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还是赤

    1

    (……这家伙是何方神圣?我居然……在气势上被压制了。)

    格丽泽尔达不知不觉间绷紧了肩膀。

    若是平时她早就动手了,但现在她却慎重地观察着对手的行动。谜一般的武士也完全停下了动作,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格丽泽尔达。

    “勇猛而又美丽的女性呢。雷真,这位是?”

    他向背后问去。弟子很明显在警戒着,她一边庇护着小紫,一边答道:

    “……是我的魔术师父。现在是世界上最年轻的魔王大人。”

    “把美丽的’漏掉了啊,笨徒弟。你也给我解释下,这个男的是何方神圣?”

    “是我的……剑术师傅。”

    格丽泽尔达注视着男子的武器。那是描绘出优美曲线的,漂亮的长剑。

    “既使刀,又是你的师傅——原来如此,是日本军的人肉兵器啊。”

    “啊?不,只是在街上开了家破道场的人。”

    “瞎说。市井小民中怎么可能有这等怪物。”

    她冷笑着瞪向对面。可能是觉得被人瞪着有点不自在,武士挠了挠脸。

    一触即发——本应如此,但他却用毫无紧张感的声音向雷真求助起来:

    “那个,这位女性说了什么?”

    “说你是个怪物,是日本军的人肉兵器。”

    “什么!Oh~我是绅士哦~japanese绅士,yousee?”

    “为毛你的日语变成英国腔了啊!”

    他两手冲着泽尔达一抓一抓的,一边缩短了与她的距离。这行径与其说是绅士,不如说更像个变态。(译注:“两手冲着泽尔达一抓一抓”原文“指をわきわき动かす”,是个新兴拟态,中文较难表达,示意图点此)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吗:格丽泽尔达做出了反应。

    她的肩上射出了魔力,机械天使蒂甘玛立即行动了。装甲板相互咬合,瞬间变为了剑形,蒂甘玛跃到空中向敌人的咽喉刺去,动作仿佛剑术高手挥出的一击。

    呜哇,伴随着丢脸的悲鸣声,武士向着后方夸张地跳开了。

    ——在旁人看来,这就像是格丽泽尔达故意打偏了吧。周围的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是任风压响彻了四周。

    “英国的女性真是可怕呢。雷真,拜托你让这位冷静下来吧。我可不想和局外人相互斩杀。”

    “……他是这么说的,师父。这个人的缺点,就是不会挑时候和分不清场合啊。”

    “笨徒弟。还没注意到吗?这家伙,早就动杀机了。”

    她与武士对上了视线。两人之间四散着魔力的火花。

    (……真滑稽呐。冷汗都出来了。)

    先前他会像变态一样接近,其实是为了试试我的能耐吧。正如他所期待的,格丽泽尔达的身体自顾自地作出了反应——不对,是不得不做出了反应。

    武士手握长刀,脚不离地地改变着位置,低声问道:

    “姑娘,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着我们吧?”

    “你在说我偷听的事吗?这个嘛,我也基本上听不懂日语呢。”

    “被美丽的小姐缠上我是不会反感的。如果还是强者——就更是如此了。”

    突然,男子的身影消失了。

    ——那是错觉。并不单单是因为他快,还因为他打乱了我的节奏。

    雷真在叫着什么。是警告吧,但对方的速度比泽尔达理解警告的速度还要快。

    武士脚不离地地袭了过来。如果是平凡的剑士,早已经身首异处了。

    她用蒂甘玛错开了太刀身,同时用手指指向对方,将收束的魔力之线击向了他的身体。以敌人的姿势这理应无从闪避,可他却轻松地躲开了。

    (何等的反应力!他读出了我的呼吸——)

    然后在我蓄力的一瞬,避开了射击线。这种情况下连重新狙击都做不到。

    手下留情是赢不了的。格丽泽尔达借着完全制御振动像是滑行一般向上飞起。这次看我来乱他呼吸,攻其头顶。

    她在越过对方头顶时放出了回旋斩。

    人类在一般情况下,对上下方向的反应要比对左右向的更迟钝。如果是那边的士兵的话只怕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但敌人也绝非平庸之辈。

    他既没蹲下,也没闪避,而是移向前方逃离了剑的轨迹。这绝技如果没有相当的觉悟是使不出来的。他藉此躲开了刀刃,一边精炼着气一边回过了身来——

    (这是,“魔韧”吗!)

    仅凭数次交锋,格丽泽尔达就看出了“刀”的本质。

    原来如此,这就是极东的奇剑术。魔韧就是这剑术的奥妙所在。

    如果只是普通的铁,就没法承受过于强大的魔力,但是,那刀的材料不知是魔矿还是别的什么,说是武器其实更接近魔具。它能很好地传导魔力,而且非常坚韧。在西洋足以被称为圣剑或魔剑的东西,在极东难道到处都有的买吗。

    不可视的斩击隔空飞袭而来了。那攻击猛烈到刀身泛起了红光。用剑接下怕是不可能了。不过,这还不足以决出胜负。

    格丽泽尔达还有一台人偶——不是剑,而是盾。

    白色的盾滑了过来,接下了这炽热的一击。

    力量与力量的剧烈冲突引发了爆炸。蜘蛛网般的龟裂在石地上延伸开了。

    小紫身轻,整个人飞了出去,雷真立刻抓住了她。

    爆风平息之后,武士的额角也泛起了冷汗:

    “挡下了月影红莲’吗……太惊人了,我腿都软啦。”

    “……哼。腿软了的是我。”

    “你说月影红莲’?刚才的?!……”

    雷真插入了两人的对话。他看着被利落地切开的地面,向格丽泽尔达询问道:

    “我说,师父,这一击到底是什么?这个,和你的剑一样?……”

    “……不知道吗。也难怪,毕竟不久前你连天眼也不知道呐。”

    实际上,他也没必要知道。他才刚开启天眼不久,这不是他所能达到的境界。

    “这是魔韧’。是在天眼之上的,魔术师的第七阶段——磨练到至纯的念动。”

    格丽泽尔达的一击能切裂岩石,威力能延伸到刀剑的长度之外,都是因为斩击上缠裹了魔力——缠裹了念动之刃。

    “听说优秀的武者之中,有人不知念动力为何物,却不自觉地练成了魔韧和刚体,最终领悟了心眼’。大概这家伙也是其中之一吧。”

    男人放松了端正的面容,痛快地笑了起来:

    “你刚说的话,我没大听懂,不过我才吃惊呢。说到魔术师,我本以为都是那种一门心思做学问的虚弱家伙。你的强悍简直比得上鬼之弁庆了。果不其然,世界很辽阔啊!”

    “……哼,你好像很开心呐。你战斗狂吗?”

    “唉呀,你刚才鄙视我了?不过,我感觉你和我有同样的气味哟。”

    “别把我和你这种人混为一谈。我一次都没有因战斗高兴过。”

    “不过,你喜欢与人较量吧?”

    “呣……”

    “师傅,快停手吧!您现在停手的话,就不用死人了!”

    雷真向男子劝说着。男子瞅了格丽泽尔达一眼:

    “不肖弟子好像受了您不少关照,这会儿我本应向您道谢的……不巧,我现在也是奉公行事之身,可不能放走无视军方意向的呆子呢。所以,只要你打消出发的念头就万事大吉了哟,雷真?”

    “……这我做不到。”

    “那就没辙了呢~”

    “哼。无聊的讨论给我打住,赶紧给我走,笨徒弟。”

    “可是啊——”

    “快走!去救夜夜!”

    雷真很意外似的眨了眨眼,像是确认一样询问道:

    “我的无谋……您不打算阻止吧?”

    “笨蛋没药医。我想说的只有两点——别死,活着回来。”

    “……啊。师傅,师父,我要说的也只有这个。”

    雷真牵起小紫的手,一边飞奔而去一边喊道,

    “你们俩,都别死啊!”

    他发动小紫的魔术,消溶在了周围的景色中。

    两人的气息消失了,武士露出了苦笑:

    “他居然说你们俩都别死’,真是任性到家了呢。”

    “这很可笑吗?”

    “嗯,很可笑。战斗总是相克的,一定会有人倒下。”

    “同感。可是,那家伙就是这么活下来的,今后也会这么活下去。”

    “——他能靠那种活法活到现在,是拜您的教导所赐吗?”

    “你说是我保了他的命?我的力量,只能算是区区微力罢了”

    “你说……微力?你的力量是微力?”

    “我不是说我很弱,只不过想帮那家伙一把的人实在太多了。”

    她笑了出来。真的是这样,魔王的力量相对而言也只能算是微力。

    “谁都被那家伙卷入其中。迷失道路的人,气数将尽的人,自寻死路的人,放弃一切的人——大家都被那家伙拯救了。为了偿还这份恩情,大家根本就坐不住啊。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的弟子的将来不得了啊。居然让魔王说到这份儿上……

    视线与视线交错着。

    过了一会儿,武士快速回转手腕,把刀收回了鞘里。

    “……怎么?不打了?”

    “我呢,压根不把砍人当回事,但是,对于年轻的小姑娘——而且还是弟子的恩人,还是有点过意不去呐。”

    “呵……你是说,你只要想打就能赢?”

    “啊——不是不是,不是那样,不如说正相反,因为过意不去导致剑变钝了的话,被杀的就该是我了。还请容我走为上策。”

    “休想!蒂甘玛!”

    绝不能让他追上雷真。格丽泽尔达令利剑飞起,向他的背后斩了过去。

    宛如落雷的完全制御震动的一闪,被男子毫不回避地接了下来。

    ……不,那根本不是接下。

    “追得太深的话,可是会折寿的哦?”

    他放松了嘴角,将刀奋力一挥。

    蒂甘玛的剑身被利刃深深陷入,就那样,被完全地切成了两半。

    2

    机巧师团的正中央——卢瑟福并未被传唤到那儿,而是被叫到了市内运营的多功能大厅里。

    这里不仅能用来观看戏剧和举行音乐会,还能用来开办座谈会和会议。

    超过七十人的“委员”从观众席上俯视着被引到台上的卢瑟福。他们是代表全世界四十八个国家的“贤老会议”的成员,而贤老会议既是夜会执行部的上级机关,也是得到魔术师协会正式承认的学院运营咨询顾问。

    他们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权利。学院长的任命权把握在控制着预算的英国政府手里,教授的选任和教学计划的决定权则是学院自治的范畴。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意向可以无视。没有委员们的协助,就没法将各国的英才们聚集到英国。为了学院今后的存续,他们的支持是不可或缺的。

    英国不敢轻视他们。因此,卢瑟福也不能让他们感到不快。就算是卢瑟福此时也不由得感到喉咙发干了。

    师团乐队奏起了嘹亮的管乐,观众席的最上层出现了指挥官的身影。

    那是位美丽的女性。虽已年过三十,容姿却未见衰老。细长的碧眼上垂着浓密的睫毛,耀眼的金发焕发着光泽。她身穿饰有金丝缎的白色军服,还佩着明显蕴含着魔力的宽刃剑。

    这位女性是何人,卢瑟福和帕西瓦尔都十分清楚。

    她在军中的级别是——通称,格洛丽亚将军。通常不会有人用姓氏称呼她,要问原因……

    “向格洛丽亚王妃殿下,敬礼!”

    仪仗兵一声号令,士兵,委员,甚至人偶,都用最恭敬的礼仪迎接了她。

    “不必。我今日并非作为王妃,而是作为指挥官在此的。”

    她以通透的嗓音,平静地宣告道。那气派让人难以想象她是个三十上下的女性。

    格洛丽亚走下楼梯,坐在了最前列的席位上。这自然造成了台下望着台上的构图。被王族仰视,对卢瑟福来说也是不得了的重压。

    “请坐,卢瑟福学院长。”

    卢瑟福郑重地行礼后,便和帕西瓦尔一同在坐在了台上的座位上。

    “在这紧急时期唤您来此,真是抱歉。本该准备更让人放松的场所的,但是各位贤老已是急不可待了呢。”

    别逗了——这句话冒到了喉咙眼。

    这一切摆明了是精心准备的结果。无论怎么说,这可是把所有委员都召集过来了,连今年没有派出留学生的国家使节也是。这少说也是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

    “我也好久没出过温莎堡了,这世间还真是喧嚣。反抗帝国权威之辈众多——到头来,犬子还不知天高地厚,实在是可耻可叹。也给你添麻烦了呢。”

    “王妃言重,在下实不敢当。”

    “想必学院也是相当混乱吧。夜会的进行可还顺利?”

    “那是自然。”

    卢瑟福毫无耻意地如此断言道。委员们的脸色随之怒变。

    “何等目中无人……”“不知羞耻。”“应该更严厉地质问他。”

    委员们的低语传了过来,看来他们早已是怒不可遏了。

    ——拜此所赐,轻松多了。

    卢瑟福堂堂挺胸,正面承受着委员们的视线。

    “那么,就依次听一下委员们的意见吧——从那边开始。”

    委员们接受了格洛丽亚的指示,开始依次批判起卢瑟福:

    “夜会的进程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大半的设备都已经没了。”

    “如此麻烦不断的夜会简直史无前例。时至今日,连魔术啃食者’骚乱都还没有解决——有多少失踪者被搁在那儿不管了?”

    “从他们出现开始,我就抱有疑问。听说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一’成绩低劣,他们的选拔是公正的吗?”

    “况且结为党派的人也很多。前不久的圆桌战争’实在是不堪入目。夜会是用来选拔唯一的一名最优秀的魔术师的吧?”

    “这一期夜会破例之处实在太多。实在难以想象它能正确地选拔出魔王。”

    “没错。应该从手套持有者的选拔开始重来一遍。”

    “这个先不谈,但从第一夜开始重新来过还是有必要的吧。”

    “万分抱歉——各位的意见,实在不值一听。”

    卢瑟福的反击,让观众席静了下来。

    委员们哑口无言。卢瑟福如今可以说是面对着各国的代表和大使,可他还敢如此反驳,这样的学院长,以前有过吗?

    鸦雀无声的礼堂里,响起了格洛丽亚的声音:

    “你这话,岂非是对会议的侮辱?请对贤老们好好解释一下。”

    “遵命。首先——说到破例,我们也没有过从头再来的前例。”

    那是强词夺理吧,有人立刻这么反驳,但卢瑟福却毫不在意地继续道:

    “倒数第二’的选拔是正确的判断。要说证据,他到现在还留在夜会里。这就是他拥有成为魔王的资格的铁证。”

    委员之一举起了手,不等格洛丽亚许可,他便发言了:

    “那不是因为他频繁入院退院,避开了与强敌的战斗吗?”

    “他几乎没有在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下战斗过。不如说多余的课外活动反而给他增加了不必要的劳累、伤势、不安要素和不利因素。”

    他仰望着委员们,淡漠地陈述道,

    “结党的对错也被诸位提上了议程,但人望和计谋也是魔术师的才能之一。再说,过去也有过合作的前例,这不算是破例。”

    “……那么,这里就反复的恶性事件提问。昨天的金之枪团’和前些日子的流星群’,其原因似乎都指向你的那个什么极密研究’。”

    被戳到痛处了。地下的居内什的存在,有被刨根触底的危险。

    但是,还没有出现决定性的疏漏。他们也还没有抓到狐狸尾巴。如果真有证据,他们就应该更直接地逼问才对。

    况且,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还是学院的后援者’——是友方。

    卢瑟福连一根眉毛都没动,摆出了一幅毫不知情的表情:

    “我要是真的在进行极密研究的话,是不会那么容易地被抓住把柄的。更何况,我为什么要把秘密暴露给在那边的市民团体呢?”

    委员之间苦笑扩散开来——都是心中有鬼的人,这是什么把戏他们当然明白。

    “夜会是国际规模的活动,决不能说与社会情势无缘。过去也有过这种事态。利物浦和爱尔兰也针锋相对过……”

    他有意踏入了敏感话题,和格洛丽亚对上了视线。

    格洛丽亚则忽地露出了微笑:

    “这一期夜会并无问题,你是这么主张的吧?”

    “正是如此。不论重来多少次,获胜的人也不会变吧。而且,也有物理上的制约。魔蚀之年’要是终结了,就又得等四年了。”

    看来这个回答令她很满意。格洛丽亚站起身,面向委员们说道:

    “看来这件事,还是学院长说的在理。”

    一旁座位上的帕西瓦尔松了口气。他这样的魔术师似乎也相当紧张。

    另一方面,卢瑟福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不对。这个步调,这个剧情——全是顺着格洛丽亚的意思在走。

    这个女的并没有中止夜会的意思。他是想让委员们把不满吐出来,保住他们的脸面,并以此来推进自己的目的。

    而且,那恐怕是,对委员们也有利的事——

    “那么就开始下一个议题。请把倒数第二’和他的登陆人偶,交给帝国军。”

    她来了个突然袭击,然而,卢瑟福没有表现出丝毫动摇,冷静地回答道:

    “这还真是突然的要求呢。敢问其缘由何在?”

    “将我帝国军中引以为傲的英才,莱科宁中将逼至死路之罪。”

    ——头一次听说。莱科宁死了?真的?

    她是在套这边的话吗,格洛丽亚读懂了这边的表情,眯细了双眼。

    “您不知情就好,确切地说应该是音信全无’。昨日,他并未回归本队。他和倒数第二’雷真·赤羽战斗过了对吧?”

    “……对峙过了是事实。但是——”

    “既然如此,就必须把他找来询问一番——啊,需要逮捕令吗?”

    她向幕僚递出眼色。幕僚按传统礼仪庄重地将羊皮纸展开,朝这边举了起来。

    那是逮捕令。说是把搜查全权交给军队,还附有警察局长的签名。

    “……突然就实行逮捕,会与同盟国日本之间产生摩擦的。不能先等待学院的调查吗?”

    “我格洛丽亚,在社交界以四个形容词闻名。年轻、美丽、热情,并尤其性急——呢。”

    “……铭记于心。人偶之女王’”

    格洛丽亚悠然地踏上了观众席的楼梯。走到中间时,她拂了拂上衣的下摆,现出了她的剑柄——和剑上“StratoCaster”的铭文。(信至注:或许有人不记得了,这把剑就是泽尔达被没收掉的那把传家宝。)

    “就留给你两小时考虑吧,也算是对学院自治传统的最大限度的照顾。”

    “……对于我这种老头子,还真是严酷的条件呢。”

    “对于十九世纪最强的魔术师来说,这易如反掌。要是到时人没交出来,吾之师团会强制确保他。”

    “……只为了一个学生,就要闯进学校?”

    “是为了被区区一个学生杀掉了——也说不定的重要的魔王大人啊。”

    她露出了动人的微笑。这明摆着不是事实。

    这是借口。怎么可能单为一个学生就出动机巧师团。她是想用这个当作借口占据学院。

    然而,卢瑟福他,也不能把雷真交出去。

    凭他昨天击退魔王的事,已经基本可以确信了。

    赤羽雷真和马格纳斯,是神性机巧诞生的关键。马格纳斯自不必说,雷真也不能放手。好不容易结出的果实,岂能……让那些连其价值都不明白的家伙们,在收获之前夺走。

    而且,还有一点。

    就算卢瑟福答应了,估计雷真周围的人也绝不会接受。

    “……学院有优秀的学生和教授们在支撑着。独立自主的风气很强,更何况因为昨天的事大家还心绪激昂呢。如果受到侵略,他们必定会团结起来,一起抵抗的。”

    “哎呀,真是这样吗?”

    格洛丽亚艳丽地微笑着,取出了一枚小水晶球。

    凝视着那之中映出的画面——卢瑟福不由得瞠目结舌。

    “我格洛丽亚,实在是看不出他们哪里坚若磐石呢。”

    黑烟喷涌着,魔力爆发着。

    在被紧紧封闭的城墙的另一侧,学生们正在相互攻击。

    3

    时间稍稍回溯,安丽与西格蒙德两人,正闷在临时设置的病房里。

    玻璃柜一般的结界中躺着夜夜。惨白的脸仿佛是做了遗体化妆,一点生气都感觉不到。帕西瓦尔也束手无策,根本没有进行正规的治疗。这个结界,基本上也只是用来安个心,多少有些杀菌效果,还有隔热效果而已。

    安丽坐在床上,痛苦难耐地看着夜夜。

    “夜夜小姐,真令人担心呢……”

    她承受着无力感的折磨,向肩膀上的西格蒙德低语道:

    “我,受了夜夜小姐那么多的帮助……我真没出息啊……什么都做不到。”

    “别再烦恼了。你的腿也断了。现在应该好好静养。”

    “呐,我……从现在开始,学做人偶师估计不行了吧?”

    西格蒙德默默不语。安丽哗啦哗啦地摇起了手,急忙否定道:

    “果然不行呢!抱歉,问了你奇怪的问题。”

    “不,并非不可能。”

    西格蒙德慎重地选择着词句,低声说道,

    “时不时地就有人说你才能平庸,可是,这就意味着你拥有平均水准’。换言之,才能还不如你的魔术师,在这世上也大有人在。”

    “——”

    “也有的人儿时被称作神童,长大后却变得平庸。另一方面,魔术会在岁月的流逝中得到磨砺。你瞧瞧雷真。虽然在家族中被烙上了无能的烙印,可如今他在学院中也算是突出人物。也就是说,比起与生俱来的才能……”

    “努力更加重要?”

    “……没错。这话说出来不大中听,但你还没到该对才能说长道短的阶段呢。”

    西格蒙德为什么对回答有些犹豫,她终于明白了。

    安丽目前,正处在只要努力就能成事的位置。即是说,现在安丽的弱小,并非才能的问题,单纯只是努力,或者说功夫还没下足而已。

    这现实如此残酷。被说成毫无才能,反而令她轻松。只要把一切都归咎于才能不足,然后放弃的话……

    “可是,成为魔术师,真的是你的愿望吗?”

    “……唉?”

    “你和夏儿不同。没必要和夏儿走上相同的道路。你有你自己的魅力。你深知弱者的痛苦。你总是依偎在受伤的人身边。比如,芙蕾因自己的弱小而悔恨的时候也——”

    芙蕾对安丽说过她是自己的朋友。雷真从前,甚至对她说过“别在意他人的目光”。那大概……

    (我也有,我自己的道路……吗?)

    虽然我还不清楚,自己的道路是什么。

    胸口暖洋洋的,安丽自然地微笑了起来。

    “谢谢你,西格蒙德。总觉得……打起精神了。”

    “嗯。你就那样,一直笑着就好了。”

    “——打扰一下,可以吗?”

    房间的入口忽然出现了别人的气息。

    什么时候进来的。珍珠色头发的学生正站在那里。

    (契约之子?——)

    感觉很像洛基和芙蕾。色素欠缺,眼瞳赤红。

    是少年,还是少女,难以判断。一头男孩子气的短发,比洛基稍微长一点点。上身穿着派克大衣,下身是裁短到勉勉强强盖住大腿根的短裙,再往下能看到七分紧身裤,是套裙子翻起来也不怕的服装。

    她携带着弧形的刀剑。漆成黑色的鞘放出异彩,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少女直勾勾地盯着安丽,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是白?还是赤?”

    ——莫名其妙。安丽歪了歪小脑袋。

    明明她还没正式作答,少女却露出了一脸欣喜的表情:

    “太好了。看来,你还没有染上任何一方的颜色……那,快跟我一起来。”

    她朝安丽走来。西格蒙德抢先一步探出头,张开翅膀威吓了起来:

    “你先表明身份。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我叫黑兹尔。”

    黑兹尔把手放在平平的胸前,懒洋洋地做着自我介绍,

    “我找比劳的妹妹有事。我是来邀请你的。”

    安丽愣了一下。找我?不是找姐姐?

    黑兹尔亲切地微笑着。乍一看倒也算态度友善,但那份笑容看起来像是有意而为,安丽的不安涌动了起来。

    “我来迎接你了。成为我的同伴吧。”

    “……唉?唉?唉?”

    “相信我。只要你肯协助,我就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请、请等一下。我不明白……”

    “你想要力量吧?刚才的话,我听见了。”

    “——”

    “没时间细说了。因为已经开始了。不过,只要和我在一起就能保障你的安全,所以说,快走吧。”

    手被抓住了。安丽感到了恐怖,反射性地想把她甩开:

    “不、不要——”

    西格蒙德露出了尖牙。虽不至于咬破,但颚夹住了手腕。黑兹尔皱起了眉,缩回了被咬到的手腕。

    “你最好冷静下来。你的言行明显超出常轨了。”

    “……你想妨碍我么?啰嗦的龙——听从父王之声”

    她咏唱起了不明的咒文。珍珠色的头发倒竖,魔力膨胀开来。

    “安丽,给我魔力!”

    “唉?!呜、嗯!”

    安丽稀里胡涂地向西格蒙德的后背送入了魔力。

    西格蒙德的口中漏出闪光,进入了发射状态。但是,在光辉加农发射之前,黑兹尔拔出黑刀,如此说道:

    “魔剑之龙会打偏!”

    正如她所言,光辉加农偏离了黑兹尔,击飞了她背后的大门。

    爆风朝安丽扑面而来。折断的腿闪过一阵刺痛。

    在她强忍痛楚的时候,黑兹尔抓住了时机,把黑刀举过了头顶。

    “听从父王之声——这一击将灭杀魔龙。”

    漆黑的刀身放出苍蓝的火焰。刀刃的恐怖感随即激增,安丽的脑中浮现出了破灭的幻象。靠直觉就能明白。被那招打中,西格蒙德就会死!

    想避开,但是,做不到。

    根本就走不动,况且夜夜还在背后睡着!

    绝对不能逃避。虽然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但至少,得成为盾牌……!)

    安丽咬紧牙关,一把抱住西格蒙德,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攻击,没有杀到。

    她惊讶地张开了眼睛。黑兹尔高举着黑刀,很不快似的俯视着安丽。虽然不知是为什么……但她犹豫了。

    “风啊!”

    黑兹尔的背后刮来一阵烈风,叫她撞到了墙上。

    “干得好,夏儿!”

    西格蒙德的声音中透着兴奋。安丽的姐姐——夏儿如仁王般站在走廊里,美丽的脸庞染满了愤怒的红潮。长长的金发因为蕴含着魔力而飘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断黑绝刀’黑兹尔·海姆达尔!”

    真不愧是姐姐,情报收集简直滴水不漏。看样子夏儿已经完全掌握了对方的身份,想来也不缺关于她魔术特性的预备知识吧。

    看来对方也在提防着这一点。她居然大胆地从夏儿的眼前穿过,走出了房间。夏儿虽说是杀意高涨,但也没有展开愚昧的攻击,就这么放她逃开了。

    黑兹尔唯一的一次回头是在临出门时。

    “……安丽埃塔,好好记住我。回头我还会再来拜访的。”

    她留下这句话便离去了。

    安丽从紧张感中得到了解放,哆嗦着失去了气力。

    但是——这还不是结束。

    “我说……什么啊,那是。”

    夏儿跑到了窗户旁。安丽也伸直了后背,朝那边望去。

    下方的庭园里,道路上,学生之间正发生着小规模的冲突。

    有人揪着头发把人扯倒了,还追上前去补上一脚。直接殴打算是客气的,有的人还拿出了人偶,使用了攻击魔术。

    “……这是什么骚乱?这是在干什么?”

    姐姐这个情报通都无法理解这事态。有好一阵子,姐妹两人就这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的争斗。

    骚乱并未持续多长时间,过了十来分钟就平息了。是达成了和解,还是最终屈服了呢,处于劣势的学生们,被优势一方的人领着,不知是往哪里去了。

    姐妹俩还正发着呆,走廊里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夏儿吓了一跳而摆开了架势。结果脚步声的主人并不是暴徒,而是芙蕾和加姆犬。

    “夏儿!安丽!快去避难!”

    “避难……这是出什么事了啊?下面的骚乱是怎么回事?”

    “呜……不快点,把夜夜给藏起来的话……”

    夏儿不慌不忙的模样弄得芙蕾焦急不已,慌慌张张啊呜啊呜地说不清话。

    “喂……说清楚一点啊!有什么不妙的吗?结社?是结社吗?”

    “雷真和夜夜,被指名通缉了……”

    从完全不同的方向打来了一记闷球。夏儿“——哈?”地歪了歪头。

    “他涉嫌杀害魔王’,被指名通缉了!”

    夏儿张大眼望着芙蕾,惊地抽了口气。

    4

    被砍飞的蒂甘玛的半身,四分五裂地变成了散落一地的碎零件。

    与智天使相比,蒂甘玛在设计上更注重人形时的机能,变形系统也更复杂,手脚都收拢在剑的中心。武士斩飞了刀身的一半,这叫它的双手双脚都少了半截,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心脏虽然没事,可相当于血液的魔力传导媒体“魔价油”已大量流失。已经,不能再战了。

    (败于刀剑……?我竟然?)

    ——那是因为她的魔力已经见底了。

    方才那一击。敌人的技量自是了得,而她的魔力衰减更是决定性的。

    武士似乎也察觉到了格丽泽尔达的疲劳。他发现有破绽,便飞快地逃跑了。

    他那样子就像怕遭报复一样。格丽泽尔达呆了一下,接着怒道:

    “干嘛啊,那混蛋!给我个痛快不就行了……让人不爽的家伙!”

    读不出他的真意。听说东洋人的感情难以琢磨,但这家伙的问题似乎出在更基本的地方。

    斯蒂格玛把它的小脸凑了过来,低声耳语道:

    “这男的真是莫名其妙。虽说姐姐大人成了如此模样,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追击。”

    “的确。可是——嗯?”

    她注意到了斯蒂格玛的损伤。呈裙状展开的六片装甲板、构成盾面的部分上,裂开了一道深深的沟槽。

    “这是,被先前赤色’的一击砍出来的?”

    “是的。这造成了结构性损伤。下次会有破损的危险。”

    即便是很小的一道伤痕,有时也会让强度大幅下降。实战经验丰富的格丽泽尔达很清楚这点。如今魔力已消耗殆尽,若是再冒然追击,弄不好又会失去斯蒂格玛。

    “……我们回伊欧奈拉那儿去。先把你们修修吧。”

    格丽泽尔达说着便转向了学院的方向,印入她眼帘的却是飘升而起的黑烟。

    “那边也有战斗——是金伯莉女士那里吗!”

    格丽泽尔达想起了方才被学生袭击的事。她抱起蒂甘玛,跳过赶来的警官们,飞向了学院。

    她在途中,遇到了军方的大部队。

    (混编部队——自动人偶是新型的呢。那个新型号应该还没有普及到全军……)

    晓畅军事的格丽泽尔达,从装备就看出了指挥官的身份。

    “是第一机巧师团呐。金蔷薇之后是她……这帮多事的娘儿们!”

    那面孔她是想都不愿想起来。若是在战场上和那人对上,她没有不被杀的把握。

    总而言之,不快点返回学院的话。

    她榨出仅剩的一点魔力,用完全制御震动跳过大门,回到了校内。

    然后——哑口无言了。

    所到之处,都有学生争斗。

    他们都操着水管和建材,甚至还拿出了自动人偶。

    这早就不是单纯的打架了,这是流血事件。

    她感觉到了格外庞大的魔力,便像被吸引着一般向大礼堂方向靠了过去。这里是黑烟的发生源,房顶的窟窿里原本还喷着烈焰。

    (喂,慢着……里面遇袭的,不是教授吗!)

    她飞一般地冲了进去。在厘清状况之前,姑且向着学生们一声大喝:

    “干什么呢!你们这帮蠢货!”

    空气微微震动着,学生们的手停了下来。

    遇袭的是,教授副代理圣日尔曼,以及数名教职员。他们的背后还有负伤的学生。

    看样子,应该是教授保护了遇袭的学生。

    “你们到底在闹什么!居然对教授暴力相向!……”

    之前在火车站袭击格丽泽尔达的,也是这些家伙吗。格丽泽尔达袭向离她较近的学生,掐着他的脖子举了起来。

    她紧紧掐着对方的喉咙,冰冷地问道:

    “回答我。你们有什么目的?”

    “我绝不会向体制的暴力……屈服……”

    “嗬。看来你小子活腻了呐?”

    格丽泽尔达只是一瞪,那学生便脸色铁青,老实坦白了:

    “是、是为了改革!”

    “改革?”

    “放开他吧,小姐。他们似乎,正在争取自治权。”

    圣日尔曼精神恍惚地说道。格丽泽尔达惊呆了,把学生放了下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呼了出来,但依然没有平息怒色,狠狠地怒骂道:

    “是、那、种,时候吗!”

    攻击一方的学生吓得直抖。格丽泽尔达的脾气可是广为人知。闹事的学生们作鸟兽散,礼堂又再次回归了寂静。

    “帮大忙了,韦斯顿小姐。还请压抑一下您的怒气。”

    圣日尔曼笑着慰劳着她。接着他把手按到了头上,表情被痛苦扭曲了。

    白发苍苍的后脑勺上,染满了血污。

    “老师?!你被……他们给打伤了吗?”

    “迎着我的脑袋哐的就是一下呢。最近的学生实在是太调皮了。”

    “一句调皮就完啦!……为什么大家,都这样默默挨打!”

    格丽泽尔达的语调不由得严厉了起来。教授们苦笑着,互看了一下:

    “哎呀,这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机巧学院的学生啊。如果使用的是能贯穿四年级学生的魔术防御将之打昏的魔术的话——”

    “一年级学生就会难以承受、有可能当场死亡。反过来却又无效了,嗯。”

    “没有办法,只有坐以待毙看着魔力耗尽啊。”

    原来如此——格丽泽尔达耻于自己的无知,同时焦急地想到。

    如果自己不是教授,早把那帮家伙统统砍倒了。

    话虽如此,手中的蒂甘玛还是半毁状态。背后的斯蒂格玛也受了伤。要是开战,就算打的是学生,也还是有相应的风险的。

    她姑且凑近了受伤的学生,向其问道:

    “你为什么,会被那帮家伙袭击?”

    “我……我……不知道。”

    学生那充满怯愕的眼睛微微颤抖着。脸上也满是青淤。

    “完、完全不明所以!他们、问我是白,还是赤’……”

    “白?赤?的确不明所以啊。那是什么。”

    “说是要打倒学院现在的体制……我说没有兴趣,他们就嚷嚷着卖国贼、毫无思想什么的,然后突然就……暴、暴力……”

    格丽泽尔达困惑地,像是谋求帮助一样看向圣日尔曼:

    “这是怎么回事?良家子女也不至于因为那点煽动就去玩革命游戏的吧。就算年轻人再怎么容易被怂恿……”

    “你也很年轻就是了。听说俄国也有由知识分子主导的运动,但我也难以想象革命思想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在这所学院里扎根。可是,现实情况是,他们确实被煽动了。”

    礼堂外四处都是断断续续的怒吼,充满着不自然的狂热。

    “也就是说,有煽动者——有人带头吗?”

    教授全员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首先,要让大家见识到暴力集团的统一行动。只要当众现一现私刑,那么,“还是听话比较好”——肯定会有人这么想吧。良家子女都富有协作精神……他们往往明哲保身,也不以趋炎附势为耻。

    外面的骚动渐渐散去,争斗沉静了下来,但问题并没有消失。看来是全被多数派拉拢入伙了——事态朝坏的方向发展了。

    到底是谁在煽动学生,这点想都不用想。

    这个人对学生的组织绝非一天两天,而是自更早以前。既然奥尔嘉身处校外,那么威信高到能让学生们展开有组织行动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要阻止他。绝不能眼睁睁地旁观。机巧师团已经在街上散开队形了。那帮家伙怎么看都会找茬借机攻进来的。”

    “茬的话,他们已经找过了。他们要我们把倒数第二’和他的自动人偶交出去。”

    “?!——”

    “传令兵说他犯了杀伤魔王莱科宁之罪’。据说要在两小时内交人,不然机巧师团就会进入学院。”

    “笨徒弟现在不在校内!这种状态下被攻进来的话——根本不足一战!”

    “况且原本,与机巧师团做对就就没戏唱的。学院最后会被占领的吧。”

    “学院长在干什么!……明明现在正是该那老狐狸出马的时候!”

    “你要是责备卢瑟福那可就说不过去了。他现在,可是有缧绁之忧呐。”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是哪儿?”

    “在伟大的格洛丽亚妃殿下将军身边。”

    她可是第一机巧师团的司令官。

    格丽泽尔达目瞪口呆。也就是说,卢瑟福在敌人的手里——

    “他被贤老会议诱了去,正在正作为我们的代表承受斥责呢。”

    “……妃殿下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嘛……让夜会重新来过,改革教授会,确保嫌疑人,乍看上去要求挺多,其实真正目的不就是把学院搞到手’嘛?”

    “太没道理了……!”

    “最根本的麻烦在于,没道理的事一直在持续啊。金斯福德失势,德、法两国交恶,夏初时王子成了反叛者,前几天帝都伦敦又降下了流星雨,昨天这里还被结社给占据了。”(信至注:金斯福德,第一卷被干掉的那个十三人的姓。)

    他扳着手指细数着。悠然的口气,反而传达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夜会中出现了如此之多的凶兆,这在过去两百年间都未曾有过。贵族院中有头有脸的人、银行行长、各路庄家,都吃了亏。上升的只有失业率,英国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不把学院掌管了之类的,他们哪能满意。”

    “……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来阻拦夜会吧。这次的第四十九届夜会,其分量与过去的任何一期夜会都不同。这是教父的预言——是神性机巧诞生的预言所指向的夜会啊。大家完全是因为相信神性机巧会由人类掌握,才会袖手旁观的。”

    “要是反过来想呢,女士。掉队的家伙们,可是肯定得不到神性机巧了。”

    “——”

    “德、法、意之流估计要沉不住气了吧。”

    “自己赢不了就要推翻重来……?根本就是小屁孩的歪理!”

    “正是如此。不过优秀的政治家就能用大人的言辞来粉饰幼稚的借口,而且沃尔特·金斯福德卿可是很有政治手腕的人啊。”

    格丽泽尔达真想捂住脑袋。

    夜会即将迎来终盘的现在,终盘才会有的问题冒出来了。大家拼命努力才算撑住了门面的、在危险的平衡中维持至今的正当性,竟被他们提出了异议。

    而且这回,可以说全世界都是敌人。英、德、法、意——全都是列强国。在这世界大战的前夜,他们竟无比讽刺地团结一致反对学院,真是连笑话都称不上。

    而且,比什么都糟糕的是——

    脖子的皮肤突然一阵剧痛,伤口哧啦啦的裂开了。

    温热的东西一下子漏出来了。格丽泽尔达马上捂住了脖子,但却再也站不住了,向前倒了下去。圣日尔曼连忙把她抱住:

    “小姐,你怎么了?你也受伤了吗?”

    “可恶……居然在这个时候……!”

    今早,帕西瓦尔的警告,现在才在脑中复苏。

    血液不足,视线黯淡,舌头麻木,连思考也开始麻痹了。

    “女士!沉住气!马上就帮你输血!”

    格丽泽尔达任圣日尔曼抱着,透过屋顶的洞口,仰望着开始染红的天空。

    意识朦胧,无法好好思考。明明身为魔王,真是丢人。蒂甘玛被弄坏了,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敌人是机巧师团。学生们乱成了一片,徒弟的人偶处在垂死的边缘——

    看不清。这个国家,这个世界,还有我们自己,究竟是要朝哪个方向前进呢。

    (抱歉,笨徒弟……稍微……休……)

    想到自己徒弟的那一瞬间,世界沉入了黑暗。

    5

    时间回溯半小时,地点是工学部的遗迹。

    昨天,被融合爆裂击毁的校舍,化为了瓦砾和铁渣的小山。

    与理学部并称机巧魔术的殿堂、创造出了大量机巧装置的这座建筑物,已经连一点原形都不剩了。伊欧奈拉在它的瓦砾堆上坐下,心情非常沉重。

    “我的研究室啊——!”

    她披散着头发,绝望地喊叫着。身后是很可怜地看着她的艾娃,还有警戒着周围的金伯莉。

    “我不是都说了吗。绝望性的”

    “可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啊……幸好并没有活动中的自动人偶,这一点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试做的骨架和设计图全都悲剧”

    “资料已经全都记录下来了吧?”

    “才没有呢。全都在这里”

    她咚咚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金伯莉轻轻一笑,

    “既然你的那里没事,那一定能轻松复元的”

    “我没自信呐~感觉完全,要变成别的东西了”

    “真是天才才会有的烦恼啊”

    伊欧奈拉并没放弃,开始把瓦砾拨开。可是,大部分的图纸和书本都被烧毁了,金伯莉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了回来。

    “明白了的话,就快走吧。整个学院都充斥着微妙的气氛”

    “话说回来,刚才在车站袭击我们的孩子,他们怎么样了?”

    “交给警卫了。大概现在正被学院长的秘书官询问着吧。看起来,好像跟学生们之间萌生了对立感情呢。是憎恨性犯罪呢,还是说……”

    “总觉得,无论什么都很奇怪呢。是学院出了什么事吗?”

    “教授无法做出抵抗——来着?”

    “没错。不但被莱科宁氏拘束,还因为你的受到了干扰”

    艾娃听后浑身发僵。她所秘藏的魔术回路,正是。

    “呜呜……感觉我有责任呐~”

    “啊啊,你还是稍微这么想想比较好”

    “好过分!别看我这样,责任感可是很强的哦!?”

    她扬起双手发火道。可是,火气却并没燃起来。伊欧奈拉把手放了下来。

    “XXX的事也我也……没有忘记哦”

    “……那不单是你一个人的错。XXX教授的替身明明到处乱逛,满是精英的教授却全都没有发现。昨天的袭击也是。要是事先做好防范,就不会蒙受这么大的损害了。陷于被动是整个学院的责任”

    “正如金伯莉大人所说。现在还是认真完成任务吧”

    艾娃轻轻地蹲下来,保住了伊欧奈拉。伊欧奈拉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擦掉眼泪站了起来。

    “……是啊。魔术师可是,只能向前进的家伙呢”

    探究和进步,并不一定会为人类带来幸福。

    可即便如此,今天比起昨日,明朝比起今时,都会不断地向前进步。

    所谓魔术师,就是身披如此宿命的生物。

    两人与一台横穿市街,总之先以学院长官邸为目标。必须要先去进行回归的报告。只不过——这个时候,学院长早已经不在那里就是了。

    “雷真君,还没有回来吗~”

    伊欧奈拉冷静不下来,时不时朝大门那边望两眼。

    “他会不会又死气白赖地求要人偶啊?还是说,会来倾诉爱的呢喃呐?”

    “无论哪个都很有魅力,但我无论如何都有想要确认的事啊。在被审讯的时候,我重新翻了翻以前的旧书,总觉得好~奇怪好奇怪哦”

    面露难色仰望天空,伊欧奈拉如此说道。

    “呐,艾米酱。制造了夜夜酱的人,真的是花柳斋老师吗?”

    “——什么意思?”

    过于唐突的质问,即是金伯莉也感到非常意外。

    “没什么好怀疑的吧。她的技术我也亲眼见过。不论是那三姐妹,还是日本军的胧富士,你说除她以外还有谁能造的出来?”

    “……也是啊。嗯。嘛。虽说是没错啦”

    伊欧奈拉扭着脑袋,但马上又转换了心情,开朗地说道。

    “嘛算了。雷真君的事就推后一些,先把那边的事解决了再说吧”

    金伯莉微微一笑。

    “是那个玩具吗”

    “是艺术才对吧!?有没有照你拜托的那样,好好运作啊?”

    “虽然对你的精神有点怀疑,但确实完全符合设计需要哦。所以我才觉得没有格丽泽尔达那样的技量,根本没办法很好地使用它啊”

    “那可是我自满的技术,就是这样。等跟学院长打过招呼了,马上带我去研究所哦。想要进行一下最终调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变成像昨天那样的情况的话,自然多一个武器也总是好的吧?”

    “正是如此。其实我从刚才开始,胸口也有种不舒服的——”

    “莺之同胞啊”

    突然,背后有声音叫住了她。

    在临近听到声音之前,都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实在是强大的隐秘能力。

    金伯莉刁难似的笑了笑,略显嫌恶地回答道。

    “这可真是,好久不见了呢。山鸠之同胞啊”

    “……抱歉。本希望你能好好静养,可情况匆忙,必须要人手”

    “我没有任何拒绝权。不管是战场还是地狱,只等任凭吩咐”

    男人一脸碰了一鼻子灰的表情。金伯莉调整好情绪后,

    “猎物是什么?卢瑟福?还是金蔷薇?该不会是机巧师团吧?”

    “是黑王子”

    “——听说他在昨晚,被的势力打倒了”

    突然倒吸一口气。她的脑中,已经模糊地理清了状况。

    “……您的意思是说,已经来了?”

    男人摇了摇头,金色的瞳孔望向金伯莉。

    “不。正准备离去”

    完全跟不上两人的对话,伊欧奈拉和艾娃那对相同的脸庞面面相觑。

    6

    “喂,黑泽尔!你自作主张地干什么呢!”

    在烧焦的树丛中,响起男学生的声音。

    在夜会前期的交战场地,临近院系间广场的树林中。广场上聚满了学生,他们手持石灰一类的材料,铁铲等工具,正在构筑着大规模的魔法圆。

    对这边的样子感到奇怪,约二十人的集团把少女包围了起来。

    被包围的,是一头白发的女学生——黑泽尔。她觉得很烦似的扭向一边,抱住膝盖,坐在一棵巨大的树桩上。

    “不是都说了他们是最后一群了吗!那些人,绝对能拉拢进来的啊!”

    “别擅自冲的那么猛啊!你想要拖同伴的后退吗!”

    “别那么急躁啊!好好遵从盟主的方针!”

    被许多张嘴说教着。可是,黑泽尔决定无视他们,连视线都不对到一起。

    “喂……你有在听吗!”

    一急不可耐的人地抓住了她的肩膀。黑泽尔吓了一跳——

    接下来的瞬间,红色的瞳孔充满了杀气。

    “不准碰我”

    “啊啊?”

    “别碰我!”

    大拇指打开鞘口,迅速拔刀——抽出的手,被什么人给抓住了。

    不知是何时抓住时机的,浅黑色肌肤的青年握住了黑泽尔的手。

    是夜会第二名的阿修罗·欧文。学生的最大派阀的主办者。

    威严的眉毛下,漆黑的双眸以责备的目光看向黑泽尔。被阿修罗强大的气场震慑,同伴们的冲动一下子就被缓和了下来。

    “何等愚昧的行动,黑泽尔。——大家也是,请到此为止吧。她也只是出于一片好心而已。况且,说道急躁,我也并不赞同之前在街上袭击迷宫之魔王的事”

    他们就像是一同被斥责的孩子一样老老实实的。阿修罗松开黑泽尔的手,站在她的正面,平淡地说道。

    “我很想尊重协议和协定。但你的行动已经超出协议的范畴了。希望你能改正”

    “……数量的暴力”

    “喂!你当盟主的宽宏大量——”

    “行啊。我并不讨厌暴力”

    像是嘲讽一样的回答。听起来像是有些闹情绪。

    阿修罗却并未特别在意,用和平常一样语气问道。

    “为什么,你想要拉拢安利艾特·比劳?她连学生都不是啊”

    “……想要把虫子引来,就需要花蜜”

    “虫子?”

    “你知道吗?蜜蜂最害怕的就是掉队”

    看起来有些虚无的,凶狠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颊上。

    “一只一只逐个击破,不管几只,也不过是虫子而已。而且——那个女孩有可能成为友方”

    “……她是暴龙的妹妹。如果能加入我们的话,很有帮助”

    “你是不会明白的。……可我,就能懂”

    她从树桩上跳下来,紧了紧风帽,向广场的反方向走起来。

    “等等。你要去哪”

    “干什么都随我喜欢。契约上说好的”

    “……和我约好谨记目标,不要造成无谓的牺牲”

    “放心吧”

    她脚踏落叶,飞快地远去了。直到看不见她那纤小的后背,同志的其中一人很厌烦地说道。

    “简直就是个迷啊,那家伙。真搞不明白。她脑子有问题唉”

    “不要暗地中伤。她可是很优秀的。知性也很好”

    “阿修罗,为什么要袒护那家伙。到时候只会碍手碍脚而已”

    “只要没有搞错使用方式,她就能成为武器。是必要的人才啊”

    “……话说回来啊”

    体格健壮的一个学生,粗鲁地拍打着阿修罗的肩膀。

    “我们可都没听说过唉,阿修罗!”

    “——你指什么?”

    “昨天的那个啊。你的魔术!”

    他指了指呆在学生团体外围,甲胄形的自动人偶。

    “能把术者的身体变成雷电什么的还是头一次听说。既然能做到那种事,收拾掉和的机会,不是多得很嘛!”

    说着说着似乎变得越来越兴奋,学生的眼角吊了起来。

    “为什么瞒着我们啊?该不会,到时候会用那招把我们也给——”

    “快住口白痴!你说过火了!”

    “算了,会被责备也是没办法的事。——抱歉”

    他率直地低下了头。责备他的人,还有出手阻止的人,都觉得非常羞愧。

    必须快把矛头收回去,那种气氛充斥四周。阿修罗并未放过那个时机,谨慎地补充道。

    “那不是能多次使用的招数。那是依赖我的——血族中魔性的力量。失败的风险也很高,最坏时,可能会危及性命。可以的话,我并不想要采取需要依靠它的战术……所以实在是不方便说出口”

    “抱、抱歉。既然是这样,我们肯定会努力的”

    “哦,没错。就是为了这个才征集了那么多的同伴嘛。对不对,大家?”

    “就是!力挺盟主!”“为了新机关!”

    同伴们的气势高涨,互相鼓舞以提高士气。

    阿修罗又回复了威风凛凛的态度,面向他们清楚地说道。

    “多谢。那么,抓紧时间构筑XXX吧。以学院长的命令”

    “学院长的命令……呢”

    同伴们哄笑开来。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讽刺和戏谑的表情。

    “拼尽全力保护好吧。所谓学院的权威”

    “啊啊。保护好那个连霉都长不出来的,陈腐的老传统!”

    他们麻利地向广场走去。被他们的兴奋包围着,阿修罗不为人知地,紧咬着后槽牙。

    自己有没有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并没有确证。

    但是不得不做——那样的使命感,是绝对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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