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奇迹、遥远

    仁坐起身来,十崎京香就在身旁,被她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她用那哭肿了、眼皮下充满血丝的眼睛俯视着武原仁。

    在就像是一切都已过去了般的、平静的过午时分,迎面吹来舒适的微风,窗帘被吹得摇摇晃晃。

    面颊麻痹刺刺作响,穿着正装的青梅竹马在病床的一旁肩膀颤抖着地俯视着仁,这个病房太安静了。好像缺了点什么。

    「梅洁尔在那里?」

    这时,时间停止了。

    「——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虽然想这样大叫,但呼吸不过来。

    「为了保护擅自就倒下了的仁!那孩子独自奋战,一个人将你搬运到公公馆,然后伤痕累累的死掉了!」

    梅洁尔死了。已经不在了。随着这个事实慢慢渗透进心里,仁全身的细胞就像坏死了般的慢慢失去了感觉。京香每骂一句,从空虚地跳动的心脏里送来的血液就冷却一段。

    「为什么你到最后都没看那孩子一眼?那孩子根本就不可能会舍弃你的吧!她的心意,你也是知道的吧!」

    那个青梅竹马哭泣着像是要绞首般地捉着仁的前襟,摇动着精神和肉体都已燃尽的他。要杀的话为什么不杀我,这样想着,仁闭上了眼睛。

    ——回过神来,像是被黑暗吸入般下落的意识已经集中在后脑部。并且,有着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反过来般的、充满欢喜的、耀眼的白光。

    仁想见得不得了的那孩子的轮廓,背着灯光,在俯视着他。到底是至今所见的都是恶梦呢,还是现在才是称心如意的美梦呢?

    「老师!老师!太好了!」

    梅洁尔眼泛泪光地紧紧抱着他。确切地感受到那感触和体温,仁的心脏跳动加快,他想,如果是梦,那就一直留在梦里就好了。这不是要让我哭出来吗,因为奇怪的自尊,仁闭上了双睑。

    「太好了……,全部都是梦吗?」

    因为想确认那个露出充满疑问的表情的少女并不是幻觉,仁一边抽回鼻腔里的那股温热,一边数次地紧紧把梅洁尔抱在怀里。在皮肤上逗弄着那下垂的长发,闻者那混合着头发和汗水味道的甜蜜香气,仁为这份温暖感到安心。鸦木梅洁尔,他的学生还活着,并且就在这里。

    「我啊,对救了恶鬼这件事可是很不愉快呢。」

    对从后面传来的轻蔑骂声感到吃惊,梅洁尔带着那红通通的表情松开仁的双手。在那里的是穿着像影子一样的黑色长袍的胡须男。《协会》的调整官——贝尔利基。把挖苦公馆职员当成工作的中年魔导师用白手帕擦掉手上的血污。

    「就只有今天,让我老老实实地道个谢吧……」

    打算道谢而坐起来的仁,突然因为胸膛里的剧痛而失声。

    这里是有着沉闷的天花板的魔导师公馆的大堂,他正半裸地躺在带有轮子的担架床上。右手的动脉插着链接到输血包的管道。胸口被贯穿的武原仁,被魔法和现代医疗技术的共同作业救回一命。

    「要道谢的话对你那个忠实的刻印魔导师说就好了。是这个女孩的概念魔术把你那快要中断的《生命的圆环》固定,让你活下来的。」

    「老师。这段时间内绝对不要使用魔法消除能力哦。老师现在的身体就像一个开了洞马上就要破裂的气球一样,是人家用魔法勉强维持下来的。」

    梅洁尔很担心,但又因为自己成功使出高难度的技术而得意洋洋的,擦着鼻子。

    「真了不起。这真是奇迹呢。」

    就连因为以身为盾挡下了魔弹而伤得快见骨的左手都已经恢复原状了。已经长了一层薄皮,完全没有出血了。

    贝尔利基摸着胡须露出满意的表情。

    「给我听好了,《沉默》。我们《协会》的魔导师已为你延命的圆环魔术为中心,通过填补血管的方法把你的重要器官都修复了。我们对你施加了保固伤口、强化关节、以及提高自然自愈能力的魔法……但如果你在伤好之前使用魔法消除的话,必死无疑。」

    贝尔利基是为了进行高级的研究,而自愿来到这个被称为《地狱》的世界的魔法使,其实力不可能会低。他在亲自进行说明的时候来劲了,于是从袖口拿出含有镇静剂的卷烟,用牙咬开滤嘴部,并用魔法点着。

    「之后的事情,由你的负责人来告诉你。你就随意参战,随便战死吧。」

    说着贝尔利基吐出了白烟。环顾四周,在这公馆本馆的大堂里,就只有梅洁尔、仁和贝尔利基。作为恶鬼的其他职员们为了不把他卷进魔法消除中而全员在场外待命。

    贝尔利基边像往常一样吐着毒言说「地狱的空气太臭了」,一边向只有魔导师才能进入的大院走去。之后,在这个铺着陈旧地毯的宽广大堂里,就只剩下玉米般的烟味以及男人和少女了。

    两人独处的时候,想说的事情有很多。但总觉得只要一开口,其意义就会改变,两人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对仁来说,这个小魔女是非常重要的,不能失去的东西——。

    比起狡猾的大人,梅洁尔的内心更早地缺堤了。

    「对不起,老师。人家当时在想,就这样死掉也好……」

    梅洁尔露出不是高傲的魔法使、而是小孩子般的表情,颤抖着捉住担架床。仁为了告诉她别担心,而突然用满是伤痕的握住把他运到这里来的那充满勇气的小手。

    「没关系的。只要你还活着就好了」

    这个至今也还像马上会崩溃般地脆弱的、泛着泪珠的面孔,就是与名为刻印魔导师的沉重现实战斗的少女的真正的样子。她从心底里为自己以为要死了就抛弃一切责任而感到羞耻。

    「老师保护了我,因为我的错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没关系的,比起让你受伤,还是这样好得多。」

    梅洁尔小小的手指抚摸着那已经治好了的无数伤口。身上每一个伤痕,都使得仁感觉自己变得比只会打倒敌人的猎犬好一点。

    「如果你死了的话,我觉得我心中名为武原仁的男子也会死掉的。」

    一想到如果一觉醒来发现那个恶梦才是现实,他就再也不想睡觉了。

    「所以,无论我以后变成怎样,你都要给我活下去。」

    说出来的语气悲切得可怜,仁也害羞起来。

    在仁正为了走下担架床而屈起身子的时候。

    非常自然地,就像受重力牵引般的,梅洁尔的脸和仁的重合在一起,露出陶醉表情的少女的嘴唇,吻在仁的脸颊上。

    就像在做着梦一样闭着双睑,像小鸟鸣叫般的发出「啾」的声音。让她看到男人的后背,想不到她会有这种桃色的反应,仁也只能发呆了。情绪恢复正常的梅洁尔手忙脚乱起来。

    「这这这这这这是奖励哦,是奖励!是对你保护了人家的奖励,……在那边偷看的,回去我会让你哭出来哦。」

    结果用手指指着对方的少女自己反而僵硬了。从正门大堂走上二楼并坐在大楼梯上的专属执行官——神和瑞希在凝视着他们。

    「嗨、嗨……你要是在的话,早点出句声嘛——」

    非常尴尬地对走进过来的同事打招呼的声音随着冲击而被中断了。那是因为仁的额头被垂直挥下的手刀狠狠地打到了。

    「……最近,……绊,……老是说着……你的事……」

    瑞希对着正在为「绊和神和到底是什么关系呀」而混乱的仁的头上乱打一气。这该不会是蕴含着杀气的吧。

    「是吗?小绊她这样说啊……」

    在意识到绊在谈论着自己后,仁心中涌出一股混乱的心情。他脑中想起了那住家型少女校服上穿着围裙的背影。

    对女高中生居然有这种情欲,实在是心中有愧。

    「……太娘娘腔啦」

    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背后的瑞希在头上打了一拳。她好像很讨厌那和自己同年级的朋友身边有男人。

    「刚刚还对我告白说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的!果然是因为胸部吗?」

    梅洁尔用很恐怖的眼神瞪着他。仁的脑里一片空白。

    「等等,刚才的告白是不是那种告白吧,给我把话听清楚。」

    ——在变得吵闹的大堂里,传来用力的敲门声。那是从这个拉着窗帘的舒适空间之外传来的,来自现实的呼声。这里是在魔法世界与地狱之间的,由无数层光与影折叠而成的魔导师公馆。很多男女从这里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了,这里是照明的灯光无法照进来的,充满阴影的正门大堂。

    梅洁尔制止了打算应答的仁,自己代为大声回答。

    「我在。老师也醒过来了。完全没事。」

    为了不让魔法消除破坏治疗魔法,作为地狱人的同事们,都在暗夜中等候着。但是,被一个大量杀人犯带走,不在这里的绊,现在怎样了呢?

    捉着面向大门的梅洁尔的小肩膀,以大步幅向前走。前方是理所当然地不把人当人看的冷酷世界。但是少女还是紧紧地捉住他的手指。

    「胸口的伤是靠魔法填补的,所以绝对不要让这个世界的人听到你的声音哦。在叫你的是京香。我来答话就好了。」

    用力敲在木材上的敲门声,再次从在二战之前就已经一直守护着这座公馆正门的大门的另一边传来。身高较低的梅洁尔,在大门上较低的位置敲着回答,这时,冷酷的声音对他们下令。

    「武原仁专属执行官,我现在将你指定为对再演大系遗迹《幻影城》进行第一次进攻的要员。」

    在十崎家喝得酩酊大醉家主,十崎京香公馆事务官,现在像夜之女王般充满着威严。

    即使没有命令,仁也打算去救回那个温柔而爱管闲事的绊,所以他敲着回应说了解。由自己进行回答,却被扭着嘴的小学生瞪着。

    「《协会》方面要求尽可能不要杀死洁尔维奴-罗素的情况下将其捕获。总结起来,指定将你加入《幻影城》的攻击队中。因为现在的你是所有候选人中战斗力最弱的。」

    京香的声音并不大声。应该完全不会传到宽广的公馆的前庭之外去吧。但是整个大堂的空气都因那份意志而冻结了。

    「接下来传达《公馆》对洁尔维奴-罗素这件事的见解。——杀了她。为了我们能在这个世界里存活下来,不能让魔法使们任意妄为。」

    只知道十崎家里的京香,而没有直接从她那里领命过的梅洁尔别说回应了,甚至连呼吸都闭塞了般的只能呆站在那里。相反,仁带着同意的意义轻轻地敲了一下门。作为不断践踏那些因为是异世界人所以完全无视这个世界的法律的犯罪魔导师们的人权,最高效的问题解决的机关,其本质是残酷无情的,若不是伪善者或者非人者则无法忍受的,是这个和平的国家立足之处的阴影。公馆、以及他们这些被称为杀戮战鬼的专属执行官就是这样的东西。

    然后,向着仍试图维持平时表情的梅洁尔,京香发出了更加残酷的宣告。

    「刻印魔导师鸦木梅洁尔,同行并辅助武原执行官。但是,如果武原执行**死了的话,就将你视作背叛,不问理由加以处刑。」

    京香大概真的会这样做吧。这就是《协会》的魔导师们连称呼其名都有所顾忌的十崎京香。

    对于从一起生活了两个月的保护者处听到的处刑宣言,纤细的少女大惊失色,连站着都很勉强。为了给她增添勇气,仁将双手搭在她那软弱的肩膀上。京香她并不是在威胁那个年幼的刻印魔导师,而是在威胁他。也就是「要想保护她的话,就绝对不能死。」

    梅洁尔抓紧仁的裤子,用力得关节都快要变白了。

    「老师,这事关我的性命,所以绝对不要死哦。」

    正在靠魔法来延命的他,如果维持魔法被破坏了的话就会死。即使伤完全治好,可以使用魔法消除,像艾蕾欧诺露这种高等级魔导师还是可以突破消除能力。但即使状况是这么的恶劣,他也必须击溃《染血公主》和圣骑士们。只有七人的专属执行官却可以监视整个日本,那是因为这个名字就是恐怖的象征。

    「把处于这种状态的你送出去,倒没指望你能活着回来。」

    十崎京香作为管理者,是必须负最重的责任的。从公馆处接到的这条罪孽深重的命令,正是由她来下达。

    「武原执行官,对存在于《幻影城》里的所有敌对魔导师,展开杀戮吧。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也绝对不要手下留情。」

    仁把手放在那厚重的大门上,他想感受一下那个年长而严厉的青梅足马那绝对不让人看见的真实表情。为了向被隔离在门的另一边,孤独地站着的女强人传达自己对这条没人性至极的命令的回答,仁以音乐般的节奏敲打着门。

    真诚的敲门声,响亮地回响了一下。仁觉得他的青梅竹马正在苦笑。

    战斗的准备非常简单,只消把公馆准备好的装备带在身上就足够了。现在这边对绊的状况一无所知,现状又是仁等人被夹在洁尔维奴和圣骑士团两个势力之间,要在其中插一脚进去的危险事态。

    奥多摩附近的山中,梅洁尔用魔法把一行人传送至之前与艾蕾欧诺露交战的地方,虽然才过了不到两个小时,现在这里已经完全被夜幕笼罩了。尽管今年是干梅雨季,不过听说今晚会落雨。

    「现在联络。……圣骑士,……全员,同时消失。无法追踪……。是利用魔法转移……不能确定再出现的场所……判断不是此世界的坐标。」

    神和瑞希用无感情的语调复诵公馆发过来的短信。为了营救才成为朋友的仓本绊,这个《魔兽使》也自愿加入突袭队伍。按照计划,他们少数精英作为第一次攻击编队,将仓本绊强行夺回。如果超过三小时没有联络,就会被视作全员战死,接着就会由那些凶恶的罪人,刻印魔导师们接手任务,投入大量人手进行第二次攻击,将《幻影城》内的魔导师一网打尽。

    一旦再演魔术完成,现今的这个世界将会无声无息地覆灭。即使魔法的效果只限于改变某一个地方的历史记述,全世界也必会由于其引发的连锁反应,被新的历史趋势改写。如此一来,仁他们一直以来守护的东西就会一个不剩地全部被夺走。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现在所能设想的最坏的情况,就是仁不得不把那个之前只是个普通女孩子的绊,作为犯罪魔导师逮捕起来。十崎京香所规定的,阻止再演魔术的时限是——三小时。无论如何,这是一场同时间的赛跑。

    「圣骑士十二人,……追加入现场抹杀名单。」

    「那些家伙,会直接跳跃至《幻影城》来么?」

    「可能……吧。」

    在黑暗中,《魔兽使》点点头。这些使用直接魔法飞向幻影城的圣骑士们,来到日本后已经过了十天。他们做出的一系列令人费解的举动,等到了「那里」应该就能完全明白了。

    《扉》,就像是夏天草木茂盛的山林里一小片不自然的枯萎的草地一样,伫立在那里。白色的门,两翼展开如天使般壮丽的纹饰雕刻其上。当然,其整个巨大的全貌普通人是无法看见的,只有以金色的把手为中心的半径八十厘米的范围实体化。这样就避免了这个世界消去魔法效果的影响,而专为想要进入里面的人准备了这个通道。

    同行的小学生已经因为走了三十分钟的山路完全累垮了,瑞希从半空取出一个桃子塞给她。

    「……给你。」

    喉咙干渴气喘吁吁的梅洁尔剥掉果皮,拿起水分饱满的果子就是一阵狂啃,脸上还露出幸福的表情。瑞希的能力,正如能使用万物根源的气变出鳄鱼来一样,植物也能随便变出来。作为一个操纵《气》的魔法使(Chaoticfactor混沌元素),《魔兽使》神和瑞希已经到了能够餐风饮露的仙人境界。

    「那么,我们继续走吧?」

    神和瑞希对仁的这句话静静点下头,梅洁尔用魔力把桃核烧掉,灰烬被风吹散。

    「为了救情敌去搭上性命,人家的心还真好呢。」

    仁的手向前伸出,紧紧握上《扉》的金把手。在这瞬间,巍峨雄壮、直通天际的双开大门的全貌,完全在他们面前具现化。

    继续推开吱吱嘎嘎作响的门板,充满白色光辉的世界在眼前打开。

    就如宣告着命运般,挂钟的声音响彻周围的空间。

    然后,视野渐渐开阔,这里已经不是《地狱》,而是幻梦之城。奇迹一般的场景展现在眼前,理性却在对此拒绝着。明明没有看到有任何支柱和吊索支持,几条走廊从云中伸出来高挂在空中,连接着它们的是不知有多高的塔一般的螺旋阶梯。天空也非常奇怪,东边一方朝霞刚刚聚起,泛出紫色;越临近天顶,漆黑的天幕中星海灿烂星座争辉;西边则是将要落下的晚霞。而且更奇特的是,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着拖着残像的鬼火一般的太阳由东方升起,划过头顶中天又落了下去。若是将眼前这荒谬的奇观称为绝世之景也太愚蠢了。

    充满这里的一切给人的感觉,与疯狂相近,是完全的恶意,是对这个世界的规则的嘲笑、愚弄。这里不存在一成不变的东西,而这则是对世间万物独一无二的法则的完全否定。映入眼帘的精致的名作,一个个都是仿造品,都是拍戏用的小道具。在这个完美地自由变幻的再演大系遗迹内部,季节到底是春季呢,还是冬季呢,或者说是夏季。眼睛被夏季强烈的阳光晒得睁不开,极目远端又能望见春燕乘着风滑翔,再摸上身旁的石柱,令人惊讶的是手感冰冷表面还结了一层露水。

    「这都是些什么啊!」

    仁目瞪口呆,除了呼吸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好像骤雨过去的夏天午间,纯净的光从头顶上如神的恩惠一般射落下来。银色的回廊向十六个方向延伸,像打在蜘蛛网上散开的雨滴一样的毛玻璃一般,好似要遮蔽整个天空。

    距离感完全丧失了,搞不清楚这些巨大的东西究竟会延伸到何处。遥远的地平线附近,已经完成的东西,毁坏的废墟,以及正要开始构筑的东西,都像是双肋赤裸的身骸一样横在眼前。

    虽说眼前有悬在空中的无视重力的巨大回廊和阶梯,但这是《幻影城》开的玩笑吗,从仁他们所在的玻璃平地能向上攀登的地方,只有小小的一段阶梯。

    「什么嘛,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梅洁尔,确认一下自己脚下,突然大发雷霆发出刺耳的尖叫。

    在如海一般无边无际的透明玻璃地板底下,有一个像恶魔一样的巨大黑色不明物体,身体保持微屈的姿态,被几千条锁链紧紧捆缚住。如此诡异,就连曾多次涉足魔法遗物领域的仁都不禁发抖。在这个不为任何事物而建的场所里,绝不可能有人存在。在这种地方,人是没办法长久居住下去的。

    《魔兽使》神和瑞希像是着了魔一样定睛凝视着那个黑色的野兽。连呼吸都忘记并且困惑不已的那张脸上,泛着红光。她是在热切渴望着,被扔入这个永久冻土的魔王什么时候再次成为地上的王者吧。

    ——这个城的大门要做得那么大,应该主要是因为要方便《这家伙》到外面去吧。

    背上还感受着阵阵寒气的仁,伸出手掌提高音调,在女高中生的侧脸上轻轻拍了一下。

    「快醒醒。来,拉你起来!」

    滑了一下倒在水晶地板上的瑞希,脸上并不是无表情,而是带着一种充满虚无像尸体一样的表情,仰望过来。接着她擦擦从嘴角流下来的口水,瞳孔中终于又散发出意志的光芒。

    《兽》睁开的沉重的眼皮,不过好像是觉得太麻烦的样子,立马又闭了回去。第一次战斗都还没开打,仁全身冷汗就冒个不停。每一瞬间,他都感到正常感觉支离破碎,就像要被当作生祭品献上一样。

    「到底再演大系要用这些东西干些什么?」

    如果是传说之物的话,造出这个的是神人们吗?又或是再演大系的魔术装置中,需要一些这种程度的不祥生物?

    「好了,……继续走吧。……这里,……感觉不好。」

    仓本绊,那个散发令人舒畅的普通感的少女,决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种扭曲的世界。

    然后在这疯狂的天国中,突然,从高处传来一阵歌声,在众男声之中和着一个声域广阔声音丰满的女高音,形成优美的合唱。

    震动的水晶墙壁出现裂缝,青色的波纹向四周扩散,光的碎片变成樱花瓣一样,一片片随风飞舞。

    「老师,这个,是神音魔法哦!正在发动呢。」

    只要有声音和一组神音魔导师就能发动的神音魔术,在没有恶鬼的环境中,就会引发巨大的魔法波动。一面变质一面传递到远处的声音,就会像这样,随意化为神音。在地狱的时候,大致上所有的魔法都会遭到恶鬼直接或者间接的观测干涉,不够强的魔法都会被消灭,从而不会显现出来。

    「不好,是合唱,规模很大!」

    神音的合唱,是指用来替代人类无法发出的神音,用和声积累的方式发动大魔术的方法。刚想继续爬楼梯的仁,发现前面原本一条的阶梯分成三条。

    「……分成,三路吧,……我这么想。」

    「对了老师,这个停表的时间全部走完后,会发出哔哔的声音,直到那时之前绝对不可以使用魔法消去哦。」

    梅洁尔突然这么说,然后让仁握住一个手掌大小的竞技用秒表。简直就是一副担心弟弟淘气的姐姐的模样。

    「现在老师的伤虽然已经草草治疗过一遍,但是最重要的生命还是我用维持魔术强行支持住的。」

    由于伤口粘结面积的问题,伤势大的地方还很难愈合。根据秒表液晶显示的时间,最快恢复需要九十分钟。那之后如果能再次使用消去的话,就应该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

    「……我,走这边。」

    身上还穿着从学校回来时的制服,瑞希当先踏上最左边的楼梯。《魔兽使》能如此拼命,仁为此而大受鼓舞,也同时为能有这样一个朋友感到自豪。

    「谢谢你啊。」

    「只有……你们两个的话,去也是死……只是,……因为这样而已。」

    面无表情的少女转过头来,闭上双眼,稍微可以察觉到她的嘴角微微翘起。

    然后,三人一个一个分开,在剩下的两条楼梯的楼梯口处,一师一生眼神交汇在一起。仁现在才注意到面前的梅洁尔的头发上,系着一条比平时看上去更加可爱的粉红色缎带。好像的确是同班同学的寒川送的生日礼物。

    「啊呀,这条缎带是?」

    「都是老师的错啦,之前的那条被血迹弄脏了!给我好好反省,不准笑!」

    害羞的梅洁尔像一个小婴儿一样,连脖子上素白的肌肤都被染得通红。身上穿着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的衣服,仔细看看吓了一跳,是一条露出度十分大胆的鲜红色连衣裙。面对这场决战,挑选了这件完全无视实用只有气魄的战衣,还真是有梅洁尔的风格呢,仁不禁微笑起来。

    仁就仿佛是要把少女美丽的身姿深深印入脑中一样注视着她。「不是还能再见面吗?」,仁在心里责备着自己。

    「老师,现在想大声说话还很难受吧。所以说,之后用这个联系吧。」

    梅洁尔再次用曾经在六年一班做过的POSE将【喜欢】的暗号传达过来。

    「这种时候你想说些什么啊?除了【喜欢】之外难道没有别的了吗?」

    「老师,你的伤,不要紧吗?」

    少女笑嘻嘻地把拇指、中指和无名指蜷起,留下食指和小指伸直,做出【没关系】的手势,窥视着仁的脸色。为了不让她担心,仁也用【没关系】的姿势回复。热情的少女收起羞涩,对他射来锐利的视线。

    「这样啊,老师没事的话,那就一人一条路啰。」

    梅洁尔甩开一头靓丽的长发,跑上玻璃的阶梯,再也没有回过头。在她身后,一级一级阶梯将射来的光折分解成七色的彩虹。

    「梅洁尔!不要太勉强自己哦。」

    「我知道了。老师,因为人家不在了你也活不下去对吧。」

    幼小的魔女像跳芭蕾一般转了一圈,红色的裙子轻轻地飘起来。然后用比之前更危险的一跳一跳的步伐,继续爬自己的楼梯。

    吧嗒一声,一滴水珠滴落到仁的脸上。这应该不是出自还响在耳边的神音魔术的合唱。万里无云的晴朗的空中,银色的雨渐渐下了起来。

    「……雨?」

    小丑之城,正在哭泣-

    晴空飘雨,不能不说这是个奇迹,但是冰冷的雨从天而降,总归是打得人生痛。

    仓本绊一动不动地站在巨大的塔顶上设置的祭坛前。在穿过《扉》的一瞬,脚下地面缓缓升起,形成百米以上的高塔,想下也下不去。就像是作为选择了「改变过去」这个禁忌的报应,绊一个人在这嘲笑着人们的日常的孤独的风景中,一直被雨淋着。

    「放我下去!我要去救我爹爹,拜托放我下去吧!」

    再演大系的魔导师,他们将世界当作一本书来观测,能看见深深刻在根源(注:《索引》)的文字。这些存在于时间和空间交叉点的「文字」,和大多数索引型魔术一样进行组合,撰写出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单词」和「文章」。但是,同一段文字、单词或文章如果存在两种以上的表达,新的必将取代旧的成为世界这本书中的原文。所以再演魔术,是将构成这个世界的文字进行《魔法伪装》,通过重组文字达到改变世界的目的。(注:再演历史事实,将世界这本书直接改写。)

    《幻影城》将脚下这个还在不断升高的塔内部的情景,全部展现给绊。就算是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如同拷问之类的刑罚一般,情报是直接流入脑中的。

    ——透明玻璃柱周围,柔和的毛毛细雨纷纷落下,好似从天空传来的声音。骑士们冒着雨,将在《幻影城》中展开的魔术进行到底,围成圆阵的十二个骑士的合唱将魔术直接灌输入绊的脑髓。

    在这一群身披铠甲的骑士中,能看见上次去买梅洁尔的生日礼物时碰到的尼古拉的身影。在那副银边眼镜下,一对深邃的眼睛向旁边的艾蕾欧诺露-娜绀送出温柔的视线。少女紧闭着双眼,心无杂念地进行着降神作业,就算是在战场这种险境,一样能似安眠一样泰然处之。

    「什么,……这个是?」

    带着一种违和感,绊突然感到一阵反胃。先不说艾蕾欧诺露,骑士尼古拉胸中浮现的温柔和喜悦之类的感情,以及他各种想法,像是有一面魔法遗物的镜子一样,都清晰地展现在绊的眼前。

    在幻影城的作用下,只要再演魔导师产生疑问,问题的答案就会无止境地被灌入脑中。所以三千年前那日神圣骑士团实行那个魔法实验,以及现今有着和当时编制完全相同的骑士团咏唱着完全相同的神音等等这些,绊全部都了解到了。

    ——《神之门》。

    圣骑士们所追求之物,是统御神音的绝对行使者,绝对不会被神音化的《神》,为其降临而准备之门。将所有构成门的神音,从完全索引《神之辞典》中抽取出来,就是他们神圣骑士团此行的目的,这些全都是为了拯救这个被称作《地狱》的世界。

    湿透了的骑士们正确吟唱出最终小节的神音,与此同时,从塔的天顶,绊所在的地方,发出来的嘹亮的钟声像要将世界之壁扭曲一般响彻环宇。

    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震到一般,绊脚步不稳一下子坐到地上。眼前的高塔,已经和三千年前崩塌的巴别塔重叠,这一切绊全都了解了。她和《幻影城》将这里变成了《巴别塔》。由于再演魔术是索引型魔术,所以只要有《观测者》和《媒介》,很轻易就能运作起来。现在圣骑士们重复着三千年前的历史进行合唱——以此再演作为《魔法媒介》,历史的改写开始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刚好符合条件?」

    绊愕然仰望飘着七色彩云的幻影城的天空,魔法设施还在不断给她灌输着她不想知道的事情,为了让意识从其上疏离一些,她左右摇了好几次脑袋。

    巴别塔轰鸣着,好像有股波动从地平线远处向这边奔涌过来,冲击着无数砖块建成的墙壁,然后又平息下来。塔的外壁,将骑士们与外界风景完全隔绝,从外面看起来是一座附有巨大楼梯的城堡。在城下,虚幻的军队摆开阵势,刀剑相互碰撞,魔术爆炸开来,凄惨的战斗正在进行着。这是历史上记载的巴别之日(巴别有混乱的意思),为了抢夺完全索引而发动总攻击的其他世界的魔导师,和神圣骑士团发生激斗。不久首脑们决定全局撤退的时候,和尼古拉们一样,十二人的骑士队开始了启动魔法设施的作业。

    团将古雷亚姆,恭恭敬敬地拿出一支直六面体的笛子,用他那留有伤痕的嘴吹奏起来。神音在圣骑士队员的胸中,投影出他们崇高的神的姿态。身经百战的骑士尼古拉回想起以前那个人们完全信奉着神的美好时代。上级骑士唐纳德也一改黑鬼般生硬的表情,带着慈爱的眼瞳望着自己的同伴。

    「正是这样的神,才和一直等待着的他们的努力相应。不久,《地狱》这个称呼即会消失。」

    以前,《神之门》降临的失败,是因为在从完全索引中提取其要素的合唱时,各人想象中的神存在的姿态各自不同,从而扰乱了神音。所以为避免重复他们的失败,这次准备了能将神的姿态共有的神音乐器。

    绊感觉自己的头快要裂开的样子,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了。仓本绊,是为了改写历史而维持再演魔术,作为电池般的存在被利用着。洁尔维奴也是为此杀掉了父亲,目的是诱使她完成再演魔术。对于自己的脑袋并不太好,又优柔寡断这些,她打从心底感到不甘。这之后怎样才算结束呢。她想要知道何时能逃掉,所以探视了一下未来。

    两个小时后,绊将会死亡。

    「你不论如何,都一定会牺牲的。」

    团将古雷亚姆-维恩,面对苦苦乞求的少女头顶,举起大剑。绊的时间的终点,就是身首异处,还挂着泪痕的脸和滚落地上的头。

    因为《相同的文字如果存在两种叙述,新的必将取代旧的成为世界这本书中的原文》,再演魔术对未来的投射效果很强(也就是蝴蝶效应),所以,得到了《神之门》的神音的圣骑士们,为了不让这个胜利变得无效化,必须将唯一的再演魔导师的绊杀掉。用完的电池,为了不被其他人利用,就应该破坏并舍弃掉。

    再过两个小时,她就会死亡。这些就是自己觉醒的奇迹,带给这个直到月初还是个普通女高中生的绊的信息。

    回应着她的哀叹,在再演大系的遗迹里,从作为舞台的天空中落下的雨又强了些。

    奇迹为何,会将如此残酷的试炼降临于魔法使身上啊!-

    上级骑士尼古拉是不会知道仓本绊的苦闷,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心中所想完全被昭示出来了,只是被眼前不可思议的情景稍稍打乱了一下节奏。这座塔就好像没有塔顶一样,内部也落下了冰冷的雨,他的脸上也被雨水沾湿。

    同历史上一样,设置在巴别塔最顶端的极点圣灵,将《约定之地》的极为细小的扭曲一一纠正,最终到达稳定的极点。在这几万亿个魔法世界的中心点,由秩序会维持着没有任何扭曲的状态。在秩序的极点上,任何事物不存在偏移,万物都与根源(《索引》)有完全对应的关系,所有的现实也和索引对等。因此,由于在「这里」魔法使所观测之物都是根源的一部分,理论上,不光是神音大系,只要是索引型魔导师的话都可以任意操纵。这也就是这里被称为《神之辞典》的原因。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艾蕾欧诺露也变成一个指导小孩子们合唱的音乐老师一般,完全失去了气势。

    「来,现在我们再来一次,祈祷愿望皆可实现,让歌声再响起来吧。」

    于是,为了将神祗召唤至人间,骑士队再次奏响浑厚雄壮的合唱,他们的神音编织出和声。

    尽管还在咏唱着歌声,尼古拉依然目光自然而然地追随着女骑士的身影。他所憧憬着的,那无法不让人怜爱的声音,从整支骑士队的合唱中逐渐脱离出来。

    令人忘却了战场的喧嚣,尼古拉的内心仿佛回到了四年前,回到那个才刚刚当上上级圣骑士没多久的少年时代。那是个樱花如雨般散落的日子,他为了编入新的骑士队而赶去队舍,当时,就有和现在完全相同的完美无瑕的神音音阶突然传入耳中。正想着这是哪个被神宠爱着的人儿啊,一秒也不想多耽误只想早点一睹芳容,他果断地穿过院中的树丛探寻过去。树丛那边,隔着一扇窗户,有着一头金黄色头发的少女注意到他的到来,就像天使收起她的羽翼时一般对他送来温柔的微笑。

    那时的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的她,已经可以代行神意透明地施展魔法,一剑既出,所到之处尽染鲜血,斩杀敌人数不胜数。但是,为何对神职如此忠诚的艾蕾欧诺露非得死在这里不可呢?在这次圣务中,基本上全员都会丧命。历史上真实的巴别塔事件里,最后十二个人的骑士队除了唯一的一个生还者,其他全部阵亡。如果现在忠实地再现当时的情况,那么等着围成圆阵的骑士们的将会是完全相同的命运。

    是不是察觉到了尼古拉的视线,铠甲少女用比以前稍微深邃了些的绿色瞳孔也望向他。

    这一瞬间,除了已经收藏于心中的少女的姿态,尼古拉又将这名比谁都更强烈地爱慕着的少女的,满怀慈爱的微笑深深铭刻。就算舍弃自己的所有也想保护她,只要能让她活下去,自己已经无憾了。

    然后就如同描绘着三千年前的历史一样,维系着《神之门》的神音发生了混乱。

    细微的不和谐音在向骑士队全员传达着他们失败的信息。只要有一个人失误就会导致全盘崩溃,合唱神音就是如此的一项精密作业。而那唯一的,为了搜索神音而向完全索引撒开的魔法之网则消失得无影无踪。尼古拉此时被十一个同伴包围着,身体因为罪恶感和羞耻感不断颤抖。

    这时他所钟爱着的那个人,站出来安慰已经是一个背信者的他。

    「这并不是你的错,我们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轰的一声,高高的天顶传来爆炸的声音,连他们站立的地板都震动不已。巴别之塔上又继续重演着历史,觊觎着完全索引的侵入者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团将古雷亚姆-维恩,一脸不高兴的神情望向天井。

    「来的是洁尔维奴,果然事先等在这里了,这只女狐狸。」

    当幻影城变成巴别塔的时候,完全索引就会在此现形。《染血公主》盯上的正是「这个」。因为神之辞典,对于只要有索引就能将想象化为现实的索引型魔导师来说,是能将任何胡闹的愿望都实现的万能的奇迹。

    如今,留给他们骑士队的路只有一条。后悔得想一直沉湎下去的尼古拉也从软弱中走出,冷静地责备着自己,同时把眼镜摘下来擦擦脸。

    「来吧,我们要比敌人更快爬到塔顶去。从现在开始,比起复述历史不是应该先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吗,这样不就能去挑战过去了吗?」

    艾蕾欧诺露对他的话补充了一下。

    「爬上去之后,我们不是就能再次,挑战神之辞典了吗?失败了就改正过来,这可是神音大系的文化哟。」

    对这个俏皮话完全笑不出来,这些在过去无神世界中散播着信仰的赎罪者们,都沉浸在一股淡淡的哀伤之中。

    在神圣骑士团面前,再演之巴别塔为他们准备了三条上行的阶梯。团将古雷亚姆当先走上中间一条,上级骑士唐纳德的扛着战斧巨大身躯摇摇晃晃地走上右边那条,接着骑士们各依所好选择自己要走的阶梯。

    尼古拉没有动身,只是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冰冷的雨打在身上。现在作为这一切元凶的他的胸中存在的那个神音,过于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扰乱合唱的那一刹那——他心中剧烈点燃的恋慕之心,以及被她报以微笑的瞬间充溢胸中的甜蜜感,都作为神音在心脏中扎根。无意识中窃取了同伴们抱着拼死的觉悟进行合唱的果实,尼古拉将把恋慕之心铭刻于心的神音,从《完全索引》之中抽取出来。这就是无法被饶恕的他的罪过。

    奇迹为何,会将如此残酷的试炼降临于魔法使身上啊!神并没有给被雨淋着的他任何答案-

    自从进入幻影城以来,神和瑞希总是有一种被谁的视线盯着的感觉。从这视线传达过来的主人的害怕和哭泣,以及不断呼唤着她这些感情,促使《魔兽使》开始在这透明的阶梯上奔跑起来。比起一味想着怎么去打倒敌人,这种有谁在等着自己的感觉,能让心情舒畅一些。

    被砖头围起来的再演的舞台不断变换着形态,像这样围上外壁阻断恶鬼的观测,再在内部用魔法扩大成广大的空间的魔法设施还有很多。由于每过去一秒中心的空洞都在变大,所以瑞希脚下沿着墙面而建的楼梯也随之任意伸长。

    突然,好似嘲笑着始终无法前进的少女一般,又一条玻璃阶梯,宛如喷出的水柱,从设施中央喷出,瞬间架设起来。水晶的碎片从新筑成的阶梯上落下,这些从五十米以上高度落下的水晶块在地上摔得粉碎,发出阵阵轰响。由地面之下发出的明亮的光,穿透玻璃的柱子和阶梯,将整个空间照得灯火通明。被下面的光源照射映在墙壁上的瑞希伸长的影子,好像怪物一般扭过头来。

    「……那边,近路?」

    接着,面对十米开外的阶梯,以及脚边十五层楼高的深渊,瑞希没有任何犹豫毅然跳了出去。凭借着这明显超越人体极限的跳跃力,女高中生神和瑞希在空中翩然飞舞。看到这一幕,之前在胡同里将相似大系的刻印魔导师硬生生劈开的三个圣骑士,连话都不会说了一同向后退了一步。

    「啊……在这啊。」

    脚步轻盈落地的瑞希,感受着落地时脚尖和膝盖上令人愉悦的负荷,像是愉快的回味着什么一般闭上双眼。想起曾经在学校里绊称赞过她的跳跃姿势很优美,瑞希觉得现在这样有些可笑。

    「杀戮战鬼,你是在嘲笑吾等吗!」

    骑士们还在咆哮着,如果他们珍惜自己的生命的话现在就应该赶快逃跑了。

    《魔兽使》并不需要什么夸张的装备,瑞希身上仅仅是一间短袖制服,从制服袖中伸出的雪白的双臂抱成十字,然后迅速向空中划出两道。与此同时,空中出现了三十匹以上的狼,像是灰色的瀑布一般不断涌下来,一瞬间将圣骑士们吞没了。

    「区区野兽之流,能拿亲眼见过神的吾等……」

    高度训练过的骑士们背贴着背靠在一起,各自拔剑砍向狼群,连同短短的兽毛和肉一同斩裂。但是,想和狼群在极近距离厮杀,人类是没有任何生存的机会的。

    「不要,不要小看吾等!啊啊啊啊哇……」

    狼群蜂拥而至,骑士们不论是手,还是脚,还是身体,露出的头部,脖子都感到强烈的压迫,注意力一不集中就会被压倒一般。被恐怖支配而表情冻结的骑士们还是斩断了几匹狼的身体,尽管如此在这些实体感不断增强的野兽群面前,他们《光背》的防御被撕碎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终于,玻璃的阶梯被滴落的血染成鲜红。

    「……总算,打倒三人。」

    对于去年公馆猎杀最多魔导师的瑞希而言,单单几个优秀的圣骑士根本构不成对手。

    透过阶梯上流散开来的新鲜的血液,地上射来的光线像是穿透贴着的红色玻璃纸一样,将死亡的舞台上渲染上赤红的影子。再演的神殿如新生胎儿一般咚咚搏动了一下。在《魔兽使》的头顶上,出现了一个瑞希他们高中体育馆那么大的水晶的舞台。脚下的阶梯的材质,也由玻璃慢慢变成和外壁相同的砖块。在按照历史一样有人身亡之后,再演的舞台就一步步准备好了。

    现在身陷其中的人们,都好像是被魔法束缚住只能重复过去的人偶一般,感觉十分不快。

    瑞希手中拿着从《气》中变出的白桃,放近被血腥味熏着的鼻子边,一边回想着令人开心的事一边继续向上爬去。

    想起那时和刚刚融入班上的好友仓本绊,两人曾经午休时一起爬着这样的楼梯,在楼顶交换便当的事。分量满满的盒子里装的并不是什么家常菜,都是些第一次见到的食物,结果两人还是互相全部交换过来。一个人赞着「真好吃」,另一个人也用「……真好吃」回答。

    原本是因为工作原因才在一起的,结果被绊一句「是好朋友哦」,两人拉钩约定。相比每天狩猎猎物召唤式神的日常,这种同魔法使「交朋友」之后的生活让瑞希感到很新鲜。上学已经成了命运一样,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不想被人讨厌。像摇着尾巴的猎犬一样,不管是出去玩的时候,还是造访十崎家的时候,都一直和绊在一起。

    瑞希一边爬着阶梯,一边用雪白的手指描绘着桃子的果实。和此时相同的果子,不吃的话,就算被老师和学生找到,用《气》做出来的果物也会自己烧掉,这没有人烟的房顶上就是她们两人的秘密基地。

    「嗯……一定要夺回她。」

    反复回味自己说出的话。描绘有绊在身边的未来是多么愉快啊,现在瑞希爬着一级一级台阶,离自己的首个朋友越来越近,这些都是十分珍贵的过程。

    想着一个人吃一定不会好吃,所以瑞希只是用手指玩弄着散发甘甜香味的桃子上的绒毛。

    ——瑞希突然回过头,在右手上结起《气》构成的盾,将一个东西的进攻阻止下来。互相的冲击发出什么东西被咬碎的奇怪声音,盾周围气的碎片点燃火花,然后被弹开的强大威力的魔弹的余波向周围空间扩散。化成雾般的铁片击中阶梯,阶梯上出现蜘蛛巢一样的龟裂,这冲击也使得四周玻璃的柱子被击碎,从中断开,由于自身重力,断开的柱子纷纷崩塌。宛如钻石碎片般无数尘埃在空中飞扬。破碎的声音引起了神音的暴乱,从奇迹中跌出一只青蛙,落在满是碎片的地上。

    「给我觉悟吧,之后再也不会让你杀掉任何一个同伴了!」

    在听到这声水晶铃般声音的同时,瑞希为了避开追击,跳上能立足的宽广的地方。

    对面的少女拥有偏黄色的健康的肌肤,像是被风雪洗礼打磨的圣女像一般。脸上是神意透明始终平静的表情,只有一点,就是她的瞳孔中渗透着一种绝不屈服的强大意志力。是和瑞希已经拼死交手过两次的艾蕾欧诺露-娜绀。她绝对是这次圣骑士队中最强的一个,就算悉数瑞希曾经对战过的所有魔导师,恐怕她也是最强的骑士。

    瑞希不忍把桃子丢掉,将其变成黄莺放飞到空中。淡绿色的小鸟轻快地扇动翅膀,飞向友人可能存在的天井。

    「我,并不是……一个人。」

    瑞希一面说着,一面确认对绊的感情。湖水般平静的心中泛起波纹,这种感觉大概是,力量吧。

    宛如一个个小天使在空中飞舞一般的玻璃碎片,突然像是被弹开横向飞过来。经过精确控制充满威力的魔弹,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连射过来。魔弹的风暴瞬间撞上瑞希的盾牌,艾蕾欧诺露则是如鬼魅般高速欺入瑞希近身,用聚集全身的力量的光剑斩出的逆胴,其气势堪将大气斩裂。瑞希刚刚向后闪避,横斩的魔剑从怀中划过的瞬间,时间像是逆转了一般艾蕾欧诺露再次砍出相同的一刀。不对,并不是时间逆转了,而是少女骑士的身影现在增加到了两个。

    「……今天,……我要从一开始就全开。」

    《波动之化身》(shadowavatar影之化身),两个身影背靠背回旋斩出二连击的艾蕾欧诺露,这次又和分身分开向瑞希左右夹攻过来。

    侧腹上带着没有完全避开攻击的些许剑伤,《魔兽使》无视《影》转而向盔甲少女的背后放出一只巨大的灰熊。艾蕾欧诺露立刻用白光的魔剑向高达两米的凶猛的熊的腹部斩出一剑,利用制造的空隙翻滚出包围与熊保持距离。在脚下,那只因神音暴乱而产生的青蛙还在呱呱鸣叫着。

    艾蕾欧诺露见对方难以继续追击,遂转为防御。但是瑞希的下次攻击到底会变出什么样的生物呢,显然对方的变化速度比摆好姿势的两个艾蕾欧诺露的预想快过数百倍。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朝着因半个月以来战斗而伤痕累累的铠甲,从天而降的闪电打了下来。

    《魔兽使》作为利用万物根源的《气》再现世界上存在之物的魔术的使用者,不是只会变出生物的。

    但是当雨滴都被蒸发形成的白雾散开后,本应被自然的愤怒贯穿的艾蕾欧诺露却毫发无伤。

    「……原来这样,……不行啊。」

    原来掌握混沌元素的《魔兽使》由于与自然直接相连的关系,所召唤出的东西的威力并不会超越自然中的动物或是现象。想要打倒高位魔导师的话,这种火力是绝望般地完全不够。

    瑞希在玻璃的地面上用她那雪白的手掌敲了两下,发出很大声响。接着只见以《魔兽使》为中心米黄色的液体一面翻滚着一面膨胀开来,像是要吞噬圣骑士们一样涌上。这些液体像是低粘度的水一样扩散,是灼热的熔岩。四周的风景立刻被渲染成火山口周围一般,雨滴滴落在岩浆表面发出啾啾的声音立刻被蒸发,生气一片白色的雾霭。

    尼古拉接收到同伴包含信赖的眼神,眼镜下面的一瞬间闪过混杂着爱慕和痛苦的复杂的感情。黑头发的猎人并没有错过这个空隙,瑞希空手掬起燃烧着的摄氏千度的熔岩,扔向他。但是中途被艾蕾欧诺露拦截下来,带着银色的残像的剑将所有燃烧着的飞石一个个全部精准地击落。

    「给我认真一点啊,你被打倒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尼古拉深呼吸一次后把眼镜取下来,弹弹镜框。随着神音响起,原本模糊不清的镜片回复了原来的冰冷的光辉。

    「那么熔岩就全部让我来收拾吧。」

    作为拥有千年历史的神和家的子孙,瑞希一边一次次不停攻击,用她毫不动摇的天生猎人的眼睛不停寻找对方《光背》解除的时机。

    「你要做的很简单,能帮我让《魔兽使》的动作停下来吗?」

    「这也并不是没有想过的事,不过做起来稍微有些麻烦啊。」

    尼古拉把护甲上带的弹簧装置上的竖琴组装好,开始用指甲速奏起神音。身旁的骑士们都为了躲开一步步逼近的熔岩向后退去。

    突然发生地震,他们所在地方也剧烈地摇晃起来,瑞希双膝跪地,两脚分开稳住身体。尼古拉的神音乐器放出魔术将舞台硬生生分成两半,然后瑞希错过了,《波动的化身》再次行动的一瞬。

    仅仅在这一瞬,将目光移开的一瞬间,两个艾蕾欧诺露同时发动精密神音,饱含神的力量的强大的圣手挥舞着暴风般的拳头,从舞台下面直击上来。

    好似一本巨大的书合上一样,嘭的一声,仅仅用了三秒,瑞希所在的地面就被翻折起来。完全没有想到有体育馆那么大的舞台会整个断成两截翻折起来,于是瑞希就这样像只飞虫一样被夹在中间,这样下去等待她的命运也只能是被压碎。

    站在急速倾斜着的地板上朝深渊滑落的瑞希,跳对面如海啸般抬起要压过来的地面,想拼命跑上去。虽然玻璃做的地面厚度顶多只有一米,但是像神音大系那种一击就能打碎的纯粹的破坏力,在被称为《魔兽使》的这种魔法体系中并不存在。

    瑞希被从急速倾斜的地面上像瀑布般倾斜而下的熔岩冲走,沉了下去。炽热熔化的玻璃灼烧着她的鞋子,脚像陷入泥沼之中一样,连小腿都被固定住不能动。膝盖部分的制服被熔化的矿物飞沫点燃开始烧了起来,耳边响起完全不知道这一瞬之后的命运会如何的青蛙的鸣叫。

    「……对不起……可能,还是办不到。」

    奇迹并没有刚刚好来拯救她,于是厚实的地面随着裁决之槌落下般的轰鸣声如巨大手掌一样合上了-

    仁视野的远端,一块巨大到让人的尺度感觉错乱的玻璃板像雪崩一般崩落。在封闭的神之领域中,宛如宣告破灭开始的铃声一般,地面开始了震动。仁看见两块厚的惊人的玻璃块,被赤热融解的一面紧紧粘连在一起,构成的奇妙的物体,撞上塔的外壁碎裂开来。

    毁掉下层近乎一半阶梯的那个东西,就这样坠落到地面。激起的土和玻璃混杂的粉尘,像火山爆发一样喷涌出灰色的浓烟。

    「不要左顾右盼的。」

    一声低沉但是清晰的威吓,将被那个东西吸引走的仁的注意引回眼前的战斗上。

    「我有吗!」

    还算高大的仁把枪口对准身高比自己还高近二十公分的骑士,在极近的距离扣下扳机。开枪后仁踏空一步承受住巨大的反冲,双手牢牢握住喷出四一○号霰弹的左轮**,迅雷五式(真的是Thunder5)。不是魔法使的他,在不能使用魔法消去的情况下,想要打破《光背》的防御,除了用枪械以外也没有其他选项了。公馆推荐的对付《光背》的霰弹,正面击中防御魔法,整个上半身全方位都产生了波纹,消磨着防御魔法的强度。

    「是唐纳德-迪图瓦吗?自从上次在仓本慈雄的公寓交手,硬生生被肉体的臂力打飞出去好像很久不见了啊。」

    上级骑士唐纳德黑鬼般的面孔扭曲着,露出牙齿狞笑着。这个肩甲上雕刻着狮子纹样的巨汉,轻松地挥舞着一把柄长超过两米的战斧。仁也不只是用蛮力,他的大型**是那种一旦没有站稳就会被反冲力破坏体势的武器,但是凭借着非比寻常的技术,他一边轻易地扣动扳机,一边还能倒退着继续上台阶。

    「还记着吗,这真是俺的光荣啊!」

    唐纳德高兴地咆哮着的同时,又对着升起的硝烟华丽地用双手劈下一记纵斧,以斧头击中地面的一点,周围五米以上刚刚还是玻璃阶梯的地方震得粉碎。仁见对方继续追击过来,遂立刻向下面的阶梯平台全力跳出去,现在除了落在较大空间玻璃平台上翻滚几下逃开之外,没有其他退路。在滞空的那一刹那间,仁还不忘给唐纳德后脑勺一枪。这顺便赠送的一枪倒是大幅度削减了保护头部的《光背》。

    「在空中还能如此灵巧地击中吗。」

    「这边原本也算是精通枪械啊。」

    落在楼梯的角落西装袖子都裂开的仁,承受着身体上的疼痛站起身来。突然,脚下的《神之门》的阶梯染上颜色,变成转头的材质。又有人死掉了吗,再演的舞台也顺利地离完全成型越来越近。

    「我说你们啊,流血牺牲搞出这么大动静,真的打算接近神明吗?」

    仁现在也理解了这次事件背后的故事。如果说死的连锁将巴别塔完全化,这次事件中把神圣骑士团引来的人是洁尔维奴。据尼古拉所言,如果在《神之门》曾经发生过「圣骑士的失败」,那么为了历史的再演,骑士的角色是不可欠缺的。幻影城之门是让绊打开的,然后是闻风而来的仁等人,分配给他们的角色则是巴别塔的侵入者。不过,还是小学生的梅洁尔在这台疯狂的历史剧中所扮演的角色到底是什么呢,想不通这点的仁焦躁不安。

    「告诉你们已经消声灭迹六十年的再演大系的魔导师仍然存在的人是谁?可恶,我们一直以来清扫着血迹想把这个世界变得更整洁,又是谁想要使鲜血染红此处,以为这里真的是《地狱》吗!」

    骑士们是探听到了魔女准备的计划,准备挪用三千年前的魔法设施的神音,利用魔法移动到这个再演的舞台的。

    「不好意思啊。俺是个只会战斗的男人,所以不了解太复杂的东西。」

    想到这里每个人都在利用着绊,仁的愤怒就不打一处来。大概那个温柔的女孩,由于维持着再演魔术的原因,现在这个瞬间,也一直作为《媒介》强制「观测」着这个惨绝人寰的杀戮场面。

    「要说俺啊,被赋予了如此绝佳的险境,再加上必须要完成的目的,以及足以让我以命相搏的强敌,着实再没有更多指望了。」

    「从那里退开!难道梅洁尔和小绊她们,只是为了如此愚蠢的事而牺牲掉吗!」

    冰冷的雨已经把圣骑士冻僵了,不过他完全没有退让的样子。

    「说什么愚蠢的事?这可不能听过就算啊!」

    唐纳德把手握着的地方的圆形固定用具推向斧头,然后猛地把斧子横向甩出——这下斩击突然速度加倍。这卷起风尘的一击擦过仁的脑袋,带走几十根头发,不过总算是危险地避过了。

    「没有用魔法,真亏你能避开。」

    「就是因为不会魔法,才要这样拼命地练习体术啊。」

    躲开奔流般死亡的一击,仁的步法轻盈如空气一般没有重量。在尘埃落定后的玻璃白沙上,甚至计算到回避后的体势的仁的脚印,呈现出几何学上合理的点阵布局。不仅如此,只要踏错一步,身体就会失去平衡,停止动作的身体就会被刚才的一击斩成两半,这是超高速的死之舞步啊。

    仁面对完全控制不了攻击速度的唐纳德的攻击,一边回避着一边把脱掉的上衣敏捷地盖在斧头上。将风声作为神音的魔法武器,一旦音律失准就会失去奇迹的恩惠,结果就是突然失速。仁趁这个机会,迅速从枪套里抽出几颗四一○号霰弹,装填入摇出来的霰弹**的圆盘中(雷霆五式是左轮**)。不过突然一阵强风,身上穿的夏季薄衫像旗子一样随风飘动,仁在烈风中咬紧牙关睁开眼睛,还是被迫摔在地上。

    砖头地板上溅起茶色的飞屑,就这样形成海啸般的粉尘墙壁带来的冲击,让仁不得不后退,不过尘埃又继续逼迫过来,是一开始打碎玻璃阶梯的那招。仁护住眼睛,穿过冲过来的土石烟尘的墙壁,身上被涂上一层厚厚的灰。如今,不管是魔法也好,斧子也罢,感到绝对无法避开的恐怖,仁全身僵硬,不过为了不使斗志丧失他大声叫出来拼死忍耐。

    「原来是《崩坏之喇叭》啊。」

    好不容易还活着的仁,为了消除胸中的胆怯,迅速整理好呼吸。关于唐纳德手上的神音乐器的事,以前在公馆的资料中看到过。这种乐器在以一定速度以上发生碰撞的瞬间,会在急速减速的斧头中压缩空气吹奏出神音的神音乐器。

    「不愧是这方面的专家啊。」

    从斧子上扯下仁的上衣的黑人骑士,再次放低重心摆出必杀技的姿势。这时,塔的外壁像悲鸣一般呻吟着搏动着,大概又有谁死了吧,被毁坏得像滑梯一样的阶梯,又回复到原本的状态。

    相同的魔法会再一次使出来,就算躲开这次也会陷入视野完全被封锁的状态吧,对方准确地瞄准这点而来。

    「可是,你还是不要再使的好。下次再使出来的话会死的哦。」

    仁的这番贫嘴九成是故弄玄虚,不过胜算还是有一成的。刚刚的一击把砖块砸得粉碎之后,唐纳德把斧头上蒙着的上衣扯下来扔掉了,可以发现外套和刀刃接触的地方基本上没有什么痕迹。也就是说就算是此等破坏魔法,为了保护斧子,还是构造出些许空间建立魔法的盲区。缠着的上衣厚度是两三公分,那么差不多一根手指那样的厚度是安全范围——。

    不知是不是为了轻松一下战斗气氛,散发出男人的体味的唐纳德吐出一口热气说。

    「这一次,你打算把身上那件衬衫盖上俺的斧子吗?」

    仁把**插回右边腰间的枪套,将佩戴在腰后的刃长五十公分的直刀从刀鞘中抽出来。

    「不是,我已经看穿你那招了哦。」

    吸收黑影并加以固定的刀身变得漆黑,没有一丝光从刀面反射出去。这是魔导师公馆从《协会》的魔法锻造处继承来的,是不需要魔法就可以维持住其形态的宝刀中的一把。刃身是用硬度极高的钢玉做成。从中背到刀背的范围,材质中铁的比例逐渐增加,是把仅凭现代科学无法做出的刀。靠近刀柄部分刀刃的厚度是四公分,从刀身一半的位置开始厚度减至两公分以下。如果是有着两公分的死角的《崩坏之喇叭》,这柄黑刀是可以挡住,不会被毁坏的。

    「好了,虽然有点恋恋不舍,不过战斗也该拉上帷幕了。」

    巨人流畅地举起斧柄想要放出土石冲击波的瞬间,仁在砂石尘埃上留下的脚印直线奔到唐纳德的怀中。

    如果能在加速之前就让斧子停下的话,《崩坏之喇叭》就不会发动了。不过身高两米的上级骑士的高大身躯和铠甲赋予的刚猛像是嘲笑着他的目测一般,钢铁斧头纵向劈开空间,砸在正前方。思考,后悔,斗志,这一切的一切,残像般划过脑中的一瞬间,仁脑海里最后出现的是那个娇小的魔女不在了的噩梦。就算挡住了攻击,只要在斧尖三公分之后不管是身体还是手臂都会被切成肉末,结果就是武原仁会死掉。如果目测的安全范围错了也是一样。如果他不在了,谁去保护梅吉尔呢?

    「哦哦哦哦哦哦哦喔喔!」

    仁发出不含理性和主张的狂叫,战斧和刀表面相接发出清澈的音色,让人麻酥酥地强烈的震动传向全身,两人死斗的声音饱和之后出现一瞬的沉默。人耳音域无法听见的神音,在扶上剑身的仁的左手几公分后的胁下爆发了。风带着切开一切的冲击波扫过侧腹击中地面。仁全身都麻痹了,真正体会到人体是液体这个说法。他拼死忍受着不断震动的皮袋般疯狂的感觉,双脚分开一动不动站了几秒。

    为了刀身不被折断,仁用手扶上刀身的手阻止震动,刀身发出淡淡的光芒。这柄由魔导师锻造的坚刃,将这如钢铁瀑布般的斩击完全承受下来。

    「——!」

    唐纳德好像很不喜欢被人侵入怀中,向后退了三步。这个距离正好是霰弹**极佳的攻击距离。仁立马丢掉手中的刀,从挂在腰上的枪套中拔出**,把四一○号霰弹一个不剩全部打出去。铅弹撕开敌人腰部以上《光背》的防御,陷入铠甲中,正面承受着光背分散后的冲击,黑人骑士的巨大身躯向后跌倒。

    硝烟像白色的雾霭一样弥漫开来,整个视野都被笼罩起来。赢得这生死的一瞬的仁长长出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过分勉强地使用右手,造成手指紧张得连枪把都不能放开,仁只好用左手把指头一根一根扳开才行。呼吸还没有匀称下来,又多深呼吸了好几次才使得暴乱的胸腔放松下来。

    「还没有结束!还没有!」

    受到极近距离霰弹暴风的攻击,全身浴血的骑士把战斧当杖子撑着站起来。仁反手从地上抄起之前扔下的刀,重心前移利用体重向前突进。或许的意识到这一击绝对避不开了,唐纳德甩甩头发,带着戒指的手在铠甲前流畅地画起十字。

    与红宝石一样坚硬的钢玉刀锋,发出沉闷的声音贯穿胸甲中间,这确是致命伤,现在仁杀掉了这个男人。防御魔术并没有发动,奏响神音的装饰品被霰弹打歪,无法正确地发出声音了。到底是何等的修炼和意志结果,胸前插着利刃的唐纳德还能发问道。

    「……为何,那一击也会被破解。」

    在这最后的瞬间,神圣的修罗的遗憾,还是仁挡住《崩坏之喇叭》那一瞬间的事啊。

    「因为神音如果不正确发出魔术就不会发动,你使用的《喇叭》击打时的速度有一定下限。所以角度,以及速度都是可以判读出来的。」

    听了这个回答,好像附在身上的东西终于放下来了,骑士嘴角流出血沫,「呼」地吐出一口气。

    但是其实两个人都知道,分出胜负的最大要素就是,这个骑士唐纳德没有使用现在的仁无法躲开的概念魔弹,那个半透明的鹰。因为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的《沉默》,可以很轻易防下来的,所以他没有指望能用这个取胜吧。

    「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提出感伤的提议的当事人,仁倒吞了口气。因为即将死去的男人,苍白的脸上竟然落下了泪水。

    「在饭桌的旁边……设下了毒气陷阱,……请对把那个男人当作父亲,没有任何罪过却要被牺牲的仓本绊说一声,……对不起。」

    更何况说出来的话是,向绊谢罪-

    这边仓本绊因为刚刚目睹了神和瑞希和玻璃舞台一起崩落下去,现在还仍然站不起来。只是坐在地面,任凭雨打着。她像是寻求着可以诉说自己无法发泄的愤怒的场所,又把灰暗的眼睛望向那边。

    被剑当胸插入的圣骑士的尸体已倒在血腥味弥漫的舞台上。有的尸体没有头,有的腹部破裂,不管哪个都是皮开肉绽,被雨冲淡的鲜血四处流散的地面简直就是一面映着晚霞的狂暴的红色大海。至少不要踩到同伴,上级骑士尼古拉-巴鲁特避开地上的尸体用指甲弹起竖琴。前进的路分成两条,所以他和艾蕾欧诺露约定要再会后分开了,于是在登上阶梯之后就来到了这个染满鲜血的舞台。

    「啊呀,弹得很不错嘛。」

    惨剧的女王,换上了一身绯红的加贺友禅式(布料的染色方式)长袖和服的《染血公主》洁尔维奴,从撑着的一把油纸伞下露出蛇一般的眼睛,微笑着轻启朱唇。

    「神音呢,也不是什么弹得好和坏的问题啊。」

    一只朱鹭从神音中被召唤出来,拍打了一下灰色的翅膀朱鹭的数量增加到八只。

    「概念魔弹一号到八号,命名为《飞鸟》,加算定义完成的概念《绯牡丹》。……喝,给我掉下来吧。」

    洁尔维奴捏成剑指的右手向空中划过,长长的振袖随风飘动。聚集起来的《对象化》的还在扇着翅膀的魔弹,因为维持神音的媒介的大气突然强制变成硝化甘油引发了大爆炸。空中顿时绽放出红色的牡丹花,受到这凄美的爆炎的波及,没有《光背》保护的尼古拉的身体像破纸一样摔在玻璃地板上。

    仓本绊因为瑞希变成那样,而诅咒着圣骑士们全部都死光就好了。但是,在看到洁尔维奴的残杀表演的现在,自己没有一点满足感。雨点打在蜷缩着的娇小的身体上,绊看着这些,为何如此痛苦,她一心祈祷着他们能赶快从这逃走。但又想到瑞希的面容,绊呜咽着揪住自己红褐色的头发。

    花雾纹样的振袖上系着淡彩飘带的黑发公主,轻轻甩开紫花盛开的袖子。

    「难得最后的大戏即将上演,想要做得华丽点,就是这样的感觉吧?穿夏装真的不合适吧,不过这里没有季节之分啊。」

    洁尔维奴做出像新娘一般开心又害羞的表情,把手扶在脸颊上。

    「果然在神面前,还是要穿一身素白那样才好吧。」

    又站起来的尼古拉的手甲上,形状模仿不死鸟的神音乐器的翅膀部分已经变得摇摇晃晃的了。刚刚在摔倒的时候,竖琴的固定弹簧折断了吧。就算是由在《幻影城》知觉被强制扩张,观测着的绊看来,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压倒性的明显。

    「是说我一个人的话状况很严峻吗?」

    「你啊,那种这里是自己的《神之门》的想法,还是趁早抛弃的好。神圣骑士团的历史里可能没有记载,真正的《神之门》的十二骑士,其实是追赶侵入的一个魔法使闯进来的。而且,最值得回味的一点是,他才是最先进来的魔法使。」

    尼古拉被熏黑的银边眼镜深处的视线顿时失去了焦点。就算神圣骑士团还保留有败战的记录,但并没有听说过巴别塔中有过胜者。他听了这句话后对战斗的意义产生怀疑,动摇感像镜子一样连绊的胸中都映了出来,脚步摇摇晃晃的。

    沉醉在嗜虐的喜悦之中,唯一没有被雨打湿的胜者俯视着眼前的败者。

    「回想三千年前那时发生的事,给神圣骑士团的收支算笔账吧,一方面没有得到《神之门》,另一方面突入的圣骑士几乎全军覆没。说句实话,你们怎么还敢以『大赢家』自居啊。」

    沾满鲜血的历史再次上演,胜利只会被决定好的「主角」收走,而这个主角就是《染血公主》洁尔维奴-罗素,那个女人在这舞台上如是宣布着。

    「听着不怎么让人舒服呢。你说这部历史剧的主角是你?而我们全部都是为你得到《神之辞典》做铺垫的配角!」

    「不觉得剧情很不公平吗?不管你们怎么努力,怎么祈祷,你们表演的节目还是会按『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确定的。」

    尼古拉把左臂上坏掉的乐器扯下来,右手拔出细剑。戒指在剑刃上流畅地滑过,对着神圣化的白色魔刃加入祷告,做好准备。

    「没有想过这种程度的东西吗?果真是纯粹的笨蛋啊。从魔法世界中聚集了众多研究者的《协会》是持有幻影城的《钥匙》哦。既然能随便进到城内,利用的方法什么的是不可能没有研究的。」

    看来骑士他们是被情报的质和量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档次上的洁尔维奴算计了。

    「但是,只要打倒你改变命运就行了。」

    尼古拉有绝对不能输的理由。搅乱了合唱,成为罪证的神音,不论何时都在胸中响着,催促着他做出补偿。而且浮现在脑中的那个绝对不会消失的艾蕾欧诺露的侧脸,绝对要保护好被神爱着的她。就算拿生命去换,就算拿生命。

    「骑士的手甲,命名为《比翼》——」

    比起如果不将《对象》加以定义就不能发动的洁尔维奴的魔术,尼古拉的舍身突刺更快一步。但是,就在他的剑要贯穿作为一切的元凶的「主角」的瞬间,就如剧本已经预定好的一样,不幸的骑士踩到地面的血迹滑倒了。

    「加算上定义完成的概念《绯牡丹》。……先下一城。」

    和破裂声响起同时,尼古拉的右臂上的铠甲崩开了。

    连骨头的断面都露出来的,还握着剑的手,就这样落在鲜血漫开的玻璃地面上。不过就算苦闷地呻吟着,身体扭动着,骑士还是没有倒下。

    「你觉得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多?真正的《神之门》,最初侵入的那个「主角」的魔法使也是杀掉了一个上级骑士哦。抽了这么多净是空签,还想着这下怎么办才好呢,不过还好,还好。」

    洁尔维奴把自己的同伴们当成虫子般杀掉,还称呼着他们是空签。

    「对了,想到一件好事了。果然还是不杀你好了,你喜欢那个女的吧?」

    刹那,尼古拉全身的血液,粘度增加变得像泥一样。

    「如果必须有一个上级骑士死的话,还是把那个女的剁碎心情比较爽啊。」

    「不要小看圣骑士啊!」

    骑士怒吼着,用脚把地上手里的剑踢起来,握回左手。注入全身的力量和精神砍出的一剑,被洁尔维奴用伞柄挡了下来。

    「骑士尼古拉的恋情,命名为《牵牛花》。加算定义完成的概念《傀儡》,在变量区间代入值《人参果》。」

    宣名魔术先在尼古拉心中引起的是,轩然大波。对于被拉入自己内心的意象(索引)的牺牲者,宣名魔术是不会让他们做出防御或者回避的。这样做之后,本来刚才右手手腕之前的部分就丧失了,再加上血液也流失了很多,就算生气逐渐消失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但是尼古拉意识还是很清晰的,只是视野渐渐被黑影遮盖变得越来越狭小了。

    仓本绊被由魔法捕捉到的尼古拉的意识影响,像是要呕吐一样把头贴到地面上。为什么做到这种地步还要继续战斗下去呢,绊不能忍受。

    「你是这么为她着想,还真是很过分的女孩啊。……告诉你点好东西吧。女孩子呢,只要被男孩子摁住手脚,就会变得乖乖听话的了。」

    俯瞰着世界这本书的绊,看到尼古拉这个「文字」以恋情为中心,依照洁尔维奴的期望不停旋转。人格被改写,被《对象》支配化的骑士自己完全不会察觉到。

    「是不是有很多想做的事?那个女的一副清纯的脸,其实一直很想被你搞得乱七八糟,一直在等着呢。不去让她高兴一番的话不是太可怜了吗,你懂了吗?」

    但是,把瑞希打成那样的敌人,在超市里碰到的时候觉得还是个普通的人的那个骑士的变化停止了。被情欲染成乌黑的意识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脑里回响着的那个奇迹,所以他拼死抵抗,尼古拉因失落感而像小孩子一般哭了出来。这就是比起神更渴望着艾蕾欧诺露的证明,他紧紧抓住打上罪孽深重的「恋」烙印的神音不放手。

    「神啊!为何要如此对我们进行试炼啊!」

    尼古拉从疯狂的沼泽中爬了上来,惨叫道。染血公主因为太过吃惊而睁开眼睛,在这一瞬间,确实他的精神力量超越了洁尔维奴。还没有坠入畜生道之前,圣骑士用左手握紧魔剑没有任何犹豫直直地插向自己。——好像要抱紧谁一样,将冰冷的钢剑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但是这个奇迹,对于这个在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被玷污之前选择自我了断的男人,还真是超乎想象地残酷啊。

    「你还不能死哦。」

    眼睛睁开,看到滴落在地上的鲜血像蛇一样回到痛苦挣扎的他的心脏了的情景,尼古拉的手不断颤抖,全身的力气也像被抽走了。心脏开了个孔流到地上的血液,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又被吸回胸腔重新在身体里循环起来。

    「精神可嘉啊,太可爱了。妾身本称作《染血公主》的理由,不知道吗。」

    奇特的是,她淡妆的脸颊上通红,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就是这样,尽情玩弄吧,再换上一副手脚。」

    脸上带着不由得引起周围共鸣的笑容,魔女轻轻拍拍双手。尼古拉的双肩和大腿从内侧炸开,四肢全部从根部被炸飞。就好像灵魂被削去一分两分一样剧烈的痛楚让他发出悲鸣,像菜青虫般在玻璃地面上蠕动着。和尼古拉的伤口连结的,是由自我构成型概念魔术的魔法术式使铠甲的金属部位变质而做出来的,魔法生物。铠甲伸长变成超过两米的毒虫般毛茸茸的节足,成了他新的手脚。

    「好不容易做一次,手臂多长五、六条不是感觉更强吗。」

    在连支撑起身体就已经竭尽全力的尼古拉的背后,肩胛骨上一股灼烧的苦闷感袭来。是洁尔维奴陶醉般地眯起眼睛,把同伴的剑全部插入了他的肉里。这五个死去的骑士的遗物在宣名魔术的作用下变成粗粗的桩子一样的魔法生物,在他经过锻炼的筋骨和神经上扎根,开始嘎吱嘎吱地动了起来。变成水塘样的玻璃的地面就像镜子一般,把长着长长的九条在地面乱动的脚,蜘蛛一样怪物的影子,清晰地映了出来。这个被夺走一切的败北者就是如今的上级骑士尼古拉-巴鲁特。最终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尊严完全被践踏的异形,连自己都不能接受,这个男人只能从被熏黑的眼镜深处,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很痛苦吧,以你这样的姿态,肯定会被讨厌的。……败给妾身之时。为了不再有所瓜葛,心已经堕落成了虫子。」

    被怨恨浸透的绊,对于巴别塔中谁都会破灭掉这件事,至少可以感觉到有些公平了。虽然想要这样说给自己听,接受将要落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不过还是失败。少女承受着害怕震惊,以及雨打在身上的寒冷,现在离团将古雷亚姆将她斩首还有一个小时-

    神音大系突然失控,到底在哪里发出了魔法,在哪里发生了战斗,武原仁光是想到这些,就担心得心脏都快裂开了。

    现在巴别塔作为再演的舞台正在一步步趋于完善。外壁围起来的直径百米的圆形空间的形态,已经固定下来。这整个之前无色透明的玻璃宫殿,现在下层已经完全变成了砖瓦构造。只有依然持续下着的毛毛细雨,还是和仁刚刚登上这长长的阶梯时一样,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不要乱来哟,圣骑士可是很强哦。」

    说不定,这个塔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神音乐器。仁在此般复杂的塔内奔跑着,拼命寻找着自己的学生。胸部的伤口湿漉漉的,传来阵阵剧痛,再加上战斗的疼痛让他全身嘎吱作响。不过比起这些,之前让梅洁尔单独走另一边的路这点,所带来的焦躁感,更加让人难受。那个高傲的少女虽然是刻印魔导师中的奇迹,但是她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对于太天真的梅洁尔来说,无法使用靠破坏力来弥补防御能力低下的圆环大系的战术,想要打倒上级骑士或是《染血公主》都是不可能的。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少女应该很显眼才对,仁这样对自己说着迈开步子。

    在他的视野里,一个气喘吁吁一步一步爬着楼梯的身影出现在大约三十米外。对于没有体力保证的小学六年级学生,面对到顶上还有一百五十米左右阶梯的路途,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吧。那边像猫一样「嗯嗯」伸个懒腰,又「咚咚」捶两下大腿的梅洁尔,也注意到了仁。可能是叫出声来太吃力了,少女满脸笑容充满活力地举起右手挥动着。中指、无名指和拇指弯起来,留下食指和小指伸直,那是【没关系】的暗号。

    「……笨蛋,做什么呢!」

    放下心来又有点沮丧的仁抱起了头,已经看不下去,快到极限了,不过他还是大幅度招手叫她过来。

    但是梅洁尔却是双手摆出【不要紧】的手势,向他炫耀着。而且似乎还用魔法避免了被雨淋到,流水般的长发上,粉红色的缎带一摇一摇的,梅洁尔像被大炮射出来一样从地面高高跃起。那是梅洁尔在脚掌和地面间制造出强力的磁场,利用反冲力把身体弹起来。抛物线的顶点在宽广的玻璃舞台上方,而落地的地方也在那里。

    「想赛跑吗?」仁叹了口气想着。虽然梅洁尔从来不逃避刻印魔导师的命运这点很不错,可是她到底想让仁担惊受怕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啊——。

    突然大气被划破,仁不寒而栗,落雷炸裂的声音引起了神音的暴乱,空中出现了正体不明的紫烟。这是神音大系的观测者——圣骑士——在梅洁尔身旁的表现。

    「可恶——!」

    仁全力跑动起来,从枪套中拔出霰弹**,迅速将红色钢圈的四五口径(0.45英寸=11.43毫米)LC弹装填完毕。

    随着破裂声落下的雷击,三秒钟内连续打出两发三法、四发。每一击都是必须要从周围把魔力一一聚集起来的人工闪电,能做到如此高速度连射的手段只有一个——《破灭的化身》(Avatar-Ruin)。虽然人数增加能使得战力增加,然而却是只要受到一点点伤害马上就会变成致命伤的最后手段,这也说明了上面的对手是不得不从一开始就全力攻击的存在。

    然后,当仁好不容易挣扎着爬到和玻璃战场相同高度的地方时,他看到的是白色魔刃从手甲中被打下来的团将古雷亚姆-维恩。另一方面,身着红色连衣裙的妖精,对自己将对手的武器夺下感到很满意,解开《破灭的化身》回复到正常状态。但是梅洁尔此时应该用《化身》毫不留情地把雷往对方身上招呼,把对方劈成炭灰才对。

    所以久经沙场的骑士并没有放过她松懈的一瞬间,以成年人的步幅迅速缩短距离,一拳打在少女的腹部。就这一下,那个不到处乱动就不行的生机勃勃的梅洁尔,就好像开关被关掉了一样当场蹲了下去。连惨叫都没发出声,两手紧紧捂着肚子,艰难地抬起苍白的脸。不过少女却不敢相信般,呆然盯着刚刚擦了下嘴角的手掌。

    浸透神音,是指在身体内部发动神音,将内脏直接破坏的技术。梅洁尔是没有任何防御手段的。那么,现在他来抱着舍身的觉悟,发动魔术消去又如何呢?不行,已经晚了一步,对于已经发生的现象他是消去不了的。

    「不许动!在那边不许动!我会开枪的!!」

    仁大声叫着,把散弹**对准古雷亚姆。本来这把枪的子弹发射后十米就会横向散开,现在三十米左右的距离想打中简直是天方夜谭。即便这样,仁也不得不把枪口对准骑士。为何我还是救不了梅洁尔呢?无法承认现实的愤怒,以及大声叫着“冷静下来”的理性,仁的思维就在这两者之间来来回回地徘徊。「**能重成这样吗?」仁握着**手心不停冒汗的手,完全控制不住不停颤抖。

    头发上系着从寒川同学那里得到的粉红色缎带的梅洁尔,现在正处于激烈的疼痛和苦闷之中,即便如此,她还是露出虚弱的微笑。并不是对着又重新捡起剑要来杀掉自己的骑士,而是对着仁。并且,就好像这里还是六年一班的教室一样,开始用动作做出各种暗号。最开始是【超喜欢】。接着是【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吧】。她正走在令人绝望的生死独木桥之上,还一直把那些好的事、高兴的事传达给仁。因为梅洁尔只做出着这些暗号。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严酷的命运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比起没完没了的担惊受怕,今天又像人类一样活了一天这样才是他们的生活。

    「梅洁尔!已经够了,快逃吧,梅洁尔!」

    少女只是比出轻松的暗号,好像这样做了就能有好事发生一样——。

    为何不用魔法攻击呢?那是因为这个修习圆环魔术的天才少接受了这个终结。那又为何不逃跑呢?连站都站不起的话,只能在拿着剑的骑士面前一动不动地坐着。

    高傲的刻印魔导师好像已经维持不住坐着的姿势了,上身摇摇晃晃地,右手中指、无名指和拇指弯起来,食指和小指伸直。

    ——【没关系】。

    这是最后的手势了。少女终于向后倒下,那里没有地面,少女就像坏掉的玩具一样向楼梯下面滚下去。五米,十米,梅洁尔丧失力气灵魂脱壳的身体,滚到下面的平台上时终于停了下来。少女一动不动,像人偶一样的红裙子上掉着一只黑色鞋子。血色完全消失的肌肤上,连一丝痛苦的样子,或者是呼吸的样子都没有。没有呼吸就意味着死亡;死了的话,就意味着梅洁尔不会动不动就抱上来,教室里也不会动不动说一些多余的事让他着急。也不会再让他吃一些差劲的料理,也不会隔三差五到他的公寓来放些个人物品。再也不会被那个年龄就有的嗜虐的怪癖个性折腾来折腾去,甚至不会因为她有时候意外地规规矩矩以及强烈的责任感让他感到佩服了。

    记忆像是洪水决口一般喷涌而出,如此众多的数量,想起永远失去珍贵的东西时的表情,仁全身的热和水都集中到了眼睛,寒冷地颤抖着。

    「梅洁尔!啊啊啊啊啊啊,梅洁——尔!」

    空洞地枪声响彻破灭之塔,仁用没有比这再高的,连古雷亚姆脸上的皱纹都能一条一条看清的集中力,捕捉着对手的身影。不过,就算扣动了扳机,子弹也不能直直地飞向目标,每打一次,都被无力感折磨着。好想把武器扔出去,那种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消失的,像要把什么都吞噬的感觉,让胸腔变得沉重而呼吸困难。仁打从心底向着这个世界本不存在的神祈祷着,不过对于真的有神存在的异世界的骑士却一点用都没有。

    当仁把一弹仓子弹全部射出的时候,就像接受了贡品十分满足一样,《幻影城》又再次蠢蠢欲动起来。楼梯开始从玻璃变换成砖瓦质地。在《神之门》赌上一切的圣骑士的首领,踏上用天真无邪的少女的命换来的延长的路,开始向顶上攀登。这个铠甲和头都湿透了的修罗,仁连阻止的手段都没有。

    被留下来的男人呆然,不过还是想着「已经没有希望了吗?」如此求助着,向楼下害怕地望过去。散乱的黑发铺在红色的裙子上,可能掉下去的时候撞到头了吧,散开的缎带上还有血迹散落。

    就像是一具虚幻的蝴蝶的尸体,那鲜艳的鳞片深刻地留在仁的记忆中。少女还是没有再动一下。

    仁的身体中好像什么搏动停止了,还没有完全相信眼前的事实。守护眼前的少女这件事让仁感觉到救赎。梅洁尔最后做出的,是【没关系】的手势。仁曾经和绊闲谈时应她要求不得已做过一次这个手势,所以不可能记不起来。我是,需要你的,你活着才是我的救赎,怎么可能会没关系。

    「梅洁尔,不还只是个孩子吗……」

    把还是个孩子的梅洁尔不断派上战场的就是专属执行官武原仁,他自己。这一切都不可饶恕。不管是杀了少女的圣骑士们,还是将刻印魔导师这种残酷的命运强压到她身上的《协会》,还是只是给予一些伪善的温柔的《公馆》。不过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说着要守护她这种满口大话,却不能兑现的轻薄的他自己。

    这就是绝望吗,自己清楚地认识到武原仁还是死了的好。从这个楼梯走开三步,就能坠落下百米深渊,现在立刻可以这么做。不,只消把梅洁尔施加在他胸口的伤上的,防止生命力减弱的魔法消除掉就行了。但是,胸口寄宿着的那种温和,像婴儿的手一样温暖无邪的感触,就这样烧掉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两人的关系,不论是兄妹,还是父女都是说不上的。一面说着小孩子小孩子,一面又没有把娇小的魔女当小孩子看待,比起保护她,更多的是让她不断战斗。半途而废之后留下的胸中的空白中,涌入泥土气味般淡淡的感伤。这样一来,仁就想把刚刚要以死殉情的自己痛殴一顿。

    不论失去了什么,都只能再向前走了。

    尽管如此,仁还是像要从全部噩梦中醒来一样闭上眼睛。醒来的话,一定会有他的学生俯视着他,对他说「太好了呢,全部都是梦哦」。这是他最后一次,痛苦并且依依不舍地对自己说。睁开发烫的眼睑,现实中还是少女趴着倒在阶梯下,濡湿的红色裙子上渐渐被血迹染黑,依旧一动不动。

    果然如同魔法使们所厌恶着的一样,这个世界是地狱吗。

    还是很难和想站着不动的脆弱诀别,尽管如此,仁告别心中的寒意,上了一级阶梯。这是梅洁尔决定做的事,就一定要完成它。傍晚的时候,艾蕾欧诺露曾预言有消去能力的人不会再往前走。所以,一定要打破这个预言。两级,三级,仁拖着无法停止颤抖的身体继续走着。雨还在下,绊还等人去救。洁尔维奴一旦用完她就会杀掉她,再加上圣骑士们也不是省油的灯。五级,六级,到了这种地步,支持他继续攀登的,是他想要夺回绊的男人的意志。「失去了梅洁尔而痛苦着,于是就将感情全部转移到绊身上吗」,说不上是罪恶感和自虐的声音责备着自己。全身的毛孔像是都在喷出鲜血一般,不过,说到底还是得继续上这个楼梯。

    重要的事物永远消失了,不过已经知道不可能有奇迹发生的仁,还是选择前进。

    ——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在大雨中,仓本绊额头贴到地面上一动不动,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好想回去啊。不过,感到自己死了才能和已经干下的那些愚蠢的事两清,被害者的意识也就抛到脑后去了。非常喜欢老师的鸦木梅洁尔,气血全无的脸则是沐浴在雨水之中,就像悔恨得泪流不止一样。即便如此,武原仁还是带着越来越憔悴的表情,瞳孔里映射出的不是愤怒也不是恸哭,而是一副如糟践自己般强制使生命力活化起来的样子,继续爬着阶梯。

    「我是没有值得你们如此的价值的,奇迹什么的也无法唤醒,所以不用那么拼命也可以,不要再上来了!」

    离被斩首的预定时间,还有几十分钟吧。绊自己用魔法观测到的,本来就是不会变动的未来,不过因为他的存在还是无法断然放弃希望。

    敏感地察觉到了绊的逃避,《幻影城》把观测的焦点移动了一下。即使这样,仁的脚步声中透露出的除了战斗还是战斗。被奇迹紧紧拴住的少女的精神深处,像是觉醒了什么一般。

    艾蕾欧诺露-娜绀的魔剑把从上往下打过来的一根黑色的脚,干净利落地斩断,那个从人类的身体上长出了九条巨大蜘蛛般的节足的怪物发出了悲鸣。听到这声叫声,铠甲少女倒吸一口气。

    一直观测着巴别塔内的悲剧的绊,在看到的一瞬间就理解了。虽然空虚阴沉的瞳孔和微微张着的嘴唇让他的品性一落千丈,不过这只因为脚长短不一身体很难保持稳定的怪物,就是三十分钟前还一直和她一起的尼古拉悲惨落魄的样子。

    「怎么会……」

    长着的骑士的躯体的大蜘蛛没有看漏她漏出的一瞬空隙。怪物两条用比一人还长的后肢直立着,出乎意料高速地向艾蕾欧诺露猛冲过来,从接近铠甲少女两倍身高的高度,用剩下的六根足如暴雨般攻击下来。第一根足切断了几根滚倒躲过攻击的艾蕾欧诺露的亚麻色头发,第二根足也掠过了铠甲,然后连同身体一起挥舞的四根足从左侧打中少女的身体,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音的同时溅出火花。接着,如汽车事故般,少女骑士飞出了几米远。

    《光背》的防御被一击击破的少女花容失色,不过神意的骑士还是再度张开防御魔术,并没有在意束好的金发披散开来,把魔剑当成拐杖撑着站了起来。就连追溯着世界这本书的「文字」的绊,也快要窥探不到像轿子一样被蜘蛛的节足挑起来的尼古拉的内心活动了。他已经被扭曲到了不能凭着自己意志活动的状态。

    「真是不像话呢。」

    从舞台的一侧,打着油纸伞的魔女如此嘲笑着骑士们。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着,艾蕾欧诺露全身冰冷,发出低沉的声音。

    「就是你把他弄成这样的?」

    「他拜托妾身说,想要变强所以把他改造一下吧,没办法才帮他弄的,很帅吧。」

    「胡说!你在愚弄比谁都更忠实于神的优秀骑士们吗?」

    少女大声疾呼,然而洁尔维奴用长袖掩着脸笑她。

    「为什么不能坦率点呢?这里不是地狱么,没有比这里更堕落的地方了。」

    愉快地以杀人为乐的魔女贴近长着黑蜘蛛的脚的尼古拉。被当做花瓶一样,在心脏被贯穿的伤痕处生长出了紫阳花的男子,嘴巴微微张开不停地呻吟着。

    「明明没人拜托你们,就擅自举行呼唤神的祭典,再享受一些吧。你们不也是不认可现在这个世界,而为所欲为地将其改变吗?」

    在战场上的瘴气之中,少女骑士化身为透明的鬼神。让魔弹在不可饶恕的魔女的眼球位置爆炸——本应是如此的。

    一个影子飘过,承受了这让宣名魔导师拉古兰茨一击毙命的破坏力的却是面目全非的尼古拉-巴鲁特。少女被对方的反应速度和预想之外的行动一惊之下,那岂止长矛简直就是建筑用重型机械臂粗细的节足,以像是要削减迟钝的神经一般的紧迫的节奏打了过来。每秒两发的间隔,连风都要被压碎的每一击都包含着连阻止了对物步枪子弹和M9A1**子弹的艾蕾欧诺露的《光背》都能突破的威力。

    「尼古拉!快点回答我,尼古拉!」

    在不论是防御还是调整呼吸都无法做到的猛攻之下,艾蕾欧诺露最终无法忍耐只得拉开距离。

    这时,从攻击的暴风中漏出几声苦闷的声音。这个声音既不是艾蕾欧诺露,也不是洁尔维奴发出来的。

    ——嘘咻咻咻咻咻咻咻

    这划过暴风的声音,使得黑水晶的舞台上时间的流动停止了一般。身上被装上魔法生物的尼古拉-巴鲁特收拢嘴唇吹着口哨。

    ——嘘咻咻咻咻咻嘘咻

    就算是观测「文字」的绊,也无法解开可以将对象完全支配的宣名魔术。尼古拉理性完全被冻结,但是现在他一如打破了一次咒缚,紧紧地抓住刻印在胸中的爱的神音。没有可以演奏的乐器就用口哨来吹,不管失败了几次,他都不会放弃将手伸向那遥远的奇迹。

    在黑水晶的冰面上,像是在举行冰上竞技之类的活动一样,大毒虫的脚划出许许多多的划痕。不过如机械般的魔法生物却一点没在意什么尼古拉那充满灵魂的口哨声,还在蠢动着。铠甲少女不断拿魔剑斩击寄生生物使其无力化。

    ——呼噫噫噫,嘘噫噫噫。

    绊看到被夺去一切的尼古拉的战斗,已经分不清楚善恶了。心中郁积的怨恨的话语临到眼前却悲惨地无法说出口。尽管憎恨着害了自己重要的人们的仇人,尽管再过不久就会死亡,她还是无法把眼睛从眼前的死斗上挪开。那时为了买梅洁尔的生日礼物而去到的那个超市里,说着「我想拯救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的尼古拉,就是这样的人物。

    口哨的音色最终还是传达出了奇迹。瞬间,战场上的女性每个人胸中都有「恋」扩散着。这就是扰乱了《神之门》的合唱,烙印着骑士尼古拉的恋情的那个罪恶深重的神音。在那个魔法刻出的想象之中,正在歌唱的艾蕾欧诺露那深绿色的眼瞳看向这边。十分痛苦地,就算失去了一切依然只想着要保护她,只要她还活着,自己可以什么都不要,神音传达的就是这样的想法。

    洁尔维奴皱起眉头与骑士们拉开距离。

    「……啊啊,不要啊,不要啊。这种东西我算应付不过来啊。」

    绊的胸中映出如晴朗天空般清爽的颜色,在开裂的眼镜下面,尼古拉泪流滂沱。以恋情为《对象》施加了咒缚的宣名魔术被解开了,尼古拉有夺回了自己的意识。这是一个偶然发生的奇迹吗,还是由于这个男人的感情,将想要得到回报的恋情变成了无私奉献的爱,使得对象定义无效化了呢。绊甚至连远处透明而无法捕捉的艾蕾欧诺露的感情都如一阵风从胸中穿过。

    「艾蕾欧诺露,给我最后一击吧。」

    尼古拉吐着血向共有了恋情的铠甲少女请求着。黑蜘蛛的脚不顾男人的决心还在杀向艾蕾欧诺露。她一边挡开攻击,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我一直以为将会与你在同一天被神从战场上招还而去。」

    但是,在银边眼镜下,尼古拉的微笑还是未有消失。心里很清楚。如桩子般粗细的节足,除了四肢之外还有其他五条连接在身上。全身都被寄生生物的根覆盖,这种状态下,如果杀掉这些蜘蛛脚,剩下的就只有和千疮百孔的海绵没啥两样的尸体了,不可能得救的。

    被神宠爱着的歌姬不管是理性还是感情都在否定这个选择。不过,不回应尼古拉的话,她感觉会失去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少女此时直视神的意志。

    「来吧,让我再听听你的歌声吧。就算是去天国,我也绝对不会忘记的——」

    接着,周围一片死寂。

    艾蕾欧诺露把剑插在黑水晶地面上,从剑柄中解放出装在里面的神音乐器《无言的神音》——由于超高精度的神音使得周边的环境变成无声,这是大魔术之前的准备魔法。

    身上还淋着雨,少女传向天空的空明澄澈的声音发生共鸣。与脸上浮现出安心的笑容的尼古拉表现不符,黑色的节足还在不停袭击着艾蕾欧诺露。

    如雪般飞舞飘落的光芒,像是要将这个世界所有的愤怒和不幸全部净化一般,神之声缓缓响起。头上出现的是数以百计的群星似的,和少女的头发相同的金黄色结晶。

    要找出世界的索引,所需的只有正确的发音,感情是没有必要的,其实大概连祈祷也没有必要。但是即便如此,神音魔导师们还是禁不住会祈祷,禁不住会流泪,那种语言无法表达的感情,也禁不住会用这种声音抒发出来。

    艾蕾欧诺露-娜绀在这里,和尼古拉一起走着,那个自己连恋情都传达给她的少女就在这里。

    歌唱着战场上的快乐,铠甲少女双臂像要拥抱般大大张开。占据了尼古拉四肢的黑蜘蛛后面的两根节足直立起来,用其余的六根节足对准连剑都没拿的少女一并打了下去。黄金的星星,如每一颗都有自己的意志一般拖出长长的轨迹飞翔起来,结成以空间六点为顶点的无敌的盾牌防住了这波攻击。在上空其他的结晶化成枪雨冲向尼古拉,从背后蹂躏和他连在一起的魔法生物。

    「啊啊,我的胸中的,那个旋律,现在也,现在也能听得见,艾蕾欧诺露……」

    从尼古拉睁开的眼睛里撒出幸福的泪水。一直以来,他遇见的,守护着的,对他慈爱有加的少女的歌声从一如既往。现如今,这个最为信赖的骑士的眼睛里,仍然是接受一切,因神意而透明的。所以,他所希望的是不可能会错的。

    双拳紧握横膈不断震动着的歌姬终于进入了最后的高潮,让周围刺眼的光芒乱舞起来。星星飞流过来,在这甚至可以将尼古拉的身体击碎的冲击下,紫阳花的花瓣散落,随风飞舞。星贯穿地面,又弹起来再一次从下方攻击过来。蜘蛛黑色的节足就这样,像小孩子调皮扯掉昆虫的脚一样,从根部被撕开。

    铠甲少女没有斩断对无法永远继续下去的旋律的不舍,把拳头向下打去。这个时候,就是永别了。

    黑水晶的地面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奇怪声音。可以看出这个舞台再也撑不下去了,开始摇晃起来。搭载着很快就会四分五裂的尼古拉的舞台,现在已经维持不了原本的形态逐渐崩坏。连塔的外壁都有强烈震动残留的余波发出的悲鸣声。攻击如雪崩一般在突破了地球引力的地面上砸出许多个大窟窿,地面上终于出现了裂痕。在这搅拌着全身鲜血般地面的轰鸣之中,艾蕾欧诺露的耳朵确实听到了横倒在地上的尼古拉的声音。

    「我,从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就一直憧憬着你了。好想一直呆在你身边。」

    听了这句话后,纯洁的少女全身麻痹一动不动。

    「我,喜欢你。」

    身体四分五裂,内脏都跑出来的男人的告白是如此清爽,表露出自己的灵魂。然后,好像从一切束缚中解脱出来一样,透过沾上血迹的眼镜片,他温柔的笑了。

    「尼古拉!不要走!」

    从铠甲少女的眼睛里,终于流下了一滴眼泪。少女没有选择拔出插在地上的剑,而是想要紧紧抱住濒死的他——。

    紧接着,黑水晶的舞台最后裂成两半,尼古拉-巴鲁特也和这散发漆黑光彩的碎片的瀑布一起向破灭的塔底坠落-

    仓本绊由于维持再演魔术,而被迫《观测》着巴别塔内部地狱的意识终于回到了体内。全身失去的五感如潮水般袭来,这种体验让这个再演魔女如痴如醉。在如同将光固定住了一般的玻璃王国里,太阳以及其他的光源为其赋予了种种色彩。光线交织在一起千变万化的疯狂景象,如同渗入神经中一样美丽。

    被奇迹玩弄,与奇迹一并消逝了的魔导师们的身影静静地堆积在了绊的心中,脑海里深深刻印着那些骑士们的临终景象。因此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雨中再度站起。只要想到梅洁尔和瑞希,她就心如刀绞一般的难受。对于被魔法宣告死亡的绊来说,距离自己的生命的终点仅剩下40多分钟。但是不管正确也好错误也罢,此刻她仍然还活着。坠落的尼古拉临终时的脸给了她一些勇气。

    「爸爸,抱歉呢。现在就去救你哦。」

    那串脚步声现在还在耳边回响,那是说过「一生手都无法触碰到奇迹」的武原仁在用他的双脚在攀登着长长的阶梯的声音。为什么呢,胸口好像被紧紧揪住,好像要站不住了一般,不明白理由的眼泪如决堤一般滚滚落下。

    一瞬间脑中闪过了想跟在那个人身后的想法,要是能用魔法将痛苦的事情全部抹去,以全新的关系邂逅的话就好了。

    「我真的很没用呢。真是丢脸啊。」

    为了向父亲做最后的报答,绊开启了改变命运的魔法。带着飞散或者被消灭掉也无所谓的觉悟将意识飞进名为世界的这本书中,再演大系的新手魔法师在其中搜寻着《仓本绊》这几个字。她要将过去什么也没能做到的自己《再演》,通过魔法将过去修改。包括绊自身、包括慈雄,还有那三只短剑刺进他胸口的那个场所。她在庞大的经系纬系中(时间空间中)检索着这些记载。

    她并不知道,她的这种无知和轻率所带来的最坏的结果会让她大吃一惊。

    沉浸在情报的海洋中,她拼命的将感觉向幻影城所指示的经纬交叉点上集中。

    绊和父亲还有短剑,三者具备的场所——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中的街道。握着细剑,容貌酷似父亲的年轻男子正靠在电线杆旁喘着粗气。剑上沾满鲜血,头戴灰色头巾的男人以环抱着的姿势倒在了身边的垃圾箱上,大概是一命呜呼了。因为恐惧牙齿打架的绊只能呆然的凝视着这幅毫无记忆的光景。当她试图寻找自己的身影之时,幻影城便将她的视点移到了被毛被包裹着的婴儿面前。那是个被丢在道路角落里的,还没有长牙齿的乳儿。绊刚刚出生,持剑的是年轻的父亲——那么死了的人是谁?那把《短剑》,青铜制的裁纸刀不知为什么也用同样的毛被裹着。

    ——怎么回事啊?

    见到预料之外的事情让她的心悸动不已。绊试着用发热混乱的大脑去回忆自己记忆中的仓本慈雄。父亲如同确认什么的状况一样,每隔数日回到两人住着的公寓中,吃过饭后就马上把自己关在工房里。世界在这里为避免魔法消去的侵蚀而跳跃快进,以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速度将绊的身影从慈雄的生活中除去。

    ——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把《短剑》再次与父亲交错,则是他将这把刀子放进了一个不认识的独宅的邮箱里时。一个年纪上看已经成家了的男性在看了之后便将它带到了他的工作场所,那是她有印象的建筑物,魔导师公馆。

    这就好像全部事件的背后都有着仓本慈雄一样。绊的全身如同被寒风吹透一般开始浑身冷颤。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之间的父女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她害怕着信任的基础崩溃,而没有去确认。

    最后洁儿维奴出现了,时间是一年多以前的一个冬天。

    「魔法这种东西也很不方便呢。」

    灰色的海风吹过长长黑发,身披外套、一身和服的魔女自言自语道。绊的父亲来到了她身旁,两个人在海滩边欣赏着早晨的大海。

    「宣名大系不将什么化为《对象》就无法完成魔法。我们不像神音的家伙一样能随意释放魔法,不牺牲掉《对象》化的东西是不行的呢。」

    绊在心里大叫着快逃。会被那个人刺杀的。可是,父亲非但没有察觉,还同情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么随心所欲改变世界的时候,回头一看,发现除了没用的东西外什么都没有留下来。不付出,也就没有回报.」

    「所以,你喜欢这个《地狱》吗?」

    洁尔维奴回头看向父亲,展现了花一样的笑脸,就像在那个车站站台绊曾经看过的一样。

    「怎么可能会喜欢。不过,妾身的世界似乎也曾有过呢。这个叫做《海》的东西。」

    正如声音反而突现寂静一样,涛声加剧了孤独感。海浪冲洗着远处的岩石。

    「真痛快呢。要是这个《海》在妾身的世界也有的话。」

    然后魔女就如理所当然似的说道。

    「你养育的再演大系的女孩,用完了就杀掉吧。难得的再演要是之后前功尽弃了的话可一点也不有趣。」

    「……啊啊。」

    绊唯一的家人额头出现了苦恼的皱纹,传达了同意的声音。

    好像脚边的梯子被抽走了一样,绊感到自己跌入了奈落的深渊。不知是该笑好还是该哭好,就像连感情本身都被吹飞了一样,绊都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表情好了。时间干枯成了沙色,她感到自己孤身一人。

    然后是父亲被刺的黄昏的车站,洁尔维奴与仓本慈雄最后的亲吻。不过都来到这步了,绊还是用她使用的魔法,拉住了家人的后背。然而奇迹却溜走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父亲用手绕过了曾经一同看过海的恶女,温柔地抱住了她。青铜的《短剑》又再刺穿了家人的胸膛。

    绊跪倒在积满了水的地板上,流着眼泪,完全丧失了自我。她盯着自己什么都没能抓住的手指。脑袋里明白,自己的失败并非故意的。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只是一个人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影子。不过,她确实有着恨意。

    既不知道家人到底在想什么,也没有被告知事实。父亲被杀的悲痛,又想救回默认了舍弃女儿的人。被骗、被利用,被强制观看了厮杀的场面,来救她的瑞希、梅洁尔遭到了那样的事情。然后现在,一边看着自己心里的黑暗一边等死。名为仓本绊的魔法电池是多么可怜啊。

    是不是用魔法让自己不曾存在于世上才是最好的手段呢,当绊碰触到自我否定的借口时,发现了。用奇迹之力强行改变世界的自己,不正是跟那个洁尔维奴一样吗。自我厌恶感让她感到想吐。不,明明有着力量,却连家人都救不了的绊,根本连那个魔女都不如。无可救药的心流出了脓水,绊难受得受不了。

    「爸爸。我本以为能使用魔法是一件很好的事。」

    愤怒,罪恶感,自我怜悯,以及隔岸观火地指责着自己的愚蠢的冷静思考在脑袋里混杂着,麻痹着大脑。绊不断向梅洁尔和瑞希道歉。

    感觉就像明明活着,肉体却开始腐烂一样,一点也使不上力气,只有痛苦与难受的触感充满着身体。明明一切都结束了,绊甚至奇怪为什么自己还在呼吸。堆满尸体的塔里,绊一边被雨水击打、夺走热量,一边在想着,现在这里就是地狱吧-

    同一时刻,送出仁他们进行第一次攻击的魔导师公馆的会议室里,十崎京香仍在等待着。第二次攻击的战斗力的召集已经基本完成了。作为第二次攻击的队长而被叫回来的专属执行官,八咬诚志郎无意义地敞开着白色礼服的胸板。

    「幻影城的《门》消失了、吗。……真是的,干等着真是痛苦啊。」

    虽然外表完全暴露了他的愚蠢,不过仍然十分可靠的这个男人,是否该用在第一次攻击上,京香到现在还在不停地质问自己。根据从《协会》送来的情报得知,三千年前的巴别塔里,十二名圣骑士与侵入者四人发生了战斗。除去元凶《染血公主》,能够参加再演的侵入者的上限就是一开始的三个人。

    「《钥匙》若是在手上的话,起码还能有些别的策略。」

    神人遗物的照片即使被间接消去也能靠魔法自力回复,因此是允许恶鬼阅览的。京香拿起了其中一枚。《钥匙》——十年前,用邮寄送到了公馆管理官的自宅的这个裁纸刀型的遗物,正是事件真正的开始。

    「就在刚才,终于从《协会》那边得到回答了。这次的《巴别塔》的再演,本来是《协会》为了利用幻影城而制定的计划。杀死了六名魔导师同事,夺取了《钥匙》的洁尔维奴本来也是从事着这个研究。若再演是被熟知遗物的操作方法的原研究者操纵着的话,要救出仓本绊是非常困难的吧。」

    不过,作为同事与仁有过长时间交往的八咬诚志郎的感觉,与已经开始考虑事后整理的京香并不一样。

    「《沉默》并非是最强的专属执行官。也不是打倒最多的魔法使的专属执行官。既没有奇迹的力量,身体能力也没有超出常识之外。魔法消去也并非是无敌的。」

    「正是如此。所以不知不觉在等待的时候就害怕得不得了。」

    京香将纸杯里的咖啡连同紧张一同咽了下去。

    不过八咬眼瞳里闪过深邃的黑暗,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即使如此,真正让魔法使们陷入绝望的,以及公馆的恐怖的象征,都是《沉默》。」-

    失去梅洁尔的噩梦,武原仁即使死也不希望其成为现实。然而他还是将内心肆虐的愤怒压抑住,抬起筋疲力竭的脚,登上了楼梯。塔的中央空洞里已经连生命的气息没有了。悠长的阶梯终点,最后的舞台上,是一座用宝石和像玻璃一样透明的黄金建造而成的壮丽的大圣堂。不知从哪里落下的银色之雨沿着装饰过剩的柱子形成小小的瀑布落下来,就像是插满羽毛的王冠一样,奏响着水琴的音色。在这里,一切东西都散发着磷光,连影子都看不见。这里是名副其实的神之门,将精致与庄严同时发挥到了极限,正是天上的庭院。

    在胸膛里描绘着圆环的最后的魔法,变成了心中不可取代之物,让仁无比心痛。仁用手擦去脖子上的汗水。与位于现在的伊拉克的真正的《神之门》相比,只有这个雨水是这次的再演擅自添加的。

    在父亲与骑士互相拼杀的雨夜中颤抖的绊,现在也正在浑身湿透地发着抖吧。还有,梅洁尔那在战斗中耗尽力气的小小的身体,现在也在黑暗的深渊中等待着他的怀抱。

    「让你等久了。一步一步走上来,到这里真是相当长的路呢。」

    神因大系魔导师,团将古雷亚姆-维恩。仁终于追上了这个将梅洁尔毫不留情地打倒的男人。

    「过去在《神之门》里也跟现在一样。活到最后的舞台上的,是一开始侵入的魔法使,还有追着他的一名骑士,以及趁着乱战的空隙潜入的家伙。」

    被打湿的头发贴着额头,骑士既没有逃跑也没有嘲笑他。拔出的刃像是在诉说着,剑能说明一切。

    「第三人居然是你啊。靠着魔法才苟且残喘的半死不活。」

    宣名大系魔导师,《染血公主》洁尔维奴-罗素。绯红色的女人,只有她一人撑着伞。

    「我是不可能会输的吧。我会活下来,然后为了“她”而哭到死为止。」

    此时,塔本身的结构发出了「嗙。」的声音。像是在催促战斗快点开始一样,从楼下吹起了猛烈的风。

    「那么,最后一幕,开始吧。」

    染血公主扔出的蛇目之伞像大朵的鲜花飞舞散落一样,被吸入了天空。终于置身与雨水之下的她,从涂漆的刀鞘中拔出了日本刀。光是拔出来,金属便发出了华美的金属光泽,光芒摇邑晃眼,一看便知道是不同寻常的名刀。

    因浮游感而踌躇的他们,头上巴别塔的天窗打开了。上升气流通过巨大的笛子口,蜕变成了优美的旋律。舞台中,像萤火虫一样小的火焰,自律型魔术乐器开始到处游荡。数万个小天使聚集起来,在风道中组成了三个圆环。通往天际的气流像是围绕着三重的太阳公转一样,最后进化成了和声的万花筒。以前,《协会》的调整官贝尔利基对仁说过,「能量守恒、熵定理什么的,不过是不曾拥有之人的牢骚而已」。对物理法则不屑一顾,将之称为幻想都难以表达,这就是被奇迹眷顾之人的世界。

    古雷亚姆感慨地抬头仰望幻影城内部广阔的虚假天空。

    「与贵卿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样的雨中啊。」

    在舞台虚伪的华丽之下,只有将温度从人的血液中慢慢夺去的冰冷的雨水才是真实的。不,像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到现在才理解,武原仁对自己的愚蠢咬牙切齿。向着继续降下冰冷的雨的虚假的天空,仁温柔地说道:

    「不,并没有下雨哦。恶梦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不适合当专属执行官的仁,对胸腔里的那份炽热道别并且道谢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呢?」

    洁尔维奴感到莫名其妙,可是下一瞬间就像被抛到了被舞台排除在外的现实中一样,失去了表情。轻轻的电子警报声发出了哔哔的响声,宣告了仁的觉醒。

    「没看见吗?并没有下雨。」

    ——然后,世界惨叫着燃烧起来。

    身处混乱之塔的全部魔法使,被从世界的尽头吹来的爆炎包围了。以唯一的恶鬼为中心,幻影城的再演魔术开始打转。塔里全部区域中,组合成精密构造的魔法像雪崩一样开始崩溃。奇迹越是强大,从这个世界抽出、剥去、消散的能量便越是猛烈地燃烧着魔炎。明显连武原仁知觉以外的地方也沉入了猛烈的火海。因为魔法消去是将异世界抽出的力量,只要适当地瞄准要害的话,即使是巨大的魔术也无法避免被推翻。在负面的连锁中,崩坏的规模越变越大,被火海覆盖的奇迹渐渐陷入了机能不全。

    神人的遗产幻影城因恐怖而开始剧烈地摇晃。受到从内部灼烧的痛苦煎熬,被破坏的再演魔术化为了飞舞的火粉。

    仅在数秒之前还是天使飞舞的奇迹的神殿已经死去了。地板、立柱已经不再渗出淡淡的光芒了。一些不靠魔法就连自身的构造都维持不住的装饰马上跌落到地面,化为残骸。

    这个世界是奇迹的尽头。——魔法使的《地狱》。对于罪业深重的超人们来说,炎之魔人正是将奇迹的翅膀烧毁、将他们击落到现实中的失望的象征。若是输给强大的魔导师,魔法使会承认是自己的不成熟导致的失败。可是,面对在这个秩序规整的世界里随处可见、仅仅是拥有消去能力的男人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魔法使们面对从四肢喷射着爆炎之粉、就像随时会爆炸的仁,绝望地看见了六十亿恶鬼的缩影。

    「…………恶鬼!」

    对洁尔维奴的怒吼有产生反应的瞬间,仁便被后方无法完全消去的冲击吹飞了。在玻璃的碎片散的到处都是的地板上滚了将近一米,才终于站起来。染血公主在他的视野外的装饰用宣名魔术爆破了。发现古雷亚姆并没有砍过来,魔人慌忙向看不见的虚空中伸出了手。笔直飞行的两发概念魔弹,在仁感知到由于魔术使得气流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的瞬间,全部燃烧起来。

    魔法使们为了让被魔法消去而中断的再演魔术再一次控制历史,开始集中火力打倒作为混杂物的仁。

    恶鬼为了看清魔术的发动而停止了消去,炎之风暴也中断了。

    在仁的胸膛里维系性命的奇迹已经永远地消失了。可是,冰冷的雨水也再也没有降下-

    切开厚重的云层,幻影城的天空升起了太阳。像玻璃一样的光束在绊面前的阴天上点亮了彩虹。

    本以为已经跌落到了不幸的谷底,再也爬不出来了,可是不知为何,身体热了起来。本以为失去了一切了,可是光是天空放晴,就感觉像被扇了一耳光、被摇醒了一样。

    ——这就是,魔法哦。

    还是小学生的某个夜晚,第一次听见这句话时的回忆清清楚楚地浮现在脑海里。绊在晚饭时拼命追问「为什么我们家没有妈妈?」,父亲用铅笔给她画了一张肖像画。那是一张非常温柔的画,绊感到非常高兴。那一夜,她生来第一次听见父亲吹起了挂在脖子上的从不离身的乐器。又温暖有有点痛苦、不可思议的感情充满了心里,绊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跟肖像画里一模一样的女性对她笑起来的画面一下子涌入了心里,绊哭了出来。

    「这就是,魔法哦。」

    发现绊哭了的父亲紧紧地将她抱住,这么说道。绊也认为那是《魔法》。父亲对她不可能没有爱。即使没有看着她,即使有一天将要抛弃她,仓本慈雄也是她的父亲。不管奇迹给她摆明了多少事实,对家人的感情绝对是真的。比起魔法,绊宁可笨一点,选择了回忆。

    绊将因湿透而粘在身上的制服脱了下来。冰冷的雨停了。泪之雨的正体,绊已经明白了。跟魔法刚刚觉醒时将差点被车碾到的猫救下的《无色之手》一样,是为了提高再演魔术的历史剧的精度所使用的道具。而让那虚假的雨落下的,正是再演大系的绊自己。

    并非命运使得雨击打在人身上。

    同样,并非因为奇迹才使得她们受到如此折磨-

    发动魔法消去的瞬间,仁的视野中,在神话的庭院雕刻的精巧的装饰,变成了带着浓浓影子的昏暗轮廓。由于无法感知魔法光,失去了大部分光源的天顶舞台看起来就像一片废墟。

    洁尔维奴绑住裙摆用刀劈了过来,被仁退了半步躲开了。此时他产生了某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停止了魔法消去,确认状况。无音魔术——发动的神音在到达恶鬼之前消失、不让恶鬼听见,这是圣灵剑的高等技法。圣骑士古雷亚姆以缠着紫色的圣灵炎的剑尖为起点,悬浮在空中的光之剑包围了仁。神音魔术《二十六圣》是同时诱导二十六只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飞行的魔法生物的魔术。若是打算用视野来驱动魔法消去,毫无疑问会从死角被七、八把剑刺中。

    「……要上了哦《沉默》——真正得恶鬼啊」

    「试试看吧。才这点程度,就想超越人类吗?」

    仁将黑刀换到左手,右手拔出了散弹**。古雷亚姆以裂帛之势滑动钥匙发动神音,光条的乱舞开始了。仁刚一回头就用黑刀将第一发光剑弹飞了。然后发动了魔法消去——闭上了眼睛,将全部神经集中在了听觉。

    恶鬼虽然手腕受到了冲击,不过没有受到追击。高速划破空气的声音被仁的听觉捕捉到,魔法被破坏,这个状态下是无法操纵《二十六圣》的。消去最害怕的,反而是离自然秩序最远的,制御这个世界本来不存在的《魔法》的制御魔术。

    仁睁开眼睛的同时,用左手的黑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古雷亚姆的喉咙。

    「切!」

    身披铠甲的骑士像被撞开一样向后退去。仁没有浪费这次牵制制造的一次呼吸的时间的空白,重整体势后身体旋转了一圈。被圣骑士集中在了自己可以确认的位置,即进行肉搏战的仁的后方的二十六把光剑,被仁一次用消去烧光了。

    而再次准备发动攻击的圣骑士屏住了呼吸。因为此时仁用右手的飞行道具、散弹**的枪口瞄准着古雷亚姆的头部。

    ——防御魔术的中心,《光背》已经被点燃了。

    圣骑士团将的头没有变得像石榴一样裂开,还是多亏了关键时刻露出獠牙的洁尔维奴的背叛。

    「武原仁、骑士古雷亚姆,命名为《稻草人》。加算到定义完成的概念《绯牡丹》……」

    可是,本来打算将碍事的家伙一起葬送的宣名魔术,却简单地因为失去对象而无效化了。仁的魔法消去是意料之中的吧。可是看见了古雷亚姆的对抗策略,染血公主好像谜底揭开了似的,拍着膝盖笑道:

    「把《影之化身》与自己重合起来吗,啊哈哈,有这一手啊。」

    宣名魔术是心里的印象与《对象》正确地重合才能开始发挥效果。本来打算以骑士为对象,可是却只捕捉到了魔法的《影子》,咒缚是无法成立的。是让《影子》站在前面还是让《自己》站出来,边听宣名边决定,就跟后出的猜拳一样。没有输的理由。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狡猾了吧。」

    「打算笑到什么时候!你们给我好好想想你们所做的事情。看我把你们打爬在地上,让你们再也不会妄想自己能抓住什么!」

    仁焦躁地怒吼出来。他也是无法老老实实地服从现实的年轻人。

    「真磨叽呢。」

    《染血公主》一边嘲笑着他一边将瓦砾变成了火药。仁用视线使得点火魔术崩坏,阻止了爆破。古雷亚姆也匆忙向着切断了魔法消去的仁发出了消去中绝对不会打出的魔法。仁确认了他全部发动完之后,才瞄准弱点破坏了魔法。这就是能够停止消去发动的恶鬼、只有仁才能使用的战术。

    仁用拳头将奇迹击落、用视线将其烧毁,心里非常想去见应该就近在咫尺的绊。应该还在进行《观测》吧,仁向被拐走的女孩说道:

    「小绊现在在做什么?还在发抖吗?我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也还是到了这里了哦。」

    累得筋疲力竭,想要得到治疗时,不知为何绊的脸自然地浮现在眼前。那个想要带回回十崎家的温暖的化身,一回首,却发现已经失去太多东西了。

    ——对不起。

    绊软弱的声音在脑袋里响起。得知她的平安,仁那无可挽回的后悔稍微得到了一点安慰。即便如此,能爬上这里实在太好了。

    ——要是我没有使用魔法的话,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用不着责备自己。大家都想要被绊拯救呢。」

    《染血公主》虽然听不见绊的声音,却嘲笑起向着看不见的少女说话的仁。仁将古雷亚姆的神音用拳头烧掉,切断消去后,她的声音又震响了头盖骨。

    ——明明全都看见了,可是我却阻止不了!

    「我也是,没能救下梅洁尔。当失去了无可取代的东西时,心里会如此的后悔。就像是突然被刀刺中了一样,总是无法逃脱不合理的事情。」

    不只是专属执行官,连冒牌教师也失格了。仁自己活生生的教训对于十七岁的女孩子来说太过残酷了,大概有些地方并不妥当吧。

    「可是呢,小绊。即使很难看,当我们被刺中的时候,还是会拼命摆动双手的哦。即使痛得要死,也要迈出脚步,想用手抓住什么。即使失去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也是如此。」

    失去了梅洁尔,胸膛里就像心脏和肺都不见了一样空荡荡的,可是他还活着,向前迈着脚步。还能用脚将就要变成炸药的石头踢向古雷亚姆,用黑刀挡下洁尔维奴的日本刀。

    「即使如此,我还是登上了这座塔哦。小绊的话,想要去那里?」

    习惯了当冒牌教师,这说教还真是过分啊,仁被暴风吹飞后一边站起来一边自嘲着。

    「还有必要去哪里吗?这里现在将要从《地狱》变成《约束之地》,你们将会得到救赎。」

    铠甲上到处都是凹陷、伤痕的艾蕾欧诺露-娜绀登上决战的舞台,发出了质问。金黄色头发的少女的杀气正在接近,仁即使大脑眩晕、脚步摇晃,从肺里挤出的答案却毫不动摇。

    「开什么玩笑!这里没有神所以是地狱,这么认为的只有魔法使而已。在这里生活,在这里交朋友,做好了在这里死去的觉悟的人,听听他们的答案吧。别的地方来的客人,别擅自把我们重要的人当作活祭品,擅自“拯救”我们!」

    透过因迫近而来的死亡的预感而变得昏暗的眼睛,仁看见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洁尔维奴,古雷亚姆,甚至连这个舞台上最强的艾蕾欧诺露都因刺激而弯下身体,激烈地咳嗽起来。她们忍不住张开的嘴里,从内侧爬出的蝴蝶开始在魔导师的鼻子前面展翅飞舞。简直像是因发烧而做噩梦一样,数百只蝴蝶散布着紫色的磷粉,从咳嗽的间隙时呼出的空气中诞生,飞舞。

    「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你到底有多顽强啊。」

    铠甲少女注视的前方,如摇晃的火焰一般站着的是,将长黑发系成两条马尾的身影。从万物之源的气中孕育出自然——《魔兽使》神和瑞希。

    制服烧焦得破破烂烂,白蜡一般的皮肤也到处是烧伤烫伤。被逼到如此地步的《魔兽使》,仁第一次看见。仁并不知道,瑞希被涂上了摄氏一千度以上的熔岩、重量超过两千吨的玻璃夹成了三明治。她靠着防御魔术潜入了断成两半的舞台的谷底,靠着地板与地板间的压力,连同粘性低的熔岩一起被推了出来。

    历史上的巴别塔,站在最后的舞台上的只有三人。历史的再演中由恶鬼用魔法消去制造的些许的缝隙——使得可怕的执念、牺牲、染满鲜血的手指爬了上来。现在,被历史允许进入的新演员两名,金黄与漆黑头发的少女,攀登上了这里。撬开了穿越了三千年的奇迹的大门的瑞希与艾蕾欧诺露,在这残酷的舞台上的战斗,到底哪一边能够抓住胜利呢?

    「来吧,我们大家的预定全都乱套了,再重新试一次吧?是『神意』,是『人』,还是『名为魔法力量』。最后留下的到底是哪个?」

    「两名圣骑士,由这边来解决。」

    与艾蕾欧诺露是第四战的瑞希,推着仁的背后让他面向了染血公主。即使伤成这样,瑞希仍然为了朋友而毫无踌躇地挑起压倒性不利的战斗。没有绝对破坏力的《魔兽使》这一魔术最强的时候,就是在守护什么的时候。可是这面铁壁,能够阻止最强的两名圣骑士吗?-

    绊的话,失去了这么多东西后,想要去哪里呢。

    武原仁扔过来的质问,绊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最后的舞台上,瑞希以那个艾蕾欧诺露和古雷亚姆为对手,像跳舞一样交错着,魔法盾一边承受着攻击一边弹出火花。

    「绊的魔法,……据说……能够实现愿望。」

    在放学后的教室里,瑞希这么告诉了绊。沉默寡言的朋友在绊的父亲被骑士冻在了冰里面后失去了对魔法的期待时,总是鼓励着她。

    「才没有那种方便的魔法。」

    仍然有些难以面对因魔法而燃烧起来的同班同学们,她总是和瑞希在一起。因为一个人很寂寞,所以两人马上就成了好朋友。而且两人都是魔法使,有着小小的共同世界。

    「以再演的系的魔导师、为原形的神话……听说过。……米托拉,契约之神米托拉、……弥勒佛。……从无限的未来而来,下达《审判》,……拯救过去。」

    只有她们两人的教室里,好友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左胸上。对身体哆嗦了一下的绊,瑞希像人偶一样无表情说道:

    「玛伊特雷,……朋友。」

    绊并不知道,那是古语中「友情」的意思。不过,这是严肃的约定这一点还是传达到了。

    「嗯,我们是朋友呢。」

    瑞希正拼上性命与再过十分钟就会砍下自己的头的骑士们战斗。好友正在面临危险,可自己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可是害怕得脚抖得站不起来。明明连幼小的梅洁尔都参加了战斗。想起那个总是自负地挺着胸膛的天真烂漫的魔法使,眼泪就涌了出来。自己净是添麻烦。

    正想道歉的时候,本来不可能确认到这里的瑞希回过头来望向了天花板。「你不是一个人」,好友说道。

    就像魔法一样,抑制不住的热量涌入了胸膛,涌出了泪腺-

    「将武原仁的**,命名为《凤仙花》。」

    洁尔维奴的魔术捕获到了仁腰上的**。害怕其爆炸,仁将散弹**扔向了和服魔女。

    「加算上保存完成的概念《铃虫》……把他压扁吧!」

    空心的**在空中突然如同气球一样膨胀,从根部长出了六根人一样大的节肢,变形成了异型食虫花。洁尔维奴啪’地拍了一下手掌,空间神经和魔法的肌肉纤维如同闪电一般生长,固定下来。

    「洁尔维奴-罗素。你为了这次再演,到底杀了多少人?」

    「《公馆》的先生,别问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啊。若是妾身死了,不管是多少人都没有意义,你死了的话说了也是白说不是么。」

    让仁想起梅洁尔的这位黑发魔女,不管到哪里都是自由的,孤独的。

    「到底谁才是恶鬼啊。你做的事不是人类该做的。」

    「你们还把自己当作人类吗?接近奇迹,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的才是人类。无法使用魔法,即使拥有人类的外形,也不过是物品’而已。」

    实际上在宣名魔术中,拥有绝对实力的人是可以省略命名的,只是因为害怕失控,一般谁也不会这么做。仁打算在拟似生物的攻击范围外将其消去时,脚下的装饰的碎片突然毫无征兆地爆炸了。为了不让仁将其观测,是从背后的死角爆炸的。

    仁被气浪的冲击推到的地方,是虫子脚上长着花瓣的黑之花的附近。仁身子一沉,躲过了电线杆一样粗的魔法生物瞄准肩膀的一击。为了将重心下降到地板附近的男人拍成肉酱,虫脚如同挖掘机的铲子一样高高地举到了天花板。

    预测着打击轨迹,仁发动了魔法消去,身为魔法的拟似生物从视野消失了。然而其毫无疑问仍然存在着,在数秒后将会击碎仁的脑袋。不过与恶鬼的接触,对于魔法构造体来说是蛮横地破坏肌肉、烧毁外壳、将骨头否定并消灭的猛毒。咬紧牙关强忍住被看不见的的东西所杀死的恐惧,用右手前方架开打击,靠着皮肤磨损的痛觉一边将敌人的甲壳烧尽、削去,一边滑入内侧。于是,构造脆弱的关节被恶鬼那缠绕着魔炎的的手吞噬,魔法生物终于承受不住自己腕力的反作用力。

    一瞬间与不可视的死亡交错而过。仁解除消去,被切断的虫足在地板上放着磷光蠕动着,一边燃烧着一边滑向了舞台的旁边。停下了动作掉到了地上的异型黑花,被仁重新启动消去,用包着魔炎的鞋底踩碎了。

    「可恶!把人当作物品看待,所以就那样,继续残杀着毫无罪过的人吗!」

    在以命相搏的赌博中活下来,仁拼命集中着因解放感而溃散的意识,向她责难。他张开了已经失去感觉的右手。皮肤碎裂,肉也被划伤了。血啪嗒啪嗒地滴了下来。

    「嘛,恶鬼这些东西’身为物品,也能造出不错的道具呢。而且,也帮妾身积蓄了妾身想要的东西。」

    魔女像是高兴得不得了似的,穿着草鞋的脚慢慢地前进着。看刀纹明显是名刀的日本刀,同样也是杀人抢夺过来的吧。

    洁尔维奴的刀法,是运用腰力产生的沉重的力道。若是被砍中,不管是手还是脚还是头,都会被轻易砍飞。在右手差不多废掉的状态下,是否能接得住呢。仁抱着些许不安,从腰后拔出了黑刀。

    伴随着从天顶传来的破裂声,蓝白色的闪电劈了下来。染血公主省略了宣名的魔法爆炸了,使得她左手的指甲气化了。

    简直如同发生了奇迹一样,仁不禁抬头望向了幻影城的天空。

    看见了如同鲜红的玫瑰一般从晴朗的天空中落下的东西,男人的眼睛被泪水充满了。

    好像心中丢失的碎片被取回来了一样,仁用双手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物体。那份体温,纤细的身体的重量让他快要哭出来,仁的脸靠近了丝带,埋进了被打湿的头发中。

    「老师,好痛。」

    梅洁尔抱怨着。可是,幼小的魔女并没有从他的双腕中下来,而是出神地将双手缠上了仁的脖子。

    比起询问理由,仁忍不住边点着头边拥抱着她。胸中涌出的这份感情是,欢喜之情。

    被晾在一旁的洁尔维奴从分叉的下摆露出白色的小腿奔跑起来,沿着与地面平行的方向切开了大气。面对打算切开身体的刀,仁抱着少女向后方大幅跳跃。仁对自己身体的轻盈反而最为惊讶。跨着大步,卷着风袭来的袈裟斩,仁丝毫不觉得会被砍中。

    「老师。真想试试在梦之城里跟老师一起跳舞呢。」

    明天又能在学校教室遇见少女的实感,明天又能看着她成长的预感,仁心中失去的明天的色彩正鲜明地取了回来。比起以前看见过的任何大魔术或是奇迹的遗物,更让现实变得如同梦境一般。五彩缤纷的宝石在魔法的照明与天窗射进来的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瑞希在舞台上站立时的群蝶飞舞,就像是讴歌着生命的喜悦。

    「梦就算了吧。要是醒来时,你又不在了的话,这次心脏真的会停止的。」

    可是,那时少女倒在雨中的记忆仍然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仁到现在还难以置信。

    「肚子里,胃已经破裂了,现在正用魔法维持着。」

    在他怀中,梅洁尔轻轻抚摸着红色礼服下的肚子。这可不是能笑着说的事情。若是维持魔术散去了,胃酸和胃里的东西都会漏出来引起腹膜炎的。

    「还觉得是在做梦吗?我可是把胸前开了个大洞的老师救下了哦。被击中后若是能赢得施展魔法的时间的话,只损失一个内脏是不会死的。」

    就是说梅洁尔在做着【没关系】的暗号时,一直在用魔法阻止内脏的损伤。带着绝望的心情登上阶梯来到这里的仁,现在脸部正痉挛着。古雷亚姆到底也没能对做着最后临别的孩子痛下杀手。不好惹的少女在受到致命伤前就自己从楼梯上掉下去了。因为通向顶端的路已经完成了,男人们对她的死毫不怀疑。虽然很高兴疼痛和痛苦都已经消失了,不过对于女人的可怕,仁不禁浑身起鸡皮疙瘩。

    被抱着的梅洁尔带着热切的眼神,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微笑起来。

    「是不是老师每天都在梦里像这样抱着我,才以为现在是在做梦?」

    回过神来了。

    「为什么把我放下来了!我的肚子里可是变得乱七八糟了哦。」

    「……呀,抱歉。我手疼的使不上力气了。」-

    与梅洁尔相比,绊对于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因为自己让她遭到如此的遭遇,绊想要向她道歉。所以,看见了那位天真的魔女精神的样子,心里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蜂拥而至,绊被欢喜之情淹没了。让她受尽折磨的苦难已经结束,十崎家里快乐的气氛苏醒了。

    绊想要到那边去。

    幻影城,梅洁尔指着洁尔维奴,发出了连珠炮般的斥责。

    「你。一幅了不起的样子,其实不就是个小贼吗。」

    「真是人小鬼大。」

    黑发的魔女与年幼的魔女用险恶视线相互评定着对方。

    「你那身红色,好庸俗。」

    「小孩子装什么成熟,看着就烦。」

    两人同时贬低对方的红色衣服。绊觉得在战场上相遇首先就衣服的颜色开始争吵的两人,在某方面很相似。

    瑞希面对两名圣骑士的猛攻,依然毫不退缩。她沉默不语,连表情也不变,仅仅通过行动向她的朋友传达自己的心意。

    梅洁尔好像在迁怒一样向着虚假的天空呼叫着绊。

    「还在磨蹭什么!快给我下来。」

    仁牵制着染血公主,也变的比平时更浪漫一些了。

    「大家,还有我,都在努力着。能不能稍微再变得喜欢上我们的世界一些呢。」

    「讨厌的理由,根本不存在嘛。」

    再演魔导师听见了仁有些见外的台词,不禁抱怨起来。说出「喜欢上周围的人,努力获得回报,把这些细小的积累当作魔法’就好了」,如此支持着她的,正是仁。绊在成为魔法使之前,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的女孩子。喜欢着坚持魔法是存在的浪漫的父亲。她所渴望的,不过是让每天都会变得稍微更美好一点的魔法’而已。

    三分钟后将要砍下绊的脑袋的团将古雷亚姆正站在舞台上。可是,面对被雨水击打着看见的破灭的未来,绊想要提起勇气去面对。即使最后还是不行,长眠的地方起码要由自己来选择。

    即使害怕得连站都站不稳,只要竖起耳朵,就能听见那阵脚步声,虽然在战斗中变得零碎了,可是仍在敲击着地面。即使身陷与绝望的深渊,却仍然继续爬上那长长的阶梯的,武原仁的脚步声。

    小绊的话,想要去往何方?

    我、想要去————。

    即使是刚刚觉醒的不成熟的魔法使也能去到那里的方法,只要抱着强烈的愿望的话,再演大系的遗产就会指示出一条路。她向着再演的祭坛,伸出了右手。

    耀眼的线化为了一条光柱,如同神愤之雷一般,贯穿了罪业深重的再演之塔。将祭坛化为尘埃,将世界穿透,出现在绊眼前的是无限纯白的空间。她现在正用右手伸入了身为《神之辞书》的极点。

    在秩序已经完美、因此任何实物的存在都失去意义的《极点》里,新手魔女睁开眼睛,发现洁尔维奴-罗素就在这里。本应该身处《神之门》,欺骗了绊,犯下了大量罪孽的魔女,现在正独自一人凝视着黑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和服女性回过头来。每转过一度,就像时间快速往回倒意义,染血公主变得越来越年轻。与绊相互对视时,已经变得和梅洁尔十分相像,有着黑色长发与黑色眼睛的女孩子了。

    「拥有自我根源(精神)的妾身,是洁尔维奴一时兴起叫出来的。」

    如此说道的黑发魔女的左手,握着另一位有着同一张脸的魔女的右手。而再旁边,连接着各自使用着不同魔法的异世界的洁尔维奴们。这个世界就像是放眼望去便能抽出无限的情报一样,异样的光景让绊的理性变得摇摇晃晃。

    「在干什么呢!你有想去的地方吧。」

    熟悉的声音叱责着绊。在同样年龄的魔女的队列前方,身高要矮上一些的梅洁尔在那里。因为没有人抓着她的手所以看起来有些寂寞的梅洁尔正紧紧抱着相互握着双手的洁尔维奴形成的锁。

    「是、是的!」

    绊慌忙答道,埋头于自己的魔法’。由《索引》形成的世界,在压倒性巨大的情报中抓住自己想要的情报,紧紧握住自己胸中被模糊地点亮了的温暖的感触。现在也仍然在塔里战斗着的瑞希说过,绊也是魔法使。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光是祈祷、等待着的懒人是无法成为《能触及奇迹之人》的。全部都要靠自己伸出手,用实力抓住,这就是魔法使的世界。

    《神之辞书》回应了她的请求,并自行将奇迹赐予了她。在温暖中,她得知了一切的意义,却无法留住它们。

    然后绊窥视到了父亲的幻影。

    「爸爸,至今为止,谢谢你。」

    止不住的眼泪从眼角涌了出来。现在,在能够实现一切愿望的这里’,只对傍晚那时软弱的绊加以干涉的话,就能拯救仓本慈雄,连这座巴别塔自身也会一笔勾销。能够无限地修改过去的再演魔术,是能够做到这些的。

    「可是,对不起。想要帮助我的人有这么多。让这一切都消失什么的,我做不到」

    一闭上眼角,就会想起仓本家的饭桌。好想回去那间住了十年以上的公寓。不想爸爸死去。可是即使如此,绊还是无法弥补今天犯下的过错。即使是一切都靠实力得到的魔法使,若是每每有不希望发生的事情都将过去重写的话,总有一天,她将会变得不再珍惜任何事情了。她无法忍受让朋友们的、梅洁尔的、仁的心情一次再一次的重现。脑袋里明白,其实现在如果不舍弃一切去取回她的父亲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可是绊用手捂住了脸,眼泪啪嗒啪嗒地直流,身体快要变得不正常了。

    「爸爸,虽然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谢谢你!养育了我,谢谢你!至今为止守护了我,谢谢你!我现在,很快乐。当上了魔法使,稍微变得比以前活着更快乐了。」

    即使大声喊出来,也并不表示心情整理好了。是笑是哭,留给绊的时间也只有三分钟了。所以,因此,不管重复过去多少次,她的时间,没有未来。想得到点安慰而在《极点》里寻找武原仁的背影。可是身为恶鬼的他,拒绝着魔法。

    只能向前看了。那个银座的公寓前,绊的世界与武原仁、鸦木梅洁尔的世界第一次相互交错。然后,在十崎家生活时,他每天都会过来。

    ——小绊的话,想要去往何方?

    她的回答是,一想起绝不放弃的仁,便心跳得身体好像要变得奇怪一样,有着幸福的预感的小小魔法。然后与瑞希、梅洁尔、十崎京香、魔法的觉醒的相遇,重要的人们所在的地方。

    于是,绊的世界与他的世界合为了一体-

    七色的细小碎片如同泡沫破裂飞散一样向外爆发了。

    为了不让梅洁尔被魔法消去影响,仁拜托她去掩护瑞希。而自己和洁尔维奴对砍的仁,一开始也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如同神圣的性质从《神之门》上脱落了一样,宝石变成了玻璃,黄金变成了贴着色纸的铁板。塔的外壁如同胶合板一样裂开,发出了轻轻的声音随风散去。

    然后,全裸的绊落了下来。

    「诶诶、诶、诶、诶~~~~~~~!」

    仁将黑刀收入刀鞘中,用双手接住了惨叫着的健康的躯体。绊的十七岁女高中生的重量感,和小学生的完全不同。受伤的右手发出悲鸣,仁流着汗把她放了下来。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仁咬着牙齿再次拔出了直刀,将绊护在了身后。洁尔维奴则是望着奇迹的宫殿失去了圣性,既再演的完全破灭,无力地放下了刀。圣骑士们目睹了《神之门》破碎得体无完肤的末路,也只能目瞪口呆。

    「……骗人的吧。」

    洁尔维奴,古雷亚姆,以及理解了这件事的意义的全员,都对于这预想外的展开无语了。虽说是靠幻影城的辅助强行进行的,这次的《神之门》的再演,是集齐《媒介》和《观测者》发生的,单纯的魔法发动。不过,将进行中的大魔术强行停止的,则是被操控的真正的再演魔术。

    「啊啊,再演还真是荒谬。是么,原来如此。再演大系也是索引型,也是能读取《神之辞书》的啊。」

    导致许多人牺牲的历史剧确实如此的草草收场,结果一无所获的骑士们就像时间停止了无意义站在那里。

    从腐朽的天花板上开的大洞中,射入了温暖的阳光。

    瑞希和梅洁尔跑了过来。这样就好。『人』们相互交错,向着各自的目的地前进。为了这份羁绊,仁他们才战斗至今。

    感觉必须在这个瞬间说些什么才行,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绊用高亢的声音说道:

    「我喜欢武、武原先生!」

    一瞬间,战场从仁的脑袋里的东西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无法处理这个突发事态,仁被弄得十分不好意思,刚要开口时,被梅洁尔一把推开。

    「突、突、突然说什么呐!别给我全裸色诱……老师,禁止看绊!绝对禁止!!」

    不过,人间的风景也就到此为止了。仁慌忙将两位少女推向《魔兽使》的方向。

    「神和!把梅洁尔和绊给——」

    大声叫出的拜托突然消失了。大气如同陷入了黑暗,一切的声音都死去了。

    《无言的神音》。

    追求着『神意』的骑士们,失去了多达十名的伙伴。倘若他们是失败了便肯撤退的坦率家伙的话,神音大系与《协会》的交战状态也不会持续一万年以上了。

    黄金的流星的飓风压迫而来。仁一边奔跑一边拼命躲闪着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便将柱子、地板、墙壁等东西贯穿的魔弹。

    「真难看。再演是『人』的胜利,已经是无法推翻的了。」

    恶女也一边翻动着下摆一边用大概是魔法强化过的日本刀将流星弹开。

    「巴别塔,以《灯台》之名定义之、加算保存完成的概念《海原》。……全都,结束吧!」

    瞬间,塔的全部领域都被黑色的裂纹覆盖,周围响起波涛汹涌的轰鸣声。简直如同大坝决堤一样,暴龙一般的洪水激起白色的浪花,从墙壁里、天花板涌了进来。甚至本应位于地上一百米左右的这个舞台,都被海水抬了起来。凶暴的水流击打着所有人。不到一会,超过七十万吨的海水卷着漩涡,将苟且残存的外壁的内侧填满了。

    神音乐器是以在空气中传播为前提调整的,在声音传播方式改变的水中无法奏响正确的神音。艾蕾欧诺露在溺水时也无法唱歌。虽然是毫无技巧的攻击,却合理地压制了神音大系。

    波浪无声地暴发,一骑披甲的影子回到了大气中。如同踩在硬地板上一样行走在水面上,将刺在墙上的骑士剑把出来的,毫无疑问又是金黄头发的少女骑士。

    团将古雷亚姆-维恩将在爬在地上站不起来的绊的头顶上高举起了剑。而无法触及『神意』,打算杀死再演魔导师的骑士,被绊的朋友神和瑞希阻止了。她展开了《气》之盾,徒手抓住了差点要砍下头颅的凶刃。

    「……绝对不会……让绊牺牲的。」

    雾气转变为了开着白色花朵的野蔷薇的藤蔓,一层有一层地缠上了古雷亚姆的头。骑士毫不在意荆棘,用护手将其扯下,却被从旁飞来的人工闪电击中,撞入了深海中。

    仁追着他,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波涛汹涌的海里。对于恶鬼来说,魔法的水中这一环境是单方面有利的。仁用魔法消去将魔法制造的海点燃,无视浮力,以接近自由落体的速度追赶着团将。在水深十米处的古雷亚姆受到了相当于两个大气压,既每平方厘米一公斤的水压所压制,无法随心所欲挥动紫炎之剑。而仁单是感知到水压便能将魔法的水消去。于是,一瞬间的交手,黑刀准确地切开了古雷亚姆的喉咙。

    然后仁回到了飘着潮水的气味,在太阳底下摇晃着的舞台。

    《魔兽使》正与艾蕾欧诺露激烈地对战着。梅洁尔也是,明明差点死去,却立即又飞奔向了战场。

    「老师,这边交给你了!」

    被《魔法的力量》诱惑的大量杀人犯,架起闪耀着美丽刀纹的日本刀,面向已经相互厮杀了许久的仁,露出了共感的笑容。

    「说起来,你们那边还没收拾好么,真磨蹭。」

    「《染血公主》洁尔维奴-罗素。我以魔导师公馆专属执行官的名义,将你抹杀。」

    刚刚在海中结束了骑士的生命的黑刀,就像放出了冷气一样。仁不想让梅洁尔身处于这种地方。不想让绊看见这些事情。早一秒也好,想快点回到十崎家,回到那个六年一班。

    仁咬紧牙关,快要发软的脚用力踩在了地上。洁尔维奴将瓦砾变成炸药的魔法,仁启动了消去将之击散了。

    宣名魔术一定存在《对象》。所以,在魔法消去状态下突然某个地方无法感知了,那么不管有没有命名,魔术肯定是在那里发动的。只要知道了目标的位置,就能让消去对准那里。

    「没用的。不会让你逃的,你的招式已经全都见识过了。」

    宣名魔导师将大脑这一生理资源分割开来提供给《保存完成的概念》,却受到了没有被奇迹眷顾的人类的界限的束缚。洁尔维奴的魔术中,能够在战斗中高速使用的术式并不多。所以,牵制与攻击用的《绯牡丹》、招出大海的《海原》、生成魔法生物的《铃虫》、刀的强化魔术,在决战中就只使用了这四种术式。因为她必须留下脑的领域用来装从《神之门》抽出来的索引。

    在缩短这十五歩的距离时,仁烧掉了七个魔法。仁的每一歩,都如同噩梦一般让傲慢的奇迹之主切身体会到自己是多么无力的存在。

    「听闻公馆的杀戮战鬼中,最可怕的就是《沉默》呢。打过后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结果……」

    望着摇邑着的魔炎,预感马上将要降临的痛苦与死亡,染血的魔女眯上了眼睛。

    「——啊啊,真是,可怕可怕。」

    混乱之塔考验了众多魔法使们各自的信念与生存方式。一瞬的交错后,连防御魔术也被魔法消去突破,这次终于轮到染血公主了。

    死亡,任何人都要面对的终焉时刻。

    女人左腹部被黑刀砍到了接近脊椎,却连捂也不捂从腰带上如同瀑布一般喷出的鲜血,只是看着翻着波浪的大海。

    「……真是绝景呢。虽然一个人享受也不错,不过,大海的话,要是能带回家乡就好了。」

    要不是有腰带绑着,恐怕肠子都要从伤口溢出来了。她恐怕已经受尽了地狱的折磨了吧。然而即使如此,她也毫不后悔毫不哀求,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让垂下了血刀的仁都感到背后发凉。

    瞬间,洁尔维奴因大量出血而变得苍白的脸的右侧爆开了。头盖骨的碎片与脑浆的飞沫一同,如同放烟火时飞出的火花一样,喷了出来。可是,染血公主仿佛觉得这份痛楚才是真正的快乐一样,带着恶意地笑了。

    「啊啊,真是快乐啊。」

    然后,就像大’字跌掉一样,仰面倒下,便再也没有动过。

    染满鲜血的历史剧的女主角,连死的瞬间都未曾停止演绎自私的坏蛋。与牺牲者们相比,洁尔维奴-罗素死得平静得不讲理。照耀着愤怒与憎恶的巨大的黑色太阳的消失,在关联者的负面感情中投入了昏暗浓厚的阴影。就像夕阳西沉留下的残照仍持续将夜空染成血色一样。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小小的金属物品滚到了仁的脚边。捡起来一看,那是圣骑士的戒指,回头发现,最后的《神意》的代行者正因戒指从铠甲的护手上被取了下来而惊讶着。

    「住手吧!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

    在舞台装置的屋顶上,似乎是穿着跟友人借来的内衣的绊铁青着脸痛切地呼喊到。作为神音乐器的钥匙的那个戒指,正是新手魔女用《无色之手》弹飞的。

    然而回答却是如同妖精的恸哭一般的不可视的魔弹乱射。

    「绊给我退下!老师可是差点就死掉了。只有这个女人,绝对不可饶恕!」

    梅洁尔叫喊的同时,增加到了五个人。每个人都在脚边展开了魔法阵。《破灭的化身》。一身红色的礼服现在正如百花缭乱般,预告了地狱的开始。

    第一个梅洁尔将魔法阵展开在了海面上,将海水迅速地解离成原子,不受电离电压的拘束地剥去着魔力(电子)。强行制造的等离子气体由第二个梅洁尔诱导。填满了塔的建筑残骸的海水水面明显下降了。

    然后第三个梅洁尔围绕着艾蕾欧诺露制造了庞大的魔力(电子)与离子的洪流,而第四个梅洁尔则负责将之加速。

    这一瞬,仁在因贯彻『神意』而心无杂念的人类身上感觉到了本不可能有的杀意,上半身起了鸡皮。铠甲少女像投枪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将剑投向了梅洁尔。以剑作为媒介的这最后一手、超高出力魔弹以爆发性的加速度拖着发光的尾巴,宛如挥散着金黄色火粉的不死鸟一般,打算贯穿集中于施展魔法的小学生。瑞希神速地切了进来,施展了铁壁一般的十二层气盾都被贯穿,最后让白色的双手染满鲜血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攻击的轨道稍微偏离了一点。为了让电磁波不漏到「牢」的外部而用魔法制造了壳的第五个梅洁尔向着《魔兽使》发出了怒吼。

    「想死吗?现在马上,快出去!」

    连仁都没有预想到梅洁尔能干到这种程度。梅洁尔精巧地展开的超大魔术,让观看的人感到自己变成了蚂蚁一样,无力感与昂扬感与恐怖混杂在一起。可是,如果用魔法消去强行阻止这个的话,阻止幼小的魔女的内脏损伤的魔法也会被破坏,因此仁只能守望在一旁,别无他法。

    「住手!梅洁尔,做过头了。」

    艾蕾欧诺露放出了不可视之魔弹。可是,已经被灌入了过剩能量的大气已经不可能正常地传播声音了。

    《破灭的化身》一口气增加到了八人。离子留在艾蕾欧诺露的周围像咬尾蛇一样头与尾巴连起来旋转,梅洁尔们则毫不留情地往上面释放着磁力。被加速的魔力(电子)的波浪与离子冲突并发热,不到一会便达到了数千度。已经没有必要进行海水的电离和诱导的第一人与第二人已经加入开始发光的光龙的制御了。

    「到底是什么啊!这个!」

    绊目睹了压倒性的奇迹之力,大声地喊道。

    「《天使之轮》。直视的话眼睛会烧坏的。」

    即便如此,从光的内侧仍然能听见像是神音的声音,仁感到大吃一惊。可是,就算是艾蕾欧诺露,也仅能在那狭窄的空间中勉强维持生存而已。光靠离子中的电流(魔力的流动),《天使之轮》便可加热到最高三千万度。如果不是《破灭的化身》增加的其中一个红衣少女在阻止热放射的话,全员都早就被烧尽了。明明透出来的只有可见光,却强得让眼睛都睁不开。内部已经超过了太阳表面温度,成为了焦热的地狱。不管什么都不可能保留原形了。

    终于从最大的十六人开始减少的梅洁尔,开始让肆虐的光河降温了。在场任何人连说话的气力都失去了。

    所以,全员都没有想象过,当光芒散尽的时候,居然还有人类站在那里。

    真正的高位魔导师,拥有超人的灵魂与骄傲,毫无疑问是真正的怪物。头发几乎都烧焦了,熔化的铠甲粘在了皮肤上,热变质的蛋白质散发着异味。即使如此,艾蕾欧诺露-娜绀仍然活着。双脚稳稳地站在地面上。双眼炯炯有神,没有失去意志的光辉。

    铠甲少女抬起了烧焦的手,摆出了战斗姿势,却连手上并没有拿着剑这件事都没有发现。简直就像向着虚空伸出双手一样,象征着她到底经过了多少离别,失去了多少东西呢。

    弥漫的蒸汽向着飘着云彩的蓝天缓缓升去。

    「尼古拉,尼古拉,我战斗得出色吗。」

    从艾蕾欧诺露-娜绀的眼睛中,眼泪流到了青白的脸上。给予染血公主头上最后一击的,正是这位与骑士尼古拉十分亲近的少女。

    即使连神经都无法发挥正常技能,铠甲少女仍然运动起发抖的肌肉,开始歌唱。正打算护着梅洁尔的仁察觉到了异常。本来应该会将他们一同吹飞的声音,现在仅仅是动人心弦的歌声而已。

    「尼古拉,我是你的骄傲吗。」

    到了这种地步仍然不肯停止战斗的骑士,即使因重度的中暑而步伐蹒跚,仍拒绝倒下。神音不会反映人的意志。无法传达人的愿望。因为神音并不代表作为演奏家的使用者的意志,仅仅是准确地描绘《索引》的声音而已。无法让神音变得透明,无法不融入了自己心情去歌唱的人,不是神音魔导师而是歌手。皮肤焦化、迈着蹒跚的步伐的艾蕾欧诺露现在已经不是传达神意的圣骑士了。仅仅是重铠缠身的纤细少女而已。

    「够了。住手,梅洁尔。」

    仁阻止了他的学生准备释放的致命一击的雷击。孩子气的眼角显露着敌意,与那个洁尔维奴一模一样,不过最后还是没有下手。即使是傲慢也好,或是真的有必要也好,仁不希望这位幼小的魔女的手被弄脏。若是杀人,就会被怨恨。要背负起沉重的性命。若神真的存在的话,仁愿意祈祷不要让仍然幼小的她背负这种罪业。

    绊搂着朋友瑞希的肩膀抽泣着。一个人目睹了《神之门》的全部惨剧的她,若是愿意为圣骑士们留下眼泪,他们也算是稍微有所回报了吧。

    最后残留在舞台上的,既非『名为魔法的力量』也不是『神意』,最后留下的只有『人』。这到底是了不起的真是,还是残酷的诅咒,被奇迹遗弃的仁并不知道。

    「回去吧,京香还等着呢。」

    一个人站着显得有些痛苦,仁抱住了梅洁尔小小的肩膀。失去了爱着她的尼古拉、透明的颜色染上了憎恶,被奇迹舍弃,什么目的都没有达成,连失去了剑这件事都没有发觉。最后的骑士的身姿,在梅洁尔眼中到底是怎么一副样子的呢。被赋予了战斗到死为止的义务的刻印魔导师少女,在紧张的弦断开后,抱紧了仁的腰开始哭泣起来。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