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层5

    一月二十日,下午一点十五分。

    这一天,天气从早上就很差。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枯叶,流人道路旁的排水沟里。风也很大,彷佛一不小心就会整个人连同雨伞被吹走。

    工兵拉紧大衣的领子,走出地下铁的出口。回头望去,室见一脸不情不愿地走上楼梯。她略微抬起纤细的下巴叫苦道:

    「这场雨会不会太大了?」

    「……是啊。」

    记得气象报告表示,下午似乎就会放晴了。但可能是降雨机率有所变化,雨势看来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感觉开始夹杂着冰雹。

    「真让人不舒服,明明接下来就要决一死战了。」

    好歹也来个大晴天吧。

    室见怨恨地说道。

    工兵不发一语地点头认同,接着望向天空。

    决一死战——

    在前天,业平产业终于出面,提议进行一次现况访谈。其说词为「这么突然实在不好意思,由于敝公司的业务改善计划,预计要实施一项包括外部顾问在内的审查。因此,可否贵公司携带过去的运用资料和提案书等文件前来。」

    尽管对方表示并不需要做特别的准备,但我方还没天真到相信这种场面话。换句话说,敌人已经准备妥当,要将骏河系统扫地出门,建造一个新的殖民地。

    但我们当然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尽管时间不多,依然彻底地检讨现行架构和编制,并写进说明材料里。应该不至于发生像以往那样被轻易击败的状况了。

    ……话虽如此——

    (天气真的很恶劣呢。)

    瀑布一股的水量,从屋檐的排水管流下。天空发出低沉的轰隆声。这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织田信长从前曾经利用恶劣的天候来偷袭今川义元,将其击破。而如今的自己则是现行供应商,真要说的话属于被追杀的立场。织田和今川,究竟哪一方才比较符合自己的现况呢?

    「室见,问你个问题。」

    「什么?」

    「如果把我们比喻为战国大名,比较像哪一方?不包括蒲生或南部那种小势力。」

    「啊?」

    室见一脸疑惑地反问,但不久便倾头回答: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今川吧?」

    …………?

    「为……为什么偏偏会想到今川?」

    「我们公司是叫骏河啊,你也是滨松出身。说到和静冈有关的大名,就是今川义元吧?」

    「…………」

    这个问题问得不好。

    算了,考虑什么吉凶祸福也无济于事。自己又不是会战前的占卜师,不管天气如何,只要获胜的话就是祥瑞。一想到这里,工兵挺起胸膛高声大笑:

    「哈哈哈!大风吹吧,暴风雨来吧!雷鸣骑士团SurugaSystems,在此降临!」

    「骑士团?也包括我在内?」

    「CamisoleKnightMuromi(小可爱骑士,室见)!」

    「讨厌!那是什么可耻的名字-」

    工兵强打起精神,情绪高昂地继续走着。从御成门车站步行五分钟后,隐约可以见到伫立在大风雨当中的业平产业总公司大楼。两人在柜台办完手续后,移动到等待区。就在擦拭被淋湿的大衣之际,桥本出现了。

    「不好意思,这么恶劣的天气,突然麻烦你们过来。」

    她满脸歉意地低下头去。工兵急忙站起来,摇摇手道:

    「不……不用在意。我们也在想差不多该来了。反倒是再继续拖下去的话,好不容易累积的气势就要转弱了。」

    「?这么说——」

    工兵面带微笑道:「是的。」

    「我们不会那么轻易被打倒的喔。」

    桥本并未回答,但眼中显然增添了一些光彩。考虑到必须维持中立,这或许是她最大限度的反应了。桥本转向柜台,说了一句「这边请」,开始替两人带路。

    二楼会议室楼层的走廊,气氛显得比以往更为紧张。空气彷佛变硬了一些。工兵凝着脸往内走去,穿过熟悉的研讨室大门。

    日光灯的光线射入眼中。西装打扮的数名男女,正围绕着呈口字形排列的桌子。中央是一台投影机,桌上则摆放着好几份参考资料。

    坐在靠内那一桌的两个人影,其中之一是金发蓝眼的白人男性,而另一人则是——

    「午安。」

    女孩子这么微笑道。她坐在座位上,晃动着一头鲍伯短发,一双大眼睛不时地闪动着,看起来泰然处之,没有丝毫的紧张。但她全身所释放出的那股存在感,即便是穿着一件标准的黑色套装,工兵的目光仍在第一时间被吸引。引人注目的存在。其全身的毛孔,就彷佛充满了活力和斗志。

    次郎丸……缘。

    工兵屏息的瞬间,立刻被桥本超前。她指着位于前方的两个座位:

    「这边请坐。」

    工兵轻轻行了一礼。他将上座让给室见,自己则是坐在下座。一坐上椅子,业平的男性经理便立刻开口:

    「哎呀,真是对不起,骏河系统的两位。今日外出不便,还劳烦你们特地前来。」

    「不会。我们差点迟到,才正要向您道歉。电车的班次有些混乱。」

    「从贵公司到这边来……是搭乘三田线吗?」

    「这个嘛,其实我们是从神保町过来的。」

    工兵一边做出不痛不痒的回答,同时观察每一位会议的出席者。

    业平方面一共派出六人,撇开Almada这一组后,实际上为四人。根据桥本所透露的讯息,这一次允许外部业务谘詾的人,似乎是资讯系统部门的高层。在这里面,地位看起来最高的……大概就是这位经理了吧。

    (换句话说,这个人是倾向A1mada的立场。)

    工兵绷紧身子。别看现在表面上有说有笑,实际上完全不知道对方何时会趁机发难。看时候差不多,最好先主动提起比较好。

    「那么……今天的会议是——」

    「啊啊,对对。」

    经理这么点头道。他一脸平静地切入正题:

    「其实敝公司目前正尝试进行业务改善,仔细清查各系统的成本与服务品质。例如会计、营业支援和电子邮件等等。而DC基础建设部分,由于正委托给贵公司处理,所以希望确认一下这方面有无问题存在。」

    「原来如此。」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所料。事到如今,一点也不会觉得惊讶了。不过还是有点不甘心,先来套套对方的话好了。工兵换上开玩笑的语气道:

    「换句话说……就是确认有没有被我们海削了?」

    众人愣了一下,然后纷纷笑出来。经理面带苦笑地挥手否定:「不不——」

    「并不是这么回事喔。嗯,总之只不过是以客观的角度来收集相关资料。请两位用不着太紧张,照实回答一些问题就好。毕竟我们平时也没有少麻烦过你们吧。」

    没有跟着笑的,就只有罗兹、次郎丸以及桥本课长……真是一目了然的势力分布。

    「那么,这边是就敝公司委托进行业务谘询的公司,AlmadaInitiative的两位。次郎丸小姐和……罗兹先生。」

    「请多多指教。」

    请多多指教。

    虚情假意地打过招呼后,工兵坐正身子。经理换上严肃的语气道:「那么——」

    「那就请骏河系统再次简单地叙述一下现行的服务规格以及新DC的提案内容。时间大约为十五分钟。」

    「好的。」

    工兵将笔电接上投影机,打开事前已准备好的资料。首先是现行DC的设计书,然后是机器清单和网路架构图等文件。

    说明的过程中,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问题。次郎丸等人默默地做着笔记,业平产业的成员则是「嗯嗯」地不住点头。

    最后,在依序解说完新DC提案书和估价单的内容之后,整个说明便到此结束。当工兵说出「报告结束」的瞬间,次郎丸立刻举起一只手来。

    「方便问个问题吗?」

    攻击开始。

    掩饰着剧烈的心跳,工兵点头同意:

    「是的,请说。」

    「首先是关于机器的评选。从目前的负载率来看,平均都是在30%,即便尖峰时段也收在6O%的程度。如此看来,实在无法摆脱规格过高的嫌疑。是否应该导入较低阶一些的机种比较恰皆田?」

    「敝公司的设计方针为保留20%的安全幅度,用以应付突发式的流量。另外,RFP时的问答当中,业平曾经表示希望在导入后的四年间以现行机器来提供服务。有监于过去流量的增长趋势,目前的机器等级是最恰当的。」

    首先是中规中矩的回答。次郎丸用笔打了一个勾。

    「机器是采用买断的方式吗?贵公司的提案书中,既然将本DC基础建设定位为『包含运用在内的月费服务』,那么机器本身应该也可以采用租赁的方式来提供才对。这方面,贵公司又是如何判断的呢?」

    「这么做是为了确保扩充时的弹性。若采用租赁方式,一旦中途置换机器,便会产生违约金问题。故在将来需要紧急提案扩充设备时,敝公司希望避免出现这方面的负面成本。」

    「?贵公司刚才说,由于设备将连续使用四年,故评选高一阶的规格对吗?刚才的发言,难道没有和这个理念相互矛盾吗?既然考虑到了置换时的弹性问题,先导入廉价的机器不是比较合适吗?」

    「倘若导入的机器总价高达数百万或数千万,那么就恰如次郎丸小姐您所说的。不过,DC网路机器的单价平均是数十万,即便挑选了高一阶的规格,所需的成本也差距甚微。若再考虑租赁机器的费率,月费型的服务将很有可能会变得昂贵。」

    「贵公司计算过总成本的价差了吗?」

    「是的……都整理在这边的画面上,请看。」

    工兵切换成PowerPoint的画面。

    业平的经理,双眼顿时一亮,摆出些许惊讶的表情,彷佛在说「做得比想像中还要好很多嘛」。包括一旁的室见也微微点头。

    但次郎丸仍不改微笑表情。她安静地翻动手中的资料:

    「关于机器的评选,我们已经很清楚了。那么,接着要跟您确认设计及运用的方面。」

    气氛骤然一变。

    接下来的攻势犹如怒涛一般。就连微不足道,我方根本未曾意识到的矛盾点都被暴露出来。备援设计、可用度计算、网路定址。还有编制、流程、各种申请表单、报修至抵达的平均时间,这些都在次郎丸的攻击范围内。

    一个活泼的女孩子,究竟在体内的何处沉睡着如此凶猛的一面?其无情的程度,几乎令自己背脊发寒。可怕的是,听在旁人的耳里,只会认为我们在进行很普通的问答罢了。业平的经理,或许根本不知道眼前正上演多么激烈的攻防战吧。他似乎将其当作一种客观的情报收集方式,整个人安安稳稳地持续做着笔记。

    倘若事前没有做准备,大概一下子就会被击沉了吧。唔,就连现在这个时候,也回答得相当吃力。只要稍微出现语意嗳昧的地方,次郎丸就会紧抓住不断追问。她处处针对回答的整合性、精确度以及正确性。

    工兵在文件和笔电之间来回调阅资料,拚命回答问题。在历经了彷佛一辈子的漫长互动后,次郎丸的语气出现了变化。

    「换一个角度来问好了。」

    相当不客气的一种说法。

    戒备等级一口气升高。她盖住文件,不知究竟想抛出什么样的问题来。

    「实际的运用和障碍隔离作业,贵公司究竟是如何进行的呢?并非规格上,而是具体的操作方面。」

    「具体的——」

    「比方说……这样子好了。当无法接收到DMZ伺服器的通信时,贵公司将会如何实施确认作业?」

    …………!

    是状况模拟……所谓的角色带入吗?对目前的自己来说,这是最不擅长的部分。和单纯列出一堆数字的规格说明不同,这将会暴露出自己经验尚浅的事实。更别说对方问的还是运用部分。自己根本没有接触过相关实务,自然也就不可能答得出来。

    时间过了数秒。要是回答得再迟疑一些,客户或许就会开始心生疑窦吧。这家伙怎么回事?连具体的作业都无法说明清楚吗?光讲一些好听话,真的值得信赖吗?然而,也许是发现这边的窘境,一旁的室见开始行动了。那凛然的声音传遍整个室内:

    「首先检查之前有无在防火墙等设备上实施过作业。确认是否增加或删除过关于该伺服器的policy。在此同时,察看交换埠上的错误,看有无发生冲突或封包遗失。」

    「若发生了冲突和封包遗失呢?」

    「就透过MRTG确认流量状况,是阻塞的话便通知客户。当客户确定通信量没有问题,且问题仍未改善的话,就考虑对连接埠做shutdown/noshutdown的动作和转换到其他的介面。之后根据后续状况,还有重新启动和清除MAC位址表的手段。」

    不愧是室见,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仍能对答如流。在工程师的本职上,室见果然比自己还要高出许多阶。即便是专精领域之外的部分,也可以瞬间得出答案。

    大致问完一遍后,次郎丸平静地开口:「和教科书上写的一模一样呢。」

    「关于网路设备,我们已经很清楚贵公司有充足的处理能力。而且是忠实地执行需求定义书上面的运用规格。」

    「…………」

    「从技能组合方面来说,贵公司准备了充足的工程师,处理问题的经验也累积得很丰富……然而,倘若存在未实施的操作,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呢?是技术问题?想必不是吧。恐怕是与服务规格的制定有关。」

    「什么?」

    这种兜圈子的说话方式,令工兵皱起眉头。怎么回事,到底想说什么?

    次郎丸的手指抽出手边的一份资料,上面写有「运用需求定义书」字样。

    「伺服器交换器的责任分界点……照目前的运用规格来看,是到交换连接埠为止。」

    工兵和室见,两人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气。

    来了。选择在这里出招吗?一如事前预料的攻击方向。

    次郎丸将资料举在自己面前:

    「自交换埠以后,便是业平产业的管理范围。因此,业平总是在未能确认介面正常与否的情况下管理设定。这就是贵公司的运用规格吧。就结果来说,设定变更前的资讯收集和资料管理都是业平所要负责的。那么,过去的几个月里,究竟出现过多少次的变更呢?」

    翻动纸张的声音响起。

    「仅十一月就有十二件,十二月更有十八件。算起来大约是两天一件。」

    「啊?有这么多吗?」

    业平的经理瞪大了眼睛。次郎丸重重地点头:

    「是的,将每次的申请作业预估为两小时,一个月就是三十个小时,足足四个人日的工时。对于人手本来就不多的资讯系统部门而言,这样的负担想必不小。」

    现场开始鼓噪。经理这时向桥本投以责难的眼神:

    「为什么会开出这种规格?全部都拜托骏河系统来处理不行吗?」

    「主要是因为成本上的限制。」

    桥本的声音相当平板。她极力按捺住情绪,用压抑的口吻回答:

    「最终协议价格的时候,将重要性较低的运用事项剔除了。毕竟基本的运用窗口费用就只能处理一般的件数,但其他优先顺位更高的事件还有很多。另外,就是当时并未预估到,交换埠的管理会造成如此大的负担。」

    「也就是评估错误罗?」

    「…………」

    那个是结果论吧——工兵很想这么反驳。我们自己不也是尽量用有限的资讯来建立运用体制和流程吗?就算是买保险,也必须在事故发生前就决定好投保金额吧。这样一来,往后若发生投资过剩或保障不足的问题,也就不能怨天尤人。事后再来批评哪里便宜哪里贵,根本是无济于事的做法。

    但这时摇头否定,说了一句「不」的人,居然是次郎丸。

    「问题并不在于评估。按刚才的说法,可得出两个结论。若非增加成本以扩大供应商自己的运用范围,就只能持续消耗客户自己内部的工时了。可是,好歹身为一家系统整合商,应该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法才对。」

    「意思是?」

    「这个嘛……请问骏河系统是怎么想的呢?」

    话题突然丢了过来。

    咦——工兵不禁为之语塞。现在是徽求我们的意见吗?还以为对方只要提到「自动化」这个字眼,我方就能够亮出运用工具来发动猛攻了。为何只说到一半,就问起我们来了?莫非在期待我们说出错误的答案吗?

    「呃……」

    思绪无法统整。就彷佛预料到会紧急煞车,所以预先站稳身子,但车子却反而加速的感觉。若要搪塞过去的话也很奇怪,于是工兵只能按原定计昼出招:

    「我想应该进行……系统化工作。可自动处理的部分就改为自动,以减少工时的消耗。这样一来,就不必增如月费而能够维持服务规格了。」

    「系统化。例如呢?」

    「这个……」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情况?就像毫不在乎骏河系统的攻击,故意要将我们诱导至某个方向。来吧,快点动棋子吧。缺口就在这里喔。要出杀手锏的话就趁现在……

    工兵转动视线稍微瞄了一眼敌方的头目——切斯特·罗兹一脸悠哉地坐在座位上。他对于次郎丸的发言一点也不感到惊讶的样子。莫非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和预料之中吗?

    一种强烈的异样感袭来。但如今也只能吃下对方抛出的诱饵了。工兵切换电脑画面,叫出运用工具。见到投影机投射出来的这个网页,业平的成员们统统瞪大双眼。这也难怪,毕竟自家公司的主机名称,居然就出现在这个陌生的网站上。

    「其实敝公司也有认知到问题所在,并持续进行了检讨。这个是尚处于DEMO版,用于自动设定和管理交换埠的系统。只要选好交换器,并点选连接埠的话,用户便能做即时设定。像这样……由于使用下拉式选单,相较于无固定格式的邮件,更能够减少许多设定和申请上的失误。」

    喔喔——会场一阵骚动。预期中的反应。但次郎丸却无动于衷,微微眯起双眼询问:

    「这个DEMO……请问是什么时候制作的?」

    「上个……是上个月。」

    总不能说是周末临时赶工做出来的。听到这句不自然的回答,次郎丸更是加深笑容:

    「上个月的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大约中旬左右吧。」

    「你在说谎。」

    她毫不留情地这么指责。工兵脸色发白,拚命按捺住内心的惊慌,大声地反问:

    「为何是说谎?」

    「在上个月,贵公司根本就不可能检讨这样的工具。」

    「何以见得?」

    这个谎言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看穿才对。面对强势瞪来的工兵,次郎丸丝毫没有退让。她用满不在乎的表情望向一旁。

    桥本紧紧握起了拳头。尽管一样面无表情,却可从中看出一丝的痛苦。她怎么了?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桥本起先保持沉默,但或许是无法忍受周遭投来的视线,她勉强地挤出声音道:

    「上个月……我和贵公司讨论过连接埠收容的系统化问题。因为刚好连续发生了好几件申请疏失……我询问能不能变得更机械化一些,答案却是否定的。」?

    「对方表示,贵公司的承包范围只有基础建设的建构和运用。如果想要制作新的管理工具,则必须独立成一个应用程式开发的案子。对方还补充了,由于这笔费用不太划算,建议我们选是维持现行人工管理的方式较为便宜。」

    「请……请等一下!」

    工兵惊叫般地喊道。那是什么互动?我方已经查阅过去所有的相关邮件和议事录,根本没有任阿一个地方记载着桥本刚才所说的委托。

    「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跟谁联络的?这种要求,我们完全都不知情。」

    面对工兵死命的追问,桥本叹了一口气:

    「我是透过电话……向侄乃滨小姐询问的。因为她是贵公司的运用窗口负责人。」

    工兵哑口无言。

    电话,居然是电话。

    完全遗漏掉了。与各负责人之间的口头沟通,次郎丸居然连这种东西也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她对所有的成员做过访谈了?

    工兵感到一阵寒意。

    这是多么可怕的热诚,多么可怕的执着啊。不惜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投注在打倒骏河系统这个单一的目标上。一份合约也不留,夺取所有的机器和服务——运动健身房的这句发言,如今伴随着可怕的现实感愈来愈靠近了。

    次郎丸放松表情:

    「一个运用窗口工程师,不可能会不知道这种运用改善的尝试。所以可以断定,这个工具是最近才制作出来的。那么,明明没有接获客户的委托,为何会急着做出这样的系统来呢?原因再清楚不过了,是因为新DC的发包被喊停。因为接获通知,得知外部的业务谘詾顾问要现况访谈。所以才急急忙忙地准备这么一份钓饵。一切就为了营造出,敝公司非常重视业平产业这位客户的印象。」

    「我……我们……」

    「一间正常的公司,不可能明知亏本还去制作额外的系统。刚才桥本课长说过,应用程式的开发需要相当的经费。换句话说,骏河系统的毛利率,完全出得起这笔预算。不知是从月费还是建构费用里赚来的。」

    不对。

    「那么,我要在此询问。平时不做任何的改善活动,在感觉客户可能终止合约的瞬间才砍掉自己的毛利率。这真的是一家诚实的供应商所应该有的态度吗?真的可以称之为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吗?」

    …………

    上当了。

    完全上当了。

    次郎丸非常清楚,我方可能会制作出某种工具来,于是便拟定了将其反制的对策,将我方的善意替换成恶意。

    其效果相当显着。业平的成员们,目光中已经带有怀疑之色。风向正在大幅度改变当中。

    次郎丸用了足足数秒的时间环视整个室内,最后面向这边:

    「那么,进行下个项目的确认。关于障碍处理的流程……」

    攻势再度发动。

    工兵努力回答,但客户的反应却不怎么样。发出的声音和诉求,就像被海绵完全吸收一样。整个人就彷佛在水中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喘不过气来,一旦稍有疏忽就会万劫不复。

    不能输,不能输,不能输。

    工兵拚命鼓舞着自己的内心,然而局势再明显不过了。无论说些什么都得不到呼应,传不进客户耳里。现场的气氛,如今已完全控制在次郎丸的手中。

    …………

    「所以……现在是怎么样了?以结论来说的话。」

    历经十多分钟的摧残后,业平的经理这么开口询问。次郎丸微微倾头说道:

    「从客观角度分析,骏河系统的服务相当昂贵,与一般的市场行情相差甚大,建议最好重新举办RFP。」

    宣判死刑。

    毫不留情的一击。将我方反驳的意志和动力完全剥夺殆尽。

    (真的……太狠毒了。)

    一旁的室见咬牙切齿。桥本则同样在桌上紧紧握拳。

    经理略微点头,接着问了一句:「贵公司还有任何异议吗?」

    异议?我们现在究竟还能反驳些什么?不管怎么回答都是徒劳无功,只会被认为在垂死挣扎罢了。这样叫我们该如何回答?又该如何说明?就在工兵犹豫不决之际,经理叹了一口气: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这边——」

    「请……请等一下!」

    工兵连忙喊道。全场的目光集中过来。他顶着一片混乱的脑子,努力地组织言语:

    「这都是误会。我们……敝公司的服务并不存在如此的暴利,而是参考了现行供应商的费用水准,以敝公司认为最适当的内容来提供服务。这一点在上次的RFP提案时,应该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才对。」

    「可是啊——」

    经理投来怀疑的目光。

    「技术的进步日新月异,距离上一次的RFP,很多状况都已絰改变了不是吗?例如机器和线路价格的下跌,人月单价的调整等等。」

    「…………」

    「实际上,Almada就可以提供更便宜的估价了对吧?」

    「是的。」次郎丸笑盈盈地这么点头……不行,不行了。在这种状况下,说什么对方也听不进去。没有说服力。只要敌人躲在客户的背后,我方的提案就不可能会被接受。

    当着咬牙切齿的工兵面前,经理点点头。他开口道:「那么——」眼看就要站起来。

    等等——

    工兵正要再度呼喊之际。

    刺耳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周遭的视线纷纷投去。是摆放在房间角落的分机。桥本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后起身接听。她拿起话筒,贴在脸颊上:

    「您好,这里是六号会议室……常务?」

    气氛变得鼓噪。业平的成员们陆续转头望去,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没错,刚好正在开会中……咦……不,我没听说过……咦?」

    桥本露出错愕的表情。对于总是保持冷静的她来说,这相当罕见。那能面般的脸庞似乎变得凝重起来。

    「……是的……这样吗……知道了……我会确认的。是。」

    桥本挂断电话。她不发一语地走到电脑旁,解除锁定,低头凝视着萤幕上的画面。

    「啊,喂,桥本,怎么啦?」

    业平的经理看似混乱地问道。这也难怪,毕竟完全摸不着头绪,其他的成员也都是一副发愣的表情。

    桥本盲打的键盘敲击声响起。她轻吸一口气:

    「常务来电通知,收到一份IT基础建设的业务谘询报告,让我们看一下。」

    「业务谘询……报告?」

    经理的表情变得扭曲:

    「你在说什么啊?那不是Almada他们稍后要整理出来的吗?」

    「不,不是Almada的报告。」

    桥本环视整个会场,那薄薄的嘴唇绷成了一直线。

    「报告书的制作方是……JT&W。」

    …………?

    冲击性的事实撼动了空气,每个人都瞠目结舌。就连次郎丸和罗兹,也都看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经理呼吸困难般地再次发问:

    「为……为什么是JT&W?我根本没听诡啊。也没有编列出这笔预算。」

    「据说对方似乎向我们探询过免费业务谘询的意向。是董事层级的……至于详细原委就不太清楚了。」

    「……免费。」

    「他们似乎徵得了各家厂商的同意,藉以共享必要的资讯。听说好像也跟骏河系统探询过这方面的意向了。」

    所有人立刻看过来。工兵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承认。现场开始骚动。在此起彼落的状况确认指示当中,桥本持续盯着萤幕。

    她操作着触控板:

    「我只念出有关的结论。关于IT基础建设的成本效益比——」

    …………

    「业者现行提供的服务,其价格极为低廉,成本效益比相当高。由于较市场行情便宜许多,故建议今后举办选考会时,可多追加现行费用的二至三成预算。」

    「完……完全相反嘛。」

    怎么回事——经理大声叫道。这和Almada完全是截然相反的意见。不只是他,其他人似乎也感到无法理解。究竟该相信哪一边才好?不,莫非双方都是采取极端的论点?现场的混乱一发不可收拾。

    「次郎丸小姐,次郎丸小姐!请问这个结论该怎么解释?JT&W和贵公司之间,对于市场行情的认知有如此大的落差吗?」

    「不……」

    次郎丸的脸色发白。尽管眼中浮现慌乱,她仍用沉稳的声音回答:

    「我们纯粹是基于我们自己的资料来提供建言……该怎么说?JT&W应该是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调查方法。」

    「可是结论完全相反啊。业界的标准价格,总不可能换了一个顾问就相差这么多吧。就连对服务等级的评价,你们两家意见也是对立的。」

    「…………」

    感受着风向的逐渐变化,工兵握紧住拳头。

    好……很好,总算赶上了!

    星期一,工兵在收到福大所提供的DEMO版程式后,便主动联络JT&W。对象是梅林,在江古田建设案件中也曾遭遇过,那值素来有积怨的工程师。

    希望你们能对业平实施业务谘詾——

    对于这个开门见山的要求,梅林却是很不屑地回答:

    「你是白痴吗?」

    可以明显感觉到对方傻眼表情的声音。

    「我们为什么要从旁掩护你?你应该没忘记,我们在业平的案子里是什么样的关系吧?见到情势不对,就跑来向以前的竞争对手求救了?你究竟还有没有自尊心啊。」

    「我并不是要向你们求救。」

    工兵以格外冷静的语调回应。

    「就因为这件事情对贵公司也有好处,我才会找您商量的。请听好,倘若接受我们的提案,你们可以获得以下三点好处。」

    「哦……?」

    尽管用鼻子这么哼着,梅林似乎也对此很感兴趣。他催促道:「那就说说看吧。」

    「第一,Almada拓展客户的手法,目前全仰赖企业高层的口碑。反过来说,就算有那么一次风评恶劣,急速扩张的脚步就会停顿下来。若是没有了自上而下的业务谘詾来作为突破口,他们顶多也只是一间中小型的SIer罢了。对于JT&W来说,根本不足为惧。换句话说,就是将未来的强敌——将威胁扼杀于摇篮之中。」

    「…………」

    「第二,实施系统谘询的话,就可以调阅竞争对手的提案和服务规格。也就是说,你们将能看到,我们会对贵公司采取什么样的策略。这在下一次的RFP中,应该非常有利吧?」

    「你们……同意提供这方面的资讯?」

    「当然。只要我们下次做出更优秀的提案就行了。」

    梅林扫兴般地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发出不悦的低吟声来:

    「原来如此……那么,第三个好处是?」

    「啊啊,这自然不用多说了。」

    「啥?」

    工兵放松嘴角。他眯起眼尾,以略带幽默的口吻告知:

    「您将可以一雪江古田的耻辱喔。对梅林先生来说,这难道不是最吸引您的地方吗?」

    …………

    于是就有了刚才的一幕。

    JT&W遵守了诺言。为打倒共同的敌人,他们进行了高层行销。不愧是菁英级商务人士,娃娃脸梅林,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工兵擦拭额头的汗水。现场的气氛已完全混浊。就因为出现一个截然相反的指标,使得众人顿时失去了方向感。经理紧咬着双方为何会出现如此差异的问题,而次郎丸只是一再强调「这是调查手法的不同」。至于其他成员,则是各自在交换意见。不知不觉当中,骏河系统被排除在会议的流程之外。

    「容我说句话好吗?」

    出面化解混乱的是桥本课长。

    宛如蜡像人一般的课长,平静地环视各桌:

    「关于费用的正当性,既然出现了意见如此分歧的情报,光靠我们自己也很难做出结论吧。所以,暂时先将价格的问题抛开,重新针对其他的部分做现况访谈如何?」

    「其他的部分——」

    主管露出疑惑的神情。

    「意思是?」

    「运用流程的效率、设定和规划的合理性,也就是不会影响到成本的知识与经验部分。这样一来,讨论的内容也会较有建设性。」

    「这样啊。」

    经理看起来还有些不满。但或许是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望向次郎丸,终于松口道:「那么……就先这样进行好了。」

    鲍伯短发的负责人,完全掩不住自身的惊慌。她「呃——」地翻阅资料,视线不断游走着。大概是事前拟定的剧本遭到破坏,使得她整个人处于空白状态,连带语气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那么……请问,贵公司未曾考虑过采用预防突发性流量的WAN服务吗?例如ITTU的WVE或是JT&W的BrustSwichedAccess等,近来的设备似乎都相当稳定。」

    「完全没有检讨的价值。」

    大魔神出动了。

    室见探出身子。刚才一直处于挨打局面,让她似乎累积了不少的火气。其全身弥漫着危险的气息,嘴唇的单边上扬扭曲:

    「您看过流量图了吗?几乎都是平坦的线条吧。即使有变动,也在游走上下两成左右,根本没有必要担心突发性流量。何必多此一举地将架构复杂化?」

    「那……那么,网际网路的流量呢?」

    「敝公司采用的就是流量制的网际网路连线。您没有听过90%机制或95%机制吗?莫非真的认为,『只保护基本频宽』的线路,可以用在电子商务的网站上?」

    「……!」

    次郎丸缩了缩肩膀。尽管眼眸看起来有些湿润,她仍毅然地挺直身子:

    「那……那么,接下来是关于L3交换器的冗余设计。现行所有的机器都采用了OPPF或STP来防止回圈,请问当初为何没有采用堆叠架构呢?我想应该能降低组态管理和运用的负担才对……」

    「啊?堆叠?」

    溃堤。

    大概是再也忍不下去,室见的双颊变得扭曲。那平时用来对外伪装的面具剥落,显露出与生俱来的凶暴性格。她将鼻腔撑到最大,猛吸入一口气:

    「在冗余设计中采用堆叠,根本是外行人的作法。路由表的收敛和堆叠成员的同步时间存在落差,当切换回主机器时,将会发生无法预期的中断。若再考虑到STP的收敛时间,简直就是乱七八糟,绝对不会有人认为运用会变得更轻松。而更重要的是,修补安全漏洞时怎么办?统统堆叠起来之后对外看起来就是唯一的一台机器,如果要更新软体版本时就没有办法将所有的连线都集中到其中一部来更新其余机器。难道要暂时解除堆叠来手动更新?设定要如何同步化?而且要是觉得STP不好用,还有最近热门的FlexLink可供选择吧。为什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采用堆叠呢?另外——」

    无情的蹂躏。

    没有人能出面阻止。暴风雨般的技术长篇大论,一直持续到次郎丸完全陷入沉默为止。

    会场「喀哒喀哒」地开始收拾椅子。

    投影机也被撤走,研讨室的桌子被更换成学校座位般的摆设。这里接下来似乎还要进行公司内部的讲习。或许是刚才的会议拖得太长,使得对方不得不加快布置的速度。

    工兵急忙收拾行李之际,忽然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桥本课长那空洞般的双眼,正在注视着这边。

    ……唔,惹她生气了吗?

    尽管是紧急措施,自己毕竟还是跳过了她这位中间人,直接促成了JT&W与业平高层之间的互动。无论怎么想,应该都不会感到愉快……话说,果然被看穿了吗?除了桥本,其他人似平都未发现这是工兵安排的一着暗棋。工兵缩起身子,低下头去致歉,但对方却拿出了手机,用纤细的手指高速敲击按键。一瞬间,手中的智慧手机传出震动。

    「(╯゜□゜)╯====┻━┻」

    真的生气了!

    糟糕!被桥本课长讨厌了!自己为数不多的酒友之一,如今显得非常不高兴!

    工兵正感到不如所措时,又收到了一封讯息。

    「拜托,下一次请事先和我分享情报。」

    ……唔喔,第一次看到她用手机发出这么正经的信件内容来。她似乎真的很愤怒呢。字里行间传达出了无言的怒气。

    不过,信中既然提到「下一次」,想必还不至于发展到绝交的状态吧。好险好险。工兵才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某个脚步声慢慢靠近。

    「樱坂先生。」

    次郎丸赫然就站在自己的旁边。她抿着双唇,脸色看起来相当差,苍白的眉间挤出了好几道皱痕。被对方一副想不开的模样吓到,工兵整个人不禁戒备起来。

    「谢谢你!让我学到了很多!」

    她深深地行了一礼。

    「……咦?」

    在错愕的工兵面前,次郎丸直截了当抬起脸来:

    「尽了全力还是无法触及!我承认,我目前的价值还在你之下。技术、战略、饥渴度,一切都败得很惨。之前说我们是对手,真的很对不起。看样子我还旱了一百年!」

    「不……没有夸张到那种地步吧。」

    自己只不过是在现况访谈中夺得了一次优势罢了,并非在相互提案的场合中真正获得胜利。倘若统计整体的胜败次数,依旧还是她的天下才对。实在没有理由这么轻易地就认输。

    在不知该如何应对之际,次郎丸已经转身。她小跑步出去,停了下来,在直直凝视工兵后,又一次深深地鞠躬:

    「我会继续努力,希望下一次交手时能表现得更出色!先失陪了!」

    精神奕奕地丢下这句话,她便跑出房间……唔,这是什么运动家的精神。不择手段的谋略剧一碰上她,居然也就变成运动根性的戏码了。现在的心境,应该可以说……神清气爽吧?

    工兵抓了抓头,发现室见错愕的目光正直射而来。

    「你……好死不死,居然被那种麻烦的女人缠上了呢。」

    「唔……」

    原本想反驳对方太过敏感,但随即又闭上嘴巴。

    从过去到现在,和自己有所牵连的女性,梢、桥本、药院……还有室见。

    内心忽然有种很奇妙的体会。唔唔……莫非自己真有女难之相?看来还是再去一趟神田明神比较好。

    「嗯?看我干嘛?」

    「没有。」

    工兵急忙移开视线。这个瞬间,视野里跑进一个高大的人影。

    蓝眼睛、金色卷发,如古希腊哲学家的外貌—是切斯特·罗兹。这位异国的经营者笔直地朝这边走来。

    那宛如雕刻出来的嘴唇微微放松。近距离一看,白色人种果然相当有震撼力。就在不知所措之际,对方忽然伸出一只手来:

    「真是一场精彩的简报。我代表Almada向你表达敬意。实在太出色了。」

    继次郎丸后,又是意想不到的赞赏之词。对方那始终淡然处之的态度,使得工兵有些气愤。

    又不是在召开什么运动大会,你就不能多少表现出一些反感或懊恼的负面情绪来吗?

    反握住对方的手,工兵有些不怀好意地开口:

    「如果今天是两位一起上,会怎样还不知道呢。」

    他藉机挖苦这位社长在开会过程中始终保持沉默的态度。为什么不出手帮忙次郎丸呢?看着部下陷入困境,却不伸出援手,这就是贵公司的管理方式吗?

    罗兹扭起嘴角:

    「缘还很年轻,知道失败的滋味,对她而言是很有好处的。谢谢你给了她这么宝贵的教训。这在我们公司内部实在很难办到。」

    「把我们当成了教材吗?」

    「岂敢,你们是相当优秀的人才。若是可以的话,很希望能够一起共事。」

    说着,他将手伸进胸前的口袋里,从皮套中取出一张名片来。

    「如果对现在的职场有任何不满,欢迎随时联络我。我想应该能做出很有建设性的交涉。」

    ……什么!

    工兵顿时愣在原地。这是什么破天荒的剧情?莫非……是在对我挖角?

    回过神来之前,名片忽然被一旁夺去。室见顶着僵硬的表情瞪向罗兹:

    「当着他人上司的面招揽部下,您未免太大胆了吧。」

    ——难道这也是国际标准吗?

    面对这不善的口吻,罗兹耸耸肩膀:

    「那真是抱歉。我好像弄错交换名片的先后顺序了。」

    「不是顺序的问题。竞争对手在客户面前交换名片,会被认为不懂规矩喔。更何况,贵公司现在的立场似乎不太乐观吧?」

    仔细一看,几位业平的成员正面带疑惑地望向这边。罗兹回头看了一下,随即扭扭脖子:

    「……原来如此。你说得对,是该另外挑个合适的场合……抱歉耽误了你们的时间。那么,有什么事情,就透过网站上的联络方式吧。先失陪了。」

    他微微举起一只手,就这样离开现场。室见用看待杀父仇人般的目光继续瞪着罗兹,但不久便移开视线。她抓住工兵的手臂开始拉扯,说了一声:「走吧。」

    「……等等,室见。太用力,你太用力了。」

    好危险,差一点就要整个人跌倒了。但室见的手指却依然深深戳入西装的布料内,完全没有放开的迹象。那小小的嘴唇抿成へ字形,表情看来就彷佛在生什么气。

    工兵叹一口气,清了清喉咙:

    「我不会辞职的啦。」

    「…………」

    室见还是摆着一张臭脸,向这边投来试探般的目光:

    「无所谓……你要跳槽的话,我是不会阻止的喔。毕竟我又没有那种权利。」

    「都说我不会辞职了。」

    尽管不断强调,室见的表情依旧僵硬。

    但手指的力道,却似乎放松了那么一点点。

    *

    次郎丸独自一人伫立在逃生梯的楼梯间。

    她原本打算去厕所,但不知不觉中就离开了走道。待周遭没了其他人的目光后,情绪就再也抑制不住。

    「谢谢你!」、「让我学到了很多!」——

    真是可笑极了。自己居然会说出这种场面话来,难道这么想维持乖宝宝的形象吗?这么不愿在对手面前示弱吗?

    想必不是吧。在当时,自己应该很想跺脚才对。很想整个人蹲下来,咬牙切齿地猛敲地面。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那是什么犯规的招式?不惜去藉助竞争对手的力量,难道就不会觉得丢脸吗?还有业平也是,不过才听到另一家业者的意见,所有的人就完全乱了方寸。究竟把我们这将近一个月的现况访谈和调查当成了什么?相较于在自己眼前认真努力的驻点人员,他们却更宁愿相信业界最大企业的这块招牌吗?完全无法接受,愤怒和屈辱彷佛就快要撕裂自己。

    但另一方面,自己也心知肚明,彼此都在使用犯规的伎俩。包括自己,也是透过经营层级的干涉,强行渗透进现场,偷看竞争对手的资讯,企图展开一场单方面优势的战斗。不是真正靠着技术和成本,而是发自政治层面的一击。

    敌人纯粹只是在我方的战场上交手罢了。技术对技术,降价对降价,然后是谋略对上谋略。其结杲,就是自己在所有的领域里彻底失败。没有藉口,体无完肤的惨败。

    (……!)

    次郎丸低着头紧咬下唇之际,背后忽然传来开门的声响。

    「缘。」

    是罗兹。那修长的影子投射至楼梯下方。这位异国的上司,投来一如既往的冷淡目光:

    「准备向业平的人做事后说明。时间在三十分钟后,尽量消弥这一次所引发的不信任问题。开于JT&W的报告,不要直接否定,而是找出共通点来整合在一起。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本来打算先拟定一下方针——」

    话说到一半,罗兹忽然停住。那内凹的眼睛,疑惑地眯了起来。

    「缘,你在哭吗?」

    「我没哭……!」

    然而努力挤出的声音,无可奈何的变成了哭腔。呜咽自喉咙的深处涌上。次郎丸彷佛婴儿一般不断哽咽,同时擦拭着自己的眼眶。

    「只……只不过输了这么一次……我……又不是小孩子!」

    愈是否定,眼泪就愈控制不住。

    好难看,这是什么狼狈的模样。BOSS想必也失望透顶了吧。为何将要将案子交给自己这个不成熟的新人呢?甚至还给其他案件造成不良影响,想必将来再也无法担任负责人一职了——

    罗兹叹一口气,微微倾着头:

    「你为何讨厌哭呢?」

    「……咦?」

    「我的团队里,不需要那种输了就垂头丧气的人。失败后觉得不甘心是人之常情。既然这份屈辱足以让你哭泣,就将它化为下一次的动力吧。还是说,你对于工作的热诚,完全经不起区区一次的挫折?」

    「没有……没有这回事!」

    次郎丸愤慨地抗议道。「那就好」——罗兹翻动西装下摆,直接转身。他顶着严肃的表情,微微眯细眼角:

    「事前简报在十分钟后进行。先去洗个脸,转换一下心情吧。办得到吗?」

    没有丝毫的体恤,完全是公事公办的一句话。然而这份冷酷,正是自己如今所需要的。次郎丸吸着鼻子,整个人站起来,挺起胸膛。

    「YES……YES,BOSS!」

    她放声这么回答。罗兹则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的另一端。

    尽管悔恨和悲伤并没有消失,但自己却获得了肯定。肯定了自己的愤怒。既然如此,就必须好好地珍惜现在的这份感情。为了不久后的再次交手,为了冼刷耻辱的那一天。

    樱坂……工兵。

    次郎丸念着这个宿命般的名字。

    下一次不会输你的。这个平静的嘀咕声,最终消失在楼梯间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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