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酱-梓酱-横寺阳人

    从钢铁小姐那儿接到电话,是早上的五点。

    对面也十分动摇,话说得飞快完全不得要领,可是唯独听明白的,就是“月子她,乱来”这句话。

    仅凭这句话,就足以作为我奔出家门的理由。

    昨天到最后,一切都无可奈何。

    直到我参一脚把两人强行拉开为止,筒隐和小豆梓还在继续进行肩膀和言语的激烈冲突,后辈的女生们也各种乱成一团。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两人总算站起身来。

    “——”

    “……”

    视线绝不相交地,两人走出活动室相互告别。一堵又高又坚固的执拗之墙绝望性地耸立于两人之间。

    下个课间去看看她们的状态时,两个人都早就早退了。

    无论向她俩发多少短信都是杳无音讯。到夜里终于愿意接我电话了,结果筒隐那边

    “——跟前辈没关系”

    小豆梓也一样

    “……现在先别管我”

    就此打住。之后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真是一团糟。

    世上真有这种事?这样的话哪里还有未来啊。

    别吵架啊,这种话我说不出来。人类吵吵架什么的很正常,朋友的话更加如此。我和胖太也曾打得扭成一团过。

    可是,朋友称为朋友的本质,就是和好得快。

    无论用多么糟糕的绝交手段,不知不觉中就和好如初的便是朋友。至少,真正的朋友是这样。

    要是虚假的朋友的话——一旦形成龟裂,会不会永远无法修复了呢?

    这样难道不是很悲伤吗,不是挥之不去吗。

    我究竟能做到什么呢。

    一夜未合眼而迎来的翌晨,我的手机响起了狮子王的铃声。

    休息日的星期六,碰巧也是大学入学考试的第一天。

    在清晨一台巴士都没有的漆黑的道路上猛蹬着自行车,以媲美贾斯廷·加特林的记录般吃了兴奋剂的速度到达筒隐家。

    在刺骨寒风中牙齿咯咯打着颤,我敲着门按门铃。

    手一推,大门就开了。

    是昨天晚上没锁门吗。规规矩矩的月子妹妹她?不会吧。

    在夜气尚浓、浓云密布的天空之下,愈加凛冽的寒风,与恐怖的预感一同刺痛着我的肌肤。

    正当我以踢飞前庭碎石般的速度奔跑时

    “横寺……”

    玄关的门打开了。

    一个似曾相识的刺猬人偶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这肯定是还穿着睡衣吧。哭丧着脸的钢铁小姐,脚底不稳地向我伸出了双手。

    “月子她,月子她……!”

    我将每次听到她的名字时都会愈加强烈的心跳强行压下去,摇摇晃晃的眩晕感也抛在脑后。唯独后背渗出的汗,无论如何都没能抑制住。

    我抱住钢铁小姐支撑着她的身体,深呼吸。

    “——怎么了吗?冷静下来跟我讲讲。”

    我狠狠地咬住牙关。抱着某种觉悟,僵硬的脸颊像是要把肌肉撕裂般强挤出笑容,等待着她下一句话。

    “恩,唔……不好了,月子她——”

    “——恩”

    “竟然说不陪我去大学考试的考场!竟然说当场不给我捏刚做好的饭团!坏孩子!真是个坏孩子!”

    ……恩?

    一瞬间,我产生一不留神就跳跃到另一条世界线去了的感觉。

    可是无论我仔细回想多少次,装着钢铁小姐的刺猬玩偶的表情无比认真,其中喜剧部分的要素除了这玩偶服之外就找不到别的了吧。

    我赌上这严肃空间的实体仍然存在的可能性,再试着问了一次。

    “月子妹妹,怎么了?”

    “所以说!月子!不来!考场!考试!大事!”

    “那个,虽然我听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一个人去是不是也可以啊?”

    “别说这种不讲理的话。考场的去法,非也,本来我就不可能记得考场在哪儿啊!我的脑内容积空间都被婚活句法、婚活算式和婚活年表塞满了啊!”

    “……哈啊”

    “正因为直到前天都确定月子愿意陪我去,所以才安心地复习参考书了啊。换而言之,她便是汪洋大海中闪烁的北极星,引导着战场的军旗!若是无月子,你叫我如何去考试!”

    “……”

    紧张的空气像是逃跑了一般地发出了蒸发的声音。

    风儿呼呼作响,草木沙沙发笑,严肃什么的早已在云之彼端。

    你要怎么赔我啊,我这咬得太紧而发痛的臼齿,还有这不听使唤紧张起来而后羞耻难耐扬起反旗的心脏。

    “有横寺在真是太好了……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让月子回心转意……!”

    死命粘着我不放的钢铁小姐,大概与成熟的外表相对内心比谁都小吧。

    这该死的平凡小姐……。要是再不自重我就把你娶走哦。

    “——对不起。虽然我说了会打扰他的所以请别打电话了’,可姐姐说什么都不听”

    钢铁小姐身后,传来了碎步快走的声音。

    是穿着沾着饭的风衣的月子妹妹。比钢铁小姐的玩偶装的一半还小。

    那可爱魅力满满的身板,却站的比刺猬稳得多。

    “最近真的有好好学习,可能是太紧张了吧。正因为是这样的人,所以说不定非得去考场那里好好监督不可呢”

    “是呢,监督很重要呢……”

    不只是“重要”这个级别的问题。正因为有监督这一象征性的存在,对阅读理解文的印象才会有巨大的差异啊。拜其所赐,十分的文章可能打一百分甚至一万分。Kantoku氏就宛如统领这世间所有神灵的大王神,我每早每晚都会面朝北方跪拜的。(心叶注:カントク(Kantoku),不笑猫系列的插画师,有“五年目の放课后”这一同人画集。相乐总泥垢了,崇敬カントク大神都到了在正文里跪他的程度了吗?!)

    ……我在说什么来着?啊,不,当然是月子妹妹监督钢铁小姐让她拿高分的事啦。

    “但是,我还有事”

    “……事?”

    “是的。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跟姐姐说我今天不能一起去了之后,她这么大年纪了还是狼狈不堪。我作为她的妹妹向你道歉。”

    “这个嘛,因为是钢铁小姐嘛没什么倒是……那干脆我来陪她如何?”

    “非常感谢。但是没问题的。昨天已经有一位愿意主动承担责任的人了,虽然姐姐完全不肯理解。”

    面对穿着玩偶服手脚乱挥胡闹着的刺猬小姐,用一只手应付着的月子妹妹说道。

    这样子,真是让人扫兴般的平常。

    就跟整齐的风衣的颜色一样,实在是太过自然了。紧张的地方和钻牛角尖的地方,就像没有一样。

    仿佛让人无法联想到昨天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一般。

    “呀咧呀咧……”

    我感觉到肩膀松下来了。怀着某种觉悟从家里飞奔出来的自己,就像笨蛋一样。

    应该可以松口气了。应该可以安心了。

    但是。

    “——为什么呢……”

    我的心中渐渐囤积着某种黑暗的芥蒂。

    那里有种奇妙的违和感。虽然无法表达,但确实心底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正想去探寻它的正体

    “恩?”

    大街那里传来夸张的排气管声。

    “看来到了呢”

    月子妹妹像是久等了一般低语道。

    推开正门的小小身影,悠然地望着我。

    伴随着撕裂清晨恬静空气的爆音出场的,是真红色的运动跑车。那车前灯就像被拘束住的猛牛般,将微暗驱散殆尽。极度低矮的车高,根本没法想象能在日本的车道上跑。

    这家伙像是要把沥青削掉般猛烈地旋转着轮胎,停在了筒隐家的门前。直到引擎停下为止,如大型卡车般的重低音都震到了我的肚子里面。

    “这是……”

    虽然我不太懂车子不知道,这跟之前胖太家的书桌上摆着的模型很像。

    好像是,对——兰博基尼·康塔什。

    听说买的话要上千万,维护费一年得要上百万……

    在引擎停下一瞬间的寂静后,车门向空中开启。

    从副驾驶座蹦出来一个小小的人影。

    “月酱,早上好!”

    “艾,艾米?!”

    “……哎呀呀,欧尼酱。吓我一跳!”

    向筒隐飞奔而去的宇宙怪兽双马尾朝我这边看去,眼睛眨个不停。今天早上似乎心情不错,用的是很久不见的熊孩子模式。呀哇哇!

    摇摆的斗篷外套上,巧克力球样的东西在晃荡。水珠花纹短裤……

    “这么早就叫你来真是抱歉”

    “没事没事,能够依赖我我很开心!呀吼!”

    “谢谢。呀吼”

    和筒隐双手相拍,阿尔卑斯一万尺式hightouch问候。

    满面笑容与无表情点头,完全是在把同年纪的女孩子相反化嘛。哥哥我虽然稍微大一点,和小不点玩hightouch是我超得意的领域所以能加我一个不。

    “那个,筒隐你把艾米叫来了?”

    “对。正确来说是拜托给艾米,姐姐的搬运——根本来说,陪同。”

    筒隐的视线移向了运动跑车的方向。

    从驾驶座上走下来的

    “早上好。准备OK?Fight一发!”

    自然是艾米之父,也就是大个子外国友人。

    向钢铁小姐点头致意,向月子妹妹点头致意,顺便也向我点头致意,然后像是突然注意到一样地看着我

    “哦!Nicetomeetyou,niceboy!你好!”

    像是很早就认识我一样地微笑着。

    “啊,您好……?”

    “IlikeAmy!YoulikeAmy!Weare朋友!”

    是个friendly的人。握住的手被他哗哗地摇着。是呢,在艾玛努爱拉小姐鉴赏玩味同好会会员这个层面上我们是朋友呢爸爸!

    “喂,稍,稍微等下!艾米爸爸和月子妹妹,原来认识啊?!”

    “熟人,吗。因为是朋友的父亲嘛。打个招呼什么的还是有的。”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

    “……说了些奇怪的话呢。把我们凑到一起的,不就是前辈你吗?”

    “尼嘻嘻!艾米和月酱是朋友哦。意大利泳池deathmatch之后关系变好的!”

    筒隐和艾米她们,“呐”,地把头摆向了同一个方向。一边是清爽的笑容,一边是淡然的无表情。

    说来,还真有这事呢。虽然感觉那之后过了好长时间,仔细一想还没……究竟过了多长时间来着。忘了。

    “还好,和姐姐也已经认识了。叔叔提出可以把姐姐用车送到考场。”

    “可是,艾米爸爸不是很忙吗,做cosplay女儿的摄像师这份工作”

    “怎么可能有这种职业好不!爸爸是大学教授我不早说过了吗,民俗学的!”

    “啊,是这样来着……”

    “拍照只是个变态兴趣而已!说了不知多少回不要对他丢十字钉,可他却完全不听!”

    “即便如此,你还是高高兴兴地给他拍呢”

    “不,不是这样子的!”

    艾米爸爸的专攻,是日本神社、古老文化、民俗信仰之类的东西。大个子外国友人的兴趣真是独特。

    任教的大学就是钢铁小姐的大学考试考场,所以一跟他商量就立马答应陪同了吧。

    “所以呢姐姐。是上缴年贡的时候了。请准备好出门。”

    “……啊呜……”

    被妹妹训斥,钢铁小姐发出了像妹妹一样的声音。虽然可爱可毕竟还是个考大学的考生。真是个废孩子。

    “已经够了姐姐。好好看看这个”

    月子妹妹拿出了藏在身后的包裹。

    “这是合格便当。只要有了这个肯定没问题。饭团、牛肉饼、鸡蛋、蛋黄酱。全部都是姐姐喜欢吃的。请把这份便当,当作我吧。”

    “把这当作月子……”

    “吃掉”

    “这能吃得下!”

    不惜献出自己的月子妹妹真是活祭品的典范。

    “……然而可是,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已经没时间了。好了请换衣服吧”

    “艾米也来帮忙!”

    “姆姆姆,别,别拉我……”

    三个人像姐妹一样并排走着消失在了屋内。

    我虽然也有为帮钢铁小姐换衣服而赌上一命的觉悟,却被月子妹妹和艾米以双人踩踏相迎不幸吃了闭门羹。被误会可真令人悲伤啊。

    然后只剩被留下的两个男人。

    “……What?”

    和大个子外国友人视线相会。

    “啊,没什么……”

    十分亲切地靠过来的他稍微有些迷茫,然后指向车子。

    “这东西,是那个康塔什吧”

    “Nono,不慎惶恐怎么可能”

    “诶?不是吗?”

    “有点可惜。It’saRambo-Ginia-Counterattack!SuperGreatCar!”

    大个子外国友人自豪地挥着指头。

    仿佛西尔维斯特·史泰龙还在非洲那块纵横驰骋一般的名字。一股山寨货的味道!

    “Oh……Isee.Doyouwanttorideonme?”

    大概是想问我想不想坐车吧。抱歉,这辆车只能坐两个人。这样就没钢铁小姐的座位了哦。(心叶:坐你身上!!)

    一边含糊地笑着一边摇摇头,大个子外国友人挽着我的肩把脸凑了过来。用非常沉稳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道。

    “……Iliketalkingstalking。And,Ilikeyou。下次再好好地talkingplease,好吗?”

    十分干练的男中音。

    虽然被他花哨的说话方式所蒙蔽了,但仔细听的话,这是绅士般彬彬有礼的声音啊。有着磁性,听上去很舒服。

    ——有种在哪里听到过的印象。

    就在不久前,在不是这里的某处。从不是他的某个人那里。

    在我仔细思考这不可思议的即视感的时候,他再一次握住我的手,然后走进了筒隐家。

    曾经钢铁小姐也是个被称为“王”的人。

    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之后,像是不关己事一样沉着地跟我们一起吃着早饭。背挺得直直的,身上充满着相应的决意。

    整理好行装,向隔壁大厅中司小姐她们在的佛坛双手合十。

    抬起来的双眼中,不掺一丝阴郁。

    “……好,上阵吧……”

    徐徐向前迈步的身姿,宛如奔赴战场的战姬。

    如果两手持刀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成为战国武将。可是现代的战场需要笔和橡皮。为什么什么都不带啊?

    “Takeit意志最重要!”

    “……然,乎……”(信长的口癖“で、あるか”)

    大个子外国友人就像钢铁小姐的小姓一样为她装备上书包。把所有该带的东西全忘掉了却仍不动声色,是太集中了呢还是太紧张了呢搞不清楚。

    “有困难的时候就找爸爸吧!”

    “姐姐,一路走好。”

    “祝你武运昌盛!”

    钢铁小姐没有回话。

    她绝不会回头。一意向前。

    在终于泛出鱼肚白的冬季天空之下,我们紧紧目送着发出大量排气音的Rambo-Ginia-啥玩意远去。

    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虽然有着既长又短的考试复习期间,还是祈祷她能发挥出不辜负这段时间努力的实力吧。

    在原地停留了一段时间后,望着为夜露所沾湿的沥青路,月子妹妹嘟囔了一句。

    “……我们也去吃饭吧”

    “诶?那刚刚吃的是?”

    “早饭”

    “接下来要吃的呢”

    “早早饭”

    “一天要吃几顿啊?!”

    嘛,只要有月子妹妹在,筒隐家就会很安泰的,请放心地去考试吧。

    实在是无法配合章鱼烧魔人那旺盛的食欲,我决定在一旁看着在廊子那儿猛嚼肉包子的身影。

    “月酱的家,来多少次都好有趣……Japanese柱子有好多啊……”

    艾米双目放光,在大客厅里咕噜咕噜地逛着。再用这种说话方式,将来会变成你老爸那样哦。

    咀嚼咀嚼。我一边望着如同永久机关般的肉包子咀嚼器,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的要事,是什么?”

    “……有客人要来”

    “客人,呢……”

    仅凭这些我已经知道这是在指谁了。

    ——小豆梓。

    小猪把大吵一架后的小绵羊,叫到了自己家里。不会是要把它吃掉吧,但是。

    “她说越早越好。我也这么想。”

    十分简短地,筒隐絮语道。

    慢慢地把肉包子的包装纸折起来,夹在手心里。哈呼地喘了口气。

    蒸好的肉包子还有好几个没吃,似乎吃完一个肚子就饱了的样子。

    月子妹妹看错了自己胃袋的许可容量。这对无限狂食魔人而言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

    “那个啊,筒隐”

    我仍然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着对话,慎重地选择措辞。

    “如果,只是如果,要是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我想想”

    筒隐短短地低语道。

    庭院里白色的东西开始闪烁发光。漫天晴朗,万里无云,阳光惹眼,唯有淡淡之色飞舞于天际。

    这是真正的雪呢,还是普通的雨呢。或者说是别的什么东西吗。

    “姆……”

    追随着这一片淡色,筒隐的视线缓缓移开。

    “……我,是个坏孩子”

    把手伸向天空,像是要确认那东西的正体一般凝视着它。

    “总是耍诈,总是抱怨,闹别扭逃跑,还常常对他人乱发火的大坏孩子。是只家畜混账猪。噗噗叫才更配我。”

    “……筒隐小姐?”

    “可是,之前发誓过的话并不是谎言。我要成长。已经决定好要成为一个人也能立足于世的人了。”

    筒隐最后仰首一般向上看去。

    “至今为止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今后可能还会给你添很多麻烦的。但是,我绝对不会再成为只知道向前辈索取的女孩。就算我再怎么迷茫再怎么困惑,只有这个目标我是绝对不会丢失的。”

    “……”

    “所以”

    ——所以,没问题的。

    凝望着普通的雨和真正的雪之彼方,那高远的天穹,筒隐说道。

    她的侧颜虽然没有表情,但绝对不可能没有感情。

    她的身体很纤弱,抱住她的话可能会折断那般的细瘦。虽然看上去就像小孩子一样,但已经绝不可能还是小孩子了。

    小小尾发的本质,是想要成长的意志之凝集一般的女孩子。

    “……”

    短短的一瞬,我愣住了。

    头脑中难以抑制地产生了奇妙的混乱。

    就在此时,逛累了的艾米回到了我们的身边。

    “什么什么,月酱你们在谈什么呢?”

    “这次也麻烦艾米小姐了,的话题。”

    “嘛~吶,是~呢,还行吧!再多依靠我一点也可以哦!”

    筒隐和艾米又Hightouch起来。

    原来如此,两个人确实关系挺好。艾米的父亲经常去那个考场,有个熟人带路会更好吧。

    所以筒隐为了和小豆梓和好而拜托的,是艾米,而不是我。

    就理论而言十分明快。根本没有质疑的余地。

    ——明明如此。

    然而,那个非理论的、如同芥蒂一般的违和感却愈发强烈起来。

    终于,大厅里响起了门铃声。

    “……好。女人要有度量”

    嘿嘿地握着拳为自己鼓劲,筒隐站了起来。

    不到一会儿便把来客带了过来。

    是小豆梓。迟了几步,筒隐在身后跟着。

    “……啊拉”

    发现坐在走廊里的我,她稍微有些惊讶般地瞪圆了眼。

    “之后再见哦”

    但是很快便松下眉间微笑了。

    哪怕那笑容十分僵硬,她姑且还是笑了。

    这不是寻求帮助的弱者的表情。也不是做好决斗觉悟的小狗的动作。

    仅仅是普通的,女生到女生的房间去玩的时候,自然状态的微笑。就是如此这般的笑容。

    “很抱歉,请前辈和艾米小姐稍微打发下时间”

    筒隐也是如此。用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声音说道。

    两人从我身旁走过,或者说是从我身边离开,仅仅两个人地走去。她们各自,谁都没有牵着对方的手,谁都没有挨着对方。

    远方,传来筒隐房间关上的声音。

    筒隐是抱有怎样的意图把小豆梓叫来的,我不知道。

    小豆梓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到访筒隐家的,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是要越过我,用不经由我的方式,来面对昨天的龟裂吗?

    横寺阳人,完全地,完美地,什么都没能做到地被置于蚊帐之外。

    呆呆地望向天空,盯着自己的手掌,我歪歪头。

    ——到底这份违和感,是什么呢?

    我到底是觉得什么奇怪呢?

    要潜入我心底的黑暗的话,冬晨的太阳稍微耀眼过头了。

    ……突然。

    感觉有人在看着我。

    投去视线,直到刚才还在身旁的艾米,不知何时已经躲到柱子背后了。

    “什么,怎么了吗?”

    “……那个人……”

    走近一看,艾米的的表情看上去染上了阴云。

    “那个人?”

    “不,什么都没有……”

    虽然不停地摇着头,可之前高涨的情绪已经不见了。

    胆怯地躲在东西背后,不就像个弱气的女孩子嘛。现在推倒的话,感觉可以享受到和平常不同的play呢。嘛平常的play是啥之类的问题肯定会蹦出来的,关于这一点我先和顾问护士谨慎地商量好后在请她做证言哦。

    “……话说,你应付不来她来着”

    修学旅行的时候也是,艾米一看到小豆梓就逃跑了。

    几个月之前,在意大利风格的时钟塔上,对凭依了小豆梓身体的猫神埋下了深深的心灵阴影。那是危及到自己的存在一般的恐怖。

    那似乎并不容易恢复。

    我说明过多少次小豆梓是无罪的,可光凭言语完全无法让她明白。

    “过来,艾米。给你看看好东西。”

    我牵起了艾米的手。

    “恩……”

    难得坦率地点头的艾米比平常要可爱得许多。

    ……或者说那单纯只是,空空如也的我的身躯,想去寻找能够做得到的事情而已吧。

    筒隐家的仓库正如其管理者的性格,平日里一直被一丝不苟地整顿着……

    可是无论怎么介入,唯独渲染于这非日常空间中的味道怎么都没法排除。

    推开两扇对开的沉沉的门扉,长年累月蓄积下来的旧暗室所特有的、带着浓浓霉味的空气迎面扑来。

    靠着透进来的光形成的淡淡光斑,我们朝着内部前进。

    “这是……”

    十分好奇地四处张望的艾米,突然停了下来。

    “对。就是那家伙哦”

    仓库墙边,以怎么看都十分肥胖的身躯镇座着的猫神大人。诓骗艾米并恐吓她的,万恶之根源。

    我把这家伙给她看,耸了耸肩。

    “看到这样一幅蠢脸,不觉得害怕什么的很傻吗?”

    “才,才,才没有害怕呢!”

    似乎一次都没被吓到的逞强的艾米紧紧地抱着我的腰,这在意大利恐怕是有着什么别的意思吧。比如说陪睡邀请什么的。好的包在欧尼酱身上!

    “呜……”

    艾米探出脚,用脚尖战战兢兢地伸向猫像。

    自然,猫像丝毫没有要动的迹象。

    “是这样啊。这家伙,原来有着这么一张蠢脸啊……”

    放开缠着我腰的手,一步两步,向墙边靠近。盯着上方,她啪啪地敲着猫像的肚子。最后变成了打击、殴打、直至摔跤技。炸药拳击,十字踢,空飞踢!

    “——哼!青椒混蛋!”

    艾米大口喘着粗气,即便如此也不停下格斗攻击。要是这样能够覆盖掉心灵阴影就好了呢。

    “你这混蛋!你这混蛋!好好地耍了我一把!要是不甘心的话——就放马过来啊!”

    霎时间,刮起一股旋风。

    许多竹篓从柜子上吹落,水泥墙激烈地晃动,在仓库内部凶暴地肆虐。

    风势实在太强,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本来十分沉重的双开门扉,就仿佛塑料制一般被吹动,简简单单地就关上了。

    勉勉强强睁开眼睛的时候,黑暗已经倾入了整个领域,整个空间已然变质,为文明所支配的领域已然消失。

    唯独能看到光芒的窗子,在不远处的上层放出微光。

    “……啊咧?”

    等待双眼适应的时间中,我发现物理层面的压迫感已然丧失。

    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有。

    猫像,不见了。

    占据墙边的巨大质量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是被搬到别的地方去了一样。

    “——诶?”

    “……”

    缓缓地,艾米向我这边看去。

    缓缓地,缓缓地,她抬头看着我。

    歪着脑袋的这份面容,嘴唇突然向两边咧开。

    “——呀呀。既然如此请求那就没办法了”

    “难道……”

    “难得的机会,我放马过来了哦。你们可真是愉快的让人不快呢。”

    以艾米的脸、艾米的嘴,艾米的声音

    “好久不见呢,横寺君,虽然我也不想见你。只是,我正好有了跟你来一次根本性对决的想法呢。”

    艾米体内的猫神以一种极度让人不快的语调笑道。

    “——我只是让这孩子的意识睡去了而已”

    仿佛在让精神习惯实体的活动,猫神在仓库里边转悠便说着。

    这行为跟艾米在大厅里的时候无比相似,却有着根本性的差异。将可爱这一概念尽数抹去,只留下满身的神秘气场。

    “反正只是个道具。你没必要装成伪善者而烦恼哦。比起这个还是担心下自己比较好吧?你现在,可是和我独处哦。”

    像是要把我逼上绝路般从下方凝望着我的那个面容,既像艾米又非艾米。

    用艾米身体的形态,和从未从艾米那里见过的表情组合在一起。

    这让人难以抑制地——讨厌。

    “……你才是,别忘了现在你和我在独处哦”

    “哈哈恩?”

    “你敢对艾米下手就试试看!要是这么做了,看我对你采取世界上最恐怖的报复手段啊”

    “复仇什么的,就因为这样野蛮的人类才让人困扰呢。……顺便,复仇的方法,具,具体地说来听听吧”

    “粉碎像的贞洁”

    “……贞,贞洁?”

    眨了眨眼睛,猫神艾米突然沉默下来环顾四周。

    “……”

    她似乎总算了解跟本大爷两人独处的事态了。她明显地开始颤抖起来。最起码应该在装备着南瓜火箭筒的时候替身进来嘛!

    “首先把你弄得一团糟然后搞得你浑身黏糊糊湿漉漉”

    “咿!”

    “当然你哭着谢罪也不算完事。不如说哭了后才是正戏”

    “咿呀!”

    “把你所有的肌肤、所有的低洼、所有的伤口都沾上我的颜色!”

    “咿呀呀?!”

    猫神终于开始寻找逃跑的地方。但是绝不会这么便宜了你。

    “别跑,给我呆在这里!”

    “放放放放放手啊,快放手!”

    就算抓住了她,那暴动的手脚的力道也不及艾米的。这家伙一旦登上了台面就会很弱这一点,已经有许多事情可以证实了。比如DramaCD之类的。

    “这样是犯规的吧!这样子的!欸,怎么,既然你充其量是个人类,难道不觉得这样对我这个神灵是极度无礼的吗?!”

    “反倒更燃”

    “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已经超过了半泣的界限开始大哭了。

    艾米的这种表情从来没见过呢!比小学生还~弱!

    “要是好好反省的话,三秒之内跟我还原。不这样的话就从黏糊糊的深深的家伙开始了哦”

    “等,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我没话对你说哦。3~2~1……”

    “所以说等一下!等一下啊!请等一下!我什么都做!”

    “恩?”

    “我真的有话对你说!你对自己的罪孽实在是太无自知了,所以想稍微管管闲事而已啊。你对自己无法注意到的违和没有兴趣吗?让我说说都好!不会占你什么时间的!”

    像是哪儿的搞传销的一样请求着的猫神。

    “……真是的,就一点哦”

    “哇~非常感谢!”

    我一催促,她就像取得了契约的营销员一样双手合十跳了起来。之后,突然像是恢复自我了般摇摇头。这家伙真的是神吗?连宠物小猫程度的神秘性都没有不是吗?

    ……嘛,但是。

    就算堕落也是神灵。倒不如说就日本神话而言堕落才是神的精髓。

    一瞬间放松了警惕,说不定是我的错觉。

    打些简单的比方吧,猫神说道。

    “英国的剧作家,莎士比亚所著的悲剧中,有叫作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著名戏曲。你起码知道故事的梗概吧。愚笨的男人和愚笨的女人因为愚笨的友人的错愚蠢地擦肩而过最后愚蠢地死去。所有场面里除了愚笨的人之外找不到别的,就是这么个愉快至极的故事。”

    就我所知,罗密朱丽并不是这样子的。

    要是这部作品都这样的话,那所有悲剧都可以用一句愚笨而抛弃掉吧。你被世界上堕入恋河的女孩子们大卸八块就好。

    “但是假如愚笨的男人和愚笨的女人中的其中一人,突然觉醒了智慧的头脑,然后回避了注定好的悲剧的话。拜此所赐两人可喜可贺地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完结。然后观众们会感动吗?”

    “……撒,谁知道呢”

    “否。绝对是否。毫无疑问会感受到不快感吧。明明能够接受不讲天理的悲剧,却绝对无法饶恕在自己干预不到的地方没道理地提供帮助。这就是人类的本质啊。”

    “所以说,什么嘛。说些无聊的本质论,你想非难人类吗?”

    “绝无此意。我非难的只有一个人——你。你至今仍怀有的违和感的正体,就是这个。”

    “……哈?”

    “得知那个女孩和那个女孩擅自为了和好而努力着,你真的很高兴吗?”

    回过神来,猫神已经用跟我亲密接触的姿势,从离我的脸很近的地方凝视着我。

    关上门的仓库中,只剩采光窗能够透进来一点光芒。随着时间流逝,天色渐暗,黑暗也愈加浓郁。

    “何谈高兴——悲剧能得以解决,你不觉得厌恶吗?”

    这里是神的独角戏。宛如舞台上的演员,在台词中融入了情感。

    “……你在说什么呢?我好歹,也为了这一点想要做些什么呢。能够和好的话,我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啊啊,你这么认知就错了呢。就算你说要做些什么,你并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自己才做的吧?”

    “对啊。这哪里不对了?”

    “不对啊。要说为什么——因为你并不是真心为了她”

    猫神像是玩文字游戏一样带上抑扬地说着。

    仅凭在高空徘徊的阳光,根本没法照亮仓库的底部。无法支配的黑暗深处,某种本质性的黑暗正在沉积。

    潜伏在其中的某种东西,有种蠢蠢欲动的气息。

    “你希望仅凭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要是她们想仅凭自己的力量去解决的话,你是不会纯粹地为她们高兴的。你应该对自己无法为解决事情出力而感受到了冲击吧。仿佛你已经不是,她们世界中那个崇高的救世主了一样。”

    “——这种事情……”

    “才没这种事情’,你不会想做这种不知廉耻的否定吧。你所感知到的这份违和感。忌讳争执从你的手中脱离、擅自朝解决的方向而去这件事的这份傲慢。这不叫扭曲又能叫做什么?”

    “你啊……”

    说些有的没的话。我想立马一笑了之。

    可是,脸颊却奇妙地僵硬,没法好好笑出来。脸上的肌肉仿佛被冰之牙贯穿了一般结冻了。

    “你终于有了自知之明了吗?你正在渐渐地变得奇怪哦。察觉的时机已经晚到来不及的程度了呢。”

    猫神代替我,发出了令人不快的笑声。

    真刺耳。

    吵死了。

    耳痛疼痛难忍。

    难道说,这份违和感指向了我的内心深处吗?我寻求自己的存在价值,变得自我本位地想问题了吗?

    这种事,怎么可能。我摇摇头。

    我现在身在筒隐家,就是证据。

    我只是担心得不得了才过来了。仅此而已。

    ——真的吗?

    今天早晨,我到底在内心深处想到了什么,才从家中飞奔而来呢。

    接到钢铁小姐的电话,骑着自行车飞速而来的时候,是不是在无意识中寻求着自己能够活跃的地方呢?

    无意识地,期待着什么呢?

    “……不对——”

    我开始窥探我的内心深处。这深渊实在过于昏暗,无法探知深处的情况。

    但是,我只知道那头也有东西正看着我。深渊的彼端,某个不知正体的怪物正死死地盯着我看。

    脚底晃悠,头晕目眩。这是没法简简单单恢复的眩晕。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Oh……非常抱歉……”

    电话的那一端,大个子外国友人不停地谢罪。

    怎么都说不明白,所以换成电话的主人,钢铁小姐来接。

    “……姆姆姆姆……全都是我的错……”

    果然还是搞不懂状况。

    即便如此两人还是交换着说话,总算把情报连上后

    “——拿错书包了?”

    考试用的书包放在筒隐家了。好像是这么回事。

    “……都怪我没有好好确认……”

    “No,no,it’smymistake,fuckingmygod……”

    两个人到了考场后,在那里才认识到事态然后愕然了。现在通过校门的人已经很稀少了,考试开始迫在眉睫。

    虽然发行假准考证应该做得到,可这对考试本身没什么妨碍吧。可是午饭的爱妹便当没了,用惯的六角铅笔也没了。这样钢铁小姐究竟能发挥出多少实力呢?

    虽然勉勉强强,可她好歹鼓足劲努力了啊。

    连司阿姨的誓约都违反了那般,学习了啊。

    “……真是丢脸惭愧,无颜向母亲汇报了……”

    钢铁小姐消沉的叹息声传了过来。

    “虽然已经穷途末路了,可不知为何,我想到的是横寺的脸”

    “——我?”

    “不由得打电话过来……真丢人……”

    令人揪心的声音。已经快哭出来的女孩子的声音。

    这,便是解开猫神那莫名其妙诅咒的魔法之剑,给予我飞向权利的魔法之翼。

    这便是我能为之燃烧热情的,重要之人的声音。

    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什么的,本应是喜剧最后却以BadEnd完结什么的,这种事情能忍吗!

    “我会想办法的。给我五分钟,到不惹人注目的地方等一下吧”

    “……真,真的吗?”

    “可以的话请一直闭上眼睛”

    “姆姆……这是怎么回事……?”

    “相信我”

    “恩,嗯!”

    听到答应的话语,我挂断了电话。

    当然,现在就把书包送到相隔数十公里的考试现场是不可能的。

    必须采用某种,能够把东西瞬移的奇迹一般的手段不可。

    我看向了猫神。筒隐的家神之一,招来猫。

    可是

    “没可能的商量呢”

    猫神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啊!钢铁小姐遇到麻烦了哦!你不是为了钢铁小姐才存在的吗?”

    “当然我不否认这一点哦。可是这次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为了本家的后嗣,有很多可疑的地方这一点你无法否认吧”

    “到底是不是为了,喂这种事当然——”

    “我不这么认为。去大学上学,浪费宝贵的人生真的好吗?你难道不觉得她应该尽量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活下去吗?”

    猫神用着艾米幼小水圆的眼睛,朝远方投去了目光。

    “做人很难,她的人生苦短。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做得到,所以她必须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情度过自己认为十分重要的时光。对吧?”

    猫神抑扬顿挫地吟咏着似乎在哪里听过的词句。

    然后用艾米平常的表情,咿嘻嘻地笑了。

    “而且嘛——你的愿望是特别的。我要成为不实现愿望的猫神,就算要扭曲所有道理与存在意义也在所不惜。”

    “为什么……”

    “因为我未必把你看做个人而言有好感的对象啊。换个容易理解的说法,我打心底讨厌你。而且,你想想之前那种下劣的交易吧。你干出那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究竟哪里还有协力你的事情的理由啊,我实在难以理解。”

    “拜托了——求求你了。……至今为止的事情我会道歉的”

    “原来如此?可是这个国家的谢罪,不表示出相应的态度别人是不会听的呢”

    “这样……吗”

    “更深一些。更强烈一些。更加更加丢脸一些”

    “……正是如此,拜托了”

    我跪在地上,磕了很多次的头向她恳求。

    猫神大大地、长长地喘了口气。

    “啊,这太棒了——看着你这卑劣的样子无论多少次心中都一阵舒爽”

    “……那”

    “——我,才,不,要”

    一字一顿地拒绝了我。

    仿佛从一开始就毫无听从我的愿望的意思般,高声哄笑道。

    “我遵从着我的存在意义,仅为她一人,听从或取消其愿望。这回我决定不实现这个愿望更好”

    “怎么这样……”

    “轻易许下承诺的你被她们讨厌,从头到尾到老都是一个人。你就尽管哭成泪人和螃蟹们玩耍去吧”

    猫神用啄木头般的言语感觉对我一顿痛骂。

    “匍匐着行走吃着土后悔一辈子吧。为你愚昧至极的所作所为!”

    猫神用猫神般的言语感觉对着我当面痛骂。

    “啊哈哈,不快痛快,活该!”

    猫神用连猴子都懂的言语感觉对我骂道。

    ——三振出局了。

    “……好,我明白了”

    我抓住了猫神的脖子。

    “喂喂,暴力吗?你那单细胞的脑袋知点分寸吧。我现在,可是在你亲爱的年下友人的身体里哦。你稍微用你那空荡荡的脑子想想吧。这孩子的身体怎么样都好吗?不好对吧?……是这样吧?是这样对吧?”

    “你稍微——给我闭嘴!”

    “什,你说什么?”

    我把手伸进艾米的腋下,首先挠一下。

    “……什!?”

    对着拼命挣扎的部位,挠两下。

    “什,什,什,你在想什么——?!”

    按住她的手脚,挠三下。

    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回想起反南瓜火箭筒,对那个时候她发出愉悦悲鸣的部位进行重点、热烈的攻击。

    对艾米本体而已可能是经历过的挠痒,然而对里面的家伙而言却不一定如此。

    “呀,哈哈啊,住,住手,为什么要,咿呀——”

    这绝对痒吧。技艺能够自救,爱能拯救世界。你知不知道我至今为止和艾米玩了多久啊。知不知道我多少次把艾米的违法Body玩弄个遍了啊!让我来令你记清楚你身体的弱点!

    神是拿来使用的东西。绝不是,玩弄人类于鼓掌的东西。

    不明白这个道理的混蛋猫神——就由本大爷,在你的身体懂道理为止好好地调教一番!

    ——三分钟后。

    哗啦哗啦,全身流淌着大量汗珠、平躺在地上的幼女展现在眼前。

    “……佬了额(饶了我)……佬了额哈(饶了我吧)……”

    “诶?听不到哦?”

    “……额啥米抖浊(我什么都做)……横寺大人……系甚哋(是真的)……”

    “那,把钢铁小姐拿着的书包送到这里来”

    “系(是)……”

    一败涂地的猫神一边痉挛着,一边闭上一只眼睛。

    下一瞬间,确实是钢铁小姐拿着的书包出现在仓库里。

    但是,这和以往不同。

    这并非被猫神曲解过的东西。

    并非让愿望以不被希望的方式实现,而是如愿望所愿的形式实现了。

    这是在支配一切,运用自如基础上的祈祷。

    走出仓库,稍微探索了下周围,很快就找到了原来的书包。像是谁丢过来的一样,在走廊的角落那里滚动着。

    我很快替换掉包里的东西。将拉链拉上的话,里面的东西就全部包在了书包这一象征性存在里了。

    所以

    “猫神,取消”

    “……是……”

    回到仓库里取消掉愿望后书包并着里面的东西一齐消失了。

    招来猫的魔术至此成功。之后什么都不会留下,什么都不会引发,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完美无缺的做法。

    给钢铁小姐的手机打电话时,那边已经爆发出欢喜之声了。

    “Goodgreatexcellent!——你果然是,nicemiracleniceboy……”

    大个子外国友人欣喜若狂,声音显得十分花哨。

    钢铁小姐的声音比这还要喧闹。

    “横寺!哦哦横寺啊!横寺啊!我看上的男人!”

    “这样就能发挥出实力了吧”

    “恩,交给我了!其实啊,听了大吃一惊吧。昨天我最后做的历年试题,可是全科满分哦!”

    “什,什么?!”

    “嘛,回答栏多出了一问的位置让人有些在意倒是。是出版社干活粗心了吧”

    “那个,这个是部长的答案填歪……”

    ……不,这个时候不能考虑太深了。

    “总之考试,好好加油啊!”

    “恩!谢谢!感谢感激暴风雨!”

    随着华丽的谢礼挂断电话,我的心里充满着深深的幸福感。

    在喜悦的深处蠢蠢欲动的什么东西,向我问道。

    ——这也是,因为是你自己解决掉的?

    不对。绝对不是这样。不是因为我与此相关。不是因为我做出了正义的形象。不是这种无聊的东西。

    因为钢铁小姐能够不再痛苦,我很高兴。

    哪怕是再小的事,都对重要的人起到了帮助。不用让女孩子哭泣了。

    这是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无可替代的最重要的事情。

    “——所以说,你的这一点才……”

    “那,赶快把身体还给艾米”

    “咿呀啊啊啊!”

    猫神虽然想开口说些什么,再挠她一次痒,她又痉挛起来失去了意识。

    反正这只是将赴刑场之人的引吭高歌吧。这家伙所说的东西,绝对不会有半点意义。

    我,什么也,没有做错。

    “啊咧,我……为什么……”

    终于恢复意识的艾米,已经十分筋疲力尽了。

    “话说……为什么……这么……啊……”

    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立起腰来。还真有对小孩子做这等过分之事的人啊。

    “汗……想洗掉……”

    她用支离破碎的语言请求洗个澡,于是我担着她的肩把她送到了浴室。

    “一个人没问题?要我帮忙搓背吗?”

    我也会有良心的谴责嘛。感受到了一抹责任,于是我绅士地提出帮她擦擦背后的汗却被甩来的沐浴露招待了只好退散。精神好了是件好事,可是被误会无论经历多少回都让人伤心啊。

    ……下次,随便挑喜欢的水枪我给你买吧,说认真的。

    然后我不发出脚步声地在走廊里走着,去月子妹妹的房间里看看情况。

    旧日式风格的筒隐家中唯二,和厨房一并被西洋化的异端之场所。

    这扇门内侧,应该,筒隐和小豆梓都在吧。

    我的朋友和朋友,应该正和不是朋友的对方,两人独处着吧。

    但是,什么也听不见。

    屏住呼吸,止住心跳,屏得太狠都快要搭上通向天国的花田列车了,依然无法捕捉到里面的一丝声音。难道说已经发生了事件,撬棍上沾满鲜血,两人中的一个已经比我先买好了花田乘车券吗?

    ……本能性地想要冲进室内的脚,被我用理性缝在了地面上。

    我回想起筒隐仰望空际时的强烈眼神。

    我回味着小豆梓那天真无邪的笑容。

    朋友和朋友成为朋友这件事,比世界和平还难。

    这是因为,我的朋友和我的朋友,这一意识还残留着的缘故。若是两者之间隔着碍事的海绵的话,不把它去除一切都无从开始。

    所以,我什么也不做。

    并不是为了谁而亲自解决问题,自然也不是为了自己而伸出援助之手。

    我在做“什么也不做”这件事。

    这一定,比为了谁做些什么、为了包庇某人自己背负罪恶,更加困难、更加值得尊敬吧。

    因为,这就叫“相信他人”。

    本来而言,就算我的大脑明白得再清楚,在意的事情只会令人愈发在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我为了让自己紊乱的心平静下来,向澡堂方向突击乱入后想跟艾米制造一个冬天的回忆结果被沐浴露诡雷弄得满身泡泡再告退散。还真能干啊……。这心情就像回味女儿成长的爸爸一样。

    接下来打算从中庭的窗子那里试试于是回到大厅之后

    “……啊咧?”

    那里,有坐在廊子那儿的两个背影。

    本应在筒隐房间里的筒隐和小豆梓。

    “……然后呢……”

    “……可是……”

    她们俩一边望向庭院那边,一边把肩碰在一起。

    “难道说——”

    一瞬间联想到昨天的惨剧,我走近一些

    “……然后,总是说着这种纵容的台词”

    “真是的,其实是个过分的人呢。温柔是罪过”

    “哼哼。是这样吗,谁知道呢?”

    好像关于某人的话题谈的正欢。稍微放心了一些。

    “什么什么,在说什么呢?”

    我一靠近,她们俩一齐朝我回过头来

    “不告诉横寺!”

    “就是就是”

    一齐摇起头。

    然后,小豆梓咯咯地笑了,筒隐月子则连连点头。

    ……什么嘛这种疏远感。

    话说回来莎士比亚也是被恋人NTR掉心爱的人来着……嘛当然我既没有爱人也没有恋人就是。

    总而言之筒隐和小豆梓正并排坐着。

    以手肘和手肘能碰到的距离比邻而坐,保持着昨天为止相同的某种亲密的距离。

    “太好了,已经和好了呢!”

    “……”

    “……”

    然而两人突然沉默下来。

    在至近距离互相看着对方的脸

    “恩,不是哦?”

    “也不是这样呢”

    两人在同一时机干脆地低语道。

    “诶诶……”

    居然否定了这一点啊?

    “那个啊,横寺。女生就像鲸鱼和海豚那样平时关系很好,可是”

    “真到了关键的地方就没法简简单单地和睦相处了”

    不知为何自豪地摇着手指的小豆梓和晃着脚的月子妹妹。

    两个人可是气息相合啊。即便如此关系都不好啊,是这样啊……女孩子真是搞不懂。

    说彼此是朋友的时候吵了那么大一场架,结果承认关系不好后却看上去关系这么好。

    或许这种关系并不需要什么名字。(心叶:情敌嘛)

    仰望天空,普通的雨和真正的雪都已经不再下了。

    蔚蓝天空的正中间,太阳的光晕正独自闪耀着光芒。

    “……已经忘了个一干二净呢”

    抚摸着肚子,月子妹妹确认了下体内时钟。

    “现在不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了吗”

    “阿拉……总觉得,时间的流逝就像喜马拉雅的滑象一样快呢”

    小豆梓也一脸惊讶地看向柱子上的时钟。

    两个人再次,用回归战场的战士般的眼神交换视线

    “就这么丢下前辈和艾米小姐不管,真是抱歉”

    “稍微有些大事”

    总感觉她们俩在说些要凭二人之力与全世界的敌人作战一样的话,作为对抗我也挺起胸膛。

    “我也是,碰到了许多不得了的事哦!在看不到的地方大活跃!”

    “恩,恩,对啊!就像暗夜的黑牛那样知道哦!”

    “是吗。是呢。前辈一直在大活跃呢”

    “对吧,筒隐小姐”

    “是啊,小豆学姐”

    肩膀轻轻相碰,两人像是哪儿很奇怪似的笑了起来。哪里很奇怪啊完全搞不懂!真的啊!

    嘛算了。我才不是为了让别人相信才战斗的。正因为相信,所以战斗。

    所以——相信另一个可能性,也一定是可以的吧。

    “……比起这些啊,虽然你们说现在关系不好,但并没有否认以后关系变好的未来吧?”

    “那个……是这样,吧?”

    “我当然并没有否定未来啊”

    “这样的话,互相用小名称呼对方不好吗?”

    我举起手来,两个人交错地歪歪头。

    “这说不定不错。但是横寺也要”向右倾的小豆梓说道。

    “不叫我们小名的话就不干”向左倾的筒隐说道。

    “不是这样哦。在我心中有许多叫法哦”

    最爱动物小姐啦moonchild酱啦小狗狗啦暗黑魔王妹妹啦其它还有许多。

    “有点在意我们到底被怎么称呼的。但是,有道理呢……”

    筒隐像是在想些什么一样地望向天空。

    结果还是一眼都没看小豆梓

    “……梓,梓酱”

    嘿地向池塘仍小石子,像是打探她的样子般地说道。

    另一边,小豆梓扭一扭那一看就知道正在动摇着的身体,俯下头

    “什么啊,月,月酱”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下来。

    像是幼儿园的小孩子在打招呼一样生硬。

    这或许是很小的一步,但对她们两人而言则是巨大的一步。

    小名非常重要。

    我们通过叫小名,来缩短与他人心灵间的距离。

    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我们和周围的人发生冲突,伤害别人受到伤害,即便如此心灵仍然彼此靠近地活下去

    然后直到某一天,两人真正地彼此融洽,在我身边微笑的话

    就算是神,都没什么好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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