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魔道士格尔达

    1

    陶琅地区,打倒格尔达军的时机正在逐渐成熟。

    在契利克之战中败退了的莫洛多夫所率领的格尔达军暂时退到了西北方向的加旦。

    这里是莫洛多夫的故乡。之所以逃到这里,当然并非只因为这个原因。在确定了敌人的北上是无法避免的情况下,莫洛多夫判断不如凭借大部队强化本地防御较为妥当。然而当他们刚抵达加旦,自称格尔达部下的魔道士就找上门来,

    「你率两千名士兵这就前往艾门」

    还下达了这样的命令。艾门地处加旦的更为北面,是几乎可被称为塞尔-伊利亚斯最后防卫要塞的都市国家。听了这话,莫洛多夫不禁感到纳闷。

    (究竟……)

    艾门的地理位置很难说适宜防守。以莫洛多夫看来,被东西两侧山脉夹在中间的加旦更适合配置大量兵力进行都市防卫战,如若敌人向比较容易攻略的艾门派出兵的话,还能用游击战来应对。可无论怎样,格尔达的命令都是不容违抗的。

    (魔道士大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啊)

    这对格尔达军来说是家常便饭。毕竟即便在连战连胜那阵子,当部队指挥官镇压了敌方势力后他们也没对兵将下达命令,而是只说了一句,

    「静候下次进军的指示」

    随后便拒不见任何人。

    让他们等,士兵们变得无所事事。在这期间,原本就东拼西凑聚起来欠缺统一性的士兵们脾气越来越暴躁。家人或恋人被挟为人质的他们在这种心情焦急的状况下,自暴自弃的不在少数。

    这是他们第一次吃败仗。当然士兵们之所以服从魔道士的理由同上述。但原因不仅如此,不可否认,其中也包括了某种对与任何势力对抗都能取得胜利的来路不明魔道士的恐惧心作祟。

    (而这种神通力也开始弱化了)

    士兵们的士气日渐低落。与其放任他们用暴力对自己的故乡加旦发泄,确实还不如率领大部分人去艾门比较好。

    莫洛多夫带着几乎自弃的心情说服自己,命部下重新开始做出发的准备。他自己则利用剩余仅少的时间与加旦的友人们会面。

    尽管他们每个人都拥有与加旦武人性格相符的豪胆,态度豁达到令人不觉得他们还处于被占领的状况下,但表情及言行中还是略透出一丝颓废。

    这些人中,包括了莫洛多夫的弟弟尼尔基夫。尼尔基夫外号『青龙』,是与莫洛多夫并称『加旦双龙』的将领。他和莫洛多夫同父异母,年龄相差十多岁,但两者的容貌与气质十分相似。

    「大哥!您回来了啊」

    踏着咚咚的脚步声,尼尔基夫用雷鸣般的嗓门招呼道。尽管尼尔基夫的身高比兄长略矮,但躯身材更宽。一见到他那四肢粗壮有如酒桶的令人怀念的身影,莫洛多夫裂开嘴。

    「唉唉,输了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啊」

    「哎呀」

    尼尔基夫的粗眉挑了一下。

    「怎么了」

    「不。只不过我还以为大哥你会显得更悲壮一些才对。自从加旦落入格尔达之手以来,大哥就一直板着一张脸。但是似乎今天心情却很好」

    「输了心情怎会好啊。还失去了好几个部下。我可没那么冷血」

    「那算我用词不当吧。不该说心情很好……应该用精神奕奕吧。嗯,当遭遇败仗时,大哥你会表现出这种情绪多半只有一个原因」

    「哦,是什么」

    说到这儿,两人脱下盔甲坐下身,接过侍从递上的马奶酒。加旦的民众有着很强的游牧民族意识,生活方式也与之存在相似之处。虽说受附近湖沼地带大自然的恩惠,以农耕生活为生,但加旦人依然特地在南方荒地畜牧饲养了大量家畜。除此以外,游牧民族代代相传的工艺品也可以说在加旦文化中发展成熟,品质极为出众。

    「大哥,是在战场上遇到出色的对手了吧」

    「出色的对手——」莫洛多夫沉吟了半响,「或许是吧」

    自从隶属格尔达军后,莫洛多夫始终常胜不败。但他从未在这些征战中感受到昂扬的斗志或是喜悦。被格尔达直属魔道士分配了一两支部队于麾下,依身为指挥官代理的他们的指示行军,仅此而已。

    尽管称他们为指挥官,但格尔达军的编制其实相当古怪。毕竟莫洛多夫甚至不知道这些男人们的名字。他们披着斗篷,半遮面孔,连容貌都看不清楚。

    「你可以将我的声音视为格尔达的声音,将我的眼睛视为格尔达的眼睛」

    这句话就如同魔道士们的口头禅。他们虽无疑格尔达的部下,但却总是只对进军路线下指示,而不给出任何关于士兵配置及作战内容相关的具体命令。

    (还真古怪)

    剩下的事就全部交给莫洛多夫等将领了。毋需多言,这些将领们原本就隶属不同势力,是互相争斗的存在,哪怕召开什么军事会议,也几乎很少能达成意见统一。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胜利了。

    甚至可以说压倒性的胜利。

    (为什么)

    这不是个需要苦思冥想的问题。无论哪方势力,在格尔达军行动之前或是之后,必然会发生内部纷争。某位将领或是在继承人之争中掉队的王族末子之类的,总会因不知何时格尔达暗中煽动的内部纷争而点燃叛乱之火。而格尔达军就会趁此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打个措手不及。莫洛多夫他们只需跨上军马或龙一味冲锋就行了,根本不需要什么作战计划。

    (武人的热血岂会为此等战斗而沸腾)

    莫洛多夫的头盔模仿的是龙的造型,喝着与头盔犄角形状相同的皮袋中的酒,这位年过五旬的猛将思索着。

    「确实是个有点意思的男人」

    「是何等人物」

    尼尔基夫探出身子。或许是因为与兄长有着十五岁左右的年龄差吧,尼尔基夫的举止与其浓密的胡须及无数武勋不相称,显得莫名稚嫩。就像倾听父母说故事的小孩,眼睛灿灿生辉。

    「是个戴着面具的剑士。看上去还是个孩子,但相当了得。头脑似乎也很灵活,总逐一抢在我们前面妨碍我们」

    「哦」

    边向弟弟讲述着战场发生的事,莫洛多夫无法不想起那名假面剑士对自己所说的话。

    (展示出你真正的忠诚啊,莫洛多夫。只有你才能向你们公主证明,加旦才不是会屈服于区区格尔达之流的存在)

    凡格尔达军所到之处定会发生内乱、叛变。这里——加旦也不例外。但此处并非由那些因平日遭受的待遇或是对王的方针不满的兵将所为。

    莉玛-加坦因公主。

    身为加旦王独生女的她每晚都被某个噩梦所困扰。在那段时期,陶琅区域这类事频发。格尔达在梦中出现,用传说中的怪异的法术诱惑少女们,将她们引诱到自己的身边。

    莉玛将这件事与父亲与龙神教祭司商量,但这还是在格尔达成为真正威胁前的事了,因此周围的人都笑着说,这不过是个单纯的梦罢了。

    随后在几乎同一时期,一支巡礼者队伍拜访了加旦。据说他们这次的旅程打算绕遍西方都市,在各地圣堂献上祈祷。然而他们实际却是格尔达派来的魔道士士兵。莉玛-加坦因这天夜晚趁人不备从卧榻上起身,没被任何人发现地打开了城门,将他们引入了城内。

    在莉玛带领下进入了她父亲——也就是王寝室的他们悄无声息地暗杀了加旦王。在城内获取装备的士兵们向聚集在加旦南北城门的警备兵发动奇袭,打开了大门,将埋伏在城外友军也放了进来。

    这期间,加旦的部队几乎根本毫无抵抗能力。莫洛多夫和尼尔基夫根本连他们名震西方的实力中的十分之一都未能发挥,就被抓了起来。

    不久后加旦就被占领。不少民众被带去了塞尔-伊利亚斯,剩下的人都在士兵们的监视下沦为人质。莉玛公主是被带走的其中之一。

    自那之后,莫洛多夫唯有听任魔道士们的摆布。

    (如果能斩杀那个魔道士)

    他曾数次掀起过这个念头。如果能募集有志之士杀了魔道士,调转马头一鼓作气进攻格尔达所在的塞尔-伊利亚斯神殿遗迹,或许就能结束这场荒谬的战争了吧。

    然而,在没有战争的时候,魔道士们总会独自一个人躲起来,却对军队的内情及支配地域的形势熟悉到令人诧异。既然那个魔道士自称『格尔达眼睛』,莫洛多夫推测军队内部一定也混入了『魔道士眼睛』的间谍吧。

    也就是说,只要无法揭露间谍的数量及真实身份,自己是无法轻举妄动的。因为不知这样做会给身在加旦和塞尔-伊利亚斯的民众带来多大危害。被众口称颂为猛将的莫洛多夫也不是个只知道一味杀敌的目光短浅的男人。

    「加旦的情况如何」

    战场上的话题告一段落,莫洛多夫向弟弟询问道。

    「和以前没什么多大的变化。只不过最近这段时间,魔道士们开始着手改建龙神教的圣堂了」

    「改建?外表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啊」

    「嗯。我本来也以为是为了强调格尔达的权威,想将圣堂改装得富丽堂皇一些。但他们似乎是在内部做了各种整修。禁止除他们外的所有人进入,根本不知道他们在里面搞些什么」

    「唔」

    「话说回来,大哥,您去见过家人了吗」

    向兄长杯中斟酒的尼尔基夫问道。

    「没」莫洛多夫转着粗壮的脖子摇了摇头。「不见」

    「为什么。虽说是人质,但只要大哥您提出想要见,那些家伙们也不会不同意的啊」

    「不能只有我去见」

    莫洛多夫断然拒绝。从将领到兵卒,加旦几乎所有男性的家人都被挟为人质。弟弟尼尔基夫的家人等都被送去了塞尔-伊利亚斯。一想到目前的现状,莫洛多夫就不愿意唯独自己见到家人。

    「大哥」

    说到这儿,尼尔基夫压低了嗓子。

    「什么事」

    「大哥您现在率领的加旦兵力有七百。此地交由我负责的加旦士兵也有五百。加旦的五名魔导士中有三名目前不在加旦,他们看上去好像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对格尔达来说,契利克的战败恐怕也是预料外的事态吧。大哥,或许现在——」

    「不行,尼尔基夫」

    「为什么。再过不久,陶利亚、契利克以及海利奥的部队就会抵达。我们只需配合他们的攻击发动叛乱,借夺回加旦的势头与西方联合军汇合,一鼓作气进攻塞尔-伊利亚斯就行了」

    尼尔基夫的眼中闪烁着身在战场上的那种耀眼光辉。莫洛多夫灵魂挣扎的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弟弟,但他强忍下不时涌上的想投身其中的那股冲动,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样只会令民众变成牺牲品。别忘了莉玛公主,还有你的家人也都在塞尔-伊利亚斯」

    「要的就是速度啊,大哥。只要不给他们将民众或公主当挡箭牌的机会就成了。神速到令他们觉得我们会对人质见死不救,迅速攻占敌军大本营。一旦枪尖迫至眼前,没人会傻到特地将人质拖出来找死的」

    「这——」

    弟弟的意见也十分中肯。莫洛多夫皱起了眉头。敌人是魔道士。是自称格尔达的来路不明的男人。迄今为止,他造成了无数超出自己常识的事,也确确实实将西方半块版图纳入手中。

    「而且莉玛公主又算啥」尼尔基夫罕见地对兄长大声怒吼。「她不就是个屈服于格尔达,背叛了国家的卖国贼吗」

    「别这样」

    「为什么。那女人已经不是我们所认识的公主了。真正的莉玛-加坦因才不会被什么魔法给迷惑呢」

    「我们不也是被对方的这种魔法玩弄于股掌中,被强迫打自己所不愿意打的战争吗。如果你再敢继续侮辱公主,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大哥!」

    就在二人视线撞出激烈火花的这时,一名穿着长袍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他是滞留在加旦的数名魔道士中的一个,秃顶,面颊削瘦。还没等吃了一惊的二人来得及转向门口,魔道士便开口道。

    「加旦的双龙兄弟正因醉酒而吵架么。虽无妨,但希望你们别忘了现在仍处战时。此外……」他用嘶嘶作响仿佛空气外泄般的声音继续道,「你们不用胡思乱想了。我们的眼睛,我们的耳朵遍布整个西方」

    这语气就像打从一开始就旁听兄弟俩对话似的。尼尔基夫也不禁面色为止一变。但或许是酒水入肚,忍不住想对这个恨之入骨的魔道士报以还击吧,他硬是笑了出来,

    「话是这么说,但你们却没有看破海利奥军对大哥部队发动的奇袭。所谓的魔道士的眼睛,其实也不怎么可靠嘛」

    他出言讥讽。可魔道士的唇边却勾起出了令人作呕的笑意。

    「这种事偶尔也会发生的啦。不过可千万别低估我们的耳目哦。哦哦,尼尔基夫大人的孩子是个七岁的女孩吧。俗话说女儿像父亲会比较漂亮,但您的情况下,还好令千金长得像您的夫人」

    「你这家伙,究竟在说……」

    「您的夫人身在塞尔-伊利亚斯,我们目前保证了她们的正常生活。但是,只要我向那儿传去一言半语,就可随意左右她们的待遇。一天两顿的饭菜能改成两天一顿,不,改成三天一顿吧。同时也能让她们母女俩中任一成为龙神大人的活祭。哎呀,令千金忽然哭起来了呢。也许是感受到我的气息了吧。令夫人正在她耳边唱歌安抚她哦。这不是加旦的童谣呢。应该是流传于弗格鲁姆某地的歌谣吧」

    「你这家伙——」

    尼尔基夫这回终于面色苍白,表情僵硬。尼尔基夫的妻子确实被带去了塞尔-伊利亚斯。每当女儿哭泣的时候,妻子的确总会抱起女儿哼歌给她听。再加上妻子并非加旦出身也是事实。这个魔导师本不可能知道这些才对。除非亲眼看见,亲耳听见。

    魔道士并没有因取胜而露出傲然的神情,而是,

    「也请莫洛多夫大人抓紧时间准备起来。敌人会兵分两路,分别向艾门及加旦这里进军。请尼尔基夫大人负责加旦的守备。至于艾门的防卫,就交给莫洛多夫大人了。只要加旦双龙守护陶琅真正的统治者,兵将们定会士气高涨吧」

    就像是随口说说似的,语毕便转身离去了。

    尼尔基夫紧握着的拳头颤抖着。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因恐惧。不管是什么,莫洛多夫都装作没看到,而是

    「务必多加小心,可千万别在我不在的时候鲁莽冲动啊」

    再三叮嘱他。

    七天后——正当欧鲁巴赶去陶利亚时,莫洛多夫跨上战马,率领两千士兵离开加旦北上。北方是塞尔-陶琅时代被整备为牧草地带的广阔草原。艾门就位于此地入口的防守位置。

    风猛烈地吹着。

    这个时期,从西方刮来混着沙尘的风势逐渐增强。加旦有西侧山地可以阻挡,但当北上抵达东临艾门的位置时,行军中的士兵们脸上已经粘满了细小的沙粒。莫洛多夫将头盔压低至眼前,压抑内心情感不表露在脸上,策马前行。

    (多么不吉的风)

    传说中,西方沙漠中这每一颗沙粒,都是在此地战败化为尸骨的龙神族化石腐朽风化后的残骸。

    风在牧草地一带刮着。

    塞尔-伊利亚斯就在其中某一点,位于草原的几乎正中央。

    一座废都。

    无人踏入的这短时间内堆积起来的沙土随风四散,同时被吹来的沙砾又塞在铺路石块的缝隙中越积越多。

    横幅较宽的阶梯尽头,位于这座废墟最高的位置,矗立着一座看似最近才被人着手改建过的建筑物——龙神教的神殿。

    沙土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入口处的门柱也巍然屹立。在充满了死与毁灭的周遭风景中,鲜明到令人不快地夸示着自身的生命力。

    建筑物中,

    「格尔达大人」

    传来了一声叫喊。

    2

    「格尔达大人」

    又被呼喊了一次,老人「哦哦」地转过身。

    这里是神殿内部最深的场所。从入口通往此处的通道上还须抬头才能仰视的天花板在这里高度骤然下降,横向设立着一张就像是给巨人专用的巨大床铺造型的祭坛。在室内更深处的台座上,摆放着一尊龙神形的石像。

    「被用另一个名字称呼了六十多年,在习惯这名字前似乎还需要点时间呢」

    老人身披没有丝毫修饰的灰色长衣。腰间悬挂着一把收在金丝织成的鞘中的匕首,双手手腕上佩戴的手镯是他为数不多的装饰品,但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另一处,他的额头处有一颗闪着昏暗色泽的小粒宝石。这颗宝石并非用绳结或是装饰头箍来固定的,而像是直接嵌在这位老人满是皱纹的额头中一般。

    格尔达。

    自两百多年前起,这个名字就被人们充满着敬畏与恐惧口口相传。而在当今西方,这名字带着比历史传承下来所更为强烈的真实恐惧感与憎恶越传越广。

    这位人物确实就在这座神殿昏暗的圣堂内。正如其本人说的,他外表看上去年过六旬,说实话是位显得有些矮小的老人。与经历了两百多年在现代复活的稀世魔道士——这个形象不符。表情阴沉灰暗,头发稀薄,从鼻下及下颚垂下的胡须也显得有些软弱无力。

    然而令各都市国家的石阶染满鲜血,用各国统治者的首级装饰宫廷门柱的,正是这个男人,正是魔道士格尔达。

    「扎法尔、塔希。什么事。老夫应该吩咐过,这魔法的准备工作必须在天明前完成,因此战斗的事都全权交给你们了才对」

    「万分抱歉」

    一头白发垂首致歉的是名为「扎法尔」的男性。年龄与格尔达并无大差。他的身材略高,胸板也较厚实。头发与须髯打理得有条不紊,某种意义上他看起来比格尔达更像是格尔达这名人物。

    站在他身旁名为「塔希」的则与他截然不同。塔希是名年轻的女性,年约二十出头,褐色肌肤的身材勾勒出优美的曲线,画了一圈黑色眼线的眼眸仿佛无时不刻都在蛊惑男性般灿灿生辉。如若用宝石和衣装妆点一下,她定能成为受诸多帝王宠爱的美女。

    塔希轻启湿润的嘴唇。

    「是因为发现了入侵者,才前来向您禀告」

    「入侵者?是陶利亚的密探吗」

    「不。是魔道士。恐怕是恩德派来的。我们在他企图打破结界的时候向其发动攻击。现在此人已连骨屑肉片都不剩地化为灰烬了」

    沉浸在杀戮的余韵中,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似乎还在喘息的塔希表情显得无比妖艳。

    「被誉为继承了魔道王朝血脉的恩德魔道士素质也不行了呢。格尔达大人选择离开那里真是明智之举。被古老的传统束缚,连魔素为何都不懂的那种傲慢自大的区区凡人魔道士,一定连龙神传承下来的古老言语及世间真理的凤毛翎角都无法究明——」

    「不,似乎并非如此哦」

    格尔达的话中含着笑意。

    还没等塔希发问,格尔达就高举右手,做出了一个丢弃的动作。并肩站立的扎法尔与塔希背后顿时砰地火星四溅。

    在转过身的两名魔道士面前,浮现出一个被火光映照出的人影。

    「你这家伙」

    塔希的美貌迅速染上憎恶之色。扎法尔也迅速摆出应战态势。在就像是被格尔达召唤而来的火焰之环包围下的,是名身黑色长袍,斗篷深深遮住眉目的男子。

    「这不可能。我是亲手将他烧死的啊」

    「正是如此」黑衣男子开口道。「但是,那不过是我造出的『影子』罢了。连这点程度都无法识破,貌似自称格尔达部下的魔道士们也早就失去了当年席卷西方一带的实力了呢」

    「什么」

    扎法尔举起双手,常人肉眼所无法看见的魔素随着他的手势搅拌着空气。

    「不必」

    格尔达出言阻止。他就像是推开扎法尔、塔希二人似的走近黑衣男子。上面的命令是绝不容违抗的,魔道士们脸上的憎恶瞬间消失,退到格尔达的左右两侧,跪了下来。

    格尔达用骨瘦如柴的手噼地打了个响指。包围黑衣男子的火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久不见了,赫兹尔。没想到恩德魔道局选中的刺客居然会是你啊」

    「怎么会是刺客呢。这是我个人擅自的行为。我不过是想看看曾经的同事如今出人头地的样子啦」

    「你这张嘴皮子还是那么不饶人呢,黄毛小子。不过算了。扎法尔,塔希,退下。这位是老夫的客人」

    「是」

    「但是——」

    与毕恭毕敬低头领命的扎法尔不同,塔希的瞳中依然摇曳着杀意的残火。然而,在格尔达狠狠瞥了她一眼后,她也迅速行了一礼,踩着柔美的步伐与扎法尔一起退出了圣堂。

    「回国的时候你可要提防着点哦」格尔达又带着笑意地说道。「老夫可无法保证你不会从背后被偷袭。下一次可就不是受点轻伤就能解决的问题啰」

    「果然了得。被你识破了啊」

    赫兹尔毫无感情地应道,用手掀开了盖住头的斗篷。出人意料——不知是否该怎么说,斗篷下是名面貌端正的青年。可他的右脸颊处有很大一块被烧烂了。而且看上去还是刚受的伤。皮肤被烧焦的程度甚至令人觉得能闻到气味,而赫兹尔却一脸不痛不痒的样子。

    「刚才我虽那么说,但不愧是长久以来守卫格尔达之墓的一族呢」

    「消息真快。但只有令你受伤的那个女人——只有塔希操纵的魔素种类有些不同。她是个非常有意思的研究对象——不过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聊吧。现在老夫没空顾上其他问题。毕竟老夫耗尽毕生心血钻研的研究即将在与过去无法相提并论的次元中收获成果。这些都是无法在恩德完成的」

    「雷兹斯大人您钻研的研究……也就是指禁忌的魔道吧」

    「什么禁忌」

    格尔达低声笑了起来。一个容貌普通老人的充满恶意的笑容反倒令人感到一种异样的魄力。

    「塔希说得没错。被古老习俗所束缚是无法解开用魔素创造的世界之谜的。人类规定的伦理及道德如同铁笼。若无法向外跨出一步,汝等将永远是生活在狭隘世界中渺小的存在」

    正如他刚才被用雷兹斯这个名字称呼,这名男子原本并不叫格尔达。他甚至不是泽尔德人,追根溯源,原本他只是个隶属恩德魔道局的魔道士——。

    虽说用魔道这一个词就能概括,但这世上能理解魔道本质的人并不多见。

    在这个星球上,奠定魔术基础的是魔道王朝之祖——佐迪亚斯。佐迪亚斯研究了分布于星球各地的龙神遗迹,运用从遗迹中发掘出来的遗迹古器,发现了操纵自然的法术。

    未做到这点所必须的东西就是魔素。通过将这个星球的海水所含有的某种物质气化,该物质将拥有截然不同的性质,能为遗迹古器提供动力所需能源。这种气体就被称为魔素,但并非所有海水都含有这种物质,随地点的不同,海水中物质含量也存在差异。此外,近年各地频频出现魔素正逐渐枯竭的报告。

    魔术拥有击败曾被誉为人类天敌的龙人族,并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千年王国的辉煌过去。现在却在逐渐衰退。

    「渺小的人类依赖钢铁反复发动战争。多么原始,多么可悲。即便从母星离巢独立,人类也无法打碎自身的蛋壳。老夫坚信魔术才是通向进化的台阶。看看魔道王朝。魔术给其带来了多少和平与繁荣。为了令那个时代复活,决不能令魔术衰退。为了完成这所做的研究居然会被称为禁忌,这也未免太可笑了」

    雷兹斯是真的想实现复兴魔道王朝这个梦想的。当意识到时间已所剩无几后,就更不用说了。随着热情的与日俱增,他终于潜入了存放魔道王朝时代传承下来的由恩德王家代代守护的遗迹古器——被称为魔导器等物品的宝物库,擅自拿走了被定为禁书的各类书籍进行阅读。

    随着古代知识的积累,雷兹斯抵达了即便在古代王朝也被视为禁忌的领域。从海水以外的物质中也能获得魔素的手段。当看到这段记录的时候,雷兹斯受到的冲击之强烈,仿佛连心脏都会为之停止。虽说没有含量高的海水那么有效率,但某种角度来看,这资源可谓无穷无尽。

    这资源正是『人类』。

    根据古文书的记录,所谓魔素,原本就是人类生存所必须的能量之一。经确认,任何人在死亡的瞬间,都会释放出一定量的魔素。另外,只要能制造出某种特殊的魔导器,甚至可以从活人身上提取微量的魔素。最早发现这种可能性的并非魔道士,而是当人类降落在这颗行星时阻碍他们的天敌——龙人族。据传承,正因为如此,龙人族才将俘虏来的人类进行繁殖,作为供给魔素的家畜来饲养。

    (就是这个。为了复兴魔术,就只有这一种方法了)

    雷兹斯下定了决心。然而禁书中的描述并没有详细到只要通读就能理解全部原理的程度。剩下的部分只能靠自己来摸索了。为此需要巨大的研究设施,以及大量活人实验体。

    恩德魔道局与他国比起来设备肯定更完善,但却不足以实现雷兹斯这远大的抱负。尽管如此却依然不打算放弃的他再次擅自动用了局内规模最大的研究设施。

    至于研究材料,只需走出局外一步就多得堆积如山。反正都是些活得再久也只会将行星资源坐吃山空的家伙们。雷兹斯开始偷偷绑架恩德的民众,无论男女老幼。每次绑架回来的都用来试验手上遗迹古器的效果。可全都失败了。作为这昂贵实验的代价,牺牲的人类不下数百名。

    最终,在研究开始还不到一年的时候,雷兹斯的行为被魔道局发现。他的罪状虽没有被公之于众——当然,不外乎是因为此事关系到魔道局存亡的危机——最后还是从恩德公国被流放出去了。

    但不知是何种命运的捉弄,那之后没多久,他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自由支配的大量遗迹古器,两百年前大魔导士格尔达的研究资料,以及最重要的,可以随心所欲获取、消费的丰富实验材料,也就是大量活祭。

    自雷兹斯自称格尔达以来约过了半年。被攻陷都市中诸多民众被当做实验材料而成了祭品。对,他们并非成了龙神的祭品。而是为雷兹斯的实验献出了他们的身、心、以及灵魂。

    「赫兹尔,你应该能感觉到,充斥于这西方陶琅之地的魔素漩涡比世界上任何地方——对,比恩德,比阿里翁都更为巨大」

    「确实。你的研究似乎着实获得了一定的成果」丝毫没有感慨,赫兹尔平静地应道。「但是,我也在四处搜集有关『格尔达』的情报,有一件事我始终无法释怀。为什么你要从西方各地搜集身份高贵的女性呢?」

    仿佛这疑问是个有趣的笑话似的,雷兹斯——不,毋庸置疑是现在自称格尔达的魔道士——笑道。

    「童话故事中登场的所谓邪恶魔导师,多半都会掳走公主并将其幽禁在高塔上吧」

    「有道理」

    「你还真是无趣。一直以来你就是个没什么可聊的家伙」

    「是这样么」

    「玩笑就到此为止。这是老夫自行研究所获得的知识。貌似身份越高的人,其体内可获取的魔素质量就越高。女性则更佳」

    「怎么会有这种道理」

    似乎觉得这种说法才更像是个玩笑,赫兹尔摇了摇头。

    「身份的贵贱说穿了,不过是人类指定的罢了。当前正处战国乱世。昨日还形同奴隶的人今日或许就会成为王,而方才还过着优雅贵族生活的女性也可能转眼间失去祖国沦为奴隶」

    「内心会对灵魂起作用」格尔达咧开嘴笑了起来。「保持一颗高贵的心,高贵且被他人敬仰的心并非是毫无意义的。心作用于魂,魂作用于魔素。如同每个人与生俱来的素质各不相同一样,可以说魔素也会随人的不同,成长环境的不同而发生变化」

    「哦」

    「给你看样好东西」

    格尔达举起手,又打了个响指,只见安置龙神像的位置开始挪动。

    一会儿工夫,一名女性悄无声息地从那儿出现。祭坛与台座间恐怕有通往地下的楼梯,她可能就是从那里走上来的。这名年轻女性身着薄衣。

    「她是加旦的公主。大概是从四个月前开始的吧。以供给魔素的家畜来说,算是比较早的」

    莉玛-加坦因。芳龄十八岁的公主曾拥有的闭月羞花般高贵容姿早已不见了踪影,她像奴隶似的行了一礼后,屈膝跪坐在地上。格尔达靠近她,用手指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

    「公主啊,老夫是谁」

    「格尔达大人。世界的,以及我的支配者」

    「你是否会听从老夫的命令」

    「一切尽听您的吩咐」

    她的表情十分茫然,就像是醒着在梦里徘徊一般。格尔达向赫兹尔转过身,

    「这个女人将老夫的部队放入自己国家的城内,致使祖国沦陷了哦。你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吗?」

    「你用魔法对她进行洗脑了吗?」

    「没错。但想要操纵人心并非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一个人所拥有的本能、嗜好及伦理观等出乎意料地顽固呢。如若下达与其相背的命令,暂时性的催眠就会无效。对,比如说」

    格尔达转身面对莉玛,再次用他那骨瘦如柴的手指抚摸其柔软的面颊。

    「你说过会听从老夫一切命令吧」

    「是,格尔达大人。一切都听从您的命令」

    「那老夫这就命令你」

    「是」

    「去死」

    「是」

    格尔达从悬挂于腰带上的刀鞘中拔出匕首,随手扔在了莉玛的跟前。莉玛用双手将其捡了起来,用刀锋对准喉咙。一连串行动流畅到令人诧异,但动作至此突然戛然而止。漆黑美丽的眼睛凝视着短剑的中央。肩膀战栗着,手也开始了颤抖。

    「怎么了。是老夫的命令。去死啊」

    「是」

    她这样回答,也确实想执行命令,但就在剑即将触碰到喉咙前,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移动分毫。莉玛的颤抖越来越难以抑制,泪水渐渐涌上漆黑的美眸。

    「这女人很痛苦哟」

    格尔达又转向赫兹尔,满面笑容。就像是小孩子发现了玩耍的场所,为自己的这片领土感到骄傲的笑容。

    「有服从老夫的意识,本能的部分却表示反抗。她因无法听从老夫的命令而痛苦万分。你明白么,赫兹尔。无论控制了多少表层意识,也无法轻易令扎根于人类深层意识的部分溃去」

    「唔」

    「所以抓来的女人们都不得不像这样耗费时间一重重追加魔术才行。为了让她们打从心底里——说得更直接一点,必须让她们由灵魂深处向老夫奉上一切,与老夫精神统一到身心一体的水准才行。想必如此就能获得更高质量的魔素。但这可是件费时费力的活儿。这活儿不能交给老夫以外的任何人,所以老夫不得不逐个挖掘女人们的记忆,剖析根源,认清本质,来知道该从哪里下手,该如何操纵,才能令其听任老夫摆布,该改变什么地方才能令其对老夫剖心置腹,这所有一切都必须逐个探寻。老夫做梦都没有想到,在得到了格尔达之名,能自由掌控那么多活祭的如今,还必须耗费劳力去理解什么女人的内心」

    「雷兹斯大人」

    「什么事?」

    「继续照这样放着不管下去,这女人可就快从内侧崩溃掉了哦」

    语气相当平静,但定睛望去,只见莉玛-加坦因依然握着匕首处于纠葛之中。她全身颤抖,瞪大双眼,唾液从唇边滴落。「哦哦」低声应了一句的格尔达用手遮住莉玛的眼睛。顿时,加旦的公主像睡着了似的闭起眼睛,当场屈身向前倒在地上。

    「这可是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调教出的家畜,失去任何一匹都有些可惜。——但是」

    格尔达手指向上举起,像是在半空挥扫着什么似的,莉玛公主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就像她出现时一样,一声不吭地从祭坛与台座间消失了踪影。

    「光这样还无法得获得理想的魔素。陶琅的这些个都市国家,支配者的血统只需持续三代,就能说拥有一定历史了。这样的血统太稀薄了,根本无法雕琢灵魂。果然还是该用曾兴建塞尔-陶琅的巴兹甘家族的血统最好。当然这个应该不需要很久就能到手了吧,但老夫毕竟是肉体凡胎而非神明,时间有限」

    「但是,雷兹斯……不,格尔达大人。当前西方其他国家正齐心协力聚成一团的事您肯定知道吧。哪怕您在此地再怎么积蓄魔素,如若不尽快想对策应对的话,所剩时间可能将比现有的更短啊。为什么您要任凭敌人随心所欲?这样只会令其他国家群的人得意忘形,觉得格尔达只因区区一次战败就吓得缩回去了」

    「你还不明白么,赫兹尔。在这里积蓄魔素、提升质量的行为,就是用来应付他们的『对策』啊」

    「您这意思是」

    「之所以优先修复这里,并非为了让格尔达的大本营看上去显得有派头。这座神殿本身就与格尔达——也就是两百年前的格尔达——制造出来的魔道器相同。格尔达在各地建造与这座神殿相似的建筑物,再选拔出与自己波长相符的魔道士,用神殿遗迹与这些人作为媒介,为的就是构建魔素的『通道』」

    「通道?」

    「没错。这正是格尔达所追求的比用魔术支配的古代魔道王朝形式更为进步的秘术。只要能完成『通道』,即便在相隔很远的地方,魔道士们也可以互相传递魔素,进行意识沟通。在广阔的大陆上,情报与魔力将在瞬间完成交换。任何人都没能实现的完美无缺的支配形式就在其中」

    赫兹尔虽没有应声,但全身也骤然紧绷。他也能感觉得到。无声的波动,无形的脉动。若将这神殿比喻为心脏部分的话,那格尔达就如同在陶琅全域伸展四肢的巨人。吮吸着大量民众的鲜血,依然在不断膨胀的巨人。

    「尽管现在也能进行思想的传达,但若想传递魔素,就必须在各地建造与这座神殿相同规模的魔道器才行。首先将是加旦。那里的设施即将完工。只要能将积蓄于塞尔-伊利亚斯的魔素从这里传输给加旦,那老夫不用损失一兵一卒就能赢得胜利」

    格尔达愉快地笑了起来。

    「没错,老夫打从一开始就准备在平定了西方部分区域后撤兵。老夫已经厌倦了逐一攻陷都市了。对方想凑成一团全部攻过来反倒省事。敌人即将踏入的任何一块土地,都将是老夫的势力圈内」

    「…………」

    「老夫不说什么支配陶琅只是件小事。哪怕把全陶琅的人类统统杀光,也远不足以实现老夫理想中魔素的水准。回恩德后,随你怎么向上头打报告。你也可以说,被诸位赶出去的那个老糊涂魔道士雷兹斯早已不在,那里只有一个胸怀想将世界纳入掌中这愚蠢而宏伟野心的男人哦」

    曾被称为雷兹斯的男人表情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笑了起来。

    3

    就在各地诸势力纷纷表态的形势下,阿克斯、拉斯比乌斯、以及亚姆卡二世再次于契利克城齐集一堂,已是将莫洛多夫率领的部队击退后约半个月的时候了。

    这期间,陶利亚、海利奥、契利克相互协作,设立了森严的警戒线。与之相对,格尔达却依然按兵不动。敌人自然清楚这边在步步构筑共同战线,却没有做出像是为了威胁支持陶利亚侧的小势力而在近邻村落放火,袭击在城市间频繁来往的运输物资,或是为遏制敌人北上而在柯尔德林附近排兵布阵——这类像是格尔达会做的事。而只是在拉凯邱、弗格鲁姆、艾门、加旦这些自己的支配区域间来回移动兵力,低调到令人觉得诡异。

    阿克斯他们虽猜不透对方在打什么算盘,但无论如何,还是要趁没有外界干扰的这段时间着实储备着兵力。

    当前召集到的士兵总数不到一万。尽管不会将全部兵力都用作进攻,但在不得已时预计会向前线投入七成兵力。只不过凑到的只有人手,而马匹、龙、以及火枪的数量依然短缺。就算现在开始筹集,要达到能满足需求的量还得费一阵子。不希望将战斗拖得太久的阿克斯与慎重论者的亚姆卡等人时不时会围绕这个问题展开讨论,但每当这种时候,

    「只能相信巴兹甘家的威名了」

    亚姆卡总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用这话结束讨论,毕竟他没什么说话的立场。

    阿克斯的家臣们以及海利奥的重镇们奔波于西方各地,向从各都市发兵的部队传达指示,分配武器及物资,进行部队的编制。另外,阿克斯接受了拉班-道的建议,在与契利克夹着索玛湖的北侧,与艾门的旧交易通路上建造了飞空船的前哨基地。

    配置在基地的飞船预计包括陶利亚所有的巡洋舰两艘,以及从各地召集来的小型船七艘。飞空艇的航行距离并不长,最多也就五十艘左右。

    原本在这需要耗费大量时间才能购买到魔素的西方,运用飞空艇战斗的方式并不普及。要将这阵容称为大规模船队也未免显得过于寒酸,但这些的有无却存在着云泥之差。有情报表明敌人格尔达也拥有飞空船。这既能防备在进军过程中被敌人从侧面或是背后偷袭,也能在万一要进攻塞尔-伊利亚斯时成为强大的战力。

    此外,陶琅所拥有的两艘巡洋舰中的一艘,是前不久刚从梅菲乌斯商人那里购入的。这艘的速度比配备在前哨基地任何一艘船都要快,航行距离也相当长。不愧是一手揽下梅菲乌斯整个飞空艇运输业的商人扎吉-哈曼所提供的货物。

    「在通往塞尔-伊利亚斯的路上,有几座城将化为要塞挡住我们的去路」

    拉斯比乌斯用剑柄指着摊在桌上的地图。索玛湖的西北侧有两座都市国家。

    「一座是艾门。这里将成为塞尔-伊利亚斯的防御盾。敌人也应该会将大部分兵力布置在这里」

    听到艾门这个名字,阿克斯表情显得有些复杂。地处塞尔-陶琅时代牧草地与荒野交界处的这座都市,同时也是从前阿克斯的姐姐嫁去的国家。阿克斯本人虽并未造访过那里,但该国与陶利亚有着长久的国交。而如今,他连姐姐的安否也无从得知。

    「尽管南侧有山地防卫,但其他三个方向几乎门户洞开。对敌人来说也是个难以防守的地点。为防止这里遭到入侵,对方有可能会临时兴建几座堡垒」

    随即,拉斯比乌斯又用剑柄敲了敲艾门西南方位。

    「另一座是加旦。这里也布置有不容小觑的兵力。敌人似乎不惜将弗格鲁姆、拉凯邱留空,将兵力全都集中到了这里」

    加旦位于防卫艾门南侧的山地的西南侧。以湖沼地带与矮树森林地形为众人所知。

    「嗯」

    阿克斯点了点头。

    迄今为止,格尔达只将吸收的兵力集中于一点来发动奇袭、夜袭。加之被格尔达瞄上的势力逐一发生连续内乱,他们的这招才会奏效,然而一旦将他们击退,格尔达似乎并未准备下一步棋。

    阿克斯端详着由密探送来的记载有各种情报的地图全景,

    「不过经历了区区一次战败,格尔达就转入防守态势。说白了,他还是不懂该怎么打仗。加上我方兵力也超过对方。这场战争能赢」

    阿克斯笑道。他平时并不是个开朗的人,但正因如此,他对友军露出的笑容反而给人带来不可思议的温和感。

    艾门与加旦。

    无论进攻哪座城,剩下的那座一定为进行夹击而行动。从联合军的角度来看,应该向双方同时进军,也就是采取两面作战的方式最为保险。敌人当然也很清楚这点,一旦这边的部队兵分两路,他们应该就会在艾门摆阵以应对最终决战。

    正如从前阿克斯对拉斯比乌斯所说的,敌人擅长情报战。我方内部潜伏着敌人密探一事已是无法避免的了。完全找不到敌人的耳目究竟在哪里。看样子应该做好军事会议内容也会被全部泄露给对方的思想准备比较好。

    「既然如此,那在这里绞尽脑汁思考策略也没什么意义」

    阿克斯的想法十分简单。决定直接发动两面作战。

    「若过分贪心,企图将两边全都攻陷下来的话,极有可能导致反效果。进攻加旦的部队只需起到压制对方的作用就够了。拉斯比乌斯大人,您作何打算」

    「我会和阿克斯大人一起进攻艾门」

    海利奥的骑龙队队长也不是那种喜欢摆弄复杂策略的人。他拍了拍胸,简洁地答道。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阿克斯就相当欣赏这名男子,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的主力部队向艾门进发,加旦侧就派出由步兵与佣兵为中心的千人部队。契利克这儿的防守就交给亚姆卡大人了。请在索玛湖东西两侧展开部队」

    「明……明白了」

    始终被挡在讨论外的亚姆卡二世这才一副如梦方醒的表情。与格尔达勾结时也这样,他是个抱持着将一切问题交给他人而自己只等待结果这种心理的人。在亚姆卡内心,或许觉得格尔达这件事早就解决了。阿克斯不禁暗暗偷笑,

    (嗯。就像拉班总是对我说的,要扮演一个宽厚单纯的王的样子)

    根据老军师的说法,如果阿克斯紧锁眉头沉默不语,就会给兵将及家臣带来不好的影响。

    「只要摆出一副宽厚的样子就行了」拉班总这么说。「能让大家传言猜测大人您该不会是个傻子这种程度就恰到好处。大人您为众人所爱戴,所以只要这样,家臣们必然想通过自己去努力来辅助大人」

    (但傻也要有个限度啊。这个亚姆卡毫无疑问就是个傻子,但若问这样是否能约束家臣,那答案是否定的)

    问题是,无论多么贤明,无论多么愚昧,格尔达都可能看穿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所以才要硬来。我觉得这方法应该不会错,但是——)

    对豪胆的阿克斯来说,无论这场战斗有多大的胜算,不安也始终紧绕心头挥之不去。

    三方会谈的三天后,身在海利奥的欧鲁巴他们也接到了命令。

    「糟透了」

    塔尔科特之所以愁眉苦脸,并非因为他们被选为攻略加旦的部队,而是因为负责率领千名士兵赶赴加旦的,正是海利奥步兵大队长斯鲁尔-威利姆。

    又过了两天,斯鲁尔发布了召集令。小队长也在召集人员中,因此欧鲁巴也出席了。

    戴着面具的陶利亚佣兵的故事在海利奥早已广为流传。他是与拉斯比乌斯一同夺回海利奥的功臣。同时,众人也清楚他是梅菲乌斯人。

    斯鲁尔刚一看见欧鲁巴的面具,

    「有劳你从陶利亚远道而来。不,应该说是从梅菲乌斯赶来的吧。这还真是不远千里呢。不愧是剑斗士,对鲜血与战争的嗅觉相当敏锐呢」

    就这般挖苦讥讽。

    圆脸,但眼睛细长,丝毫没有亲和力。蓄着一口打理得整洁到令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有些神经质的胡须。

    加旦的攻略部队以斯鲁尔为中心,半数为海利奥正规兵,剩下的人出身五花八门。海利奥佣兵队,山地族骑兵弓箭队,地图上甚至都没有标注的小势力步兵,游牧民骑龙队,以及欧鲁巴所率领的五十三人佣兵小队。

    待全体集合完毕,斯鲁尔开始宣读自己制定的部队编制表。

    欧鲁巴将这带回自己部队后,

    「糟透了」

    塔尔科特再次仰天长叹。

    欧鲁巴小队不隶属于任何一支中队,而将是大队长斯鲁尔的直属部下。

    「就因为你是梅菲乌斯人,就打算整死我们啊。不,他有可能让我们负责最危险的任务。斯坦,你的判断出错了。每次不都没什么好下场嘛」

    「大哥,我可啥都没说啊」

    欧鲁巴没有搭理他们,视线落在了这一个半月内搜集来的地图上。

    他并没有感到不悦。只是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屈居谁人之下,不管周围怎么看待自己,都必须明确认清自己该做的事。

    (再也不能重蹈柯尔德林的覆辙了)

    那时的他几乎对战斗不带任何兴趣。虽拿起剑,拼上自己一条命在战场上杀敌,用不带任何兴趣这个词形容有些奇怪,但回顾柯尔德林当时,他想不出比这更贴切的表现来形容那时的自己了。

    柯尔德林的战败深深刻在欧鲁巴内心深处。虽说欧鲁巴不认为凭一己之力能改变什么,但他觉得,倘若自己能更注意一些,能给周围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影响,或许就不会输得得如此一败涂地。

    欧鲁巴的视线停在了地图上的一点——加旦上。

    这里似乎就是那莫洛多夫的弟弟尼尔基夫担任守将驻守的场所。恐怕部队大半都是加旦士兵,而不是莫洛多夫率领的那群乌合之众吧。再加上以尼尔基夫看来,与其说是这身为格尔达军的战斗,不如说是为守卫故乡的战斗。部队的协作定将紧密,士气也会很高昂。

    (从兵力层面考虑,阿克斯似乎只希望我们起到压制加旦的作用就行了)

    也就是说没有必要强行攻略城市。根据对敌人配置的预想,这种猜测应该不会有错。但是。

    (没错,但是)

    对手是魔道士的部队。每当思考可能发生的事,想得出结论时,这「但是」总会在身旁纠缠不休。

    在这西方终于团结一心的时刻,欧鲁巴内心充满着与阿克斯相同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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