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认清你的弱小

    1

    一辆特别的列车到达了莱姆街车站。

    列车只有两节,采用的是火车头加装甲客车的奇异编组。

    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女从客车上走了下来。

    她泛绿的头发编成了松松的三股辫,垂到了肩膀上。虽然看上去文静得有点靠不住,眼睛深处却闪着让人无法大意的才智的光芒。

    少女一踏上站台,身子便哆嗦了起来。

    “呜——,好——冷啊!”

    她的身后,与她长的一模一样的少女型自动人偶走下了车。

    “您在白衣下面穿着的是夏装,会冷是理所当然的。”

    “阿嚏。呜~失败了呢~我在这种事上总是大意呢。”

    “请别灰心,伊欧奈拉大人是天才,所以和笨蛋就只有一纸之隔。”

    “这又不是什么赞美的话!而且你也没打算安慰我对吧?!”

    人偶把自己的上衣披到了发起火来的伊欧奈拉肩上。

    “车站外面更冷。请不要只穿一件白大衣。”

    “……嗯。谢谢你了,伊娃。”(译注:伊娃,原文“エヴァ”,夜空卷五作“伊文”。)

    伊欧奈拉任伊娃将上衣罩在了自己的白大衣上面。虽说这打扮颇有些古怪,但她却并不在意,只是一脸怀念地望向了学院:

    “雷真君,会不会吓一跳呢——?”

    “我预计他是会吓一跳的,不过,我也预计他同时也会摆出一张臭脸。”

    “哎,为什么啊?我什么都没做吧?不如说他还应该欢迎我吧?”

    伊娃无视了主人的问题,以标准的无表情面孔说道:

    “偷心情圣雷真大人,大概又壮大了自己的队伍了吧。”

    “我不会在意的。因为,只要把那样的雷真君弄到手,我就能把他们也全收了嘛。”

    “这还真是极具伊欧奈拉大人风格的自我中心的想法呢。您不会嫉妒吗?”

    “嗯。只要他最宝贝的是我,我就满足了(心)。”

    “我看这有点难啊。你居然回来了呢,难为你了,伊欧奈拉。”

    有人从旁搭话。是正站在月台中央的金伯莉。

    她的站姿依旧是毫无破绽,她的身后,还站着一名黑发的女性。那名女性身着深色的男式西服,还带着两台白色装甲的机械天使。

    “呀嗬——小艾米,谢谢你来接我。”

    “叫我金伯莉。”

    “女士,所谓的要人就是这个少女吗?”

    男装女性露出了讶异的神色。金伯莉点了点头:

    “没错。今后,你我就是她的护卫了。”

    伊欧奈拉东张西望了一阵,便不满地撅起了嘴唇:

    “呜——好遗憾,亏我还以为雷真君也会来接我的。”

    “你说笨徒弟?虽然不知你为什么提到他,不过抱歉了——”

    “亏我还想要雷真君给我欢迎回来的亲亲,然后把我搬上床呢。”

    “女士啊,总之这个小姑娘我可以砍了吗?”

    “当然不可以。给我懂事点。”

    伊欧奈拉对这浑身杀气的女性毫无惧意,朝她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脸:

    “初次见面,你就是魔王小泽尔达吧?”

    “你,叫我小泽尔达?呣……虽然听起来也有点可爱——”

    泽尔达吃了一惊,接着摇了摇头,

    “别用这种奇奇怪怪的叫法叫我,好像我和你很熟似的!”

    格丽泽尔达狠狠瞪了伊欧奈拉一眼,就算是经常干架的小混混,挨上这一瞪也会逃开吧,可伊欧奈拉却只是呆呆地笑着。

    两台机械天使此时走上前来,优雅地弯下腰行了一礼。

    “久疏问候,mum。”“贵安,mum。”

    “好久不见了呢——你们俩都还好吗?”

    “Mum——你们刚才叫她妈妈?”

    格丽泽尔达张大了眼睛。两台机械天使流畅地点了点头:

    “表示肯定,主人。”“伊欧奈拉大人是我们的制作者。”

    “少说蠢话了。她这样的小孩子,怎么可能做出像你们这么优秀的自动人偶啊。”

    “别把伊欧奈拉当小孩儿。在我看来你也就是个小丫头而已。”

    连金伯莉都出言证实了,格丽泽尔达也没法继续怀疑下去。

    她半愕然地开始比较起两台机械天使和伊欧奈拉来。

    “我还以为,她们是出自经验丰富的熟练名匠之手……设计上没有丝毫的浪费,构造坚固,结构可靠性高,魔力传导也没有丝毫衰减。怎么说呢……感觉所谓天才被摆到我眼前了呢。”

    “居然能让魔王大人赞赏,我好高兴。不过这真没什么了不起的。再说基础设计也是基于D-Works的方案的。”

    “我也不是外行人。我自认还是明白这事儿没你说的这么简单的。”

    一般而言,自动人偶都是配合着所要搭载的魔术设计的。D-Works的设计,说到底是以“热风操作”为前提的。

    “其实机巧精致度就已经不同了。它们与智天使简直就是判若云泥哪。”

    “毕竟我的是后开发的嘛,不超越先代机体怎么对得起之前的设计师呢。而且魔术回路是小艾米帮我弄的,所以负担也减半了。”

    “……这真是天才的言行啊。光听你说感觉还挺简单的……”

    魔王苦笑了起来。金伯莉搂住伊欧奈拉的肩膀,再次介绍道:

    “事实上,这位伊欧奈拉就是个真真正正的天才。虽然还是该上学的年纪,可是她啊,尤其是在硬件领域——在摆弄机械方面,可以说是当代第一。所以她是个有点危险的家伙呢。现在她正处在魔术协会的监督之下。”

    “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要到学院来?这几天结社再次袭来也不是不可能啊。”

    “嗯,确实如此,但我要尽我的责任。我会回到这儿,是为了纠正自己半年前犯下的错误。”

    “半年前?”

    “初夏时节,席卷了机巧都市的大事件——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听金伯莉这么一说,格丽泽尔达立刻就想到了:

    “陆上战舰代达罗斯——笨徒弟第一次和黑太子干上的,那次吗?”

    “没错,狂王子支配了机巧都市,让五十万市民陷入了危险之中。他之所以能得逞,靠的是绝对王权’和无限连锁反应’。它们的威胁性,你之前已经了解过了吧?”

    “就在昨天,已经了解到想吐了哪。”

    “结社把它们实用化,投入实战了。如今拟定对策是当务之急。那种东西投入到各地的纷争地带后的情景,光是想想就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了。得赶紧准备好对抗魔术。”

    “嗯,这个我明白,可是工学教授不是有一大堆吗,为什么,要找这个小姑娘呢?”

    “那是因为,那两件东西都是我做的啊。”

    “什么——?”

    格丽泽尔达听得直眨巴眼,就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隔壁的月台上闪了一下。

    拳头大小的金属弹撕裂了大气,飞向了这边。

    金属弹在空中炸裂,闪光和冲击四散开来。

    爆炸声响彻了车站,玻璃屋顶四散纷飞。碎片就像雪一般飘舞在空中,一闪一闪地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这爆炸离三人极近。原本三人就此进棺材也不足为怪,但金伯莉的“魔防”——念动之盾保护了她们。

    敌人看来也没指望靠这一击决出胜负。一个四足的身影混在爆炸产生的烟雾中朝这边扑了过来。军刀状的长牙瞄着伊欧奈拉的脖子刺了过去……然而,这一击也没有打中目标。自动人偶的尖牙被亮得发白的刀身给挡了下来。

    是机械天使蒂甘玛瞬间变成了剑的形态,把尖牙刺出的一击给挡住了。

    “不自量力。凭着这么点本事就想挑战魔王吗?”

    剑刃连牙带头顺势切断了对方。被切的人偶碎了头盖,倒了下来。

    机枪不知在何处狂暴地吐着火舌,子弹朝着格丽泽尔达倾泻而下。

    格丽泽尔达甚至没有召唤斯蒂格玛,只是把魔力聚到指尖,随手就将子弹开了。伊欧奈拉被她的一举一动吸引住了——本该是这样的,可她却将格丽泽尔达给看丢了。

    格丽泽尔达瞬间消失了。她如滑行一般飞上了天花板的铁架。

    “好厉害!居然把完全制御震动用在了自己身上!”

    伊欧奈拉正惊叹间,潜藏着的敌人就被踢了下来。

    “向施术者本身使用——虽然理论上可行,可没想到还真有人能做得到啊……”

    “泽尔达是特别的,她也是机巧战斗领域的天才啊。”

    金伯莉苦笑着嘟囔道。接着又用念动接住了掉下来的人。

    虽说对方用面罩蒙着面,不过好像还年轻。看样子是他是晕过去了,没有任何动作。

    不一会儿,格丽泽尔达就回来了。两手各夹着一个蒙面的年轻人。

    总共三人。把他们的面罩扒下来一看——金伯莉她们吃了一惊。

    “这不都是学院的学生嘛!喂,给我起来!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格丽泽尔达对他们用力扇起了巴掌。金伯莉慌忙制止了她:

    “住手,这么下去会把他们打死的。”

    “小艾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欧奈拉问道。可是,金伯莉只是回以沉默。

    她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格丽泽尔达急了,向她催问道:

    “女士啊。你要我做护卫,就是为了警戒这帮家伙吗?”

    “……不是。”

    “什么?”

    “我说不是。要你当伊欧奈拉的护卫是为了警戒结社的再次袭击,也是为了把结社的人引出来收拾掉。现在这种情况……我从来没有设想过。”

    “学生居然会来袭击教授,这根本没法设想啊。这是出什么事了?”

    “你自个儿想去——也没啥,只要好好审审这群笨蛋就能知道了。”

    “我说!学院那边又怎么样了呢?”

    两名教授因伊欧奈拉的话抬起了头。

    “学院出事了……也是有可能的吧?现在立刻回去比较好吧?”

    “可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你被盯上了。女士,我们还是藏起来比较好吧?”

    两人的意见都有理,金伯莉一阵沉吟:

    “——回去吧。这件事要向教授会报告,也要请示校长的指示。”

    三名教授立刻出了车站。围观人群已渐渐聚在了车站前,迎接三人的车子正在那儿等候。正当蒂甘玛,斯蒂格玛,伊娃三个人偶把学生塞进车内的时候,格丽泽尔达和金伯莉突然回过了头。

    两人直盯着大街。伊欧奈拉看着她俩那不寻常的样子,少见的狼狈了起来:

    “哎,怎么了?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伊欧奈拉大人,请把头低下来。附近有战斗的气息。”

    伊娃将伊欧奈拉藏到了背后。格丽泽尔达大声咂了下舌:

    “——这个波长,是笨徒弟。敌人可是个不得了的怪物啊。”

    “哎(心),雷真君就在附近吗?在哪在哪?”

    “如今没了夜夜,他无论如何也赢不了。女士啊,抱歉了,我要去救他!”

    “护卫的工作怎么办。要一个人做好护卫很难的。”

    金伯莉的表情十分严峻,格丽泽尔达则是一脸苦闷地皱起了眉头。

    伊欧奈拉愣了一愣,随即说道:

    “护卫的事,你们不必在意哦。我身边还有伊娃在。”

    “这可不行。也有不怕绝对王权的敌人在。”

    “只要不是特殊情况的话还是没问题的。”

    “这种特殊情况’就站在你面前你还说得出这句台词?”

    金伯莉指了指格丽泽尔达。原来如此,如果支配力与她匹敌,那么就算面对绝对王权,敌人也是不会屈服的吧。

    “有点自觉吧。你现在,可是学院的王牌啊。”

    “嗯……可是,要说王牌的话,我觉得雷真君也是呢。”

    金伯莉和格丽泽尔达一齐瞪大了眼睛。

    “就算别人说了“绝对不可能!”他也完全听不进去吧。结果最后还是都办到了。我觉得这一点是比技术或者知识还要强力的武器。”

    两名教授对视了一下,然后苦笑了起来。金伯莉点了点头:

    “这边就靠伊文洁琳和我设法应付吧。泽尔达,你去把那个问题儿童捡回来。”

    “啊。蒂甘玛,斯蒂格玛,跟上来。”

    “Yes,master。”“遵从您的命令。”

    格丽泽尔达带着两台机械天使,如滑行一般飞了出去。伊欧奈拉平日里脑袋少根筋,可此时她也无法抑制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了。

    自己才刚回来,就开始卷入莫名其妙的事态中了。

    如果这场袭击只是因为看上了伊欧奈拉的研究成果或是学生们对教授的不满爆发了之类简单明了的理由倒还好……

    伊欧奈拉紧紧攥住了伊娃给自己的上衣。可是就算把脸埋到了毛茸茸的衣领里,她也无法消去自己的凉意。

    2

    雷真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破碎四散的车站的玻璃屋顶。

    一时愣住的绅士淑女们回过神来,悲鸣着四处逃窜了。雷真对这疯狂的喧闹仿佛充耳不闻,只把脸转回到了自己师傅这边。

    “来杀我的——您是这么说的吗?”

    芙蕾下意识地开始提炼起魔力,拉比提高了警惕,开始低吼起来。

    云雀把他那双本就很细的眼睛眯得更细了——紧接着,便忽地放松了表情。

    “这个嘛,是开玩笑的。”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虽然嘴上是试着吐了个槽……

    但是身上的冰冷战栗却并未消失,冷汗也是直流不止。

    师傅明明是在开玩笑。他明明还在嘻嘻地傻笑。

    就在刚才,师傅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毫无疑问是真货。那是连一般市民——连没有任何战士修养的人都会因之冷战的,明确的杀意。

    气氛依旧纷乱,但路人们已经再度迈开了自己的步伐,车站前面的街道也开始回复平静。云雀毫无防备地背对着雷真,像在瞧什么稀罕物似的抬头看向了车站:

    “真是不太平呢~在英国车站是会爆炸的东西吗?”

    “……怎么可能啊。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了。我这边可是在拼命。我得赶紧找出硝子小姐的所在地啊。”

    “这点我也一样。”

    云雀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他对着一脸震惊的雷真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

    “这是你刚才的问题的回答。我之所以会来这个国家,是为了担任花柳斋大人的护卫。”

    “护卫——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千里迢迢过来一看却发现护卫的对象下落不明,我还真够走运的。”

    “这没什么好笑的!下落不明是怎么回事啊?”

    “也就是说现在毫无头绪呢。”

    “……替我联系少将。我想详细问问他硝子的事。”

    “这可办不到啊。少将不可能会见你的吧?”

    雷真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危险的想法。

    难不成,闯进硝子小姐家的——是日本军?

    这个男的确实是雷真的师傅。可是,他真的可信吗?

    “呜……雷真,接下来该怎么办?”

    芙蕾的耳语让雷真回过了神来。对,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

    “姑且,回一趟学院吧,我担心夜夜的情况。之后再召集人手,在车站附近打听情况吧——师傅你打算怎么办?你要去找硝子小姐吗?”

    “当然,我会去找哦,不过,我也去趟学院吧。”

    “哎,为什么?”

    “呜哇……你居然回了我一句为什么’。真是薄情呢~对这个就像是你父母一般的我……哟哟哟。”

    他开始装起了哭来。还是老样子,是个麻烦的人。

    “可以是可以,不过学院因为昨天的袭击现在是乱成一团了哦。也没有能让你住的地方。”

    “这点你不必介意。话说回来小姑娘,你还真是带着一对好东西啊。”

    “呜?”

    “你的肩膀想必很僵吧。啊,我对自己的按摩技术也很有自信哦,要试一下吗?”

    “呜呜?”

    不懂日语的芙蕾只能回以敷衍的笑容。云雀便带着飒爽的笑容趁机说起了不得了的话。雷真姑且无视了师傅,准备开路……可是。

    此时拉比却猛地竖起了耳朵,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呜!这声音!”

    芙蕾也察觉到了异变。不久,远方的长吠也传到了雷真的耳朵中。

    声音来自前方——也就是学院的方向。

    芙蕾一脸紧迫地望向雷真:

    “赶快!学院出事了!”

    “出事,是出了什么事啊?”

    “不知道……如果再靠近一点的话,就能让视觉共有了……不过,大家都被敌意吓着了……没准是在战斗——”

    芙蕾话未说完,雷真就跑了出去。

    心脏狂跳着,跳得直疼。胸口快被不详的预感撕裂了。所谓魔术师正是不幸的生物,因此这种预感往往命中。

    是夜夜出什么事了吗。还是说,是有什么威胁在向伙伴们逼近呢。我是再也不想像昨天一样陷于被动了。

    雷真在焦躁感的催促之下全速奔跑着。

    一跑上通向学院正门的大路,芙蕾就发出了一反常态的叫声:

    “呜!门要关上了!”

    芙蕾伸手指了指。在大路尽头,正门真的正在渐渐闭上。

    以这种速度赶过去的话,倒也不会赶不上……。

    “为什么大门会——正门应该是长年开放的吧?”

    “原因,不是因为那个吗?”

    云雀以毫无紧张感的声音示意了一下反方向。

    学院正门的正对面,有一群人影整齐地列着队。

    人影封锁了道路,排正了队列,注视着学院。他们身穿相同的制服,并有统一型号的自动人偶随行。能从远处确认到的,是一面随风飘扬的豪华军旗,旗上印着的是一个描摹着狮子与独角兽、剑与杖的纹章。

    “他们是来调查刚才发生的爆炸的……这是不可能的吧。”

    的确。他们既不是警官,也不是消防队员。

    “是机巧师团!”

    他们是英国引以为傲的机巧战斗主战力,是全英国最先进的机械化部队。不论陆海都是他们的行动范围,全军三个师团,人机总数在三万六千以上,是帝国最强的军队!

    “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看他们虎视眈眈的样子,好像——是要把学院包围起来呢。”

    云雀站在十字路口上,眺望着大街。

    的确,东西向的大路上有同种的部队在移动着。单是目所及处就有数千人。以昨天事件的增援而言,这人数也太多了。也不知他们为何包围学院。思考纠结成了一团乱麻,雷真呆立在原地不动了。

    完全搞不懂。夜夜陷入了濒死的危机,雷真正身处前所未有的窘境之中。明明得争分夺秒找出下落不明的硝子小姐,车站却发生了原因不明的爆炸,学院也在正在遭遇机巧师团的包围。

    “呜,雷真,门要关上了……!”

    芙蕾软弱地说道。学院的正门已经要被铁门封上了。

    (该怎么办……?!)

    虽然想去看看夜夜的状况,可事态如果已经严重到要关上正门了,那学院今后恐怕会严格地管理出入人员吧。进去了就暂时出不来了——学院明摆着不会放自己出来的。

    雷真呆在夜夜身边,也没法为她做任何事。

    也就是说——雷真别无选择。

    雷真转头看向芙蕾,寻找救命稻草似的说道:

    “你回去。还有,麻烦你替我传个话。”

    “呜……我该怎么做?”

    “希望你告诉小紫让她到车站来。另外,也帮我向日轮打声招呼。我会在车站等一小时,等不到小紫的话,我就一个人去了。”

    “去……是去哪?”

    “拜托你咯!要尽快啊!”

    雷真往芙蕾的背后推了一把。芙蕾一脸困惑,不过还是用力点了点头,然后轻轻踢了踢拉比的屁股,让它向着大门全速跑了起来。

    “嘿!还真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狗狗呢。”

    云雀一脸轻松地说道,仿佛完全没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一般,

    “雷真,你接下来又打算怎么办呢?”

    “……孤注一掷,赌一把。”

    雷真露出了苦笑,可又觉得这做法很有自己的风格。

    把刚才想到的“最后手段”下作自己的第一着棋。

    结果是吉是凶——只要把骰子掷出去就知道了。

    3

    有人正在学院的中心观察着散开在大街上的机巧师团。

    那人正是爱德华·卢瑟福学院长。

    他正在墙壁崩塌的学院长公邸的执务室中瞧着一颗人头大小的水晶球。

    水晶球中映出的正是大街上的影像。包围着学院的城墙上也兼具瞭望塔功能,情报会从设上城墙上部的光学式魔具处实时传送过来。

    “实在是壮观啊。第一机巧师团的勇士们在做跺地表演呢。”

    “你的那份从容到底是打哪来的啊?”

    卢瑟福的心腹帕西瓦尔一脸吃惊地嘟哝着。

    他正坐在长椅上,双手搭着立着的拐杖。吹进房中的冷气对他这把老骨头而言想来够呛,可他看上去却毫不在意,只是挑起了半边仙人眉:

    “你的大红人儿——那个倒数第二’可是失去了人偶啊。”

    “还没失去呢,而且也不是肯定会失去。”

    “撑不了多久的。我看过的活体机巧够多了。零件寿命将尽我是看得出来的。虽说也想过那个日本人偶可能会是预言中的玉座’之侧’……”

    帕西瓦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过看来不是啊。另外,那只疯狗也已经君临玉座了。果然玉座’暗喻的是魔王。也就是说立于夜会顶点之人,将会引导神性机巧的诞生。”

    “唉呀,这个判断,会不会有点操之过急——”

    铿铿,秘书官艾薇儿敲了敲坏掉的房门,走了进来。

    卢瑟福喜笑颜开,张开双手迎接着她的到来:

    “辛苦你了,艾薇儿君。也让你担心了呢。”

    “不会,我一点也没担心过。其实我还以为你被魔女做掉了。”

    “艾薇儿君……”

    卢瑟福露出了一脸可怜相,艾薇儿移开视线,以不悦的口气说道:

    “……居然能再次回到这个房间,你真是唯有贼运特别亨通呢。”

    这姑且,算是在祝贺自己的生还吧?

    艾薇儿轻轻假咳了一声,变回了她平日的那副傲慢的表情:

    “不过,你好像马上陷入新的困局里了呢。要怪就怪你平日不积德。”

    “很遗憾,你说的好像没错。他们对我有吩附了吧?”

    “妃大人’将军有请。”

    “……这还,真是光荣呢。”

    “说是想一起喝次下午茶。他们好像已经准备好位子了。”

    艾薇儿指了指卢瑟福手边的水晶球。包围已经完成,机巧师团分散了开来。要说他们的守备变薄弱了倒也没错,可若是就这么钻进司令官的怀里,要再逃出来想必也挺困难的。

    卢瑟福略思片刻,便把水晶球放回了柜里。

    帕西瓦尔立刻察觉了他的意图,便像责备粗心大意的学生一样说道:

    “你该不会,是打算去吧?”

    “当然。也没别的选择了。”

    “只会被提些不合理的要求而已啊。”

    “不过,学院眼下就是这幅惨样,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第一机巧师团一万二千名战力的总攻的。”

    虽说在籍的学生都是从各国选拔出来的人才,但他们都缺乏实战经验,人数也只有对方的十分之一。警卫则因昨天的战斗数量大减,正在加急重编。教授都是一骑当千的强者,但也不能让他们去和正规军战斗。

    也就是说,一旦开战,学院完全没有胜算。

    “只有先听听对方的借口和要求了。没准,他们其实是要给击退了结社的我们褒奖哦?”

    “都布置了那么多的兵力了,你觉得他们还会给出怎么样的褒奖啊。你要是去了,可是会像昨天一样变成阶下囚的啊。”

    “应该是吧。不过,我们今天还是有做好准备的空余时间的。”

    卢瑟福将魔力集中到了指尖,在虚空中画出了一个圆,魔力的光芒描绘出几何学的图案,最终形成了一个魔法阵。一册厚厚的书本从魔法阵的中央滑了出来。

    魔导书所罗门之钥,传说级自动人偶的召唤目录。

    卢瑟福持书在手,哗啦哗啦地逐页翻着——然后苦笑了起来。

    “卢瑟福?怎么了?”

    “……这可真是令人痛心的失策啊,没想到那条疯狗,脑筋比我想象得要灵活得多呢。”

    卢瑟福把摊开的书页冲帕西瓦尔一亮。本应密密麻麻布满文字的书页,现在却变成了干干净净的白纸。

    “看样子他干了跟我一样的事——在持有的瞬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抽走了几个人偶呢。哎呀,他到底为此牺牲了多少人呢……”

    “这没什么好笑的。那其中的人偶哪怕只有一台落到了金蔷薇的手上,也肯定会再出乱子的。”

    “哎呀,可我觉得,如果是他的话,也有可能会向魔女大人隐瞒这件事啊。”

    卢瑟福摸着络腮胡,静静地想了一会儿。

    十几秒的思考之后,卢瑟福大气地点了点头,然后向一脸紧张的艾薇儿严肃地下了命令:

    “通告全体学生,加急构筑障碍试验。一线指挥——对,就交给阿修罗·欧文君。命令警卫队进入C级防御状态。封锁大门,筑起掩体,防备入侵,不用管我。”

    卢瑟福听艾薇儿复述完自己的命令,便转头看向帕西瓦尔:

    “帕西瓦尔,你也会出席这茶会吧?”

    “你想说的不是茶会’是滑稽剧’吧?(译注:“茶会”原文“茶会”,“滑稽剧”原文“茶番”。)我这个干巴老头也能帮得上忙吗?”

    “当然。只要有你在,我的老命就有保障了。”

    “那我只有走一趟了啊。我觉得马格纳斯也应该出席——”

    “神之御子(居内什)’的状况如何?”

    “很稳定。不过,想来是光照得太多了,出现了些许的退化反应。”

    “那么,就让他留在这儿吧。王牌就得用在决胜时刻。”

    “那个!我也——”

    艾薇儿正打算说什么,卢瑟福就在她肩上一拍,打断了她的话:

    “对自己的立场有点自觉吧——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

    卢瑟福不再多话,只与帕西瓦尔一同走出了房间。

    艾薇儿咬着嘴唇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懊恼地叩了一下办公桌。

    4

    车站前的街道依旧是喧嚣不宁。清洁工清理着碎了一地的玻璃,警官勘察着被害状况。淑女们则是一边看热闹,一边说着闲话。

    事件没有对列车的通行产生阻碍,因此列车已经重新开始运行了。这举措说好听点是大度,说难听点就是没警惕,正好反映了这个时代的特征。

    雷真和云雀正坐在车站对面咖啡厅的露台席位中等待着小紫的到来。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听完雷真的话,云雀少有地收起了笑容,摆出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我大致明白了。雷真,和你搭档的那个姑娘——”

    “……啊。状况很糟。”

    “在这种时候来找你,真是对不住你了呢。我来的真不是时候。”

    云雀自嘲地笑着。形将忘却的乡愁不由复苏,雷真只觉得心头堵得慌:

    “……不会,能见到你,我很开心的。”

    雷真回忆起了在道场中度过的每一天——特别是,离家出走后的那几年。

    没落的道场门可罗雀。每周总有三天,从早到晚都只有雷真和云雀两人。两人一起补过破掉的纸窗,一起擦过地板,一起洗过衣服。

    云雀总是得过且过,不拘小节,是个乐天、悠然自得的人。正因为是呆在这名男子的道场,自己才不曾因为离家出走而寂寞。

    “不过你来的时机是不大好哪。如果是在别的时间来就好多了。”

    “噢——!那边的女招待小姐,那隆起已经算的上是凶器了啊~!”

    雷真滑了一跤。

    “你半点紧张感都没有啊!你是来做硝子小姐的护卫的吧!”

    “嗯,当然——”

    “雷真!我来了!”

    小紫奔上了露台。哭肿的眼睛让人心疼,肌肤上透着憔悴之色,但即使如此她还是用她那充满好奇的眼睛盯着云雀看了起来:

    “这个人……是谁?”

    “边走边说吧——师傅,你打算怎么办。”

    “我才要问你呢,你打算怎么做?”

    本来松垮垮的紧张之弦,在一瞬间被绷紧了。

    云雀的眼睛微微睁开,向雷真投去了严肃的视线:

    “那个小姑娘,看来是雪月花嘛。你要用那孩子做什么?”

    雷真一边悄悄提升魔力,一边对师傅答道:

    “我要去找硝子小姐。”

    “你对她的去向有头绪?”

    “没有……不过,我有目标。

    “那是哪儿?”

    “……要是我说出来的话,大概,会被军方阻止吧。”

    “那我也不能让你去了呢,因为现在我可是军方的食客啊。”

    云雀还是一如既往的装傻语气,可他的眼睛已经没在笑了。

    云雀的佩刀开始强烈地彰显起自己的存在来了。看来是他是不会默不作声地任自己去的。

    成败在此一举。雷真踌躇到最后,赌了一把。

    “是白金汉宫。”

    云雀虽是身经百战的剑客,听了雷真的这个回答,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那可是同盟国元首的住处啊?你去那儿做什么?”

    “国王好像是我熟人呢。我去和他喝喝茶,聊聊天。”

    “你要聊什么?而且,你为什么非找国王聊天不可?”

    “硝子小姐带着结社的戒指——也就是说,她和结社有关系。”

    小紫的肩膀悚然地颤了一下。看来,她并不知情。萦绕雷真心中的疑惑稍稍散去了一些。她们三姐妹,大概,都不知情。

    “硝子小姐是结社的敌人也好,是他们的同伙也罢,只要问问结社那帮人就能一举弄清她的去向了,而我认识的人里,在结社中有头有脸住处又明确的家伙,只有一个。”

    “那人就是国王吗?所以你就打算潜入敌阵了?”

    “用不着担心。那家伙最喜欢我了,所以他一定会听听我的话的。”

    云雀叹了口气——以结论而言,雷真赌输了。

    “就你这德性还真亏你能把脑袋保到今天啊。花柳斋大人想必也对你很头疼吧。没准,她其实很讨厌你呢?”

    “……说起这个,我能想起来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就在刚才还被她说过。“小子你真是够烦的。”

    可是,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更要去了。

    “雷真。你打得过我吗?”

    “——哎?”

    “如果你打得过我,我就不拦你。可是,如果你连我都赢不了,那你就是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反正都是死,那还不如我来了却你性命。这也是为师对你的一份慈悲啊。”

    “喂,等下!话题扯得太远了。我完全搞不懂啊!”

    “其实,我昨晚,和魔王莱科宁大人比了一场呢。”

    “?!——”

    这次,轮到雷真瞪大眼睛了。

    既然是昨晚,那就是雷真击退莱科宁之后咯。莱科宁应该还留有余力,可是,云雀的身上却没有半点的擦伤或者烧伤。

    “你把他……打倒了?”

    “让他逃掉了。他遭到了消耗,失去了部下,已是精疲力竭,而我却不顾羞耻的出手暗算、在必杀的距离拔剑出鞘了,可就算如此,我也还是没能解决掉他。在正常情况下和他交手的话,死的肯定就是我了吧。哎呀,还真是危险呢~”

    他口吻超然地述说着。明明谈的是自己性命的危机,他的态度却如此轻松。

    这名男子经历生死关头的次数大概不是我能比的吧。

    “如果你连我都打不过,那对上魔王大人和他的同伴就更不可能赢了。所以说,不先试试你现在的实力吗?”

    云雀将双刀之一抛向了雷真。

    雷真立刻接住了刀。手上这沉甸甸的重量,几乎让早已被自己扼杀的感情苏醒了。

    “刀借你。拔刀。”

    “我拒绝。这会儿我没心情和你打,而且我已经……舍弃剑了。”

    “舍弃了?为什么?”

    雷真只是沉默着回望。云雀虽然显得一脸诧异,却也没多问:

    “随你便吧,不过,你不拔剑的话——会死的哦?”

    骇人的剑气从云雀那边传了过来。膝盖因强烈的死亡预感失去了力气。明明云雀连剑都还没拔,雷真却感到自己仿佛被数千名暴徒用枪指着一般。

    气都喘不过来了。这压力跟从学院长和格丽泽尔达身上感觉到的一样。小紫畏缩着,不自觉地把手伸向了别在腰间的银剑。

    雷真心中早有盘算。只要在云雀拔刀前使出八重霞,要打倒区区一介武人是易如反掌的,可是——这么做,真的好吗?

    将一名一心为武的男子用魔术压服,这实在是太过毒辣了。

    更何况,对方形同自己的养父。如果可以的话……雷真不想和他战斗。

    雷真把刀扔还给云雀。

    “唉呀?怕了?”

    “……我说过了吧。我已经舍弃剑了。”

    “我就听听你舍弃剑的理由吧。”

    “……我用剑也砍不开铁块,而要是夜夜认真挥剑,剑反而会断掉。剑对我俩而言都没有用,而且,剑……守护不了任何东西。”

    自己仿佛在咀嚼沙子,苦味在口中扩散开来。对师傅说出这种话,也太忘恩负义了。

    可是,嘴巴却不听指挥。过去在火焰中所感受到的绝望和无力感,擅自驱使着雷真的舌头,说出了嗟怨的话语。

    “我没能保护抚子。没能保护老爸,还有老妈。剑……够不着那家伙。”

    “你的意思是,魔术就能了?”

    “对!如果我没沉迷于什么剑术的话……如果我肯乖乖地,在赤羽家接受木偶修行的话!……”

    如果自己能如约呆在抚子的身边的话。

    没准就能救下抚子了。至少,也能为保护她而战。

    “我连赶都没赶上!更别说,保护那家伙了!……”

    “哎呀,我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啊~这是多么幼稚的……小儿科的借口啊。”

    这轻浮的答话让雷真愕然了。

    雷真一脸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师傅。

    “哦呀,你那表情算什么?你还期待我会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你吗?”

    云雀就像看透了一切一般微笑了,接着,断然宣告道:

    “你家人的事,我深表遗憾,可是,你没守护住你的妹妹,并不是因为你没进行人偶修行,那只是因为你太弱了,而已哦。”

    “……啊,大概吧。所以,我才会成为人偶使——”

    “剑守护不了任何东西’——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已经穷极了剑道一样呢。如果你是穷极了剑道还这么说,我倒也不会否定,可是,”

    云雀随随便便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以自然姿势走了出去,他没摆半点架式,就连剑术的基本——蹭步都没用,他就这么一边大步流星地走着一边说道,

    “你一个黄口小儿却在这多嘴饶舌——这也太无可救药了。”

    雷真有着野兽般的五感和敏锐的第六感,还领会了天眼,但他也没能把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起了一个说书人常用的句子。所谓的“连拔刀都看不清的神速技巧”。

    ——指的就是这个。

    5

    “你要……活下去!”

    那个时候,父亲这么喊着,把雷真从火焰中救了出来。

    雷真被快坏的人偶抱着,摔进了院子。

    紧接着,烧着的房梁塌了下来,掩盖了父亲的身影。

    魔力的供给中断,人偶瘫倒了。它那内脏一般的碎片倾泻了出来,再也不动了。雷真不顾黑烟缭绕,灰烬灼人,大喊道:

    “老爸——!”

    隆隆燃烧的火焰,将雷真的叫喊尽数掩盖了。

    “老爸……抚子……混帐!……”

    方才目击到的那具空空如也的亡骸已经烙在了自己的视网膜上。

    曾今是自己妹妹的那个东西,被窃去了身体的主要部分,落得了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

    理由则是想都不用想。雷真也是生在傀儡师世家,禁忌人偶的存在他是知道的。抚子大概,是被当成人偶的材料了。

    (居然……是为了……创造神……?!)

    兄长所说的话,听起来就是无意义的词语碓砌。

    神?所谓神是指什么?式神一类的东西?还是说是神佛之类?

    自己曾尊敬兄长,相信兄长,觉得兄长值得依靠,可他却——

    偶然垂下的雷真的视线,捕捉到了一把掉在地上的刀。

    想来是人偶所用的武装吧。似乎是被火烧过,刀鞘已经碳化,缠在刀柄上的皮革也已烤焦了。

    雷真不自觉地把刀捡了起来。就在这时,一个想法如同天启一般在脑中一闪而过。

    就用这把剑来报仇吧。就用这双手,把兄长给……杀掉吧!

    “你想用那玩具做什么?”

    有人说话。雷真反射性地拔出了刀。他扔开刀鞘,将刀尖指向了对方的眼睛。

    声音的主人拨开鲜红的火焰,走了过来。

    “天哥……!”

    是兄长。他的身边簇拥着六名少女。

    这六名少女明显是六具傀儡。她们身穿黑衣,还带着面具。

    雷真的内心之中,有什么东西如波涛一般狂暴地翻涌了起来。

    他在愤怒的驱使之下天真的朝兄长砍去。

    兄长则是,连人偶都没用。

    他纹丝未动,只是瞥了一眼刀身,只是如此,熟铁刀便断掉了。

    雷真被冲击吹飞了。他无力地在地上滚着,最后撞在了庭院里的石头上,背部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意识飘向了远处。

    (刚刚的是……念动吗?那只是……单纯的……集中魔力……而已吗?!)

    雷真尝着自己的血的味道,闭上了眼睛。

    第一次让自己体会到这点的是父亲,第二次把这点教给自己的是兄长。

    雷真热衷的剑术,在魔术面前是毫无意义的。

    (抚子……抱歉!……)

    雷真沐浴着溅落的火星,啃着沙土,流出了眼泪。

    他诅咒如此弱小的自己。

    6

    数根额发被切,乘风飘去了。

    腹部有什么东西开裂、从腰间飞出去了。是皮带,还是小刀?

    没空确认了。“咚”,猛烈的冲击声响了起来,露台的扶手碎成了碎片,冲击波也出现了,桌椅在空中飞舞。

    仿佛切断了空间的一击。

    雷真和小紫双双被吹下了露台,落在了下面的街道上。

    着地后便发现,师傅的斩击已经劈到了石板路。路面上绵延着巨大的龟裂,大地确确实实裂开了。

    通常被称作刃风或是太刀影的东西,斩裂了建筑材料,甚至数米之下的街道都割了开来。

    这种现象,雷真在云雀身边的时候一次都没见过。

    “雷真!没事吧?!”

    小紫一脸苍白地靠了过来。她的视线正对着雷真的额头。

    额头上有一些有点热的东西无声地流了下来,用手指沾来一看,不出所料,是血。

    雷真的额上被砍出了一个薄纸厚的伤口。

    差一点就——不,不对。这根本是分毫不差。

    师傅是预判了雷真逃开的方向,精确地切开了一层薄皮。

    斩击的威力足以斩裂建筑物,师傅却展示了只切开一层薄皮的技巧……

    战胜师傅的信心动摇了。明明雪月花之一的小紫就在自己身边!

    一瞬的寂静之后,四周陷入了大乱。

    毕竟是有武士在大路上挥刀,就算是习惯了混乱的机巧都市市民,也是肯定会吃惊的。虽然附近的警官已经集合前来,但是胡乱逃窜的市民堵塞了道路,他们也没法顺利靠近。

    “哎呀。弄成大骚乱了啊~”

    云雀满不在乎地说着,随即也跳下了露台。

    雷真立刻摆好架势,集中了魔力:

    “师傅……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招式,是魔术吧……”

    “这是我的台词。这三年,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说,真的是什么都没有?能够让你睁开双眼的事,一件都没有?”

    (是吗——这是——正相反!)

    云雀在这三年间实力并无提升,也没有成为魔术师。

    只是过去的雷真,没有认清师傅的实力而已。

    雷真从未想过要打探师傅的实力,云雀也从未想过要卖弄自己的实力,仅此而已。他在和雷真或是门生用木刀练习的时候,也没有必要使出这样的一击。不如说,要是随便用这招的话是会死人的。如果雷真是名优秀的魔术师,大概就能看穿云雀隐藏起来的魔性了吧,可是……

    雷真作为魔术师已是积累了不少经验,如今他能明白。

    从云雀那里学到的“气息”的根本意义,就在于它能使魔力传遍全身。

    炼气是提高魔力的行为。丹田则是汇集魔力的部位。提升五感是为了磨练自己的第六感。练习剑术本不需要坐禅和冥想,师傅却说这是“重要的修行”。

    也就是说。

    雷真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掌握魔术,都是因为他在这位师傅的身边学到了基础——

    “那么,现在稍微清醒点了吧。”

    云雀把刀尖指向雷真,宣告死刑似的说道,

    “如果你有着卓越的剑技,并且能够深思熟虑的话,也是可以保护好你的妹妹的。”

    “!——”

    “你这个任性撒娇的孩子没法正视自己的弱小,逃往了魔术的世界……一模一样呢,雷真,这和你从赤羽家逃出来的时候一样。”

    师傅这番比他的刀刃还要锐利的指责,剜开了雷真的胸口。

    就是这么回事。我逃走了。先是怪罪傀儡无用,逃向了剑术——

    然后又怪罪剑术无用,再次逃向了魔术。

    “因为沉迷剑术所以没保护好妹妹?真是个让人无言的借口。你只是把自己的弱小,把自己实力的不足,把败北的原因,归咎到剑上而已,你之所以会一味忌避着剑,一味地诅咒着剑,只是因为你不想回忆起那天那个弱小的自己。”

    这番话毫无客气。云雀的情绪似乎挺好,他用轻柔的声音向雷真嘲弄道:

    “你这么做的结果又如何呢?你一味依赖着日本第一的自动人偶,一直让她保护着你。在那战斗的终点,那个人偶又落得了什么下场呢?”

    雷真恣意妄为也好,违反命令也罢,夜夜都会欣然相伴。

    结果,夜夜落得了何等下场?

    “别,别在那儿信口开河了!”

    小紫的声音,支撑住了雷真那支离破碎的心灵。

    “就算你是雷真的老师,你那些话,也太过分了!雷真很厉害!真的,真的很厉害!他也一定,会为夜夜姐姐做些什么的……伊吕利姐姐也是,硝子也是,雷真绝对会去帮助她们的!”

    小紫咬着樱色的嘴唇,忍耐着行将溢出的泪水。

    雷真抓住小紫的肩膀,把她揽进怀里,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师傅。

    承认自己的弱小吧。别人要说我一直在逃避,我也无言反驳。

    但是,我现在该做的,不是对自己感到失望。

    现在该做的,是拯救夜夜。我现在该做的,是找到伊吕利,把硝子带回来!

    云雀眯起了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雷真:

    “表情稍微变得能看点了呢。决心打倒我了?”

    “啊,不好意思了师傅,就算是要把你打飞,我也要去。”

    “很好。来,接刀。”

    “不必了。小紫!”

    “嗯!”

    雷真瞬间提炼好魔力,送到了小紫体内。小紫发动了八重霞,令两人透明化了。

    这是八重霞“八段之调”。视觉自不用说,“八段之调”是连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都能尽数欺骗的完全隐形术。就算是用上天眼,也是没法抓住使用者的正确位置的。

    云雀的视线游移了起来。小紫迅速变换了位置,从云雀左侧向他砍了过去。

    这是在隐形状态下发起的偷袭。就连莱科宁在对上这一击时反应都会慢上一拍。不可能挡得下来——虽然这么预想着,可云雀却抓住银剑(!)把这一击挡下了。

    雷真瞠目结舌。挡住了?把剑?还是用空手?!

    所谓的“空手入白刃”,是将已是强弩之末的刀刃夺过来的招式。那并不是硬碰硬地把斩击挡下来。可是刚才,云雀却直接抓住了刀刃。

    (念动防御——和魔防一样!)

    小紫拼命想把银剑抽回来,师傅的手指却连抖都不抖。雪月花的身体能力,输给了人类的握力?!……

    不久,八重霞的效果消失,小紫也暴露了。

    “下手真轻呢。不让你再失去一次,你就察觉不了吗?”

    云雀左手依旧抓着银剑,右手的剑却挥了下来。

    “把剑扔掉!小紫!”

    雷真一边喊着一边释出了红翼阵的丝线。只要能夺走云雀的自由就行了——这想法并不坏,可是——对手却没那么好对付。

    丝线顺溜地钻过了云雀,飘到了另一边。

    被躲掉了,轻轻松松地。

    然后,挥下的刀刃,劈开了小紫眉间——的前一刻。

    铿,金属相碰的声音响了起来,云雀的刀改变了轨迹。

    刀刃掠过地面,街道的石板路上又出现了一条五米长的龟裂。

    有什么从侧面偏开了云雀的刀刃——那是一把闪着白光的机械之剑。

    “到此为止吧。”

    扎在脑后的黑发如同狗尾巴一般摇曳着,迷宫之魔王格丽泽尔达现身了。机械剑滑过天空,在格丽泽尔达的身边变回了机械天使的姿态。

    小紫从紧张感中解放了出来,瘫坐在了地面上。

    “没事吧,花’之小姑娘……稍微退后一点。接下来就交给我。”

    格丽泽尔达将两台机械天使领在身后,瞪着云雀:

    “别挡着我这个徒弟啊。这家伙,现在正忙着呢。”

    “……太难的英语我可听不懂呢。不过,你在表达些什么我倒是明白的。”

    云雀扑哧一笑,亲切地回答道,

    “因此,我的回答是no’。毕竟这也是我的职责啊。”

    “不打算让步……是吗,好吧。我也正想见识见识剑术什么的到底有多厉害呢——赶紧走吧,笨徒弟。这里——”

    魔力喷涌而出。格丽泽尔达一边燃烧着如同龙卷一般的魔力一边说道:

    “就让魔王(我)来陪怪物(这家伙)玩玩吧。”

    师父对师傅。也许上天也对这两头令人畏惧的猛兽的对峙感到恐惧了吧,颤抖的大气中产生了风,震动在大地中传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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