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田万里正向加贺一家的双亲鞠躬。

    而我……正感到吃不消。

    作为死去的亡灵的我,居然能被一个活着的普通人弄到彻头彻尾的受不了的。加贺香子,这个女人。或许是个非常了不得的家伙呢。

    即便如此今晚逮捕剧还是真的值得一看——这样的幽灵面孔完全显现出来,事不关己模式全开甚至觉得非常有趣,可是这数个小时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并不是没有关系的。

    距离现在大概两个小时前。

    她身为未成年人却喝了酒,最后还强抢了别人的自行车,于是因为这样过于糟糕的犯罪行为,被请进了警察局的一个房间里。万里也一起过去了。于是必然的,作为万里守护灵状态的本人也在一起了。

    和跟着数名女警的加贺香子分开了,和万里一起在无机质的荧光灯下很不爽地往前走着,进到一间有着小型沙发的房间。

    这个房间似乎不是「供犯人使用」的,进出的门就那样敞开在那儿,即便在半夜都有忙碌的人来来往往,是个近乎嘈杂的办公室样子的,像商谈地点一样的房间。

    被人要求在这里等待了一会儿。不,是相当久。

    变成像画中出现一般的战战兢兢地东张西望,怯懦者的化身一样的万里,直到茶被端了上来才不由地正要松口气时,这时,陆陆续续地,穿着随便的夹克款式,留着男式波浪烫发,腰间别着无线电接收机的健壮大叔们就「哎—呀哎呀」零零散散地出现了,把纸递了过来要他「准确地填写」,把名字和住址写下。这可不是能松口气的场合,于是再次哆哆嗦嗦地发起抖来,怯懦者模式再开。

    这也是当然的吧。即便是我也会害怕。在害怕着。这个签了名的档案是终身保存的吧,之类的啊。找工作的时候,这个会不会有影响的啊,之类的。正在此时,突然有一不吉利的来电的声音在楼层中响起了。

    请问,用这样细微的声音,万里开了口。脸上微微露出了低三下四的笑容。

    「她,被逮捕了吗……?说,说,说起来,那个,原因是在于我……应,应该是……」

    对面的沙发上谁也没坐,大叔——正值壮年的警官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稍稍弯着腰的万里的脸。万里拼命地把能说的东西全都老实地说了出来。

    两个人是大学里的同年级的同学,明明是未成年人却不由得喝了酒。正在深刻的反省中。自己也出于记忆丧失这种麻烦的状况中,每天都积累着压力。大概是喝了酒的影响吧,就冲动性的突然跑到危险的车道上去了。加贺香子为了在事故发生前确保安全,拼命地追着自己。可是用她的脚追不上,就打算暂时借用自行车一下就借走了自行车。结果事情就演变成了现在的状况。

    给自行车的所有者也好,社会也好,都增添了极大的麻烦。

    「……实在是……非常抱歉……!」

    在坐着的沙发上往前倾倒,万里拼命地低下头。去当时喝酒的店里询问详细情况的话,可能会很糟糕吧……当然谁也没有察觉到在万里身旁干着急的我。未成年饮酒的责任,说不定会追究到社团都有可能。

    哼~嗯,发出这样一声看不出感情,可是很异样地响亮的声音,一个警官点了头。

    被要求在新的格式纸上写下静冈老家的住址和电话号码,父母的手机号码,经常就诊的医院名称,握着圆珠笔的万里的手头很不像样地颤抖着。冷静点儿,把手按在纸边的我的手也动摇地变冷起来。这具肉体要是有实体的话,一定会手心直冒汗吧。拿着那张纸,警官们倒房间的外面去了。

    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觉察到维持着开放状态的门的对面有两个人影快步横穿而过。听到脚步声的我和万里都抬起了头,但是那个时候已经看不到人影了。能隐隐约约的听到有人在说香子怎么怎么样,混账东西之类的话。那是加贺家的父母吧。

    这个时候一个警官走过来说道「多田慢里,不,万里。现在你的父母正往这里赶来。」——真的假的!?这样叫喊的,是我。肉体那边的万里,无言地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后,用两只手捂住了脸。坐在沙发上的屁股拖拉着往前方滑,最后几乎变成了跪在铺有地毯的地板上的姿势。

    连父母,都被叫了过来……。

    是坐车吗。还是坐新干线。不,那种事情怎么都无所谓了,无论是哪个……啊啊,啊啊啊。都在想些什么啊。

    发生了那样的事故,濒临死亡(虽说实际上也算是死了),让父母担心地不得了,即便如此还是信任着而送到了东京去的儿子,现在却被警察逮捕了的如今现状。

    要不孝敬父母到什么地步才满意啊,多田万里。话说回来,这也是我啊。

    可是离那个通知才过了短短数分钟,同一个警官再次走过来,

    「你的父母,现在已经回去了。」

    「……」

    这回,万里真的从沙发上滑了下来。

    由于她父母的出面而急转直下,加贺香子被决定释放了。于是与之相关的万里也没有追究责任,就这样赶快回家吧,到成人为止不要再喝酒了哦,被这样告知道。

    一打听,据说是向作为受害人的高中生提及了赔偿内容时对方做出了「做最大限度的宽大处分」的热烈要求。再加上朋友,也就是万里的记忆丧失这样的特殊情况的证据也取得了,那也似乎被着重考虑了。加贺香子本人也在深刻反省中。

    而且比什么都重要的是,她的父母是这片地区深受信赖的医生。同样作为绅士会的主要成员长年为社会做着贡献,他们也保证了今后要对女儿的行为严加看管。

    这样的事情,只是严重警告这么轻的处分就奇迹般的了事了。

    跟在警官们的后面出到前厅,加贺一家全部都在那里。万里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我从后面撞到万里的背上。好痛啊,即便试着对着他的后脑勺说话,也当然还是没有回答。

    真是非常抱歉,女儿给您添麻烦了,这样说着用近乎站位体前屈的角度反复地鞠躬的加贺的父母,乍看之下与自家的父母相比似乎要老了不少,可是却穿着非常有品味的衣服。而自家这边的普通的大叔、阿姨——譬如多田胜弘酱和美惠子酱——和他们相比是界限分明的社会阶层,这一点无论在谁眼中,即便是幽灵的眼中也是一目了然的。

    然后加贺香子就在这两个人的后面。

    沮丧地垂着头,连裤袜破了一个洞的膝盖处涂上了应急处理的橡皮膏。鲜花花纹的薄纱的迷你连衣裙染黑了,雪白的胳膊肘上还有从垂下的长发的间隙中看到的侧脸脸蛋上也敷上了橡皮膏。把高跟鞋用皮带吊着拿在手上,脚下穿着拖鞋。因为没有鞋跟,所以身高也变矮了,她看起来很是无精打采。

    「加贺小姐!没事吧!?」

    万里情不自禁地向她搭话了。

    那个瞬间。

    摁咔,发出这样不懂风趣的声音,前厅的自动门打开了,夜晚的风强劲地刮了进来。回过头来的香子的长发,像GAL的西洋音乐PV似的噗地猛烈地飘了起来。而从这时开始简直就像放慢动作一样。

    看到了万里,粗野地把蓬乱的头发甩了两次、三次,摆出一个自以为很标致的姿势——像是看着远方一样眯着眼睛樱唇半启,一边用一只手把蓬乱地散在眼前的头发轻轻地按住,一边用门牙轻轻地咬着小拇指,扭着如同母豹一般柔软的腰,另一只手叉在腰上,然后,

    「MyBoyfriend……」

    她喃喃细语着。卷着舌头。很陶醉的样子。

    噗!地口水飞沫夸张地四溅,万里喷了出来,我也脱力地从膝盖开始崩塌了,加贺家的母亲从背后像缰绳一样狠狠地扯住了绑在她连衣裙上的腰带部分。

    因为想接近万里而开始前进的身体被拉了回去而发出了一声「咕诶」的呻吟,但是加贺香子并没有动摇。

    再次摆头……倾斜45度。边把头发梳起来而露了一下洁白的牙齿。歪着扭曲的身体,湿润的眼睛闪闪发光的她说道。

    「总觉得我们,已经是整个家族的来往了,没有这种感觉吗?」

    警官没有阻止是拳头是因其速度过快,或者说是即时的判断。加贺家父亲的右手拳头,以涩口的角度陷进色情痴呆的女儿的后脑勺。嘭!地响起的头盖骨的声音让万里不由得往后退,我也藏在了万里的背后,但是说到加贺香子,则在轻轻地说着「咯吱咯吱,连蚊子都停下来了吗?」那类的,不,「说起来,这些家伙还在啊?」之类的,突然回头看着父母。

    「听我说啊,爸爸,妈妈。那个人是我的男朋友多田万里君。是个很棒的人吧?」

    她又很开心地指示着万里给父母看了。

    那个瞬间,加贺家的父母露出脱力到不行的样子。甚至就那样魂魄脱力成为我所在的世界的居民都不奇怪,沮丧地垂下肩膀无言地看着废柴女儿。

    然后万里,

    「……」

    疲惫不堪地,向她父母深深地鞠躬已经是极限了。

    因为过多地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已经是满身疮痍了。连开口说话都已经做不到了。

    然后,我也是大为吃不消。

    这不就变成了在和一个很不得了的女子在交往的情况了吗。

    曾经是我的东西的生命的,现在的多田万里的,这个是女朋友。是恋人。是不久之前,混杂着眼泪,相互倾诉满溢的思念,相互发誓开始正式男女交往的对象。

    总之今天晚上先开车送到公寓,对于这样对万里说的加贺家父母的好意当然不能接受,挺着几乎像虾一样往前倾的腰,几乎是逃走一般的万里独自一人走向了车站。

    在临到末班电车之际,非常拥挤的车内被醉汉们推挤着,万里只顾闭着眼睛,忍耐着拥挤和摇晃,用力地撑着双脚。

    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样——都不知重复了几千回,几万回的叙述感谢又继续重复着,我也在万里的后背同样挤到一塌糊涂。

    当然,至今为止最大的「没想到」是我的死去。

    高中毕业之后没多久就发生了从桥上掉下去的事故,我的灵魂却因这个冲击而从肉体扔了出来。迄今为止的十八年间作为多田万里活着的这个肉体,已经回不去了,空出来的躯壳被诊断为「记忆丧失」,开始步入新的人生。然而,我成为了死者。作为漂浮的灵魂姑且还是没有消失,陪伴在一直这样活着的万里的身旁。

    活着的万里无论和怎样厉害的家伙交往,我都不能提任何意见。

    手机震动了。受到邮件了。顾虑重重的动起手臂,勉强打开了手机一确认,是母亲发过来的。是之前在站台的电话的后续内容,「在吉田的高速公路入口之前折回了,已经回到家了」。没有用手机回复,万里就这样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抱歉让您担心了,在等待电车期间打过去的电话的另一边,母亲的声音疲惫不堪。我自以为在你身上已经投进了一生分量的担心了,被她这样说了。

    没有回复的邮件,还有其他的两封。发出人,两封都是林田奈奈。

    琳达。

    ——琳达。

    万里看着窗外的风景。透过人头之前的缝隙,可以看到东京漆黑的夜晚。映在玻璃上的万里的脸当然只有一张。

    年轻的、疲劳的男子的脸。不肖的儿子。死而复生的,多田万里。看着看着,万里的眼神稍微变得温柔了一点。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缩起嘴唇正要笑出来,可是忧虑的影子马上掠过他的脸。笑容轻轻地解开消失了。目光变得忧郁而又模糊,看着映在玻璃上自己的眼神就想看着别人一样困惑和动摇。

    想到了新的恋人,还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情况,马上就要输给疲劳和混乱吧。

    万里把这个我当成某种非常可怕的东西一样——对万里的生存感到怨恨,要把他拖入死亡的世界的恶灵一样吧。

    一边看着越过黑色的玻璃回顾着这边的自己的脸,我在万里的耳边轻轻地叙述着。

    我,从来都没有怨恨过你呀。

    事情变成这样我都已经放弃了。希望你去死什么的,绝对没有呀。不可能想追赶你,要把你逼上绝路的。

    当然,我成为了「过去的亡灵」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我也不是有理由的留下来的。我在追逼着你,你会这么想,是因为这种状况下的压力,以及「这样的自己在以后的道路上不可能一直过上健全的生活」这样的,可以说是负面压力的缘故吧。那些都是精神疲劳显示出来的,没有实体的幻想,如此而已。那些只是不太好的一场梦而已。

    但是,我,只是能在这里而已。因为不能消失,所以只能存在。只是如此而已,真的。

    ***

    「罗·密·欧·大·人」

    谬的一声,纯白的东西从视野的一角伸过来。

    「朱丽叶,登场了哦」

    「……吓……」

    突然挽住了万里的左手。然后就维持这个样子紧紧贴在了一起。

    「了我一跳……!还以为是谁在做恶作剧把捣出来的年糕贴了过来呢!」

    「人家可不是年糕呢。」

    是我哦,It-sme。

    「既是朱丽叶,也是你的女朋友的,香子哦!」

    她翻着眼珠笑容满面。

    香子用被错看成年糕的白嫩的手维持着紧紧搂着万里手腕的姿势,两眼亮晶晶地闪烁着光芒。

    「早上好,多田君」

    「早」

    把声音吞了回去难为情地笑了,呢嘻~~~~……这回是万里变成了年糕。整个脸完全变得软绵绵地笑着就那样黏糊糊地溶化起来,香子也以同样的柔软度笑了。两个人宛如相互注视着的年糕和年糕。

    「……早上好。加贺小姐。」

    早上好,香子再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早上好,然后万里又再说了一百年。唔呼呼,唔呼呼,唔呼呼呼呼呼,两个人在这样子继续。

    对。

    现在,那个夜晚已经天亮了。两个人成为了正式开始交往的男朋友和女朋友。在社会上应该可以用被称为「一对情侣(Couple)」的单位计算的存在。

    相互手和手相连,如果需要的话都想在这个地方咕噜咕噜地转起来了。即便不这样做,整个世界都已经化作了属于两个人的舞台。

    这些拥挤的人群成了管弦乐队,那个荧光灯成了聚光灯。人潮是祝福的盛装游行,检票的合成音是天使吹奏的喇叭的乐曲。相对而视的眼和眼,互相握紧的手和手,透过衣服传过来的温暖,永远的片刻……在鼻尖散发着浓厚的香味的蔷薇的淡香水,娇嫩嫩的几乎要滴下来了,万里的腰变得软绵绵的。一大早,就已然变得如此迅速。

    在处于热恋的女王陛下的完美的美貌前,可以的话就这样倒下也好,但是,早上,过了八点半的最靠近大学的车站的检票口既是新的一对情侣的亮相舞台,同时也是上班上学的高峰时刻。

    在人们来来往往而非常杂乱无章的狭小空间中,在通道里黏糊糊地站在一起对视的两块年糕之类的,再也没有比这更招人厌烦的了。这里是老人的喉咙的话,喇叭的天使就不是爱的天使,只不过是突然的「死期」而已了。转瞬间人流中揪出现了滞留现象。

    「啊,抱歉!好痛!抱歉!」

    杀气腾腾的人们的包和肘击大部分毫不客气地招呼在万里的屁股和后背上。接着脚被拖着的行李箱轧过,甚至有人咂嘴,别碍事啊之类的。万里一边全方位道歉,一边慌忙地背朝后仰踮起脚,为了不妨碍人群的流动而徒劳地扭曲着身体。

    另一边香子则呜呼!地保持着自以为不错的表情,

    「为了来说声早上好,我在这里等了三十分钟哦?」

    她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了万里衬衫的袖口,稍稍歪了歪头。就像闹着要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可爱的眨着大大的眼睛。

    「居然三十分钟?在这样的地方等?明明给我邮件就好了的啊。」

    「想表现爱情啦。你瞧,那个……像那个一样的……,毛茸茸的……」

    「毛茸茸?」

    「等理查·基尔*等到累死的那个……」(注*:理查·基尔,著名电影演员,曾出演了著名电影《忠犬八公》)

    那个哦那个,香子轻轻地握着双手,举到面前一下子并在一起,伸出舌头「嘿,嘿,嘿,嘿」地做出抬头的姿势给万里看。

    「诶,诶,诶?狗,狗?」

    「对,就是狗!不是在涉谷嘛,那只狗……」

    「诶……?难道说,是在说八公吗?」

    「是啊,好厉害多田君!果然我们是心灵相通的呢!」

    看着汪!地独自兴奋起来的忠犬香子,可是万里的脑海中疑问号在激烈地乱舞着。不懂为什么八公,不,狗会在这情形被提及啊。不不,等下等下,在这之前,

    「等待理查·基尔……是什么啊?这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哈哈。」

    香子用食指砰地轻轻地戳了一下万里的胸部。我都知道哦,这样窃笑着。

    「多田君现在脑中在想象的,是西乡先生的狗*吧!」(注*:八公的铜像是在涩谷站口,而西乡先生和他的狗在上野恩賜公園里。这两只狗当然不是一回事……)

    没有那回事啊,连说这句话的时间都没给,

    「那个啊,上·野。并不是等谁而死的。多半是这样吧。对了,下次去看看吧!看西乡先生,到上野公园啊,不忍池之类的地方溜达溜达,在美术馆附近散步。动物园还是先留在其他的时间吧。熊猫也算了吧。但是绝对会成为很开心的约会的!嗯,那一带,露天住宿的大家是有点稀稀落落,不过这又是风景的一部分吧?」

    「说到上野的话我……啊,呜哇哇……!」

    连续不断地,被对面杀气腾腾的工薪阶层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万里蹬空了。

    下一班的电车出了站台,从检票口更多的人群挤在一起向这边压了过来。万里和香子站着不动的附近是通向换乘入口的Y字通道的正中间,的确似乎不能再在这里悠然自得的站着说话。

    「总而言之先走吧!前进吧!会碍着别人的……呜哇,踩到脚了,不好意思!」

    先行动起来走了起来,正要很绅士地握起香子的手。可是,因为狭窄的通道很拥挤,马上跟香子间就被人流给隔开了。

    没办法只好先前进,在脱出了车站里的地方稍等片刻。香子稍微迟了一点才从人群中滚出来。

    「呼呜……总觉得今天比起平时,是不是更拥挤啊?」

    梳起稍微有点乱的头发。

    「地铁好像延迟了,大概是那个原因吧。」

    万里正要若无其事地握起香子的那只手时,

    「哎呀,是这样啊。」

    没有觉察到的香子把手伸进包里翻起行李。没关系的,没少东西,似乎是确认了钱包所在地。然后发觉了万里伸出来的一只手,

    「诶?」

    什么?没什么?这只手只是想搔搔头而已——不自然的场合格外地感觉害羞,万里搔起头里蒙混过去了。

    明明刚才还那么自然地牵着手,于是想再次这么做的时候却失败了这是为什么。那个一塌糊涂的拥挤,实际上感觉良好地发挥了作用吧。这样的话,等下次在高峰时期顺利的牵着手的时候,还是保持那个样子一辈子都不要分开为好。

    牵着手上学姑且还是放弃了,万里和香子肩并肩地在人行横道前停住了脚步。香子稍微有点晕眩的样子眯起了眼睛,说着「差不多要遮阳伞了吧」一边把白嫩的手举到头上遮阳。颜色魅力的石戒指在纤细的手指上闪闪发光。

    今天的天气是有点发白的阴天,万里对着那样的香子说着「太夸张了吧!」笑着看着她。不,会晒黑的,绝对会晒黑的,说起来我们现在就在被晒,香子这样说着,一边维持着把手举到头上的姿势,一边顽固地持续横向摇着头。

    根据电视里的天气预报的话,冲绳周边已经进入了梅雨季节,吹向东京都中心地区的风今天也微妙地有点温暖。气温之后也是随之上升的样子,但是感觉湿度还更高。穿着长袖衬衫的万里的皮肤上,潮湿的空气也是黏黏糊糊不温不热的。

    趁着信号灯变成绿色,穿着高跟鞋优雅地过马路,香子稍微有点顽皮地凑过去看着万里的脸。

    「明天到多田君的公寓前面埋伏好了。带上太阳伞和SPF50+++*而且完全防紫外线的那种。」(注*:SPF50+++是防晒乳)

    「请便请便。说起来,不用等我不也好吗。一起去学校的话,好好地找个中间地点的,安静的地方会合吧。啊,不对,果然还是找个不安静的地方为好吧。人群挤到死,心神不定的地方吧。」

    「可是,我就是愿意嘛。」

    进到狭窄的道路的护栏内侧,纵向排成一列走。

    一边若无其事地在资格考试预备校的墙面玻璃前面检查了一下全身的仪容,万里嗬地回过头转向紧跟在后面一点的香子的洁白的美貌。的确是跟踪狂的气质。加贺小姐啊。天生喜欢那种隐秘工作活动呢。正要这样说服自己时,

    「……多田君啊。」

    意想不到的甜美语言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我喜欢。多田君。

    「所以,不能中途会合。即便一秒钟也好,一米也好,我都不想浪费。从多田君一天中最初的一步,最初的一秒开始,我想一直在一起。」

    香子赶过了万里,踏着高跟鞋走到了前面。然后回过头来,有点得意的样子歪歪头露出了「怎么了?快点走啊?」

    以为能萌爆我么……还差的远呢……打算全力忍耐住,但还是脸颊发热。脸的松动是无法制御,万里笑了。已经不是嬉皮笑脸啊,色迷迷啊,年糕化这样的等级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腹底发出了声音,激烈的大笑。高声笑。连握着的拳头都哆嗦震动起来。连脚都轻轻地掂了起来。

    对于一大早就在狭窄的人行道上全力地像仁王像一样站在那里做腹式呼吸,表情怪异的大笑的学生,在街道上忙碌地来来往往的人们全力地为了不被牵连而大幅度的绕开了走。

    反正总有一天会把这个当成很普通的一件事而习惯的吧?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上了自己这样的现实。至少现在的自己,还远未完全习惯。简直难以相信香子和自己正在交往。太高兴了,太开心了,所以不得不像个傻瓜一样笑了起来。

    香子也是笑容满面,等待着持续着全力大笑的万里恢复清醒。在万里的眼中看来,她散发着任何人都没有的光辉。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喜欢上自己,再一次感觉到很不可思议。

    加贺香子是完美的。上帝选出了她的灵魂,特别精心地,创造出了简直是完美的身体。

    看啊。那幅轮廓清晰、光洁可爱的面庞。

    很有女人味的圆形曲线后仰站立着,优雅的体型。柔软的手脚。苗条的身材。隐约看出柔和地贴身的肌肉。

    保养地非常洁净的牛奶色肌肤和,像是能把看见的东西全部烧尽的炽热目光,深红蔷薇色的鲜艳口红,这些的对照决定性地神奇地构造出了她的美貌。

    然后,身上穿的是麻布和丝绸的长袖羊毛衫,强调着体型的紧身短裤,很有艺术品气息的高跟凉鞋。挂在肩上的挎包,大概是随身六法*的原因,黑牛皮被压得扁扁的。(注*:法律院系学生必备的小册子,包含了日本法律体系最基本的6个法。)

    深褐色的头发今天也夺目的层层卷曲着,鲜艳的碧绿的丝绸头巾作为发带一直垂到背后的单板,这副打扮充满了「完全是加贺香子」的感觉。最近,大学里的女生们一致地都围着发带头巾,是受到香子的影响吧,万里这样想着。也许单单只是在大街小巷里流行而已,不过至少在万里他们的大学里,最初将那种造型发扬光大的是香子。

    对。她无论哪里都是完美的。大家都认识她。谁都在看她。

    与生俱来的出类拔萃的姿容,又有自己的品味,在时间和工夫和金钱都毫不吝惜地更加拼命地磨练自己才终于到达完美无缺的美丽的境地,有香子在。花工夫也好,金钱也好,时间也好,在这些方面,香子全都处于特别受优待的位置。呀,说到被优待,还有一项——无论做了多么糟糕的事情,都会被上流社会的屏障所保护,不会受伤害。

    另一方面,要说万里的话。

    不由得,停住了笑容。漫不经心地俯视着自己的身体。连在墙面上的玻璃再次确认都不用,这有点俗气的身体。

    除了旧丁尼布以外,全身穿着优衣库,背着斜挎包,脚上踹着开口笑。去高圆寺找个性装,在下北泽得瑟,于原宿被藐视,只好用无印……自己也觉得把典型的凡人的世界观发挥到了极致。平平淡淡地穿着大量生产的产品,无论在哪里都很随便的家伙。在上帝转包的转包的转包的转包的工厂里,裸着上半身的大叔一边把烟伸进脱落的门牙的空洞里左顾右看,一边啪啪地压着模型造出来的男人。这就是,多田万里。

    “这样的自己,做她的男朋友真的好吗?”这样的问题也不是没想到。或者说是,绝对会这么想。门当户对的我们!之类的压根没想过。

    虽然如此。

    「……我,能和加贺小姐交往,真的很高兴……」

    这就是现实。

    自己真的在和香子交往。不由自主地感慨地,像仔细品味着高兴一样碎碎念起来。

    「哎呀,多田君真是的……」

    香子把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回头看着万里,突然像要哭出来一样,低下了眉头。万里提心吊胆地伸出手,试着轻轻地碰了她的肩膀。只是做了那样的动作,香子的瞳孔就更加湿润地放出像宝石一样强烈的光辉。

    「……我才是应该每天早上去接加贺小姐呢。即便一秒也不想浪费,这句话不是我的台词吗。绕远路之类的完全绰绰有余的。最近的车站在哪里?能和加贺小姐在一起的话,埋伏也好,跟踪也好,无论什么我都做。」

    可是,

    「啊,那个」

    突然像松本清张一样撅起下嘴唇,露出微妙的表情,香子别开了身子。迅速地回转脚跟往回走,先想着校园里走去。

    「突然怎么了?」

    「那个,很难以启齿呢。」

    她很尴尬地微微扭过头来。

    「来我家这边,是NG……」

    哦。呜呼。

    她露出很不自然地的谄笑。等下,万里追了上去。

    「诶,NG!?那是啥,也就是说自己跟踪就行,被我做这种事情就不行!?太任性了吧!」

    「不是不是!不是的,不是那样子,那个,不想被我父母看到我们在一起的,差不多是这样……」

    「不想,被看见!?」

    快步地紧追在打算含糊其辞地支吾搪塞过去的香子后面,「哈……」,万里马上想到了原因。心不稳地激烈跳动着,掩住了嘴角。

    这就是所谓的门第不同的那个原因吧。我家的香子和像你这样的二百五是不相称的!这之类的事态发生了吧。自行车偷盗事件说起来原本自己就是导火索,而且还是记忆丧失的人,不能让她跟那样来历不明的男人交往,她被这样说了吧。

    「呜哇……真的假的!?和我交往的事情遭到反对了吗!?不要啊!我,是人畜无害的男人啊!请向你父母说几句好话啊!不要啊因为父母反对而不能交往什么的我绝对不要啊,不要不要不要!」

    好不容易抓到手上的幸福怎么能因为这样就溜走了啊——!这个决心,让本来就很阴郁的万里变得更加郁闷的男人。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配合着把前倾的上半身激烈地摇晃起来,就那样配合着节奏挺起胸膛飞快地向香子直冲上去。一边若无其事地用手防御避开了,香子却很那为情向着他的用手指着自己。

    「请冷静下来吧,多田君,驾驾!这里别人的耳目众多呢。而且相反哦,相反。是我,有害。」

    相反……?万里歪起了头,对着这样的他,香子大大的点了点头。

    「对。不许接近多田君——之类的。被像我这样古怪的人缠上的话,多田君的人生就会被扰乱的——之类的。新的目标吗!——之类的。」

    「旧的目标……是柳兄?」

    急速地,大幅度的转了的瞳孔,是肯定的信号吧。

    「这回甚至给多田君都添了麻烦,被他们这样说了呢。说起来,昨天那件事之后呢,很!可!怕!地!被训斥了……都到了流出鼻血的地步了……唉,虽说没有真出来呢。」

    哎呀,地闭口不言的万里面前,香子再次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垂下了肩膀。

    「在父母之间,最后,在想把我关进禁闭室这种事情上达成了意见一致。」

    「哈?加贺小姐家有禁闭室?只是有毒蛇出没都还不够?哇哦,还真厉害呢,东京的神秘地带……」

    「不是啊,我说真的。所以这样做就能维持自由之身了吧。但是,母亲偶尔把目光放到地板下面收纳的地方时,稍微有点这样,战栗呢。」

    小心地做出像跑步运动员一样的跑步姿势之后,香子先出发上了通往法学部前厅的楼梯。推开玻璃的门。两个人亲密地并排进入了空气稍微有点闷的里面。

    然后,好像是要上第一节课的睡眼惺忪的学生们,各自抱着很重的书包稀稀落落地来来往往。

    一想到刚入学时候的喧嚣,觉得早上看见的人数已经相当少的样子。这也许是跟城市中心校园的狭窄相称的适当人数吧。

    香子看了一席手表,呼地,再一次叹了口气。

    「所以啊,我们真的是前途多难呢。是罗密欧和朱丽叶呢。遭到父母反对连堂堂正正地交往都做不到,悲哀的罗密欧和朱丽叶。……说不定我们也早晚会相互毒杀而死呢。」

    他们并不是相互毒杀……万里正要这样吐槽,香子抬起头看着他,

    「对了,多田君家里的父母呢?昨天,那之后有谈过吗?对于和我的交往没有说什么吗?」

    是吗,香子说道。

    跟父母谈话,是在昨天夜里。在车站的站台打电话是一次。然后到了自己房间后又打了一次。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也不是能说「我有开始交往的女朋友了,那是因为偷自行车而被捕的女孩子!」……之类的氛围。为什么会被警察拘留的原因,只是简单地说明了状况,登场人物只有自己和「大学的朋友」——只说了这些。

    当然,「那个时候的餐饮会琳达也在场,对,那个记忆丧失前很亲近的琳达!为什么装出不认识的样子啊,这样吵了架是最开始的导火索!」之类的话也没有说。

    大概,是觉得说了那些事情的话,过于担心在东京的自己的父母会抓狂。

    事实上,万里自己似乎差不多控制不住自己,所以……自行车偷盗事件发生后,都以为可能会被他们叫回静冈的老家了。

    其实万里,特别担心着那个。

    想继续在东京奋斗。正在到处微妙地展开的这种情况下虽然每天都东跑西跑的,即便如此,无论如何都想在这里安顿下来。即便遍体鳞伤也希望坚持下去。

    那个理由当然是,

    「那么,算是得救了呢。遭到双方父母的反对的话,就已经无计可施了呢。」

    在旁边并排走着的女友。轻轻拢起有光泽的头发,加贺香子向万里露出了笑脸。因为有这位引人注目的恋人,她在东京啊。

    可是问题却堆积如山。

    「不过呢,虽然不用进禁闭室,我,信用卡被没收了呢。」

    无法让香子看到所有的真相。万里只能一个人想办法。这样想的同时,若干的事情,和某个人物的影子掠过脑海,胸口突然堵住了。但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之前一样继续附和着。

    「哎呀呀。是那样吗?」

    万里的表情显得非常心情舒畅的样子。

    是吗,这样耸耸肩,香子撅起了可爱的嘴唇。

    「一卡通姑且还是带着的,这样就坐不了出租车了。购物也做不到了。餐厅和美容院也去不了呢,这和关在牢里没有什么区别哦。」

    「啊,难道说,因此就选择了上野公园?刚才还觉得对加贺小姐来说是便宜的提案呢。」

    「总而言之,即便只有电车费和茶水费还是能玩的开心呢……季节也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我啊,实际上没有到过上野呢。想去看看公园之类的地方。还有,阿美横街?之类的。」

    「真的吗?那么就说好了!下一个星期六,去上野约会吧。」

    「说好了说好了。如果天气好的话就好了呢。说起来,这种时候,应该说一句『交给我吧!』会相当帅气。不过我也是个非常苦逼家伙所以。」

    行了行了,完全没关系。香子挥了挥手。平摊吧平摊吧。这样的意思。

    都不用香子说,如果不平摊就过不下去的财政状况是事实。

    「我也差不到是时候去认真地找工了吧。」

    想起了在附近的便利店和小酒馆里的招募打工人员的张贴广告。旧书店里记得好像也有。

    虽然父母叮嘱过自己,因为说不上是完全健康的身体,所以只用专注念书就行了。不过有人要是问我,有没有收到能照他们吩咐专心学习的生活费补贴的话,其回答固然是NO。

    「打工?会减少见面的时间的,不要啊。」

    睁大了眼睛,香子像要扑过来一样踮起脚,把稍微鼓起来的脸向万里靠了过来。

    「不要什么的,只是稍微产生了这种念头而已。全部都还没定下来。说起来现在几点了?」

    香子把手腕朝向万里,给,于是把金色手表小巧的文字表盘给万里看。

    「好小!看不清楚啊!」

    「才不是看不清呢!瞧,这不是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八点四十五分吗?」

    短针总是急急忙忙地在四角形的豆粒大小的表盘上走着。抓住香子的手腕,脸贴近了,目不转睛地设法确认时间,

    「已经四十六分了。干嘛不换个更大一点,看得更清楚的手臂?就像柯南那样能射出针那样的不是很好吗?加贺小姐不是很喜欢把人弄晕倒。」

    「诶!?才没有那回事呢,说起来,不用了!!这样的就好了!很可爱吧!?是迷你猎豹系列*的哦!?已经停产了,越来越难入手了的哦!是很贵重的哦!」(注*:CartierminiPanthère,卡地亚的高级腕表系列)

    「迷你内裤么」(注:minipanty,和上文的手表名字发音相似。)

    「讨厌!」

    香子一边笑着,一边嬉闹着叫了起来,一边啪啪啪地拍起万里的肩膀。

    「你其实挺喜欢说这种话的吧!?」

    一边以同样的强度推开她,万里也笑了起来。

    「柯南=的那个才是最不好入手呢。说起来你有什么打算?马上要去上课了吧?第一节,我是英语,加贺小姐呢?」

    「法语。」

    「因为还有十分钟左右,到上课为止先到学生食堂打发时间如何?」

    虽然只是在说一些无聊的蠢话,不知为何奇怪地感到开心,万里不想跟香子分开。只希望香子也是同等程度感到开心就好了。对于万里的邀请,香子也是露出了笑容点头同意。

    万里的第一节课是英语。跟柳兄和二次元君一起上这门课。随便哪一个,或者两个人都可能在学生食堂吃饭,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万里就这样想着往前走。并没有打算隐瞒自己跟香子这样开始交往的事情,就没有那个必要了吧了——吧?

    ……没有,吧?

    一开始这样考虑,就不由得想对自己歪头了。

    在餐饮会糊涂地决定向冈千波借酒告白,结果然后凄惨地被甩的柳泽光央。当然,他心中的创伤还远未完全愈合。万里这样想道。

    说不定,在他面前露出「我们开始交往了,幸福至极!」之类的样子,难道不是是相当的反应迟钝,不配做为一个朋友的行为吗?

    但是,如果,因为顾虑这些而鬼鬼祟祟地撒谎,隐瞒在交往的事情能不能称作配得上是朋友的行为的话,总觉得那样也不对。

    我说啊我说啊,加贺小姐有什么打算?我们我们处于恩恩爱爱的状态的事情告诉柳兄的话,他会不会太可怜啊~?隐瞒吗~?……这之类的商量也,感觉非常不好。即便不是那种黏黏糊糊的表达方法,不知为什么,以柳泽的不幸作为幌子来调情一般的讨厌感觉挥之不去。

    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的是,那个在旁人看来都过于勉强的柳泽的告白的开端,是香子的煽动所致的。——至少万里是这样认为的,也有这样的因素。

    那个香子和自己现在是这样的状态~,非常幸福~,这样的也……换到柳泽的立场来看的话,绝对不是让他心情舒服的事情。

    说到“那么要隐瞒吗”的话,也觉得不可能隐瞒地严严实实,毕竟纸包不住火。

    完全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好,万里几乎是反射性的,想改变向着学生食堂的前进方向。某个其他的地方,总之先到大厅去吧,正打算要改变香子的前进方向时。

    大厅的内部进入了视野。

    学生科告示板的跟前附近。成为了祭研经常聚会场所的那张桌子,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香子也觉察到了吧,

    「对了,昨天的事情跟学姐她们道歉了吗?虽然姑且给琳达学姐发了邮件,还是好好地跟她解释为好吧?」

    「不,不不,不……」

    万里拼命地摇着头,为了隐藏动摇而假笑起来。再次转身改变了前进方向。到最后还是和当初预定的一样,朝向了往下走通往学生食堂的楼梯。不知道那张桌子那里具体会有谁。因为并没到能看到那么清楚的地步。可是,心脏突然打鼓一般砰砰直跳就像要裂开似的。还不行呢。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还,无法去跟那个人见面。

    「……啊,一会再说吧,一会吧,一会。等下次」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情况下,还是觉得向着学生食堂,就这样和柳泽见面要好得多。

    ***

    一拉开序幕,或者说是一打开学生食堂的门,二次元君在食堂的一角的桌子旁一个人低着头做着英语的预习。

    短袖衬衫加上斜纹布裤子这样整洁利落的打扮,和平时一样的眼镜。依然是一副很困倦而又浮肿的脸。有点松口气的气氛下,万里一向他搭了句「早——啊」,

    「早啊,万里」

    他从课本中抬起脸,把尖头铅笔朝向万里的脸,

    「……和,加贺小姐……吗……?」

    就这样把笔尖滑到一边去了。

    「早上好,二次元君。」

    二次元君迅速地来回比较着来回看了露出完美笑容的香子和,有点心不在焉地傻笑着的万里的脸好几次,然后,

    「……哎呀……?这两个人的样子……总觉得像是……?」

    他以抱起胳膊的姿势捻了一下眼睛。

    「柳兄还没来?」

    万里虽然询问,还是被他「嘘!」地敏锐地制止了,二次元君从容不迫地把自己旁边的椅子拉了过去,

    「……总之,好了好了,加贺小姐,坐这儿吧。来吧,瞧,书包很重呢。」

    「谢谢你。」

    让香子坐在了那里。完完全全像个大小姐的样子,香子毫无停滞地坐到二次元君推过来的椅子上。那个我的我的我的座位呢,万里也东张西望着,

    「万里能躺到那边的地板上去吗?」

    ……为什么?要是有时间的话一定会这样吐槽的。

    「那么,加贺小姐,稍微有点问题想问一下你,可以吗?」

    二次元君简直就像医生或者顾问一样的举止,连同椅子一起嘎吱嘎吱地改变身体的方向转过身来正面面对香子。香子以优雅的动作稍微回过头面向还站着的万里那边,「呜呼」地送上一个意义深刻的眨眼后,

    「好啊?有什么问题都请说出来吧?」

    香子从容不迫地看回二次元君的眼睛。

    一边摇曳着长长的睫毛,一边装模作样地眨起来的眼皮上,有眼睑膏深深的阴影。似乎一个眼神就世界都会毁灭的,动人心魄的深褐色。

    可是今天的二次元君却没有输给香子那样的眼神之力,迅速地捻了一下眼镜对峙起来。

    「为何?两个人会一起过来?一大早两个人就这样亲密啊?」

    「是呀?」

    「偶然在车站遇到了之类的吗?」

    「不呀?是我守候多田君的哦?」

    「想要他还借你的钱之类的,有这样的特殊的事情?」

    「不是哦?只是想等他所以就去守候了哦?」

    「对疑问句用疑问句回答,能请你不要再这样好吗?」

    「这倒无妨?」

    看来,香子完全是在知道的前提下这样做的。

    哼哼,香子这样开心地微笑着,一边眺望着二次元君一边用手指一圈一圈地卷着散落在胸前的长发。把体重压在靠背上,看着总觉得像是充满挑战气氛的二次元君,慢悠悠地翘起了二郎腿——冰的微笑。如果不穿内裤的话,那个场面确实,宛如让整个世界都倒退几万次几亿次重生一般。

    如果有想问的事情,请说清楚,在香子的美丽容姿上是这样写着的。绝不会隐瞒什么,这个意思。反正是早晚都会知道的事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吧。是吧。是这样吧。对吧!看着万里的视线仿佛在这样说。虽然没说出口也和平时一样的,强制性的,很有她的风格的。

    二次元君也看向保持沉默的万里这边。万里,像是在说正如你所见到的,这样轻轻地耸耸肩作为回答。

    「……诶,真的假的?真的吗?不是骗人的吧?」

    二次元君快嘴地说着像胡话一样的东西,再一次看了一下香子的脸。

    万里在想,赶快说清楚吧。

    对,感到害羞而扭扭捏捏也是没有办法。反正是会知道的事情的话,就放开了说吧。对二次元君隐不隐瞒是没有犹豫的理由的——对柳泽隐瞒的话也要对二次元君隐瞒,这样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到了那一步的话就已经回不去了吧。

    我们!在这样!交往着!呢!

    加贺香子式的语言,肯定是要吧那句话最大级别的戏剧性地说出来。尽其所想地,成为女主角吧。毒死的朱丽叶也好,不穿内裤的杀人犯也好,都按喜欢的方式演的话就行了。

    可是跟万里的这种想法相反,香子没有说话。维持着什么都不说样子,耗费了充足的时间,让人焦急焦急到极限,然后,

    「……」

    嘻哈!

    把长开襟毛衣的前面打开。要说有人从旁边看的话,完全是,在路上遇到的露体狂——那个开襟的速度也好,动作的唐突也好,都有那种随心所欲的感觉,

    「哦哦……」

    二次元君被眼前一幕吓到战栗了。女主角很满足的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香子打开的开襟毛衣的里面,画着一颗巨大的心。紧紧地贴着身体的白T恤,丰满而圆滑的胸部的曲线,在那超正中间的地方鲜红而又耀眼的串珠排得密密麻麻的,大大的心形图案缝在了上面。

    是一件对一般市民来说穿不上的过于刺激的爱的T恤。

    可是,香子却穿着这个,一边回头转向万里这边,

    「I,love,」

    咬着厚厚的下嘴唇,两只手的指尖从下面慢慢地描绘出心形。万里的视线被吸了过去,仔细地沿着两个圆弧走着。香子的手指在心的顶点重叠,手掌迅速翻过来射穿了中心,

    「you——……」

    与热烈的眼神一同径直地朝向万里。含着微笑尖起嘴唇,做出KISS的形状,然后,

    「我喜欢多田君。多田君也喜欢我。所以我们,开始交往了。」

    用两只手做出**的形状,摆出打穿万里的正中心的姿势,香子无所顾忌地笑露出了满面的笑容,向二次元君诉说着。被击中的万里捂着心脏,露出身体脱力地倾倒的样子。是我死了,又死了,被香子用爱情杀了。无论多少次都愿意去死。全力地认真地这么想的。

    而二次元君,

    「……」

    他缓缓地抓起自己的书包,像反坦克火箭弹一样扛在肩上,从垂下的手柄中窥视着香子,

    「把那张漂亮的脸轰掉!」

    只是发出意义不明感觉的嚎叫还不满意,

    「啊啊,说起来……!你个混蛋!很能干吗,你这混账!混~~~~~~,账~~~~~,东西~~~~!你这家伙,学校生活过得很开心嘛!?」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满面笑容了。他一站起来就用胳膊夹住了万里的头。

    「好难受……啊……!」

    开始紧紧地掐起万里的脖子来了。外表看起来是典型的草食好打扮的宅男,这个二次元君,从小都是庶民的教养。却意外地也是个粗暴的男人。他一边更加用力地摇晃起痛苦的万里,

    「诶?也就是说?莫非?昨天亲密的一起过夜?然后今天早上就这样两个人一起过来?是这样?喂?是这样吗?根据回答索性就这样……」

    不,不,不,不是这样……一边拍打着,用濒死的气息万里回答道,但是,比这更早的是,

    「昨天被警察逮捕了哦。」

    洋溢着高贵的微笑的香子打碎了二次元君龌龊的小人疑心。也许是这句话说到了二次元君的心坎里了吧,他「噗!」地喷了一口,勒住万里脖子的手腕就脱力地软绵绵地松懈下来,然后就那样哈哈大笑起来。

    「逮,逮捕了……!开玩笑吧!在说什么啊!加贺小姐!一本正经的表情真的很有趣呢!」

    「有趣?我吗?为什么?」

    「是很普通的事实吧……」

    对于按着头发牢骚的万里,香子点点头表示「是呢」。

    二次元君还在一边扭着腰,一边继续傻笑着,就这样扑通一声像投身进去一般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总觉得,真是拿你们两个没办法呢!对吧,柳兄,刚才的听到了吧!?他们在交往呢!是万里和加贺小姐呢!只能笑了吧!?」

    「诶诶诶!?」

    大叫着,万里转过头去。用烦恼和思考都破坏的速度感,二次元君「哟——!」地挥手指向的终点,柳泽光央即柳兄站在那里。

    站着,

    「哈……?」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边,那头发,

    「呜呜!?柳兄好帅!」

    太过于耀眼,万里更是反复叫了起来。呜哇,柳兄真是超级帅啊!,二次元君也再次提高了声量。嗯啊!香子也叫了起来。

    「……?是,是吗?」

    突然而来的无比的称赞感到害羞而把手搭在了上面的头发,看起来就外国人一样净是卷发,很自然的烫发弄的飘逸。匀称的面孔跟长着适度的肌肉的高个子相配合,看上去真的就像混血儿之类的模特一样。虽然只是牛仔裤和T恤这样简朴的打扮,但即便是刊载到杂志上去都肯定不足为奇。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偶然的,一圈圈微微折起牛仔裤的样子,真是别人无法模仿的帅气。

    当事人却是个非常不成熟的年轻人,像是害羞一般来回抚摸着自己的脸,像是找借口一样扯开了嗓子。

    「呀,实际上昨天,突然想着,这种发型已经够了,去剪光头吧,到了理发店后,那里的人说,反正是要剪光的话,干脆做新人们的练习台吧,于是做了这样烫发……那新人做得很顺利很开心,那么快剪掉的话总觉得很不好,这样……呀,说起来,诶?什么?万里和香子……?到底怎么了?」

    「都说是在交往了呢!不是非常令人吃惊吗?我,都有点动摇了。」

    二次元君做了很全面的解说。万里稍微有点支支吾吾的,瞧瞧地把视线投向香子那边。怎,怎么办?要怎样对柳兄解释我们的事情才好?虽然万里的视线是这样的意思,香子却对万里的视线嗯嗯嗯嗯!地微微点了点头。

    「真是同感呢!很合适呢,你的发型!」

    不知为何不作声了。挑起被描绘的很漂亮的眉毛,一边一眨一眨地看着柳泽,一边用大拇指猛地指着他。不是那样的……万里几乎就这样脱力了。不过,对于这样的他,

    「……不。虽然一瞬间『诶!』这样想过,倒不怎么吃惊。知道了,说成是这种感觉也不为过。也许吧。」

    柳泽垂头丧气地淡淡地这样说道。

    「说起来,最近也稍稍想过,他们俩会变成那样吧。」

    扑通一声把书包放到桌子上,似乎还没习惯的样子,用手稍微压了一下轻飘飘的头发,向万里爽朗地笑了笑。

    「所以,不要摆出那幅表情了哦,万里。你那尴尬的样子,完全暴露了。」

    那个端正整洁的。滴水般漂亮的脸。哎呀呀,不由地伸出一根手指。万里挠起自己的路人脸的脸颊。

    「……知道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具体来说,万里激动地做了『我觉得要向加贺小姐搭话成为她的朋友!因为她是美人啊!』的宣言的时候吧。虽然现在一想,真是后知后觉呢。」

    「发,发生过那种事情吗?」

    万里好厉害,二次元君笑道。而香子则紧紧地抱住了万里的胳膊,

    「美人?」

    她娇气地抬起头,指着自己。

    「美人,是说我吗?」

    一边让左手和右手的食指,对戳!对戳!向她说道「美人!超级美人!」,时,香子更加高兴地贴了过来。

    然后她维持着紧贴着万里的姿态,忽地收回了甜美的笑容,瞅了柳泽那边一眼。

    「话说回来……总觉得呢,光央,心情不错嘛?明明平时的话,只要一跟我见面,绝对会露出厌恶的表情的。」

    只抬起一边眉毛的冰点下的微笑,侧着肩膀努起下巴,她的表情变成了对青梅竹马战专用香子的故意刁难的样子。虽然万里并不讨厌这张脸。

    「而且和我的设想不同。还以为我要是说了在和多田君交往的事情的话,光央绝对会反对的。跟我家的父母一样的理由……被想我这般的人缠上了的话,多田君的人生绝对会被扰乱的,这之类的。所以我连如果被那样说之后该怎么回应才好都有考虑哦?想听听吗?」

    说道相对的柳泽,则是满脸像鬼一样的笑容。

    「不!我不想听!」

    他以几乎要断掉的气势摇着头。

    「姑且还是听一听吧?那个啊,我和多田君的命运啊,一开始……」

    「不不!我不想听!说起来,万里的话,我可没在担心呢。以我看来,万里是和你这样的家伙交往都做的到的超级稀有的大器拥有者。」

    啊,刚才的是称赞的意思,大体上是,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回过头去看了一下万里留下了这句话后,

    「而且就我来说的话也是心情爽快。这下子至今为止阴魂不散地熟练地缠着我的恶灵终于消除了!差不多这样的感觉。」

    他把别人的女朋友称作了恶灵。可是当面的香子「哎——呀」地用鼻子笑了起来,似乎并不是那么生气的样子。

    「很意外呢。能只说到这个份上,看样子真的没有在沮丧?说不定比起我的想象,光央要坚强得多的呢。即便如此我,还是稍微有点在意哦?光央,没问题,吧。因为,压抑它!光央啊,被超音波那~~~~~~~样凄惨地甩了!啊已经忘不了了吧,已经进了被凄惨地被甩者的殿堂了,这样的感觉!用那张发愣的纯真无垢的脸和超音波的声音,说出『诶?你是白痴么?』这样的话!冲击大到过头了吧!如果是我的话就已经——」

    O!M!G!一边闭上眼睛仰望天空,香子用两只手摆出「束手无策」的姿势。就连万里也有点害怕了,拉住了香子的胳膊。

    「加,加贺小姐,这的确太过分了点……」

    「没——关系的。光央是个坚强的孩子哦。对了,有比起这个……要重要的多的事情,吧?今天的第二节课我们也是不同的吧?我们的午餐你有什么打算吗?」

    「午,午餐的话啊……」

    「我们开始交往后的,第一个的午餐。」

    被她这么一说,也许今天的确有点特别呢。可是二次元君用大拇指迅速地指着自己。对了,白天有要和二次元君以及柳兄,买实惠便当到公园里的长凳上吃的约定。万里告诉他们「有又便宜又好吃的便当哦」而做了约定。不想被当做只顾刚交上的女朋友而轻视男人间友情的家伙,又想保住香子的面子这样的感觉也很微妙,

    「今天我们男生要组队吃饭……抱歉了。」

    「你喜欢被束缚?还是说讨厌?我只会听你说一次哦请认真地回答我。」

    「不……这太……」

    「那么,我就原谅你吧。今天上到第几节课?」

    「第三节……」

    「第三节课后在大厅我在大厅等你吧。」

    嫣然一笑编好了预定计划,香子轻巧地拿起书包站了起来。「一会儿见!」,女王陛下式的优雅地手势,踏响了高跟鞋,摇曳着卷发,用让人感叹居然没摔倒的快速先离开了。

    觉察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一节课开始的时刻了。

    「喂喂,话说我们也不是很晚了吗!走吧!哎呀?」

    正要回头催促柳兄和二次元君,可是却觉察到了异变。

    「等一下啊,万里!柳兄振作点!」

    事到如今,柳泽被香子的话所重创,单膝软倒下去,真是可怕的重击,觉察到的时候,毒已经蔓延到全身了。光央不是强到能耐受住这的人呢。

    咕,地发出呻吟的声音,连站起来都做不到。慌慌张张的万里跟二次元君从那边撑起了他的肩膀,

    「O……M,G……到底是什么啊……!?」

    快要死去的声音的疑问,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找不到答案。首先是万里反复思考着,

    「……『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吗?」(注:这三个词组的日文音第一个字母分别是O、M、G。)

    接着是二次元君

    「『好吧』……『茫呗』……『government』?」

    哈,哈,哈,哈,真无聊,真没有意思,三个人集在一起总之先笑笑看吧,

    「……哈啊。说真的,啊,那个时候真是惨爆了……」

    姑且边向着教室走去,柳泽很郁闷的样子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理所当然是指,前些日子的那次一年级联谊会。跟喝醉了的香子吵架的结果,趁着你来我往以牙还牙的势头而向千波的告白被顶了回去,「诶?你白痴么?」被她这一记令香子都惊讶不已的尖锐一句话顶了回去的那个被甩事件。

    万里和二次元君隔着柳泽低着的头,稍微交换了一下目光。那的确,真的是,即便从旁边看都是很惨痛的场面。万里这样想道。那真是O、M、G——如果换作我的话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的确,今后真是微妙地尴尬呢。从那个时候以来,柳兄和小冈都没说过话吧?发邮件呢?」

    对于二次元君的话,柳泽摇了摇头。

    「完全没有。什么都没做……说起来,也没从对方那儿收到什么。但是,虽然这里不是香子说的那样,真的变成『光央是坚强的人』,冷静地……说起来只能普通地接待……我是这样想的。因为我们,社团也是在一起的。相同的课也是很多的。又不是今后完全不见面就能了事的……」

    说的也是呢,万里也为了友人渡过困境而绞尽脑汁。

    「下次见面的话,若无其事地打招呼看看?我,之前只是喝醉了而已~,用这样的表情跟她说话。好像给你添麻烦了呢,过去的事情就请忘了它吧~,这样说。」

    「……说的也是呢。应该以这样的劲头上。……头也是,刚好变成这样开玩笑的感觉吧。」

    虽然可能稍微迟到了一会儿,教室的大门,却维持着开着的状态。只看见进去了的学生马上退回了走廊。

    甚感不可思议的万里,一进到里面,就看到黑板上写着大大的「停课!」两个字。

    「哎呀!?为什么!?」

    在那下面用较小的字写着原因,说是因为讲师得了急病。二次元君和柳泽也看到了这个,

    「唔哇哇,什么啊!难得刚才还焦急地赶做翻译呢!」

    「呜哇,起来这不亏大了吗……要是继续睡觉就好了。」

    和其他的学生们一样,到场了就马上出门右转。第一节课突然的停课并不让人觉得很开心。明明如果是预定好的停课的话就能睡个好觉了,到了学校后突然空出的一节课能做什么事情,

    「回学生食堂吗?还想继续追问万里跟加贺小姐的事情呢。」

    「关于柳兄的今后也有必要商量一下呢。」

    「虽然再怎么商量情况也不会变呢……」

    几个男生之间就只能令人恶心地大眼瞪小眼,叽里咕噜地耍起嘴皮子来。而且是恋爱话题。

    被上同一节课的熟识的家伙「有空?来玩吧?」这样邀请去打麻将消磨时间,可是,不懂麻将的这三个人这个选项也否决了。一边走到走廊上,万里不由得回头看刚才邀请自己的家伙,

    「说起来,麻将是不是我们也应该要学会了?祭研的前辈啊,即便来学校也不去上课而基本上呆在麻将馆啊,听说是这样呢。不打麻将的话就会被孤立是真的吗?」

    诶,柳泽撅着嘴说道。

    「这实际上存在金钱交换吧?总觉得朋友之间用钱不是很微妙吗?」

    「是吗?其实不知道,不如说是不敢问清楚的氛围呢。」

    「不,有哦,绝对。对吧2D?」

    听到突然的称呼变更,万里马上就轻轻地喷了。二次元君也边哈哈大笑,

    「唉,条件允许的场合也有吧应该。不然不就太无聊了吗不是。说起来,说起那片光央红树林」

    真,无聊啊!万里更加捧腹大笑起来。喀,喀,喀!像猴子兄弟一般吵闹起来,自己也要补充一些风趣的事情,

    「……冈……」

    动作停止了。呜哇,地倒吸一口凉气。不,万里没有倒吸凉气的必要,

    「……冈酱,在啊……」

    最先觉察到从走廊的对面,小巧的人影正看着这边。万里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打算告诉站在后面的柳泽。照刚才说的,普通地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打招呼的准备做好了吗,这样。

    可是,

    「——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说话快的速度就像上了马赫似的。

    以连超音波爆音都几乎发了出来的势头,柳泽从这个地方逃了出去。诶,万里和二次元君都不可能跟得上的那完全暴露的逃跑的样子,这边也索性用同样的势头逃跑的话就好了,这样想着回头来看到的是,

    「……早上好。」

    冈千波,一个人一直站在那里向这边挥着手。

    楚楚动人的身姿,和甜美的声优声。

    「停课了呢,我也上同一节课,所以就闲下来了——只是想对他打算说这些而已。呢。」

    微笑。和她相识之后,从未见过般的寂寞,万里看见那可怜的笑容浮现在她嘴巴。

    ***

    旅游团队的成员急速地发生了变化。

    因为柳泽光央OUT,冈千波IN。从而结成了难得一见的三人组合。回到了学生食堂,一起围坐在打发时间的桌子边上。把免费尽情喝的茶各自倒满放在手边,

    「伤脑筋伤脑筋……可能伤脑筋了呢。」

    用手托腮的千波叹了口气。用双手捂住洁白的脸蛋,撅起的嘴唇显得像小鸡的嘴。带点忧郁的瞳孔如同宇宙深处,数千颗闪烁的星星的闪光。小鸡的嘴唇是最强等级的可爱。

    而从对面呆呆地并排看着千波那样子的……万里和二次元君眼看就要颜面崩坏的不像男人的表情,露出神魂颠倒的眼神,和她含义完全不同叹了口气。

    万里在千波面前挂出一副这样的面孔要是被香子看到了的话,恐怕就全完了吧。罗密欧。毒杀掉。不管怎么说,香子平时就如蛇蝎般讨厌千波,万里也对自己在某种意义上喜爱这千波这一点发自心底的感到讨厌。即便说对她的存在感到害怕也不为过。

    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是,

    「伤脑筋啊~」

    噗哔……地露出颓废的笑容,万里用鼻音哼了一声。二次元君也大体上处于相同的状态,

    「嗯嗯,伤脑筋呢……我懂的哦~」

    呼呼地点起了头。

    「有什么好开心的哦」

    千波对两个人好不认真的样子更加啵!地撅起了嘴。

    恰好收纳在学生食堂的椅子和桌子上的,这个千波特有的小巧的可爱。特有的引起他人同情的天真无邪。因和柳泽搞不愉快,这些东西全没了。

    苗条的身体和纤细的手足。单薄的肩膀,细细的脖子,雪白的肌肤,长得惊人的,呈扇形投影的睫毛。透着淡淡血色的纯洁的嘴唇。细细的鼻梁和深深的眼窝。

    轻轻地,以只能这样形容的样子坐下,千波就像神秘的精灵。学生食堂是深邃的森林。坐在树墩上。荧光灯就好比透过大树的树叶间隙照射下来的阳光,万里和二次元君就像爱慕着她的动物们。用门牙剥开的胡桃呀,在枯叶下面成熟的蘑菇啊,发自本能的想伸出手去。然后想看她高兴的表情,之类的。即便投身于火之中,能收纳到她的里面去的话说不定也会很幸福呢。

    话虽如此,至少对于万里,那样的感情跟「恋情」或者「爱情」相比都完全是不同次元的东西,但是对香子而言是难以理解的吧。

    可爱的千波招人喜爱的眼睛看着下面。

    「柳兄他啊,烫了那么帅气的头发。」

    用可爱的声音可爱地嘀咕着。很合适呢,她又可爱地啵啵地补充了一句。

    丰满浓厚的黑发今天就那样子长长地垂着,分开到旁边的刘海儿垂到了耳边,整个额头完全露了出来。

    可以看到像赛巴巴*一样的薄薄的棉布的拖拖拉拉的罩衫和阿里巴巴一般的立档过深的短裤,勃肯凉鞋,总是粗糙的黑色小背包,这样的,已经很熟悉的意义不明的样式,细细的手腕和脚腕的纤细被多余地强调了,显得千波格外地有女人味。把随便地垂着的长发扎到左肩的手指,也像用力一握的话就马上会啪地折断一样。(注*:赛巴巴,即SaiBabaofShirdi,在印度是传奇人物,也是一位在世界各地广受尊崇的精神导师。)

    「……没必要那样子逃跑的吧。不这么觉得么?万里,还有二次元君。」

    抬头看着两位男性有人的脸,千波歪起了脑袋。那真是,非常地可爱到了腻人的程度,

    就万里而言,在这里想袒护柳泽了。二次元君恐怕是同样的想法,稍微有点困扰地向万里递着眼色。

    即便是柳泽,那样子也是十分可爱的生物呢。笨拙,单纯,长着柔软的头发。都有点担心烫发给他头皮伤害的,身高一米八的观赏动物。

    那个,这样挑选着语句,万里开口了。

    「我说啊,冈酱,你啊,彻头彻尾的超级腹黑对吧……」

    二次元从鼻子里喷出了茶。千波的刘海,啪地落到了了鼻尖上。

    「而另一方的柳兄啊,啊啊,看样子,是连伸出的蘑菇都不明白的单纯的人呢……虽然上半身长满了那样乱蓬蓬的毛。」

    「在,在说什么啊……?这是什么意思啊……?」

    「当然是下面的花的意思哦?」(下面的花详见第二卷第一章末)

    诶诶!千波跳了起来。在桌子上探出身子,在万里的手边梆梆地敲了起来。

    「所,所以说啊!一起就在问万里了!下面的花什么的,我,才没开这种东西!真的没有的!一定要相信我啦!」

    「开玩笑开玩笑,其实是精神论上的意思。我说真的。在现实里。……柳兄也非常在意,他现在正处于很可怜的状况呢。趁着酒醉而做了告白,唉唉,于是就变成那样了呢。当然,冈酱没有什么过错我们是知道哦?但是,如果做得到的话,能轻描淡写地让整个那件事就这么过去吗?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希望你跟以前一样跟他亲密地交往,就是这个意思。」

    「……要我说吧。」

    让猛地撑起来的腰坐回椅子上,千波把纤细的身体靠在椅子的座背上。

    「那件事情,我当然是也是打算这么做的哦。但是被那样地逃避的话,让那件事过去也好什么也好都做不到吧。」

    边把卫生纸递给因为还在不停地咳嗽而什么都说不出来的二次元君,千波清澈的黑眼珠看着万里。

    呜。让人一瞬间连言语都忘记了的,那个瞳孔之色的不可思议的深邃。让人看不到地的,意外的冷静。

    「而且,我,并没有把那个算做『被告白了』哦。在酒席上发生的事情,按平常的话早就忘掉了。可是他那样逃避着,那样子已经不是当作『酒席上』的事情就算完的了。对我而言,这不完全是现在的事情么。一般人都会感到受伤吧。」

    「……算是吧。也对呢。那个逃跑的样子,的确有点……」

    明明以那种发型呼地……出现的时候真的很帅的。明明那之后的香子的攻击大体上承受住了这一点也很帅的。对于撒腿就跑的朋友的背影,万里带着同情回想着。

    那家伙的心情万里是理解的。

    知道他现在是已经忍受不了,非常痛苦的状况。但是,明明再稍微努力一下,坚持留在那里的话,就能保住帅气身姿,这样一来,千波也一起这样跟平时一样吃饭,就能恢复到平常的状况了。

    「……光央不是坚强的孩子……呢」

    擦拭着嘴角终于回归到了对话中来的二次元君接续了下去。

    「但是,这也是柳兄的优点吧。你们不这么认为吗?明明明那样仪表堂堂,里面却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类的感觉,普通地畏缩,结果做的事情跟我这样的人是一样的,充满凡人气息的样子真是有够迷人,这种感觉。因此实际一直这样看下去的话,如果全部顺利地做到了的家伙的话,我会觉得颇为不爽的呢。因为这样世界也差得太远了吧。」

    因为对这样的发言有很良好的感觉,千波似乎稍微理解了的样子向二次元君点了点头,万里也很赞同,

    「的确,所言极是呢。而且柳兄他啊,」

    把全部体重托在靠背上,正要以知道了更多的表情继续说下去的时候,

    「……!」

    看到了,那个人。

    惊愕过度而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连同椅子一起倒向了正后方。嘎哒!不得了的声音一下子响遍了学生食堂。零零星星的人影都同时看向了这边。

    万里!——发出这样的叫声的有三个人。

    站了起来的二次元君跟,千波,然后还有一个人。琳达。

    琳达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她站在了食堂的入口。明明长度不够却硬是打成结的头发。挂在一边肩膀上的小背包。深蓝色的长袖线衫和淡蓝色的对襟毛衣,细身的牛仔裤,一直穿的耐克。睁大的研究。红色的,嘴唇——。

    什么都不说地,万里站了起来,把散开的东西放回书包里,然后就这样跑着逃走了。二次元君也好千波也好,琳达也好什么的也好都扔下不管了,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跑着,跑着,跳进了刚好出现在眼前的电梯里。匆忙地就像在敲一样按下最高层九楼的按钮,电梯的门闭上了。咕噜咕噜地上升着的电梯里面,就这样像棒子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

    呜哇……万里闭上了眼睛。眼睑很热,用手按着。怎么回事啊。是因为看了柳泽的逃跑戏剧的缘故吗,不由得做了一摸一样的事情。……不,不能用不由得之类的词蒙混过去。也不能把过错推倒朋友身上。

    逃走了。这全部是因为自己懦弱的过错。看到了那样的自己,那个人——琳达,会怎么想呢。生气了吧。受伤了吧。讨厌自己了吧。果然这个家伙不行呢,已经变了呢,这样想,然后对万里死心了吧。

    发邮件也一直是有去无回。

    你没事吧?请和我联络。我很担心你哦。你在干什么?很抱歉呢。对于发送过来的这些言语,无论怎么做,都无法给她回邮件。

    教授以及研究生院的硕士生的研究室在九楼排成一排。从每个房间的窗户里可以看到灯光亮着的,但是却没看到有人在里面。在万籁俱寂的空间里,万里步履蹒跚地迈着脚步。

    可是,要怎样做回复才好啊?要摆出怎样的表情,说些什么内容才好啊?相互交谈了那样的事情,此刻已经忘记的琳达,对于她,要以怎样的自我跟她面对面才好啊?

    琳达对于自己是怎么认为的?

    害怕着吧。

    一直知道着过去的自己,却出现在现在的自己面前的琳达,在她心中,真正的真正的,在思考着什么,自己完全不知道。……虽然完全不知道,但可以想象到她一定感觉到害怕。

    和万里再次相遇很高兴!这样的天真烂漫为再会感到开心,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吧。这种地步连万里自己都是明白的。这样的话,从最开始,琳达就应该会把自自身的事情告诉自己吧。

    那一天晚上,“万里!”,琳达这样叫了自己。

    原谅我,我很害怕,这样呼喊着哭泣着。

    那个声音至今无法忘却。已经无法把她当做「温柔而又可靠的琳达学姐」了。

    那个时候,琳达呼喊的是过去的多田万里。而不是现在活着的,这个自己。呼唤着那家伙,然后是在恳求着什么吧。不是自己,而是那家伙醒过来回应她的呼唤,在她的面前,那家伙回归,这些才是,琳达希望看到的事情吧。

    ——对这样的想法感到害怕,万里才从那个场合逃了出去。不是你,离开吧,消失吧。被这样拒绝的话,比什么都要可怕。

    而且,无法认同恐惧着那样的事情的自己这一点也很可怕。什么都忘记了的样子,开心地自由行动,和喜欢着自己的香子定下了约会的约定,和朋友们笑着嬉笑玩乐,不这么做的话连活下去都不行。

    真的,不可能忘记那份恐怖的感觉。

    只不过,只是没有觉察到的样子而已。存在于那里的东西,不能直视地不断地欺骗着自己而已。这样一来连挣扎到了什么地方都无从知晓。也许总有一天会结束。只是持续着,无用的活动,而已。

    所以,当在眼前,恐怖的根源在眼前突然出现的时候,就变得想在那个地方抱头蹲下了。不想再这样跟她第二次见面,明明这样是不可能的。真正的将它忘却,然后变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那种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再一次从那种高度的桥上掉下去的话,也许又是另当别论了,而且近乎在赌博程度的奇迹,自己也无法相信。不管怎么说,香子首先就不会允许的吧。骑着自行车在后面无论多少次,无论到哪里都追在自己后面,她会用前轮撞飞打算翻过桥梁的自己的吧。那种事情无法统一,紧紧地抱住在地上的身体,把自己拖回来吧。

    舞台的一角。背靠在墙壁上,万里软绵绵地崩落了。把脸埋在牛仔裤的膝盖上。想见香子,想见最强的她,想见得不得了。

    「……加贺小姐……」

    想马上见到她。

    希望她把自己从恐怖的世界拉回来。

    想让她帮助自己。

    即便只是在这里也好。想要那个声音温柔地对自己说。想听我喜欢你这样的声音。

    我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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