恶!干也你能了解吗?吃东西竟然是我的起源!为什么那种东西会是我——我最大的本质啊…!难道要我因为那种无聊的东西而让自己消失吗!?我不想承认,我不想因为那种事而消失。我——要死也想以自己的身份而死。”

    白纯里绪口中响起叽叽的磨牙声并离开桌子旁。

    他眼里含着泪.双肩激烈地上下抖动,仿佛拼命为了压抑某种凶暴的情绪而战斗。

    “…学长,去找橙子吧!如果是她。说不定能想到些办法。”

    学长跪在地上,摇摇头。

    “…没用,因为我是特别的。”

    说完这句话,学长抬起了脸。

    他的痉挛越来越激烈,但表情却十分平稳。

    “……啊,你真是温柔。是啊,不管什么时候,只有你是白纯里绪的同伴。我之所以能像现在这样维持自己,也是因为有你在吧?…嗯,我也一样,并不想杀你。”

    学长就这样抓住我的脚踝。

    他握住的力道非常强,让我感觉脚就像要断掉一样。

    但是我并不因此感到害怕,因为力量越强劲,代表白纯里绪的绝望越大,我没有办法抛下这样的他不管。

    “白纯——学长。”

    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学长靠着我的大衣,立起了膝盖。他的痉挛更加激烈,感觉身体就要裂成两半。

    突然——他小声地说道。

    “我…杀了人。”

    那像是挤出来般的小小忏悔。

    “嗯,是这样没错。”

    我看向窗外的大海回答道。

    “我——不是普通人。”

    像是倾吐出来般的小小告白。

    “请你别这么说。”

    我看向窗外的大海回答道。

    “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像是要哭出来般的小小告白。

    “——只要活着,就不会有那种事。”

    就算这样回答,我也只能凝望窗外的大海而已。

    …

    他的话语有如哭泣一般。

    问答也找不到任何重点。

    我不知道这样能给他多少的救赎。

    但在最后,白纯学长用像是从喉咙挤出来般的细小声音这么说:“——黑桐,请你救救我。”

    …要回答这句话,我做不到。

    我这次彻底地、强烈到想要诅咒般的了解自己的无力。

    “咳——噗!”

    白纯学长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高叫一声后,就一手把我甩到墙壁上。

    在“碰”地用力撞上墙壁后,我把视线转回学长身上。

    ——白纯里绪用充血的眼睛静静看着我。

    “…不要再来找我了,下次我会杀掉你的。”

    他用模糊的声音说完后便跳上桌子。

    “喀锵!”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学长!跟我去找橙子吧!这样的话,一定可以——”

    “一定可以怎样?一来没有治好的保证,二来就算我回复也什么都没有了。与其要被审判杀人的罪行,不如就这样活到最后一刻。而且我正被两仪式追杀,我得快点逃离她才行……!”

    他笑着说完后,便飘动金发从窗子跳了下去。

    我赶忙跑到窗边,但眼前的港口连学长的背影都没有。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蠢事。”

    我终于平静下来后,一个人静静说着。

    …就算那样做,也无法解决任何事。

    跟白纯里绪找不到出口一样,黑桐干也同样找不到像出口的东西。

    我一边困无力感而紧咬下唇,一边离开那充满式之残骸的房间。

    虽然没有解决的方法,但还是有得去做的事。

    我不但要找到式,而且也不能放弃学长。

    …没错,就算没有救赎的方法,为了白纯里绪好,不能再让他继续杀人了。

    杀人考察/4

    ◇

    时间是八月。

    从那天起,我连一觉都没睡过。

    好害怕好害怕,连出门都做不到。

    我讨厌这样苟活的自己,所以连镜子也不敢看。

    我真是最差劲的人。

    提不起劲做任何事,也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

    虽然一点伤也没有,却已经破破烂烂,有如死人般地度日。

    第七天时我察觉到了。

    那时死去的人,并不只有他而已。

    真是的,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呢?

    杀掉某人这件事,同时也是杀掉自己这种单纯的事实。

    ◇

    从港口回到自己房间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隔了两天才回来的房间,理所当然一个人影也没有。

    摊开桌上的都市地图,留有喝剩咖啡的马克杯…在这个寂寞所支配的空间里,式的身影和她的面容也变得稀薄了。

    “………………”

    不自觉地,我叹了口气。

    没错,我是有点期待这种平凡的日常生活——当我回到房间时,式若无其事地擅自睡在他人的床上……

    从去年的十月开始,式就常常做出这种没来由地跑到我房间,然后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睡着的奇特行为。

    我担心她是在拐着弯抱怨,于是便前去和秋隆先生请教。

    当我告知他式这种无法理解的行为后,秋隆先生无言地把手放到我的肩上说:“小姐就拜托你了。”

    这听起来好像也是拐着弯抱怨的答案。

    …现在回想起来,那还真是安稳的每一天啊…

    我一点也不怀疑这种生活会永远持续下去。

    电话响了起来。

    应该是橙子打来的吧?她八成打算拿连请三天假这件事来嘲讽我一下。

    “喂,我是黑桐。”

    我不甘愿地拿起话筒说道。

    然后,在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咽了口气的声音。

    什么根据都没有,但我就是察觉到,那是她打来的。

    “……式?”

    “——你这个笨蛋。”

    式用紧绷的声音打从心底怒骂着。看来她是真的很生气,透过话筒都可以感觉到式的情绪。

    “你从昨天起就跑哪去了!你知道外面很危险吧,你都没看新闻——”

    “吗……?”她还没说完便沉默了下去。

    我当然有在看新闻,就是因为有在看,所以才无法一直待在房间里。

    “…算了,没事就好。我暂时会到橙子那边去睡,就这样。”

    …式仅仅为了告诉我这些话,似乎从昨晚就一直在打电话。

    我很高兴她担心我的安危。

    但现在,这反而让我感到不安。

    因为虽然知道杀人鬼的真面目,但为何式还不回来呢?

    “式,你现在在做什么?”

    “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你在追踪杀人鬼吧?”

    一阵沉默后,式答道:“没错。”

    她的声音非常冰冷。连话筒这一侧的我也不禁打了个冷颧。

    那是只带着杀意的可怕声音。

    式打算把杀人鬼——学长给杀掉。

    “式,不行,你回来吧。你…不可以杀那个人。”

    “喔?你见过白纯了吗?哼,那该怎么办呢?这样让我觉得更不能放过那家伙了。”

    她突然改变了原先冰冷的声音,嘻嘻的笑了出来。

    “式!”

    “我拒绝,我已经忍耐到极限了。我不打算放过久违的猎物。因为那家伙是好久没遇过的非人对手。”

    非人对手。

    去年夏天,为了自己的快乐而杀人的浅上藤乃,难道与和自己意志相反而杀人的自纯学长一样吗?

    …嗯,一样的。不管理由为何,他们都只因自己与生俱来的冲动而杀人。

    世间一般称呼这种人为——杀人鬼。

    “…不过就算这样,就算对方是多么罪孽深重,杀人也是不能做的事。”

    “我听腻了你的一般论,黑桐。白纯里绪已经不是普通人了。那家伙杀得太多,所以,他是杀了也没关系的对手。”

    “世上没有那种杀了也没关系的人存在。”

    “别说傻话了!那家伙已经没救,无法再变回人类了。”

    式坚决地这样说。

    正如她所说,或许白纯里绪已经不能被称为人。

    但是就算这样——我还是希望那个人仍然是人。

    “但是学长不是还跟我们一样吗?总之你先回来吧,如果你杀了学长,我可不会原谅你的。”

    ……没有回答。

    她在考虑了一阵子后,留下简短的拒绝话语。

    “不行,做不到。”

    我反问她为什么。

    她迟疑了一下,用干枯的声音说着。

    “因为我跟他一样也是杀人鬼。”

    一瞬间,我的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因为我非常不想承认她的告白。

    “……你不一样,你不是没有杀过任何人吗?”

    “那只是偶然至今都没杀人而已,但我无法改变的。干也,你想一想,四年前的我非常接近杀人这个行为,虽然织的人格只知道杀人,但也仅只于此。织虽然只知道杀人,但他并不喜欢杀人。

    你只要思考一下就能明白了,我从沉眠中醒来后,明明织已经消失而只剩下式,明明没有织却还是想要去杀人。很简单吧,到头来想杀人的并不是织,而是活下来的式。”

    从话筒传来的声音很沉重,是有如在诅咒自已般的失意声音。

    虽然跟式平常的声音没两样,但我听来却不是如此。

    “所以不行。因为我不会回去那里了,所以你不等我也没关系。”

    式一边害羞的笑着,一边这么说。

    静静地,用着有如哭泣般的声音。

    我沉默着。说实话,真是有够不爽。

    “听好了,式。那只是你误会了而已。”

    她没有回答。

    我自顾地的继续说下去。

    “你以前不是说过吗?人一辈子只能背负一个人的死,你不但很重视那件事,而且——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杀人的痛苦。”

    没错,你从小就一直在杀害织,你是名为织的被害者,也是名为式的加害者——你知道那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所以我相信,相信全身是伤、悲哀的式。

    “……你谁都没有杀过。只是凑巧都没杀过人而已?别笑死人了,这种凑巧能持续到今天吗?你是因为自己的意志而一直忍耐着。人的嗜好因人而异,式你只是刚好嗜好杀人而已。不过,你却一直忍耐着。所以今后,你一定也能继续忍耐。”

    响起了咬紧牙根的声音。

    式静静地、非常激烈地开口说道。

    “什么是一定?我不知道的东西,你凭什么知道。”

    这个答案,我早就了解了。

    “——那是因为,你很温柔。”

    我了解那个三年前没有杀死我的你。

    …式什么也没有回答。

    因为隔着话筒,我无从得知她现在的表情。

    我们的对话…

    仅仅只能听到声音而已。

    ——而那也结束在道别的话语里。

    “……黑桐,你真的都没变。我说过,式最讨厌你这种个性。”

    说完她便挂上了电话。

    话筒里传来固定的电子音。

    最后一句话…跟去年夏末,两人被雨淋湿所说的话包含一样的意义。

    ◇

    时针指着二月十日的下午七点。

    或许因为不拿手的东西升级为讨厌的东西成了我的原动力,我忘记两天都没睡好的事实而离开了房间。

    /3

    ◇

    时间是八月。

    我开始越来越疯狂了。

    ◇

    ——那是因为,你很温柔。

    我想起这句无聊的话,加快了脚步。

    心中涌起的只有凶暴的情绪,我非常的不高兴。

    “…还真是个幸福的男人。”

    我狠狠地咬紧牙关,在脑海里痛殴那家伙脱线的脸。

    一点都没变!没错,那家伙真的跟四年前一样都没变,还是痴痴相信两仪式这个杀人鬼,用傻瓜般的笑容面对我,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对待我,一点都不认为自己会被杀,才进而让我有无聊的幻想。

    …对,幻想两仪式这个异常的人,或许也能在阳光下正常生活。

    四年前。式对那个非常没辄。

    那种感觉,我现在终于了解了……因为我会杀了干也,所以得要远远逃离他才行。

    我一直认为我对两仪式这个自我一点也不感到痛苦…不过这样一来,我就跟以前没两样了。

    看来我没啥资格批评干也,因为从以前到现在,式都认为黑桐干也非常碍眼。

    跟黑桐干也讲完电话后约两小时,我到达了白纯里绪的住处。

    追踪那家伙十分简单,只要跟着他身上麻的味道,然后一路来到源头即可。

    那座位在港口、用来保管船货的仓库,似乎就是杀人鬼的根据地。

    港口毫无人烟。

    晚上九点后,没有会来仓库街的好事者,也没有人住在这里。港口所拥有的,只有来自海面的反光,以及矗立的路灯光芒而已。

    ——的确,如果在这里的话,不管做什么都不用担心被打扰。我左手拿着短刀,右手拿着投掷用的刀,走向目的地的仓库。那栋建筑有如学校的体育馆一样大,与其说是仓库还不是说是某种工厂。

    高约八公尺,令人意外的用窗户排满了一整面墙,虽然窗户高达七公尺而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况,但若在白天,仓库里一定很明亮吧?

    要用一句话来说明的话,就像是被铁墙围住的温室。

    我虽然打算从窗户进入,但没有那个必要。仓库的入口——那扇生锈的铁门微微开启着。

    以陷阱来说,还真是普通。

    我从门缝间走进了仓库。

    ——接着。

    里头跟外头煞风景的港口不同,出现非常奇特的景象。

    从天窗般的窗户里流进了月光——这里简直跟密林没有两样。高约五公尺的草种满了仓库,大部分的地面都是土,只有像通道的地方铺上了水泥。

    人工创造出的热带园地,就是这栋仓库的真面目。

    “———————”

    我右手的短刀感应到什么而颤抖了一下。

    那家伙正躲在这密林中窥视着我的行动。

    ……虽然也想陪他互相观察对方,但还是算了。

    看来因为与黑桐干也对话而不爽的我,已经失去常人拥有的耐性。我拨开茂密的草,直接走向猎物。

    “——————!”

    那家伙惊慌地逃开。

    但已经太迟了。

    我迫到他的身后,并挥下左手的短刀。

    在那前一刻,他跳了起来。

    跟昨晚一样,朝墙壁跳跃……的确,以身为人类的我来说,无法像鸟或蜘蛛般进行立体移动,但我已经看腻这种特技了。

    我将右手的短刀射向敌人,把他打了下来,然后冲至他倒下的地方,跨坐在他身上。

    “——什么。”

    那家伙——白纯里绪仰望着我。

    因为昨夜的一战而认为战力相同的那个东西,现在因为无法掌握巨大的强弱差异,连话都说不出来。

    与我相似的男子,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要挥下短刀的我。

    那不是昨晚的杀人鬼,而是如干也所说,一点害处都没有的“人类”。

    “拜托,你,等等。”

    猎物明明自己都不知道意思,却还这样说着求饶的话。

    但我对那种话没有兴趣,就这样把短刀刺了下去。

    这场景,似乎跟某个时候的什么事很相似。

    “——咦?”

    惊讶的声音来自我与那家伙。

    我那把——已经靠近那家伙喉咙的刀子,一动也不动地停止了。

    “怎么——”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将力量注入到左手里。

    我不会让他逃走的,我要杀了这家伙,并成为杀人鬼。这样一来——我一定能够一个人活下去。就算回不去,也能毫无痛苦的自在活下去。

    ……明明可以的,但——

    我的左手,怎样就是无法杀掉白纯里绪。

    “——不会原谅。”

    这句话出现在我脑海中。

    猎物像蛇一样从我手中逃走了。

    但他的背后全都是空隙。

    那家伙身上的死之线我也看得相当清楚。

    再来只要像往常般,挥动左手就好。

    “——我不会原谅你的。”

    然而,我放过了最后的机会。

    我简直像个小丑。

    明明一直渴望杀人,但却无法越过最后那一条线。

    只因为那男人说的那些没意义的话。

    “那明明根本不算什么……!”

    没错,那根本不算什么。

    就算无法被谁原谅也无所谓。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原谅我也无所谓。

    但是,为什么。

    “——是那家伙的缘故。”

    像是痛苦般的憎恶,让我说出了这句话,逃走的猎物笑了。

    刚才都还怕死的猎物察觉到我的异常,变回昨天杀人鬼的样子。

    怎样都无法下手杀死白纯里绪的我,不管是打倒变回杀人鬼的那个东西,或是逃离他都做不到。

    /4

    ◇

    时间是八月。

    跟荒耶先生所说的一样。

    我是正确的。

    因为若是疯狂了,那杀人也就是没办法的事。

    ◇

    …雨正在下着。

    沙沙的雨声很吵,让我睁开闭着的双眼。

    “…什么嘛,我还活着啊。”

    从沉眠中醒来后,我躺在水泥制的地板上看着眼前的景色。

    草非常的茂盛,植物的高度比我的身高还高有两倍以上。

    从高处窗户里射进的阳光,因为雨的缘故而是灰色的。

    即使这样,从一整排玻璃窗射进的阳光还是很强,明亮到让人不会以为是在建筑物里。

    不知不觉间,外头已经是早上了。

    充满了灰色的植物园——我就倒在那里。

    ……虽然记不太清楚,但看来我是败给了白纯里绪。

    我的双手被铐上手铐,身体也使不止力,应该是被注射了什么不知名的药吧?我的意识朦胧,完全无法进行思考,只能就这样被铐着手铐睡在水泥地上。

    虽然张开了眼睛,但我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好冷。

    能听到的只有雨声。

    我没什么目的,只是凝视淋湿玻璃的冬雨。

    是因为被注射药的缘故吧。

    我的意识不在现在,而是看着三年前的遥远过去。

    …

    …雨正在下着。

    那一晚非常寒冷,简直连骨头都会被冻碎。

    式连伞也不撑,追逐着黑桐干也。

    在滂沱大雨中,只靠路灯的光亮来前进。

    湿漉的柏油路反射光线,不让我看到那家伙的身影。

    但即使如此,式仍然很快就追上了他。

    刚刚虽然被来路不明的男子妨碍,但这次可没人来帮他。

    式用短刀朝呆站的黑桐干也挥了过去。

    雨水犹如小河般流动的路面,开始混入了少年的血。

    …但是,短刀只是擦过去而已。

    “为什么。”

    式咽下了一口气,而黑桐干也则是跑了起来。

    式很快追赶上去,然后重复一样的事。

    这个捉迷藏一次又一次地持续着。

    真是奇怪。

    少年跑了一阵后便停下脚步,有如在等待少女一般。

    在雨中,式就是无法动手杀掉黑桐干也。

    “为什么——!”

    我情绪激昂起来,抱住了头。

    那家伙又在远处停了下来,一直被雨淋着。

    看到他那副模样——我的胸口感到一阵痛苦。

    “…跟黑桐在一起会痛苦。因为他让我看到那种无法得到的事物,所以让我这么不安定。

    所以我非杀掉他不可,只要把他消除掉就不会再做梦。这种痛苦的梦得让它消失,我非得回到以前的我才行——”

    虽然我像小孩子迁怒般地喊叫着,但令人想哭泣的心情却越来越强烈。

    在下着的雨中,式看起来像在哭泣。

    黑桐停止了奔跑,与她面对面站着。

    连一句话都不会说却又笨拙的干也,但却是会停下来等待自己的少年。

    那时,式了解了织的想法。

    …的确,杀了干也就不会再受困于痛苦,也能够回到以前的自己。

    但是相对的——就会连那个梦都没办法做了。

    虽然做梦会感觉痛苦,但不做梦,又是多没有感情的事?

    到头来,一直阻止杀害干也的不是式也不是那个黑色男子。

    而是喜欢做梦胜过一切,并且只能做梦的织…他不愿意破坏干也这个梦的形体。

    …就算怎样也无法得到。就算再怎么痛苦,梦这回事,就是重要的生存目的。

    ——所以他没办法除掉他。

    除掉那家伙的话,我会更加痛苦。但这颗心,也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

    只要这样做的话——式朝向干也走去。

    少女在离少年有一点距离的斑马线上,停了下来。

    在视线不清的雨中…

    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声响。

    在最后一刻,式笑了。

    …没错,答案非常简单。

    “既然没办法除掉你——

    那就只有让我消失了。”

    式微笑着留下这么一句话…那是很柔软、很幸福,有如梦一般的微笑。

    下一瞬间,来到旁边的汽车发出轰然煞车声,把她的身体撞飞出去。

    …

    那就是我记忆中三年前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

    真正死去的人,其实是我。

    在两仪式体内清醒的人,是织。

    但织代替我在那时死去了。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他就无法守护他自己的梦了。若只有织留在这个身体里,他将会不断无差别的杀人吧?因为能实现他梦境的人。不是织而是式。

    ——在式身体内侧的织,平常都只能沉睡着。

    我们虽然从大元的一个人格所分离出来,但名为两仪式的人格,只有身为式的我,才拥有身体主导权。

    既然身为式的我存在,那么这时织就只能沉睡了。

    他总是一直沉睡着。

    他一直抱有式被压抑的愿望,也被限定只能朝否定他人、伤害他人、杀害他人的方向性前去,因为这是他被创造出来的理由,所以织只能以杀人鬼的身份存在。织以人格的身份出现在两仪式的身体里,只能在对当时相处的对手抱有杀意的情况下才行。

    但是,织也有像现在的我一般正常生活的愿望在,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我们拥有相同兴趣、一起成长,甚至连憧憬的事物也一样。

    式…身为肯定之心的我,起码能做出模仿这件事,但织连这种事都做不到。即使如此,织还是认为就算再怎么被他人厌恶,我们总有一天还是能够在一起。

    不过,那是他无法实现的愿望。

    所以——他所做的梦,是SHIKl过着幸福生活的梦。

    喜欢做梦的织;

    只能在梦里实现愿望的织,那也等于是式的愿望。

    我们在现实世界里遇见了那个梦,

    他那能够幸福渡日的梦。

    否定了自己存在的希望。

    织当时喜欢的那位同班同学,只要式跟那个同班同学在一起,就能实现他的梦。但只要织存在,总有一天我会杀掉那个同班同学吧?

    用自己的手,亲手破坏掉自己的梦。

    织讨厌那样,他不想破坏黑桐干也这个梦,他想要让SHIKI幸福,于是选择了唯一的方法。

    ——不为什么,就是为了守护自己的梦。

    他终于得到了幸福。

    能够一直持续做着那个梦。

    “…至少要让那家伙记得织…因为现在的我,就是织所做的梦。”所以我才会无意识使用织的用词。

    这样一来,我就能让周围的人把我当成织了。

    …雨不停的下着。

    我的意识仍然很朦胧。

    视野突然扭曲了起来,无法抗拒的睡意侵袭着我。

    在那之前,我想起了身为另一个我的织,我回想起他心底的愿望,并将它遗忘。

    ——谢谢。我没有办法…杀掉你。

    感觉有点悲哀。只能用杀害这种方式来与他人建立关系的式,连把这句话,告诉想传达的对象也做不到。

    杀人考察/5

    ◇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安心。

    孤单一人太让人不安了。

    我察觉到,必须要有和我一样的狂人同伴才行。

    ◇

    二月十一日,礼拜四。

    从早上便开始下着雨,而我来到了橙子的事务所。

    我不是要回到工作岗位上,而是因为前往港口前,有非得与橙子商量不可的事。

    我说完有关白纯学长的事后,橙子只是一脸无聊地弹了一下手指。

    “所长你的看法呢?”

    虽然我因为她那副式跟学长都与她无关的态度而瞪着她,但她却摘下眼镜回瞪着我。

    “没什么看法,既然起源觉醒是四年前的事,那白纯里绪已经没救了,他已经完全变成另一种东西了吧?”

    橙子边说边叼起一根烟,然后一手托着脸思考着。

    “不过竟然是起源觉醒者啊?荒耶那家伙还真是留下一个无聊的临别礼物。对普通人那样做的话,原有人格一定会彻底摧毁。白纯里绪的两面性,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所长。那个,起源是指什么?学长虽然说是本能,但我并不认为那种东西能削弱人的意志。”

    我说完了之前一直抱持的疑问后,橙子点了点头,将烟夹到手上。

    “个人的深层意识不可能改变肉体本身,像苍崎橙子或黑桐干也,仅仅二十年所培养出来的意识,当然敌不过肉体’这个更为坚固的自我。若掌管人格的是脑髓,那表现个人的就是肉体。虽然最近出现某些说法,认为人类只要有脑部就不需要肉体,但结果也只是在轻蔑自己的人格而已。不过我觉得这种事要怎样都无所谓啦!”

    …我总觉得这番话好像离题了,而橙子在思考一阵子后,又提出了奇怪的问题。

    “黑桐,你相信前世这种东西吗?”

    “…前世,是那个自己出生前乃是动物这种东西吗?…该怎么说,我哪边都不是。虽然并不否定,但也不肯定。”

    “真像是黑桐会说的答案。不过在此先假定为有吧…从科学的观点来看,也是有所谓转生的理论。所有的分子都会流动吧?除了精神、灵魂、生命等观念外,所有的东西都能转换为其它东西…所谓的起源,就是追溯这种无秩序法则的方法。在魔术师里,甚至也有人试着让前世的自己附身而使用其拥有的能力。这是尝试让自己出生前的能力超越时代而继承下来。

    而起源则是指更上一层的东西。如果有前世的话,那之前应该就还有前世吧?前世不是人,再前世甚至连东西都不是,但存在之线还是会一直延续下去。你这个灵魂的原点,创造你这个存在的场所,确实存在。但是那个地方并没有什么生命之类的东西,有的只是某种开始之因,决定事物的某种方向性而已。

    在一切源头的漩涡中,某种方向性就如同闪电般地发生。“做…”的意义流动,适合那个流动的物质集结成形体,而那个东西有时会变成人类。在开始之因所发生的事物方向性,是指根源之涡这个浑沌里所产生的“做……”、“不做…不行”这类冲动,也就是让所有有形之物之所以存在的绝对命令。这种浑沌冲动,据说是魔术的起源。

    简单来说就是本能吧,像有的人只会对小孩感到兴奋,对吧,虽然一般认为原因是出在小时候的体验,但儿时的体验却无法改变成人的意识,那种乃是在出生前就决定了,灵魂有起源这种模型,我们就算知道,也无法对抗作为存在之因的方向性。”

    橙子停住不说了,我虽然感觉最后的部分有点强辩的味道,但也有我能够接受的地方。

    就算是我们不想做的行动,也无法违背欲望而不去做。

    橙子这么说。人类、植物、矿物,都具备有这种方向性,且都是被束缚而生存着。

    “这些东西通常无法察觉,但也有一出生就与起源接近的人在。

    跟超能力者一样,那种人越是拥有优秀的能力,就越容易被排除在社会之外。

    附带一提,寻求死亡的式,起源是虚无;想要违背常理的鲜花,起源是禁忌。虽然式因为太过接近而被那冲动所吸引,但鲜花不是就很普通了吗?因为起源毕竟只是原因,而不是支配个人的东西——只要不是因为某种因素去自觉到那个东西的话…”

    橙子用锐利的眼神望了过来。

    她想说的事,我也知道。

    “…也就是说,一但自觉到,人格就会输给那个方向性?”

    “正是如此,从存在的开始累积至今的起源方向性,光靠白纯里绪这个不到十七年的方向性是不可能对抗它的,他只能不断重复自己的冲动而已。吃东西还真是奇特的方向性啊!我能理解为什么他会被荒耶看上了。听好,黑桐,若拥有吃东西这种起源,白纯里绪的前世应该是猎食类的生物。起源觉醒者会取得所累积的前世,你不要把白纯里绪当成一个人类,反而看成许多动物会比较好。在白纯里绪这个人格残留时还好,要是那个消失了,他真的会变成动物的群体’。”

    那样也蛮耐人寻味的,橙子说完后,讽刺般地笑了。

    虽然这个人一直是如此冷酷,但这次我无法静静容忍下去。

    “——是魔术师造成这种原因的吧!如果学长自己一个人的话。就不会发生——”

    “是这样吗?要让起源觉醒的魔术,光靠施术者办不到。直到拥有起源者自觉后,才能使其觉醒。起源觉醒是施术者与受术者意见不同就无法使用的秘术。

    白纯里绪是以自己的意志做了选择。他以自己的意志变成动物,以自己的意志杀人。被夺走的命无法归还,等他回复成白纯里绪时,都已经太晚了。白纯里绪本人虽然说自己无法压抑自己,但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看你似乎是想帮助白纯里绪,所以给你个忠告。听好了,起源觉醒者的确会失去自己的人格,但并不会分裂成两个。若白纯里绪这个意志残留下来,残留时就能压抑住冲动。人格不像双重人格一般可以自由切换。黑桐,他是以自己的意志在吃人喔,所以,把他当成你所认识的白纯里绪,这种想法很愚蠢。白纯里绪只不过在欺骗你,博取你的同情罢了。”

    橙子有如在斥责对生命恶作剧的学生般,眼神相当严苛。

    我本来认为她是几乎不担心别人的人,但这时我对魔术师——橙子的偏见减少了一点。

    看着一脸无法接受的我,橙子意外地绷起了脸。

    “…黑桐你不惊讶吗?我可是说白纯里绪并不是因为输给冲动才吃人喔!”

    “咦…?不,我很惊讶。”

    我淡淡地回答道,橙子则一脸无趣般地皱起了眉头。

    “到头来,橙子小姐还是没办法帮忙白纯学长哕?”

    “嗯,这是那男人追求灵魂形体而到达根源的终极技术。我的专门领域是肉体部分,关于灵魂就没办法了。”

    “这样啊…但既然学长的人格还残留着,应该能替他做些什么吧?”

    “顶多是让他安心吧?不过那种事一点意义也没有,白纯里绪能残留到现在可说是奇迹,一来说不定明天就会变化…二来说不定他早已放弃身为人类这件事。”

    …是这样吗?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说出“请救救我”这句话。

    即使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人格就已经不是白纯里绪,但他想要救赎仍然是真的——

    “真是的,黑桐,你还真容易让人理解啊。算了,我也不想阻止你,对方可是杀人鬼喔。那种东西还是交给式就好,式是因为要解决四年前的事件而在追踪杀人鬼吧?”

    被这么一说,我低下了头。

    …解决四年前的事件。听起来虽然如此,但看她的样子并没有这么单纯。

    我曾经,在眼前失去式一次。

    我也知道,那时的式与昨晚电话里的式很像。

    与四年前一样…

    杀人鬼出现,式说自己也一样,而且好像真的开始往那一头倾斜。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想杀人呢?

    “橙子小姐,人类会杀害人类的理由是什么。”

    我无法忍受而提出这样的问题。

    橙子靠着椅背,说出一个解答。

    “向对方抱有的情感超出自己的容许量时。自己能承受的感情量是一定的,有容量大的人,也有容量很小的人,不管是爱恋或是憎恶,当那种感情超过自己的容量,超过的份就会转变成痛苦。这样一来,就无法忍受对方的存在。无法忍受时该怎么做呢?只有用某种方法把它消除掉而已。不管忘记或是离开,总之要让它远离自己的内心。当那个方法到达极端时就是杀人了。为了保护自己而失去道德,来取得虚伪的正当性。”

    自己无计可施的憎恨,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从那种感情里保护自己才去杀人…?

    也就是说无法忍耐的痛苦,会转换成杀意吗?

    “不过,不是也有人会杀害毫无关联的人吗?”

    “那不是杀人,而是杀戮。只有人拿自己的尊严和过去比较,让其中一个消失时才叫杀人,并背负杀人这种意义与罪孽。

    杀戮不一样。虽然被杀的一方是人,但杀人的一方没有身为人类的尊严,也没有之后的意义与罪孽。像事故,并不会背负着罪孽吧?”

    …杀人这件事,也就是杀害自己。

    “那杀人鬼是什么呢?”

    “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吗?因为是杀人的鬼,所以跟天灾一样,被牵扯进去的人就倒霉。”

    …式的确有说过跟这句话意义相同的台词。

    在与式分别的十天前夜晚。式看到新闻后,告诉我杀人鬼并没有杀人。

    她这么说:人一辈子只能杀一个人。

    我这么说:人一辈子只能背负一个人的死吧?

    “我——想起来了。”

    没错,两句话的意义相同——因为那是以前,她告诉我她祖父所说的遗言。

    式虽然一直重视并遵守这遗言,但却又想将它抛开。

    是我跟杀人鬼把她逼迫到那种地步。

    我不知道式对我抱有哪种感情。

    但那因此让她痛苦,所以只能杀掉我来解决。

    但是,知道杀人痛苦的式却没办法杀害任何人。

    既然这样——那就变成不需背负任何痛苦和意义的“杀人鬼”就好,她是这样想的。

    然后,杀人鬼在她身边出现并且开始活动。

    因为杀人鬼想要让杀人鬼——两仪式变成同伴。

    “——我告辞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

    橙子一脸不满的样子。

    “什么嘛,这样就结束了吗?外头在下雨喔,再多坐一下也没关系。”

    “是。不过,我不走不行了。”

    我敬个礼后便迈开脚步。

    随即背后便传来“那明天见”这旬道别的话。

    /5

    我做了一个很令人怀念的梦。

    “人一辈子只能杀一个人。”

    是这样吗?

    “是的。因为这最后会杀死自己,所以我们只拥有杀人一次的权利。”

    为了自己?

    “正是。人一辈子只能承受一人份的人生价值,所以大家才会为了原谅那些无法走到尽头的人生,用尊重的态度去看待死亡,因为生命等价,就算是自己的生命,也不是自己所拥有的东西。”

    那么,爷爷呢?

    “爷爷已经不行了,我已经杀了好多人。我因为承受杀害他们的死亡,所以已经无法承受自己的死亡了。爷爷的死,会在没有任何人承受的情况下,前往空虚的地方,那可是件非常寂寞的事。”

    只能杀一次吗?

    “嗯,能杀人的次数只有一次,在那之后就不带任何意义了。仅仅只有一次的死相当重要。如果你杀害了他人而用掉自己的死,将永远没办法杀死自己,也无法作为一个人而死去。”

    …爷爷你很痛苦吗?

    “嗯,我已经走到尽头了。再见了,SHIKl。如果你能迎接一个平稳的死就好。”

    ……爷爷?

    爷爷,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带着那么寂寞的表情死去呢?

    喂,爷爷——

    响起了“啪”的一声。

    跟外头的雨声不同,那是黏稠而令人厌恶的声音。

    我从梦中醒了过来,并睁开了双眼。

    那是在草长得相当茂盛的仓库里,我双手被铐着,被人丢到水泥地上。

    ……状况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身体的无力感已经开始消失,而在我眼前有个与我相像的男子。

    白纯——里绪。

    我就这样保持倒在地上的姿势,确认着眼前的对手。

    那个人带着难看的笑容俯视着我。

    “已经清醒了吗?公主殿下还真是性急啊!”

    自纯说完就蹲了下来.

    他的手上拿着个针筒。

    “药物对你来说似乎没什么用,我一开始就该用这个的。”

    白纯拉住我的手,把针筒刺了下去。

    因为药物而麻痹的我,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全身使不上力,两手也被铐住,我只能瞪着那个男人而已。

    “真是不错的眼神,两仪式果然就是得这样才行。刚刚打的只是肌肉松弛剂而已,我还得请你再乖乖躺在那儿一下。”

    自纯里绪坐到水泥地上,眼神仿佛像在舔舐一般看着我的身体。

    我则是看着窗外的雨。

    “…这三年,真是漫长啊!我这一直等待的心情,要是你能理解就好了。”

    那个东西的嘴里咬着些什么。

    但我对白纯里绪则是漠不关心,对方虽然知道,却仍自顾自地说着。

    “…从荒耶的说法听来,我似乎是失败品,他竟然说我相反过头了。我跟你为什么会完全相反呢?两仪呀!我们明明这么相似,你也知道自己不是世间的一般人吧?两个狂人,就得要彼此感情深厚才行。”

    …我没有回答。

    真的,我并不是在无视他,因为两仪式正在想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那个东西继续无聊的独白。

    “…因为你发生了事故,所以我一直没机会登场,先前预定好让那两个人破坏你的计划,所以我得乖乖地别碍手碍脚…利用了他人,等没用时就舍弃掉,这很令人不爽吧?但光靠我自己又无法对付荒耶。所以我只能照他所说的离开你身边而已。所以你别那么别扭了,又不是忘记了所有的事。

    …我很清楚,荒耶无法把两仪式逼入绝境,能办到的只有同为狂人的我而已…我知道的,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那个东西靠近了我。

    他像狗一样的趴下,舔着两仪式的脚。

    响起了“啪”的一声。

    黏稠的声音,潮湿的感觉。

    带刺的舌头,一边舔一边往上游走——让人感觉想要发抖。

    “——————”

    我发不出声音来。

    回响在灰色仓库里的,只有那个粗重的喘息声。

    我的身体明明无法动弹,感觉却变得更加敏锐,有如身处热带夜晚般不停冒汗,像是被水淋过一样,全身融人汗水里。

    “———————”

    我脚边的和服下摆被撕碎了。

    那个叫做白纯里绪的东西吐着热气,继续埋头在这种行为里。沾满唾液的舌头,从膝盖缓缓往上游走,他根仔细地舔着我的腿到内侧,黏稠的声音一直重复。

    糖水般的液体,围绕在肌肤上的感觉非常恶心。

    …我只能忍着不发出声音。

    于是那个黏着我肌肤的东西,用非常缓慢的动作,从脚爬到了腰部。

    他的舌头一点也没损害到和服下摆,单纯在布料上爬行着。

    “咻噜”、“啪”。

    黏稠的声音只让人觉得不快。

    不停涌出的唾液,渗透我的衣服流到身上。

    …被铐着的双手很痛,动物般的舌头细心地沿着我的胸部来到脖子。

    他从我的脸颊一路舔到眼睛,呼呼的喘息声,在眼前一直重复着。

    一想到自己沾满唾液的身体,闻到那个有如动物般恶臭的呼吸,让我开始觉得想吐。

    “——死狗。”

    我如此骂道。

    那个东西很高兴地笑着,用力咬住我的脖子。

    “啊——”

    因为药物而变敏锐的感觉,现在非常强烈,像是脑髓被刀子侵人一般,我发出尖锐的叫声。

    或许是因此满足了吧,白纯里绪移开了嘴。

    我的脖子上留下动物的齿印,沿着脖子流下的血,都让人感觉淫荡。

    “…还不行,还不到吃的时候。因为那会让你无法回到原形。”那个东西说完后站了起来。

    “因为白纯里绪爱你,所以要慎重对待你……吃东西是我的起源,当那股冲动涌现时,我就见一个吃一个地吃下周围的人,但是,应该因此消失的白纯里绪竟然还在这里…我才不会输给冲动,因为有你这个同伴,所以我才会放过白纯里绪一马。”

    白纯里绪有如逃避自己的欲望般离开我身边。

    “…但是!你竟然连昨晚都没办法动手杀我。到头来,你还是连一个人都没有好好杀过。杀掉荒耶那种不是人的家伙没用,你明明是远胜于我的杀人鬼,为什么——连一次都没有杀过人!”

    白纯里绪持续着粗重的喘气,看向倒在地上的我。

    “那样可很令我困扰啊…!我可不能没有同伴。这样会让我没办法安心,总是感到不安!明明…明明我只认为你是我的同伴,但却被你狠狠背叛了。这样下去,白纯里绪不就会被起源给吞噬吗?”

    …还真是愚蠢的误解。

    自称是白纯里绪的那个东西,踏着静静的脚步消失在草丛里。

    “…你给我等着,我马上——把束缚你的原因给除掉。”

    只传来这样的一句话。

    我虽然知道那句话的意义,但就是无法思考那会带来怎么样的结果。

    …这一定是因为药物的关系,我就在这种头脑不清晰的状态下,尽想着些没完没了又无意义的事,像是被窗户玻璃弹开的雨滴数量,明天的自己会变得怎样…”。

    说到底,我究竟为什么会去寻找杀人鬼呢?

    最近发生了许多事,因此让我忘记一开始的理由。

    我——的确是因为想要安心,所以才跑到街上去。

    再度发生的杀人事件,再加上四年前的模糊记忆,我害怕可能又会杀了那个人。

    “——原来是这样啊,如果真的有杀人鬼存在,我就不是杀人鬼了。”

    我说完,感觉自己快哭出来了。

    我好想回去。

    好想过着清醒过来的半年间,与那个人渡过的每一天生活。

    我想证明我也能像普通人般活下去,所以得跟杀人鬼这个对手做个了结。

    但是,我却遗忘了这个目的。

    我一直潜伏在巷弄里追踪杀人鬼,还老实承认自己内心的杀人冲动。

    我就在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情况下追踪白纯里绪,然后把自己弄成像现在这样被绑住的窘境。

    若是以前的我——若是三年前的我,就算杀人鬼再现我也不会在意吧?

    …………我变得软弱了。

    只能一个人躺着,厌恶自己沾满白纯里绪唾液的身体。

    外头下着雨。

    我觉得自己真是非常愚蠢又凄惨。

    我实在无法原谅他,可恶、真令人不爽,如果有让我变成这样的原因在,我真想抱怨个两句。

    因为我并没有什么错。

    让我变成这样的责任,全都在那个人身上。

    …没错。

    全都是因为那个人。

    因为那个人我才变成这样。

    因为有那个人所以我变得软弱。

    若没有那个人就不会有这样的自己。

    所以,若是那个人不在了,我连活都会活不下去——

    “…我这个笨蛋。”

    由于药物的效力,脑袋一直不是很清楚。

    我的身体热到令人喘不过气,汗水如同眼泪般流着。

    这种模样要是被人看到,我可是会羞耻而死。

    …所以,不快点去不行,我不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这里不是我想待的地方。

    …我得快点回去才行,回去自己的家,那个我该回去的地方。

    但很不可思议的是…当我这么想时,心中描绘的不是两仪大宅,而是黑桐干也在那里等待的,那间非常平凡的公寓…

    杀人考察/6

    ——最后,我来到了那栋仓库。

    从橙子的事务所离开约两小时路程,就能到达位在港口的无人仓库。在前往橙子那边之前,我已经查出这里就是白纯学长真正的居所,也是藏匿药物的地方。

    在雨中,我走近即使在仓库街也算很大的那栋建筑。

    仓库正面的门关上了,看来是无法从那里进去。而比自己大上几倍的铁门不可能用螺丝起子撬开,于是我绕到了仓库另一头。

    …一点空隙也没有的仓库墙壁裴满玻璃窗,虽然可以从那里进去,但玻璃窗却是位在离地面约五公尺的高度,没有梯子的话连摸都摸不到。

    仓库比外表看来还大,有如学校的体育馆一般,但我想一定有后门之类的地方。

    我边走边找,很快就发现墙上有一个如同普通房间门扉一般的人口。

    于是我一声不响地走近它并转开门把,门没有锁上,我就这样溜了进去。

    …那里是个像杂物问般的狭窄空间。

    在眼前有另一扇通往仓库内的门,当我走向那扇门的同时,响起了“铿”的一声。

    “——好痛。”

    我抱住头。

    在察觉自己被人从后面敲了一记前,我的身体就倒在地面上。某种东西咕噜一声滑下了喉咙。

    等到眼前一片漆黑的视野稍微能看见一些东西后,我抬起了倒下的头。

    …场所还在原地,应该才过了几分钟而已吧?

    但我却感觉很冷,身体不停发抖着。

    我想站起来,一只手却感到疼痛。

    我左边的手肘朝怪异的方向弯曲着,不只如此,双腿的膝盖内侧也被刀子割伤了。

    …那位置是以前曾受过重伤的部位,现在连跑步都会痛。现在那里被切伤,若是想站起来就会令我感到几乎要昏过去一般的疼痛。但是,若这样躺着就不会有任何疼痛感,伤口已经塞住了,也没有流血。再加上弯曲的那只手骨头也不觉得痛,目前感觉似乎还撑得过去。

    要说异常,就只有身体那股膨胀的感觉了。

    ……刚刚吞下去的是药吧?

    没错,那应该像是止痛药之类的东西,不过能够一吞下就马上生效止痛,我倒是没听过这种非常好用,又有如魔术一般的药物。

    “……………………………”

    我观察着房间,发现墙边有某个人在,他就蹲坐在一堆瓦砾上,

    “抱歉,因为我不想绑男人,所以只有用这种方法了。”

    他说完就走到我的身边。

    我的脑袋因为药物而一片空白,身体的感觉很热,连看到的景象都一片惨白。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清楚知道他到底是谁。

    “白纯——学长。”

    “黑桐,你还真记不住教训啊!不是跟你说过别来找我吗?你就是因为不听话,所以才会有这种下场…不过,我也有点高兴,因为这让我知道你果然站在白纯里绪这一边……没错,把你让给两仪太可惜了。为什么我没察觉到呢,要是让你成为我的同伴就好了。”

    学长的口气,跟他以前的口气不同。

    他用有如他人般的口气,居高临下地说着。

    ……但是,在我听起来只觉得那像是在演戏。

    “……你是没办法创造同伴的。”

    开口说话的瞬间,激烈的疼痛让我说不出话来。

    看来虽然不痛,但我的身体出了很严重的问题。我忍耐脑袋每开一次口就要烧掉般的疼痛继续说道。

    “因为学长的药,连一次也没成功过不是吗?”

    房间内的空气冻住了。

    白纯里绪咬紧牙根看着我。

    “…真是没想到。黑桐,没想到你竟然能了解到这种程度。正如你所说。我可不是为了取悦那些笨蛋才送药的。的确,在我一时冲动吃了人后,那东西可以让他们闭嘴。对那些笨蛋来说,我可是免费送药的英雄啊。大体上不管我怎么做,他们都不会插嘴,不过,这也只是其次的东西而已。”

    他缩缩肩膀,停止了说话。

    如果他不再继续说下去,那就只有由我来说。

    “…你在卖的东西,并不是药物。”

    白纯里绪沉着脸叹了口气。

    “嗯,你说的没错。我啊,想要找到跟我一样的家伙,但那种家伙却只有两仪而已。那么,我就只能用人工的方式创造了,对吧?这间仓库的大麻是从荒耶那里拿来的,这跟其它的大麻有点不同。虽然没有依存性也不会产生耐性,但这可是不会在体内分解的毒啊!使用几十次后就会完全破坏理性,是究极的兴备剂。”

    “…碰到那种使用几十次的对象,你就会给他血晶片是吗?”

    “应该说是看起来有希望的对象,那个是我用自己的血特别制造的,起源觉醒者会受缚于起源。像这类人的血已经不是普通的血了,结论虽不中亦不远矣。有的人只会感觉像一般的药物,也有人承受不了因此死亡。真可惜,如果能承受得住,一定就会变成我的同类。结果害我还得处理一点也不想吃的尸体。”

    “……你明明说过不是因为想杀人才杀的。”

    我用有如要烧焦的喉咙说着很愚蠢的事。

    白纯里绪的脸暗了下来,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说?”

    “因药物而死并不是我的错,想要药的人是他们,受不了而死的责任也在他们身上,我是感到同情啦,因为他们如果像我一样特别,那就不会死了。”

    我的头感到一阵晕眩。

    刚刚吞下的药,似乎让我的意识变得很零碎。

    “不过都持续了三年,却连一个成功的家伙也没有,于是我想放弃了。就在此时,两仪清醒了过来。你应该很高兴吧?我也很高兴。没错,我们是同伴?在这种意义上,白纯里绪和黑桐干也是同伴,原因在于——”

    自纯里绪“嘿”地一笑。

    我只能一直看着他。

    “没错,三年前破坏她的就是我跟你。你破坏式的内在,我则是破坏她的周遭。”

    ……果然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和白纯里绪,若两者缺少任何一个人,式就不会变成那样

    ……正如他所说。在这种意义上,我和他展现了无比的合作吧?

    “黑桐,很简单的。两仪喜欢半夜行动的个性真是太好用了,我只要跟在她后面,在她即将要前往的地方杀人就好!刚开始还曾被人看见,但几次下来就很熟练了。那天跟你吃完饭分开后,我不是很完美地先赶到两仪大宅吗?因为那是要让你看到,而特别用心准备的东西。”

    我无法昕清楚白纯里绪的话,呼吸不顺畅,感觉像是心脏着火一般……我不知道呼吸这回事,竟然是这么困难。

    “…礼拜一杀了四个人的,也是你吧?”

    但是,我竟然在说话。

    他点了点头。

    “真是受不了,难得我刻意安排他们袭击两仪,她却只让他们无法动弹而没越过最后那一线,让我还得去负责善后…但看来,那件事还是多少有点效果的样子。”

    白纯里绪回到了墙边。

    “时间差不多了。让你受苦了,干也。没问题,是你的话,很快就能解脱了。”

    他拿起瓦砾上的东西…那是一把短刀还有像棒子一样的东西…那把短刀,是式的。

    “…你难道把式给…”

    “不,我对她什么也没做、因为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你,她的事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虽然我现在让她在隔壁的仓库沉睡,但明天就会让她回去。”

    他一手利落地拿着那两个东西,再度来到我身旁。

    “那么就开始吧。放心,设什么好担忧的。因为至今失败的理由,在于只给药物而已。荒耶也说过,要让起源觉醒得要双方同意才能达成…没错。所以这次会成功。只要你想的话就能得到一切,绝对不会失败。干也,你可以变得很特别喔!”

    …白纯里绪感觉有点钻牛角尖般地说着。

    我只是摇了摇头。

    “自己明明会因此消失也要变得特别…?你不是讨厌这种事吗?”

    “傻瓜,你竟然相信那种话。这当然不可能会讨厌的吧?我因为起源觉醒的缘故而变得特别,力量不但变强,也能办到普通人办不到的事。”

    我不会输给任何人,也不会让人说我弱。我能做想做的事,照自己的意思活下去。这些快乐的事——是四年前的白纯里绪做不到的”

    想要变得特别、想要比别人优秀,这就是他的愿望,但这应该是每个人都有的愿望吧?若说这个人有罪,绝不是因为这种事,而是——

    “当然,我并没有消失,我仍然是白纯里绪。干也,冲动是可以抑制的,根本没什么好怕,我只是因为想吃才去吃而已。不是因为起源的意志,是因为我自己的意志而希望去吃人。”

    “……白纯里绪只不过是为了引起你的同情,而在欺骗你罢了。”

    橙子这么说过。

    是这样吗——

    “…什么?你不惊讶吗?我很想看看你惊愕的表情呢!真奇怪,你为什么不惊讶呢,干也。”

    白纯里绪感到很不可思议般地问着。

    因为这种事——

    “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耶?”

    惊愕的人,是他。

    没错,这种事,我一开始就都知道了。

    从读了那本日记后,我就全都能了解——不管是这个人早就放弃身为一个人类,或是白纯里绪已经不在的事实。

    但即使如此,因为“请你救救我”这句话,是四年前的白纯里绪还留下来的,所以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好,我也要去拯救他。

    “…你犯下杀人的罪行,为了逃离那罪行而舍弃自己。以前爱着两仪式的白纯里绪,只为了让自己正当化而追求式,那之中并不存在任何爱情,你——”

    “吵死了!”

    白纯里绪大吼一声,用力踹着我的身体。

    幸好我的痛觉早就麻痹而毫无感觉。

    “我的事没什么好提的,现在可是在说你的事。”

    白纯里绪很不爽地说完,便挥动了短刀。

    他用式的短刀把棒子切下一块约小指般的大小,然后放进自己的嘴里。

    “虽然连续服用对身体不好,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你实在太好强了。他粗暴地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脸拉了起来,并将他的双唇贴近我,我抵抗的舌头被推开,他把咀嚼的东西传到我嘴里并要我吞下去。

    ……我无法抵抗,只得乖乖吞下。

    “这样就万事OK了。”

    移开了嘴后,白纯里绪一脸平稳地说着。

    “这次的是十回以上的服用量,你的身体应该会受不了吧?但你要在那之前吞下这个。干也,你得用自己的意志,舍弃掉目前为止的自己。”

    他拿出了红色的纸片。

    ……我的视野一片艨胧,无法很清楚看见眼前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这可是能让你变特别的东西喔!可以从那种到处可见的普通生活里解放出来喔!明明这么快乐。为什么你却不听我的语。吞下它,干也。如果对象不是你,我才不要!”

    他拉起我没断的那只手,把血晶片塞到我手里。

    看见没有反应的黑桐午也,白纯里绪非常不高兴。

    “你给我吞下去,干也,你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刚才吞下那药物的效果。你听好了,不吞下去可是会死喔!很普通的死和很特别的活,哪一种比较棒应该连想都不用想吧!”

    的确,是连想都不用想。

    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

    他的声音有如勉强挤出来一般细微。

    明明不管他也行,我却回答而了。

    “因为感觉好像不太有趣。”

    白纯里绪的表情冻结了。

    空气仿佛“啪擦”一声出现了裂痕。

    我还真是找死啊…

    “……嗯,因为从学长你的经验看来,感觉好像不太有趣。而且我比较想维持学长说的那种普通状态,我不想成为特别的存在。”

    白纯里绪看着我的双眼里已经失去了人性…这个人因为刚刚那句话,已经把我当成了敌人。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好,你不吞下去可是会死喔!你没有其它选择了!那时的白纯里绪也一样!明明每个人都——都想变得特别,都想比他人优秀。你却……”

    他激动地说:“无法相信!”

    说完,他微笑看着我。

    那种笑容说不上是因为恐怖,还是因为不爽造成的。

    “为什么?真是难以置信,黑桐你为什么这么说?我知道你不是因为逞强而这么说,也没有输给任何人的感觉。你——是真心这么希望,但这样下去会死的喔!你在装什么酷!可恶,你不正常。你不是普通人,怎么想都觉得你不正常!”

    “——不正常的是你吧,学长。”

    有如被胃部涌上的恶心感催促一般,我说出这句话。

    ——如果我更会察言观色的话,说不定还能活久一点。

    “你已经活得不正常了。杀人的你不敢去正视那个罪过而一直在逃避,你用自己发疯的借口催眠自己,既然发疯了,那杀人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说异常的人理当会做出异常的事,但这只是自己欺骗自己…!

    ……不过,这跟因为不爽而打人的理由一样,完全不存有任何正当性。你却为了让自己正当化而假装疯狂,到现在也还一直在逃避。”

    ……没错。

    从第一次杀人,并受到荒耶宗莲的诱惑开始,白纯里绪就消失了,他用身为狂人就能存在的理论武装自己,并追求同为杀人鬼的两仪式。因为若有与自己一样的杀人鬼。自己就能够正当化,能够因为同样拥有不正常的伙伴而感到安心。

    “………吵…死了。”

    白纯里绪眯着眼往我这边看来。

    不过若不把话说完,那就失去来到这里的意义。

    “……从出生起就毫无由来而嗜好杀人的式,以及为了保护自己而自认嗜好杀人的白纯里绪。”

    ……天然的物品与人工的物品。

    ……与生俱来的东西和后天捏造的东西。

    我知道,如果我不说,学长是不会了解其中差异性。

    “用杀人鬼这种名称叫你不对,你身上并没有式所背负的痛苦,因为你并没有那种要舍弃也无法舍弃的情感。”

    “……黑桐,你很烦呐!”

    “所以你跟式绝不相同,而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杀了人后不承认那是自己的罪过,而只是一味逃避,是杀人者或杀人鬼都算不上的逃亡者——那就是你的真面目,学长。”

    即使如此,就因为你说想要有人救救你,所以我才想将误以为只有疯狂这个选择的你拉回这边的世界来。

    “………我说你很烦啊!”

    那是充满憎恨,有如诅咒般的愤怒之声。

    我无法阻止他,只能静静看着他举起短刀这个动作。

    ◇

    他举起了短刀。

    用无法停下的力道,情绪性地从黑桐干也的头一刀砍下去。

    深深插人头部的短刀,把黑桐干也与世界彻底分开了。

    /6

    干也“咚”的一声倒向地板。

    他趴着不动,只有头部不停流着血,沾湿了水泥地。

    我愕然看着手里的短刀,怎样都无法动弹。

    我害怕干也的尸体,连靠近他都做不到。

    因为,干也已经死了。

    “对不起,我没打算要这么做的。”

    即使我这么说,回答我的也只有雨声。

    很久以前,从白纯里绪还是学生时所留下的感情,现在正不断地变淡。

    像是那个时候……

    在白纯里绪打算退学时,不管是谁都认为我做了蠢事。他们嘲笑我,高中退学还能有什么打算?但,只有黑桐干也不一样,他真心说请我加油。

    我不可能会遗忘的,那时的喜悦,至今仍存活在白纯里绪的心中。

    但是,我却杀死那个给予我喜悦的人。

    我一时激动而把他给杀了。

    我明明知道人类会因为一些小事就死亡,但令人绝望的是,白纯里绪却没有回避那种事的运气,明明从第一次杀人就已经知道的……

    不过,错并不在我。

    “……黑桐,你为什么要反抗我。你小是任何时候都跟我站在同一边吗?你不是一直都很了解我吗?

    ——明明只有你是不可以反抗我的,你却……!”

    没错,就算世界上每个人都不认同。

    只要他肯认同,那就无所谓了。

    明明因为只要有你在,所以哪样也无所谓……!

    里绪了解到正如黑桐所言——白纯里绪并非爱着两仪式。

    追求两仪式的人是身为杀人鬼的我,若她成为同样的存在,就没有任何用处了。特别的存在是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特别,所以我早就决定,等她回复为杀人鬼后便要她马上去死。

    但是在失去之后,我才察觉到——我所需要的同伴,对我来说重要的人是他。

    白纯里绪这种存在之所以还能存留下来,应该是因为黑桐干也的关系。

    我——只有在黑桐干也面前,才能回复成白纯里绪。

    但现在连那个人也不在了。

    我仿佛失去了另外半个身体,那些都随着以前占据我一半世界的人物一起消逝了。

    对不起,黑桐。你所相信的我,看来要在这里消失了。

    “——还剩下另一半。”

    所以没问题,我能够活下去。

    白纯里绪还有两仪式,只要她能回复成杀人鬼,我就能持续安心存在了。

    ……嗯,没错。

    我才不需要黑桐干也呢!我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想要这样吗?为了不消失在自己内部的“冲动”里,想因为有同为杀人鬼的她而感到安心。

    我离开房间并回到仓库里,开始往大麻园走去。

    式——我以前热恋的女孩。

    她看来比谁都要特别,是个渴于鲜血的杀人鬼。

    她将要成为我的东西。

    我不禁笑了出来,脑海中浮现她沾满汗水和唾液的样子,实在令人爽得受不了。

    我想要——快点做。

    只要说杀了黑桐,她一定会变回原来的她。

    真正的杀人鬼会向我进攻而来。

    那是一副很诱人的光景,再加上她身上的药效还没退,如果能从手指开始吃掉连站也站不起来的杀人鬼——还有谁能准备出比这更加美好的场面?

    没错,没人可以,只有我才做得到。

    我的舌头蠢动着,看来这玩意也想尽情吸吮她的汗水,早点体会她肌肉的味道。

    “——可是…汗?”

    我在大麻园里停了下来。

    汗?汗怎么了吗?

    的确,在注射药物时会流汗。

    但——她那种出汗量相当异常,而且他所注射的只是普通的肌肉松弛剂,没道理会流汗才对。

    ……大量的汗,仿佛要排出体内毒素般异常发汗。

    “——骗人的吧!”

    我跑了起来,急忙赶往放置两仪的区域。我拨开草丛,拼命地跑着。

    不到十秒我就到达了目的地,看见我预料中的光景。

    “——”

    我感动到说不出话来。

    因为在仓库唯一没有种植大麻的水泥广场。

    应该连站也站不起来的两仪式,带着恶鬼般的眼神悠然站在那里——

    /1

    ◇

    两仪式的样子,美丽到令人觉得凄绝。

    白纯里绪连呼吸都忘了,看得入神。

    束缚她的手铐已经失去了效力,不过不是解开,而是她弄断了。

    手铐像是大型装饰品般挂值式的右手腕上,而手铐上一点伤痕也没有。

    有伤痕的,只有她的左手。

    式——为了解开手铐,用自己的嘴咬断左手大拇指以及根部周围的肉。

    ◇

    “——哈、哈哈、哈!”

    自纯里绪笑了。

    “——你真是最棒的。”

    ——我连他的笑声也觉得刺耳。

    “——最完美的杀人鬼。”

    他喉咙抖动着,看来正在演戏。

    而我也已经听够这只死狗的声音了。

    ……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里做这种事。

    “那么——开始吧两仪,只有你能让我待在这个世界里”

    那个东西像被捕蚊灯吸引的蚊子般,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但我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去找别人吧,我可不干。”

    我勉强开了口。

    那个东两无法了解我所说的意思,停下来眨着眼

    “……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空理你。”

    没错,我并不需要杀人鬼之类的称呼。

    那种东西就留给这家伙吧,因为我知道,我早已得到我所需要的东西。

    我胸口的大洞——空洞的洞穴被填朴了起来。

    虽然我的杀人冲动永远不会消失,但我一定能够忍受下去。

    织杀人的理由,和式杀人的理由并不一样,这点我不是早在夏天那件事时就知道了吗?我是为了得到活着的实感,才会去赌命。

    但现在,那个理由已经淡薄了,就算不赌命去体会活着以实感,我也渐渐感到满足。

    因为现在的我,不是以前的式了。

    我只要回到那里,并不断与两仪式战斗就好。

    虽然输了就到那儿为止,但也不能因此逃避到杀人鬼这种好用的东西里。

    为了填满我胸口空白的他,还有为了我的幸福而消失的——另一个织。

    “你骗人的吧,两仪?”

    “再见,杀人鬼。”

    我随即迈开脚步。

    带着因药物而麻痹的身体,还有咬断的左手,我就像与陌生人擦肩而过一般,从白纯里绪身边走了过去。

    那个东西则站在原地,呼吸越来越激烈地盯着我的背影。

    “——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他说的话,消失在雨声里。

    我只是在那里听着雨声。

    “…我绝不原谅你,你竟然舍弃为了你杀人、为了你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的我?如果是这样,白纯里绪就再也不存在了。现在只有你,是挽留白纯里绪的存在而已!”

    我勉强无力的腿行走。

    头也不回的,打算离开这个草园。

    ——直到我听见下一句话为止。

    “……是吗,你想回干也那里去吗?两仪。”

    他小声、带着笑说道。

    ——双脚,停了下来。

    “那你没必要出去了,因为那家伙就在这里。”

    我猛然吐出一口气。

    眼前的景色开始摇晃,感觉像要倒下一般。

    我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但是,为什么。

    只有那句台词,我能完全理解呢……?

    “你——”

    我发不出声音来。

    原本决定不再回头,我却回过头去。

    明明已经——打算不再杀人而生活下去的……

    “这都是你的错,两仪。都是因为你一直拖拖拉拉,我只好代替你做这件爽到不行的事!”

    我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耳朵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没错,这是你的短刀吧?虽然弄脏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还你吧!”

    “喀啷”一声,我的短刀掉到地板上。

    银色的锐利刀刃,被鲜红的血给弄脏了。

    我的短刀,上面沾有某人的血液。

    我很清楚那是谁的血…我不可能会认错那个人的血味,因为那让我一直无法忘怀。

    “…啊,你死了吗…”

    我说完往前踏了一步。

    因为我非得要捡起那把掉在水泥地上的短刀。

    “对,是我杀的,是我为了要让你自由……!黑桐那家伙,到最后还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啰嗦个不停。说什么我跟你是相反的!很可笑吧?我们明明是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雨声,听起来真吵。

    我走到短刀的位置,蹲到水泥地上。

    沾在刀刃上的血迹还很新,这把凶器染血,时间上来说应该是几分钟前的事吧?

    ——啊。

    在这么接近的地方,这么接近的时间里。

    我失去了他。

    “…笨蛋,我不是叫你待在橙子那边吗?连死法都这么脱线,还真像你!”

    “如果杀了学长,我可不会原谅你的,式。”

    一直用这句话束缚我的男人,现在被他所保护的动物杀死了。

    ……到底为什么。

    他明明是我的东西。

    明明能杀他的,只有我而已。

    “——绝对。”

    我拿起短刀,用两手握着它站了起来。

    低着头,只是将短刀抱在胸前站着。

    我维持脸朝下的姿势,开口说道。

    “——好啊,动手吧。”

    我低着头,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抬头也没用,因为我从刚才开始——就没再看过那个动物一眼了。

    “——你说绝不原谅我。白纯,在这点上我们的确是很像。”

    动物跑了起来。

    我还是低着头,不去理会它。

    赌命之类的行动,待会再说。

    趁现在我还想——多多感受一下。

    趁刀上还留他的温暖时——

    ◇

    白纯里绪的身体跳了起来。

    面对一直线冲来的敌人,她还是动也不动。

    “刷”的一声,动物的爪子削下她手臂的肉。

    即使流着血,即使敌人擦身而过,式仍然低着头。

    她的双手,温柔地抱着短刀。

    有如对待无可取代的宝物一般,紧紧的…紧紧的…

    刀上她所记忆的温暖越来越淡。

    那就像是自己的体温,或是互相碰触时的肌肤温热。

    像这样的我也多少存有的心,而我也相信那个人的心。

    流着鲜血、受到伤害、身体越来越冰冷……

    但是,却不觉得疼痛。

    因为我知道,还有更令人难受的疼痛。

    那是淋着冰冷的雨,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追逐着。

    ——对,只有寒冷的吐气带有热度。彼此都像快要停止呼吸一般。

    “刷”的一声,肉又被削下了一块。

    敌人感觉像在享受狩猎的快感,玩弄动也不动的我。

    他用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奔跑,每擦身一次就带走一块肉。

    ……外头的雨仍旧没停。

    虽然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我却是令人兴奋的事物。

    ——在下雨天。

    如同雾气般来临的放学时间,听你吹着口哨。

    第三次,腿受了伤。

    “啪”的一声,沾湿了水泥地面。

    深至骨头的爪子在脚上和地面涂上了鲜血,连站着都令人感到痛苦。

    ……没错。连只是站着,都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我想,有时还是会以笑脸相对。

    因为织喜欢你。

    ——在黄昏。

    充满有如燃烧色彩的教室里,我跟你在聊天。

    敌人的能力,不是以前的它所能比拟,不管速度或准确,都超越了真正的动物。

    相对的,我已经成为一个空壳。我的心冻结着,身体在不久后也会无法动弹了吧?

    但是,这事实却让我无药可救地觉得快乐。

    因为手还能动,在它下次靠近,我要确实解决它。

    ——只要有你在,只要你微笑,那就是幸福。

    它第四次冲了过来。

    敌人的目标是右手。

    我虽然知道,但却动也不动。

    ……因为我不能杀人。

    ——只要有你在,光是并肩而行我都觉得高兴。

    血流得太多,我的意识有点模糊。

    身体很快就耍倒下了吧。

    但是,我却还遵守着那个人的话。

    ……不可以杀白纯里绪。

    就算死了,他的语也还在我心中活着。

    ……因为我想一直守护那种温暖。

    ——只是短短的时间。

    因为林缝间的阳光似乎很暖和而停下脚步。

    我感到很高兴。

    你把我当作普通人一般对待。

    我很高兴你认真告诉我:“不可以杀人。”

    虽然我没有说出来。

    但就我来看,我感觉你有如奇迹般美丽。

    ——你笑着说,总有一天我们能站在同样的地方。

    第五次的爪子接近了。

    那一定是我的最后大限。

    敌人应该会攻击我的脖子吧。

    想解决就算不管也会因出血而死的我,只要攻击颈动脉就很足够了。

    ——我一直希望,有某人能这样跟我说。

    ……死亡逼近了。

    回想起来,都是至今所发生快乐的事,我脸上的表情不禁得意起来。

    仅仅一年的过去,还有仅仅半年间的至今。

    奔驰的时间非常快,连抓都抓不住。但我很感谢那有如谎言般的幸福。

    不会变更好的无聊高中生活;

    没有争执,平稳的每一天。

    ——那真的是…

    有如做梦一样的日子。

    谢谢你。但是,抱歉…

    我抬起头目视那家伙的死。

    我知道会消失…

    那个你所相信的我,还有你说喜欢的我。

    就算知道会消失,我还是要杀了它。

    就算因此让至今的自己全都消失,也一定没有人会陪在我身边。

    就算这样——就算这样,我也无法原谅杀死你的这个家伙——

    ——她看着逼近的敌人。

    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了。

    有如飞离水面的白鸟一般。

    到达结局,只是一瞬间的事。

    ◇

    结局来得非常快。

    白纯里绪伸往她脖子的手,瞬间被她切断了。

    她就这样一口气切断敌人的双脚,把短刀捕进像气球般飘着的白纯里绪身体,并将它无情地摔到地面上。

    短刀如同墓碑般贯穿它的心脏。

    它“哇”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一切便结束了。

    白纯里绪的表情,就这样惊讶地停止。

    没察觉到自己被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杀死,白纯里绪的生命活动停了。

    ◇

    短刃,像是墓碑般插在白纯里绪胸前。

    用双手握住短刀的她,一直保持跪姿不动。

    阳光从窗户斜斜照了进来。

    被灰色亮光映照的模样,有如替死者送别的神父般。不带有任何的色彩。

    白纯里绪的尸体没有流血。

    四散在仓库里的鲜艳红色,都是从她身体流出来的。

    手腕、腿部及身体都被撕裂的她,恐怕活不了几分钟了。

    ……不,如果是两仪式,她可以让几分钟的性命延长许多倍,并借由接受治疗而完全回复。

    但她却不想那么做。

    她放开短刀,往后倒了下去。

    双唇“哈”地叹出了一口气。

    只要她把呼吸的间隔更加延长,并切断伤口附近的神经,这样休息的话,就能回复到足以去求援的体力。

    “…不过,还是算了。”

    说完,式仰望着天空。

    从窗户里看出去的景色,总是在下雨。

    在冬天这季节,总是在这种天空下,弄脏了自己的双手。

    ……这副模样没办法回家。

    全身脏兮兮的回家,也只会被责骂而已。

    “就算这样,还是会等着我。”

    ……明明会一起散步。

    明明会握着我肮脏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明明有那些像是梦境般的每一天。

    “真的,好像骗人的一样。”

    呼吸停止了。

    意识有如蜡烛的火焰般摇摆不定。

    即将消失的生命,就像海市蜃楼般非常美丽。

    她调整着呼吸。

    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安眠。

    那双看着天空的眼睛流着泪。

    我下定决心过…

    如果要哭泣,就得在那个人死时才能哭。

    我闭上眼帘,让呼吸越来越平稳。

    并不太后悔,只是静静思考着。

    …如果没有干也,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就像野兽知道火的温暖后再也无法回去一样,我已经无法回到以前那个空洞的自己了。

    杀人考察/7

    ……世界被断绝了。

    刚开始时,我只能这么认为。

    咳的一声,喉咙吐出胃里的东西。

    用冲击来拉回失去理性的意志,是身体想要求生存的机能。

    我用单手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

    双腿还不太能使力,我爬到墙边,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视线终于回来了,但能看到的只有轮廓,世界白茫茫一片,一切都显得暧睬。

    “……好痛。”

    虽然不知是哪边痛,总之就是很痛。

    我摸摸左眼。

    只剩一点点血了,可能是白纯里绪逼我吃的药,也特别有促进新陈代谢的功能吧?现在大部分的伤口都被血愈合。看来至少不会因为出血过多而死了。

    但伤口本身并没有治好…这也理所当然,被短刀从头颅砍到脸颊,连左眼都整个切断了。一来我还活着已经非常幸运,二来右眼没有因左眼的伤而失去功能,也很幸运。幸运到如此地步若还希望左眼没事,应该会遭天谴吧?

    我好不容易靠着墙壁走到仓库。

    那里长满了草,我无法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疼痛和出血,再加上药效,我只能想着一件事。

    “——式。”

    我迈开了脚步。

    仓库很宽广,再加上草妨碍我的搜寻动作,每踏出一步,就会因疼痛而让意识不清。

    我失去知觉,但很快便又回复,然后再踏出一步。

    我拼命重复这个动作,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呢?拖着这个沾满鲜血的身体,连自己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

    脚突然跪了下去,倒到地上。种着草的地面是泥土,伤口因而没有裂开多少。

    既然膝盖不行了,那就用爬的…但仓库实在太宽广了,我怎么也找不到。

    左眼发热,右眼也着不到,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稍微休息一下吧?毕竟没有式一定在这里的保证,也没有我不是在自寻死路的保证。

    明明是这样冷静思考,但我却没有停止前进。

    “为什么呢?”

    ……那当然是为了想要见到式。

    但若是找到式,而她已经解决白纯里绪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如果杀了学长,我不会原谅你的,式。

    我的确这么说过。

    ……没错,我不会原谅。

    只有杀人不准你去做。

    就算其他的某人杀了某人,我也无所谓。我只是不希望让式杀人而已,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想一直喜欢你。

    因为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只是不希望你再受伤害而已。

    ……真是不得了的任性啊!

    就算是式,我还是憎恨犯下杀人这个罪过的人。

    我相信式,还真是句好用的话。

    我只是想要相信而已。若有人害她杀了人,我就会无法原谅式了。

    “……如果杀了学长,我就不原谅你。”

    我像在说梦话般地说着,并继续前进。

    拨开草丛,我到达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水泥铺成的地板,那个广场照进了一整片的阳光。

    式在那里。

    她旁边倒着白纯里绪的身体。

    地上的两个人,看来不像还活着。

    “——”

    你杀了学长吗,式。

    后悔充满了胸中,但那不是相同的东西。

    我——现在只能看见式,其它什么也看不到。

    我爬到式的身边。

    ……她的表情非常安详。

    她身上到处是伤、沾满了血,苍白的脸色感觉不到体温,但她仍然没有停止呼吸。

    ——啊,她还活着。

    我放下心来,对白纯里绪道歉。

    他真的死了,我想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最后都是式杀了他。

    这结果,仅限是你一个人的结局。

    因为被害者是你,我认为只有你有悲伤的权利。

    但就算这样,我还是很高兴式活着。学长,我不认为你很可怜,相反的,我有点恨你。

    因为这样一来,式就——

    这时候,洁白的手指碰触着我。

    那纤细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颊,像是轻轻擦过般碰着我,那是她的手指。

    “黑桐,你在哭吗?”

    式用虚弱的眼神这样说道。

    她带着“你这笨蛋”的意识,摸着失去一只眼睛的黑桐干也。

    我所流的血,在她看来说不定像是泪水。

    式无法抬起身体。

    而我连抱住她都做不到。

    在雨中…

    冰冷的吐气带着温热,我们彼此看着对方即将要停止般的微弱呼吸。

    “我杀了白纯。”式说。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

    式看了白纯里绪的尸体一眼,茫然地望着天空。

    “这下子我失去很多东西了。”

    那是空虚且带有悲伤的声音。

    她所失去的东西…

    像是很重要的回忆、至今的自己,说不定还包括我…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式就无法杀害自己了。

    她无法去背负那个罪过,如同她祖父所说的一样,遵守那句教诲的她,得跟祖父一样孤单迎向死亡。

    朝寂寞、空虚的死人行列而去。

    “没关系,我不是说过我会替你背负那罪过吗?”

    红色的血滴落到式的脸颊上,左眼流出的血,看起来确实很像泪水。

    ……就在夏天结束的时候,我对第一次露出笑容的你发誓——我要替你背负罪过。所以——

    ——我会杀你。

    到你死为止,到你死去那刻为止,都绝不让你孤单一人。

    “……我可是杀了人喔。”

    式茫然不带感情般地说道。

    像是责备失去一切的自己,有如要哭出来的小孩一样。

    她了解。

    那是永远不会消失的罪,不管怎样道歉都不被原谅的悲哀。

    ……因为连我也无法原谅这件事。

    不管是谁,都无法原谅。

    “…我不是说不可以杀人吗?但是你却笨到不遵守我的话,这次我真的生气了,我一旦生气,就算你哭也没用。”

    “…什么嘛,就算我哭也不原谅我啊。”

    “对,我绝对不会被你打发掉的。”

    我说着无意义的话。

    如果这样能让式感到安心,要我怎么胡说都行。

    式轻轻的…真的是轻轻露出微笑后,静静闭上眼帘。

    她的表情如同会这样睡着般地安稳…红色的水流沿着她的脸颊流动。

    我用已经失去感觉的手,抱着全身是伤的她。

    如果那伤口没人能原谅,连你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话,我起码可以待在你身边。

    我用尽力气,用有如这样下去两人都会死亡般的力量紧抱着她。

    在意识消失前。我说出了最后的誓言。

    “式,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话语消失在降下来的雨声中。

    确实留下来的,只有像是要紧抱彼此的指尖。

    /8

    …

    即使二月结束了,街上还是留有冬天的气息。

    气温很低.新闻甚至报导说明天会降下四年以来首次的雪。

    三月才刚开始,冬天的残渣还紧包着肌肤。

    看来春天还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

    在街上造成骚动的杀人鬼,最后以药物中毒的方式划下了句点。

    白纯里绪的遗体被警察回收,两仪式和黑桐干也则以被害者的身份送医,最后总算是活了下来。

    …虽然干也直接被送往医院,但我可不能这样。

    因为我自己咬断的手是橙子制造的义手,不可能就这样前往医院治疗。我靠两仪家的力量被转到私人医院,然后在橙子那里接受她的照顾。

    我的身体在二月中旬回复了,但干也直到今天都还在住院。他身上的伤以及排除体内药物的疗法,让他硬是住了三星期的医院。

    不过那也到今天为止了。

    虽然以他的身体状况看来还是得住院,但干也以医院无聊的理由选择在今天出院。

    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站在这个寒空下。

    在国立医院的大门口,我站在远离交叉点广场有一段距离的大树下,监视从那里进入的人影。

    经过两个小时后,有个漆黑的人影走出了医院。

    他的裤子和上衣全都是黑色,只有一手绑着的绷带才是白色。

    清一色漆黑的男子走出玄关,并向护士与医生打过招呼后,就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等着。

    “…真是的,到头来你连一次都没来探病喔?”

    黑桐干也一脸不满地说着。

    “鲜花生气了。她说要是我出现在病房,她就会杀了我,让我连想去的念头都没了。”

    我也一脸不高兴地回答他。

    干也说:“那就没办法了。”但还是一脸不满的样子。

    “走吧。要搭出租车吗?”

    “从这里到车站也不远,用走的吧。”

    “…算了,这样也好。”

    干也补上一句:“不过这对大病初愈的人有点辛苦就是了”说完,他便跟着我走了起来。

    我陪在他旁边一起走着,然后就跟往常一样,一边漫无目的的聊着天,一边走下通往车站的坡道。

    我瞄了干也的侧脸一眼。

    ……他把头发留长了。

    但其实也只有左前方的头发留长而已,算不上是长发,这样可以刚好遮住左眼般的长头发,让他整个人看来更黑了。

    “左眼。”

    我说完后,干也一副没事般地回答:“不行了。”

    “跟静音小姐说的一样,你记得吗?夏天的时候,只在红茶店里聊了一小时的那个女人。”

    “那个有未来视的女人吧?我记得。”

    “嗯,她说过跟式扯上关系下场就会很惨,还真被她说中了。真的是蛮惨的下场。”

    不知他神经到底多大条,干也竟然很快乐般地说着。

    …我感觉有点不爽。

    这时候是要我露出什么表情呢?笨蛋!

    “不过右眼没有问题,所以说并不算严重啦!只是远近感有点失真而已。因为这样,你能不能靠在我的左边?我因为还不习惯,所以对左边还不是很安心。”在说完前,他就把我拉到他的左边,而且竟然还靠了上来。

    “你在做什么啊。”

    有点惊讶,但我还是冷静地回了一句。

    干也又变成一副不满的表情,一直盯着我看。

    “做什么?用来代替拐杖啊,因为在习惯前的这一周要靠式帮忙了,请多指教。”

    干也理所当然般地说。不过到底是要指教什么?

    我铁着脸瞪了回去。

    “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非得做那种事不可。”

    “因为我希望你做。如果式讨厌的话,那就算了。”

    …医院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干也竟然能在不知不觉问说出这种让人背脊发冷的话。

    他那凝视我的瞳孔里,一点污秽都没有。

    我为了隐藏发红的脸颊,移开了视线。

    “……也不是说讨厌啦。”

    我小声地回答后,干也高兴的笑了。

    ……还真是个幸福的家伙。真是的,为什么连我也有那种感觉呢?

    “不过我明天起得去上学耶。”

    “那就逃课吧!反正马上就要放春假了,老师们也会原谅你的。”

    “——受不了你!”

    明明平常都一直在劝人要认真上学,现在却说出一句很没责任感的话。

    …真是的,看这样子医院里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当我想到“等一下我要逼问出来”这主意时,我嘻嘻地笑了。

    “式,怎么了?”

    “嗯,你还真是个任性的家伙啊。”

    干也楞了一下,然后就笑了出来。

    “就是啊!在好几年前,我就任性地喜欢上你了。现在也一样,就算式讨厌,我也任性地决定要给你照顾。”

    他又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令人害羞的话。

    我虽然打算回他一句惯用的抱怨,不过,这样也好。

    说实话,连以前的式,其实也——

    “咦?你怎么了,式。你不是对这种台词很没辄吗?至今为止你不知已经说过几次对这类东西很不拿手了,不是吗?”

    看来我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之外吧?干也替自己挖了个坟墓。

    我本来打算不说的,但现在改变主意了…嗯,反正起码也得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情一、两次。

    “其实并不是那样。”

    干也“咦”的一声,似乎感到很惊讶。

    我为了不正面看他而把脸转向一边,然后追加说道。

    “干也,我是说,现在的式,其实并不讨厌这类的台词。”

    …可恶,果然还是很不好意思,我再也不要说这种话了!

    我偷瞄于也的表情。

    不过看来是他的精神伤害比较大,干也像是看到飞天鲸鱼般地愕然。

    我奇怪地握住了干也的手,有如在拖拉慢慢走着的他,加快脚步走下坡道去。

    你看,车站就在眼前了。

    我握住的手,不知不觉间也用比我还确实的力道回握着我。

    ——这些琐碎的小事,不知为何却让我很高兴。

    我一边冷静压抑浮上脸颊的微笑,一边往坡道下迈开脚步。

    最后终于到达了车站,我们回到了那个我们非常熟悉的城镇。

    弯弯曲曲的归途。

    就算是很遥远、让人感觉会迷失的道路,也有人握着自己的手同行。

    我所希望的并不是短刀或其它东西,仅仅只是那双手而已。我想,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开自己的手了。

    我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我接受了现在的自己还有以前的式,度过一天复一天的平常生活。

    接下来,正好就跟这个季节一样…

    静静地等待…寒冬结束而春暖花开来临的时刻——

    杀人考察(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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