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万里正在计算着时机。

    他现在正处于大学的一楼,前厅的角落里。

    混迹于来来往往的学生之中,将身形隐藏于柱子的阴影之下,悄悄地窥视着周围,寻找能够冲出重围的机会。

    他在旁人眼里毫无疑问的是个奇怪的家伙,而且就在他旁边还有个摆出同样姿势的幽灵(就是我!)紧紧地贴在一起,如果要是真有具备灵感的人看到的话,这场面想来还真和搞笑短剧挺相似的呢。

    万里维持着紧贴柱子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只把头探了出来,然后立刻又缩了回去。万里抚着心脏剧烈跳动着的前胸,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和在做《不可能的任务》时一样————如果他有汤姆那张脸的话想必会更上镜的吧,不过可惜。他是个日本人。

    有数位祭研的前辈正坐在前方数米的一张桌子边上,琳达也是其中之一。那是社团的地盘,这些家伙一如往常地在那里聊着闲天消磨时间。

    最初,琳达是不在那里的。于是万里打算要靠过去,可是正在这时,他注意到从另一方向,琳达喊着「早上好——!」,正在向这边走过来,情急之下,他慌忙地找了个地方先隐蔽起来。于是就成了这幅样子。

    现在想要再接近那里是不可能的了,话虽这么说,但要想离开这里则必须要路过那张桌子,因此现在的万里无法行动。

    琳达并没有注意到进退无路的万里,只是轻轻地坐在长椅的一边,享受着杂谈的乐趣。

    自从那次一看到琳达就飞速逃跑的早晨,万里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绝不接近二年级可能出现的地方,只要瞅见可能是琳达的人就立马展开逃亡。即便如此,琳达她还是每天发一条短信过来,比如,今天你来学校了么?之类的话。不过万里从没有回复,继续小心翼翼的躲避着。

    祭研的前辈们也是,自从那次聚会之后,就再也没见面。虽说这是因为没有安排练习缘故吧,但是靠现在这样蒙混过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啊啊……怎么办……」

    就是啊。我抬头看着一个在自言自语的万里的脸,说道。下面该怎么办啊,多田万里。

    摆出那种表情,如此丢脸的四处逃窜。你打算这样逃避到什么时候啊。振作点,好好把问题解决掉啊。

    你的人生要堂堂正正地走下去啊。

    ————当然,我的声音是无法传递到他的。

    「……」

    万里长长的叹了口气,躲在柱子背后低着头。散发着仿佛是身处敌阵,独自一人陷入迷茫的年少士兵的目光,些许朦胧地望着午后的前厅之中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我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实在是已经受够了陪万里搞这场捉迷藏了,我探出头去看向桌子那边,更准确的说,是在看向琳达。

    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琳达轻轻地坐在那里,和不认识的家伙大声开着玩笑,她开心的笑着。手机链从插着手的那个口袋里露了出来。,她一定在那口袋里正紧握着手机,一直在等待着万里的回信吧。琳达她就是这样的家伙呢。

    而这些,万里是不可能知道的。

    琳达曾有的长发究竟是多么的美丽他并不知道,琳达究竟能跑得多快他也不知道,她的歌声有多么动听他更不会知道,纠结于是否穿耳洞她犹豫了多么长的时间他绝对不知道,对于经过腹肌锻炼马上就能隆起的六块腹肌骄傲不已的事他根本不知道,她的温柔,她的可爱,她那与表象相反其实是相当任性的她————万里完全不了解琳达。

    因此,琳达有多么担心万里,是压抑着怎样激烈的感情,思考着短信中不让万里感到负担的文字,这些完全都不知道的万里才能这样躲在角落里吧。

    我快受不了了。

    对于熟悉琳达的这个我来说,万里的态度实在是太难以忍受了。

    要是我能从这走出一步,离开万里,紧紧地靠在琳达身边的话,无数次,如此的思绪仿佛要令我失去理智。要是我能用这双手将琳达的拥入怀中。要是我能够抚着她的头说「没关系的!」,如同血脉相通的动物一般将鼻尖埋入她的秀发之中。……仅仅是,能坐在她的身旁我就满足了。我只是想守在她的身边。

    万里依然一动不动。藏在柱子背后低着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知所措。而我,结果也只能继续呆在这样的万里身旁。

    我在这里————在万里的身边一动不动,仅仅是因为“恐惧”。我觉得如果离开了万里,那说不定真的就是“结束”了。对于可能会忘记我曾是多田万里的恐惧,自己是谁,作为谁一直生活过来的,对于这些维持着自我的一切事物将会从记忆中消失的恐惧,然后就是自己将会消失的恐惧。

    我想,像这样凝视着现在还活着的万里的视线才是我的实体,因此,要是放弃守望着万里,这视线的主体也会从世间消失。等于,我的消失……也说不定呢。

    当然,我已经死了,这点我很清楚。一切早就结束了,即便这些我都明白,即便我已经放弃了,就算这样,我依然对于自己的肉体选择了别的方向迈出步伐感到恐惧。这是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本能的,来自本源的恐惧。

    我无法战胜这份恐惧感,作为胆小的亡者的我,只能和万里一起继续躲着。……这样的我,或许,也没有资格对万里说什么「振作点」之类的话吧。

    这时,加贺香子出现在祭研的桌子边。注意到这点的万里,整个身体都定住了。

    香香~琳达挥着手招呼她坐在自己的旁边。

    「诶?那个,多田君他没有来么?我刚才明明听见他说要来见见学姐们的呢。」

    「没有,他没来。」

    「这样啊……真奇怪呢。干脆给他打个给电话吧。」

    加贺香子取出手机,优雅的抚起除下来的头发搭在耳朵上。

    MA.MA.MA.MA————从万里身后的裤口袋里,忘记设置到震动的手机铃声以相当不低的音量轻快地响了起来。

    加贺香子惊讶的抬起头,看向了万里和我隐藏的柱子这边。

    万里则慌忙地想要按掉铃声,但太过着急的他将手机掉在了地上。没能够捡起来,而继续播放的是,仅仅在几天前,香子亲自给万里的手机设置的自己专属的电话铃声“我想要Gaga的啦”。

    PO.PO.PO。

    拇指在手机键盘上按了几下,终于关掉了铃声。

    万里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身体像木棒似的贴在柱子的阴影之中

    「……」

    加贺香子那白净的面容,大大的眼眸。视线失去了焦点。就这样关上了手机,放进包里。

    「没人接么?」

    琳达问道,「是啊」香子露出美丽的笑容回答道。

    「好像是无人接听呢。」

    我看到了。

    在场的大家,都在摆一副各自的————扑克脸。

    ***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

    「我还没怎么收拾呢,不过」

    不能被察觉到自己有些紧张,万里使尽全力地装作毫不在意,一如平常的,先一步走进屋里,香子就跟在他的身后,

    「打扰了。要锁门么?」

    「啊,不用……呃,不好意思,还是锁上吧。」

    好的~。咔嚓,老旧的门锁发出了上锁的声音。忽然间同处一间密室的感觉高涨起来。仅是这点就已经让万里的动作僵硬起来,而且右手和右脚还同时抬了起来。

    「从那天之后,还是第一次来万里家呢。」

    香子微笑着脱掉了高跟凉鞋,一边发出,嗯——,的声音,一边在狭窄的玄关中四处张望。

    「怎、怎么了么……?」

    「有拖鞋么?你看,我穿的是凉鞋,而且也没穿长筒袜,是光着脚的呢。」

    不好,原来如此,我都忘了这事呢。

    哐——!万里拍了下额头,对自己疏忽的痛恨让他不由得紧咬牙关。还认为是准备万全了,结果这里是盲点啊。

    早知如此,当初留下,到东京之后暂住在这里的母亲的那双拖鞋就好了。想着又不是自己穿的,屋里也没多余的空间太碍事了,就让母亲带回去了。「要是你的朋友来了,可能会需要穿吧?」我母亲·美惠子明明这样提过的。「我可交不到会进屋就换拖鞋那类高雅的朋友,能进我这房间的人,都是些毫不在乎光着脚,踩着油脂到处乱跑的家伙。」万里就是这样固执地断言道。覆水难收,万里觉悟到了如此的境界,

    「抱歉……,类似于凉鞋的物质当前并不存在于该空间之内……。」

    用语中不由自主的有点变成了书面语。

    「哎呀,那怎么办才好呢,又没有喝醉,光着脚到处走的话果然还是有些很不好意思的。」

    「我、我是完全不介意的说……对了,用那个代替。」

    万里飞速冲入屋内,从一个没有商标印记的半透明盒子里放着的许多外资中,选出了几近于新品的一双,

    「如不介意的话,请……」

    如同奉上贡品一般递到香子面前,即便是这样的袜子香子也很高兴的接受了,绽放出了她那如花般的笑容。

    「谢谢,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呢,借万里的袜子来穿。」

    「是、是么?」

    「当然是啦!忘记了么?」

    该说是过去的事,都忘掉了么。还是应该说现在,光是当前的事就让万里忙得团团转了。

    来吧来吧,总之先进来吧,万里招呼香子进屋。拜托了,千万别发出什么怪味啊,我的屋子&我的脚。千万别痛起来啊,我的肚子。万里一边向着上天祈祷着各式各样的事,一边让自己的脸笑起来。最大限度的维持生活自然感是万里当前全力奋斗的目标。

    因为,这次的来访实在是太突然了。「今天,能去万里的房间看看么?」什么的。「今天就两个人悠闲地度过,怎么样?」之类的。

    第一节课结束后,香子就突然提到这件事。实际上,万里在这之后立刻飞奔回了家。

    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也没有告诉柳泽或是二次元君,后面的授课也翘掉,一路狂奔回了趟家,拼死命地打扫这间充满土气男的臭气,仿佛都渗进其内部的房间。

    将堆积下来的垃圾袋全部搬到一楼的垃圾回收站(当世最棒的设施,那就是24小时都等放垃圾的垃圾回收站!),能洗的东西都洗了,太脏的东西总之先一股脑儿的都掖进洗衣机里封印掉,一直在晾着地衣服、内裤之类的东西全部收到衣橱和床下的箱子里。不想被香子看到,可扔掉又太可惜的诸多宝物则封印在老家送来东西所用的纸箱里。「有点性感」程度的,被看到想必也不会吓跑人家的东西,则大胆地配置在明显的地方。这样的话,就能给人一种「我可没藏什么东西哦?男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嘛,我可是什么都告诉你了。」的感觉。

    就这样,鬼灭杀Febreze(除臭剂的一种),狂乱之ToiletQuickle(厕所清洁剂的一种),雷鸣之QuickleWiper(清洁工具的一种)。

    之后是————嗯,便是床。

    并不是想要今天就做什么,不过还是处理一下吧。

    稍微再点缀一下。

    揭下已经发臭的充当枕巾使用的毛巾扔掉。床单,还可以。奇迹般的居然还可以。实际上,自从搬到这个房间以来就从来没有洗过,不过前天很偶然的,一时兴起那去洗了洗……不,不是的。那是因为期待着今天这样的事发生才拿去洗的。毛毯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洗过了。

    那时也许是感觉香子说不定哪天就可能来的,而且,床是在很多理由下都可能使用到的。真到了关键时刻,为了不让她感觉「哇啊,这家伙的床好脏啊!果然是不可能睡在这里呢!」,于是就都洗干净了。

    剩下的就是为了将枕头藏好,只要用毛毯连同垫子一起包起来,看吧看吧,这不是床哦?是沙发哦?所以快坐吧。一起坐下来。好不好?好不好!?

    ……就像这样,期待着能如此顺利发展下去,而且为此,万里也进行了适当的采购。

    在超市里,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买了无印良品的银色包装的商品。这个白痴认真地烦恼了十五分钟,关于该把这东西放在哪里。因为这家伙是个白痴,所以试过了很多很多的地方。然后也因为这家伙是个白痴,所以忙了半天,结果还是不知道放哪里才好,买了四个,三个都扔到衣橱里放内裤的地方藏了起来,另一样则强行塞到了钱包里。这种不经意之间准备万全的感觉一定能博得好感,对此万里深信不移……诶……不、等等……?

    不对劲啊……?

    万一真到了要上阵的时候,才一副穷酸相的光着屁股慌忙跑去衣柜或是放钱包的地方,连这种关键时刻自己都摆脱不了这副蠢样么?不……?那时我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啊?稍微等我一下嘛~,就这样说么?……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要更加的……对了,把钱包放得离床更近些,不着痕迹的放在手能够得到的地方,或者是……

    「呐~多田君~~」

    「干什么啊!?」

    完全陷入忘我的万里,以极其到位的DV*时的神情回过头来。(注*:DV即家庭暴力)

    正站在厨房的香子好像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定在那里。看见她的站姿不由得想起了米奇老鼠,想必是脚上穿着的那双白色袜子的缘故吧。

    「呜哇,对不起……怎、怎么了?有、有什么事么?」

    「我、我只是想问,可不可以沏两杯咖啡……」

    「啊,嗯嗯!话说这是我该做的啊,加贺小姐先找地方坐下吧!别客气,呐!」

    在洗碗槽旁边,已经准备好了从老家送来的速溶咖啡和洗好的杯子各两个。刚才回来的时候,连这些琐碎的准备工序都已经完成了。

    以疾风般的速度做完一切准备工作,万里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于第三节课中途再次回到了大学。

    摆出一副,诶?我么?一直都在啊?我也去上课了啊。没看到我?那是我去厕所了啦!的样子。

    之所以搞出如此略显意义不明的隐秘行动,全是源于万里那颗微妙的少男之心。

    总之,「我拼命地打扫过房间」这一事实绝不想让他人知道。无论是香子,还是其他人,不希望被人误会,自己是满怀某些桃色的期待,或是为了这点事就在拼命,实在是不想被旁人这样看自己,嗯。…….当然也不能说是一点期待都没有,不可能一点都没有的。万里的确在祈祷那样的事总有一天会发生。就是为了到时候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而在做准备。不过,要是被人认为自己只是为了「那个」的话就实在是太遗憾了。

    打扫房间,第一,毕竟是为了给香子留下一个好印象,不希望让她觉得自己生活很不卫生。即便只有一点也好,希望她在自己的房间度过更舒适,更愉快的短暂时光。

    如此纯洁的真心要是被当作「一心的想上她!努力拼命的!多田万里!」,那实在是让人很讨厌的啊。

    ……哎,我是说真的啊。

    之后直到第四节课结束,万里继续若无其事地去和香子会合,一起在电车上晃来晃去,然后再次回到这间屋里。

    已染成橙色的夕阳,从开在西北两面的窗户投射在木质地板之上。将矿泉水倒进t-fal的电水壶里,打开开关。当然平日里自己只是接了水龙头的水就直接喝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哦~」

    「请便、请便。」

    香子笑嘻嘻地穿着袜子就朝着伪装成沙发的床的方向走去————的是假动作,突然调转方向,朝向厨房的一角移动。

    看到这一状况,万里一下子跳了起来。强行压下险些喊出口的悲鸣声。

    「……呃……」

    冷静,冷静点啊,万里。万里以不住颤抖的双手扶在厨房,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直到这一刻,才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得了的错误啊。

    在厨房一角的凳子上面,一直放在那里的是,存满了危险物品的纸箱啊!

    我记得已经把那东西藏在餐具架的上面了啊,……对了。正想藏的时候来了条短信,光注意手机那边,之后就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香子丝毫没有注意到万里所散发出的强烈波动,抱起了纸箱,就这用力放到了脚边,然后直接坐到了凳子上。……没事的,没关系。没发生什么,没有暴露。

    「啊,不好意思我就随便找地方坐了。纸箱,放在这里可以么?」

    「……啊,嗯。……」

    「里面放了什么吗?这个纸箱感觉好重哦。」

    「……是……是蔬菜……等东西……」

    「静冈送来的?啊,难道说,是自己家种的么?」

    「……呜、呜——……」

    「诶?你说什么?」

    住手啊……不要……别碰她…….不管是物理上……还是话题,都不要啊……不晓得万里内心的这份祷告,香子依然开心地微笑着。万一对应失措的话,说不定就会搞到她提出「那我能看看么~~?哎呀!」这样,结果陷入不得不打开的状况。

    总之,必须将她从这危险物有效范围拉出来不可。

    迅速沏好咖啡,放到房间中央的长桌上。然后推了推坐垫,表现出「快坐过来吧」的样子。……计划的下一阶段、则是要看准机会引诱她,「脚还痛么?去坐到“沙发”上吧?」,不过这是之后的事了。现在操之过急可不行。

    万里一脸严肃地将深棕色的粉末倒进杯中,静待电水壶里的热水煮沸。

    「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了呢。」

    坐在板凳上环视着着这狭小的房间,香子不由得发自内心地说道。

    「而且好像还有种很香的味道……」

    狂喷在房间各处的除臭力BlackRose(除臭剂的一种)也很好的发挥了它的作用。

    总之,这让万里松了口气。

    这个狭小的独单实在不是与自己如此完美的女友相配的空间,不过看来至少没有让她觉得不适。

    对,香子是完美的。今天也是如此的完美。以柔软的材质制作的,以红、粉构成的几何图案的连衣裙完美的凸显出她诱人的身材曲线。虽然不了解其构造,胸前是像和服那般以布料相互交叠,展现出那甚是深邃的乳沟。在早晨碰面的时候,万里为了掩饰自己不由自主就看得入迷的视线而说道「真……是很漂亮的衣服呢!」,香子则微笑着回应「是Furstenberg的哦~」,单手叉腰,做出了模特的站姿给万里看。虽然没能理解她说的是什么,总之万里认为他是非常喜欢这身衣服。我喜欢它,法嗯特巴格,好东西。

    高高盘起的深棕色长发配上白色的发夹。手腕上带的大号手环……不对,是手镯,还有提包也都是白色的。夏日的香气环绕全身的香子,看起来是如此的闪耀。

    现在也是,美丽的她仿佛要绽放出光芒一般,让人不敢正视。

    「咖……咖啡,沏好了!」

    不由自主的连声音也拉高了。

    香子依然坐在凳子上说「哇啊,谢谢~」只把手伸过来。不对,这可不行啊,万里并没有把杯子递过去,

    「去,去那边坐吧!?」

    朝着长桌对面挑了一下下巴示意道,不过

    「我坐这里就好了,感觉这里好舒服呢,这个凳子,我喜欢!」

    「是、是么……!?」

    万里微笑的表情僵住了,让她这么说完根本就没办法拒绝,只好把杯子递给她。

    突然好想把它扔掉!这鸟凳子。基本上是一边哆嗦着,一边按原计划总之先让自己坐到了桌子边。现实进展的不太顺利啊。

    注意到自己的呼气好像发出了些奇怪的声音,万里慌忙地抄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正在播放的是晚间新闻,香子一边晃着自己的美腿一边说道,

    「要是顺路买点零食就好了呢?」

    看样子她已经适应了这个环境了。

    「零……零食……!?」

    「贩卖时间限定的——、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之前见过的那个。」

    「那是薯片吧!?」

    「对对!那个,味道蛮……」

    「辣油味的啊!?」

    「没错!真是的,好厉害哦!我所想的事,多田君怎么全都知道呀!?」

    那是因为!就在刚刚!为了购买某样特定商品特意跑了一趟超市的缘故!不经意间看到了堆成小山的新品零食才知道的啊!

    「……哈哈哈!谁知道呢……是自己喜欢的人所想的事情嘛……就是会知道的吧……」

    「真是的——!这么说的话我岂不是不能不了解多田君的事了嘛!嗯——,对了!我想到了!这些应该菠菜吧!?怎么样,我的对么!?」

    ——眩晕感。

    拜托你,千万别打开那个箱子确认啊。现在,里面真的放了非常不得了的东西啊。算我求你了,上帝啊,加贺香子女神千万别。

    险些陷入了失言失神状态,万里总之先灌下一口热咖啡。要怎样才能把香子那迷样的好奇心从这危险的纸箱上移开啊。

    有一个很老套的情节,万里大喊着「好烫!」,并把咖啡洒了出来,而香子则关切道「没事吧!?」,跑过来拿抹布帮忙擦拭他的胸口——就是如此。怎么样啊,这么一来,一切就按照计划顺利发展了吧。

    故意喷出一口咖啡,佯装被烫伤的样子,就像是为了得到任意球的足球选手,被轻轻擦过就装出好像被撞飞出去的表演下就好了吧。

    「呐、多田君。菠菜的事先放在一边,其实今天,我是有些话想要说的。」

    或许有尝试的价值,万里含住了口中的咖啡。然后,……预备——、

    「多田君和琳达学姐之间发生了什么?」

    「……噗哈!」

    全力喷了出来。

    咖啡进到了气管里造成了激烈的咳嗽,后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难得香子如计划的一样说着「没事吧!?」,拿了抹布急忙赶过来的说,

    「咳、咳、咳!……呜呕!」

    好像是要呕吐一般万里跪倒在地,背对着香子往前蹭着。

    「多田君,要揉背么!?喝水么!?」

    「……没……没事的……」

    强行压下随着咳嗽的节奏上涌的呕吐感,万里又往前蹭了一步,进一步拉开与香子的距离。

    有这样泼冷水的么。

    这时机也太准了吧。

    为什么在这里,会提起这个话题啊。

    当然,我不可能会忘记的。琳达的事不能总是这么放着。那个真的是非常温柔,也是我的救命恩人的那个学姐,而我又怎么可能会喜欢,无视掉她发来的短信四处逃窜,总是在逃避她的自己呢。

    但是,有些——迷茫,迷茫于很多事以至于忘我。是的,怎么可以只有自己能和女朋友开心的嬉闹着,想着些扫除啊,危险品啊,这样快乐地度日。怎么可以只有自己得到幸福。

    「……哈、啊……」

    咳咳咳,又开始咳嗽了,万里捂住嘴强行压住。

    想着,好了,结束,结束了。

    可以不去看麻烦的事,装作没有注意到而幸福度日的时间,结束了。

    一下子放到眼前的事实是不容逃避的,狂奔、窜逃也只是那一时的逃避罢了。

    多田君和琳达学姐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和琳达学姐,有一段过去。

    发生那场事故之前,自己与琳达曾是那样幸福的依偎在一起。而后自己失去了记忆,在忘却了一切的情况下再次相遇了。琳达也以「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构建了我们新的人际关系,再之后,新的关系又破碎了。

    然而万里将其破坏掉了。用“过去的我很可怜吧”之类的话去责备她。

    琳达想要解释,而自己根本没有听就逃掉了。

    而后一直到现在也在逃避着,即使琳达的行为有怎样的理由,即使那完全可以说得通,即使自己能够理解,在那之后。

    在那之后,又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琳达,自己完全不知道。

    希望现在的我赶快消失————承受着如此的思绪站在琳达的面前,真的是种痛苦。

    对于琳达来说,现在的这个我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本身,也许就是一种痛苦吧。这就是必须忍耐的现实吧,希望真正的万里回来对吧,希望现在活着的自己消失是吧。

    我并不是真正应该在这里的人,更不会是被允许活在这里的人,对于这一点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但是,现实就变成了如此,就是一直如此生活这的。这一切的一切被否定了,自己一直在考虑着,那该如何是好。从中流露出的是无法放手离去的悲伤,不断地浸染出来。

    「……多田君,呐,真的没事么?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呢……」

    可是,这无声的,轻抚在自己背脊上指尖的触感。

    温柔的,温暖的,关切着万里的,白皙的手。

    抬起头,香子不安的眨着双眸坐在万里身旁。

    她是,加贺香子是如此的喜欢着自己,如果没有这一奇迹的存在,自己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啊,嗯,没事的。说来」

    总算是调整好了呼吸,

    「怎么突然提起琳达学姐的事……?」

    「这个啊,嗯——」

    抬头试着去正视香子的脸。她一边眨着那大大双瞳,一边像是掩盖着什么似的翘起了红唇,

    「……女人的,直觉?也许是?」

    呼,的耸了耸肩。

    与琳达之间的过去,以及当前与琳达发生的问题,如果将这些全部告诉香子的话怎么样呢。刚想到这里,万里就立刻打住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想将这份“困难”挡在自己和香子之间,不想为刚刚结合的缘分,添上多余的负担。对于情侣之间来说,要尽一切可能减少会造成负面影响的行动。现在的自己本来就带着颗炸弹了,一个具有丧失记忆危险的极不可靠的男人。

    而与完美的香子相配的是完美的幸福,纯洁无垢的,在完美爱情包容之下才是她应有的样子。

    「……就为了这件事,你才特意跑到我家来的?」

    「呃——,那倒不是……」

    为了这个自己绝不能失去的女人,万里决定要全力以赴,

    「你这说的是什么嘛,我和琳达学姐之间没什么的啦。当然了,我也挺喜欢那个人的,“作为学弟”,我很尊敬这个学姐的。」

    万里摆出一个微笑。什么都没有什么坏事都没发生过的,完美的傻笑。

    香子以稍显尴尬的正坐姿势一动不动,「说来加贺小姐那边不也是一样的么。」万里说着,继续努力地微笑着,嗯,香子坦率地点了点头。

    「那这样就没问题了。刚才说到哪里了?零食?对了,我们去买些吧?我也是饿了,不过还没到吃饭的时间。还是说在附近找家店先吃点点心?嗯——,附近有糕点店,也有Eat-in的面包店,也有像越南河粉那些亚洲菜的餐馆,虽然星巴克是没有啦,不过doutor还是有的,咱的咖啡都凉啦。」

    好像是要为自己鼓劲似的,万里喊着「耶!」,一下子蹦了起来。正想赶快从这种气氛中逃脱了,他抄起手机,连同钥匙一起塞进口袋里。

    「……也是呢。那,就稍微去糕点店看看吧。」

    香子也站了起来,伸手取下了挂在凳子上的包。

    即使不去银行取钱,钱包里的现金应该也够去趟咖啡厅的消费了,应该是有三千日元左右吧……最近也没有什么非买不可的东西……一边回想着自己的身家,万里一边取出钱包。

    啪嗒,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板上。

    相较于万里察觉到才开始弯腰想去捡,香子的动作则更快。

    嗯?蹲下来伸出手去,

    「多田君刚才掉了什么东呀啊啊啊~~~~~~~~~!」

    伴随着尖叫,尝试了两三次,香子都没能拿起那个东西。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万里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银色的,说来也是个很小的包装……总算是察觉到了,这是之前购入的无印良品的某种商品,

    「No~~~~~~~~~~~~~~~~~~~~!」

    万里也开始尖叫了。

    这是具有多么强烈的表现能力的的东西啊,能让自己邪恶用心完全的、彻底的暴露出来了。万里此时头脑一片空白,面色赤红,以光都望尘莫及的速度将其一脚踢到床下,

    「……看到了!?」

    香子双手掩面地转过头来,一下一下的点着头。

    「看到了!?」

    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她看到了,而且她还回答我了啊。

    「……你……你是怎么想的!?」

    你妹的这问的是什么话啊!刚说出口,就想自我吐槽了。想你妹啊,肯定是吓到人家了啊。

    不过香子她,

    「呜呒……呜呒呒呒呒呒……!」

    包裹在连衣裙下的酮体如同猫儿一般抖动着,突然大笑起来。不过她的脸也和万里一样的通红就是了。不久香子便扬起了下颚,单手叉腰。

    「呼呼呼呼!呜哇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这就像是征服世界的邪恶女王一样。

    万里也被她带得「啊哈哈哈哈!……啊哈……」笑着打诨,在他面前,香子一下子拢起了自己的长发,

    「就是这样!呐!……是吧!就是这样呢!……是,呢!?」

    维持着放声大笑的姿势,而动作却变得有些僵硬、笨拙。一半是邪恶女王,一半则是C3P-O。

    「因为我们在交往嘛,这是……理所当然的,没错!我懂的!但是、那个——,我只是……」

    紧紧地抓着包在一步一步往后蹭了。上半身没有动,只有双腿在以奇怪的动作后退着。

    「……这、这种事嘛,我觉得要、要顺其自然的。如果两人能走到这一步的话,那确实是件很美妙的事……我、我虽然不太懂啦,只是觉得应该是这样的话我不太清楚的说!很美妙呢!但是!不过!总之是!要自然!」

    以好似脑袋里的某根血管断掉般的气势,香子来来回回地不停说着,面对这样的她,万里也只得不住地点头,是、您说的是,每句话万里都要点头回应,

    「……要在巴黎!」

    差点摔倒。

    要是有能够顺其自然地顺到巴黎去的情侣,在我看来那也是蛮厉害的。至少要万里自然的流到巴黎去那是不可能了。首先要顺其自然地流到东京都政府,然后要顺其自然地得到护照,不从这里开始顺其自然的话可是不行的哦。

    明明被吓得后退了几步,这会儿的香子却又皱着八字眉,一步一步的蹭了过来。

    「……我,有一个梦想。如果有一天第一次和男性发展到这种地步的话,我,一定要在巴黎做的。在那满是情侣的城市,巴黎。在一间小旅馆里望着艾弗尔铁塔……与深爱着的那个他……。那可是,命运注定的夜晚哦。」

    「这、这是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的哦。」

    仿佛在央求什么一般的,那水灵灵的双瞳凝视之下,她忽然紧紧地拥抱过来,柔滑如丝的手臂勾住了万里的脖颈,食指则轻轻地抵在自己的红唇之上。

    「哦哦……!等、等一下……加贺……小姐!」

    嘘——。你发出这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许说话么。可是你胸前那柔软而有弹性的双峰,可是非常完美地压上来了啊。

    仿佛是在来回地凝视着万里左右双目一般,香子那艳丽的双瞳不住地颤动着。

    「……我不想因为一些准备不充分的行为,而让我与多田君的命运之中出现污点,我们应该是完美的恋人。对我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事哦。……非常,非常非常的,非常——重要……」

    然后,香子送来了一吻。目标,不是万里的嘴唇。而是在下颚与喉咙交界的地方,传来了一种仿佛要融化掉的双唇的触感。

    「啊啊啊……」

    呜……,一股寒颤。某种近似于麻痹的颤抖,从脖颈附近一直传达到大脑。

    啾,更加清晰的声音,香子温湿的红唇离开了万里的身体。

    停留在不过1cm的距离之内,

    「……要去糕点店么?」

    那双唇中传来的话语,那混合着甜美、柔腻与性感的声音又让人怎么可能反抗得了,

    「……遵命……」

    如操线人偶一般,万里抬脚向玄关走去,机械式的穿上鞋。等待香子脱掉袜子,换上鞋走出玄关,再将钥匙捅进锁孔,旋转。

    「……我……说不定真的会死呢……?」

    说真的啊,万里一边小声念着一边和香子一起走在外露走廊上,按下电梯按钮,香子高兴地转向万里这边。

    「那就死在巴黎吧,我会在那里迷死多田君的哦。」

    LA?PERLA*……香子卷起香舌,轻轻地发出了,带有些许微妙的魅惑力的声音,虽然万里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不过估计,那应该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吧。一定又是件不得了的好东西。(注*:世界上最华贵,也是最昂贵的内衣名牌,意大利顶级奢侈时尚品)

    「到底该怎么去啊,巴黎……」

    「买两张飞机票就能去了哦~」

    「我要买,我想赶快买到……!」

    「艾弗尔铁塔在等我们啦~」

    「艾弗尔~……我的艾弗尔喔~……!」

    进入电梯,正当打算按下关门按钮的时候,

    「等一下、等等我!」

    从这层楼的某个房间跑出了一个小个子冲进了电梯,差一点就被门夹住了,一瞬间看到的是其叼着香烟的样子,仔细一看倒是并没有点上,不过打火机还是握在手上的,进来之后就不停地按着关门键,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万里和不由得与香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邻居万里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感觉上貌似已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了。

    看起来已经严重磨损的黑色牛仔裤,以及黑色轻薄T恤。由于是穿的沙滩拖鞋,可以看到脚趾甲上也被涂成了黑色,当然手指甲上也是黑的,中指上还套了一枚巨大的骷髅指环。有些发惨白的肌肤,看起来纤瘦得如同小学男生般的肢体。因为在那睡眠造成的杂乱黝黑短的缝隙之间,可以看到一张意外的,十分端丽的面容,才能勉强看出,她其实是女性。像孩子一样根本没有化妆,因此,虽然白皙但有些发青的脸色使得不健康程度一览无遗就是了。

    有些尴尬的三人密室,逐渐向着一楼下降。

    「……干毛呢?你们两个。」

    被这位搭话让万里有些吃惊。看你妹的看啊,是这个意思么。

    「哈,果然是交上了,呵——」

    对方微微的笑了一下,万里更加困惑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好低着头。香子好像也十分困扰地藏在了万里背后,抬头看着电梯顶部四角。

    「不鸟我啊。」

    到达一楼,那个人有些不爽地走出了电梯,一离开楼门口,她就点上了烟,用力抽着离去了。

    「……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感觉有点可怕呢。」

    万里和香子朝着与这位奇怪的邻居相反的方向走去,总之,想去商店街吧。

    ***

    就是这样,继续拖着,一直拖着。

    面对琳达,面对祭研的那张桌子,依旧无可救药的继续着自己的逃亡,就这样这周又过去了。

    在这段时间里,与香子去上野约会,在大学也每天相会。依然处在信用卡被没收的状况下的香子,也只能继续星巴克成瘾症的戒毒过程,虽然有些不自由,不过学生间的约会本是牵手漫步就会感到非常幸福的了,对万里来说,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随着与香子二人时间的增加,男同志在一起的时间也就自然减少了,这对柳泽和二次元君他们就显得有些不够义气了,有些时候也会让他们抱怨几句。

    时光流逝,现在的东京已经是六月了。

    很快就要进入梅雨季节了

    这可是玫瑰的季节哦,正如香子这么说的,万里住宿的公寓所在的商业街各处都有娇艳的玫瑰散发着有人的甘香,争相绽放着。

    气温一下子就突破了30度,转一天又突降15度。都市的居民好像已经适应了如灼热地狱一般的夏日,依然进行着几近于试炼一般的活动。在万里看来这或许是在为下一个季节的到来做准备吧。

    晴雨暑凉,让人无法决定该穿怎样的衣服度日,琳达送给自己的新百伦的鞋也没法穿了。

    万里已经不止一次的偷看琳达的样子,在他看来琳达并没有什么变化,作为大二学生,过着普普通通的每一天。但是,她的短信已经不再发来了。虽然是一直没和祭研的学长学姐们碰面,但之前就决定好了的练习日期已经在逐步迫近了。

    去参加练习也会很尴尬,但是只有两人的大一新生就有一个请假的话果然是不好的吧。而且要是万里请假的话,想必也会引起香子的疑问。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万里也觉得,面对琳达,自己现在所做的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分了。

    但是,这样的逃亡的时间,每增加一天,一小时,一分钟,甚至一秒,这份罪恶感与尴尬都在不断地积累上去,使得万里的双脚感觉更加沉重,更加的无法动弹。

    我应该怎么做呢,这一疑问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沉淀为,我该怎么办才好啊,这种苦涩的悔恨感。

    如果能从哪里重新来过的话,也许就能让本已如此差劲的自己不再恶化了吧。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时间只会继续向前流动。

    与香子一同度过的是快乐而甜美的玫瑰色时间,那如同毒品一般,引诱着万里的贪欲不断渴求着。将痛苦与苦涩都置之一边,变成了渴望吞食更多、更多这样的时间的一种生物。

    作为吞食这时间的代价,他所承载的负担在进一步加重,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变得无法挽回的,万里所无法承受的重担吧。

    而如今,他一个人呆立在那,没过多久,

    「多田君?」

    ————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

    「手机是不是响了啊?」

    「……诶?真的响了,可话说这号码我并不认识啊。」

    第二节课结束,万里与香子在大型阶梯教室的后门前碰面了。

    万里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取出手机,侧着头思考着。来电显示的是一个未知的手机号码。

    「还是不要接了吧,总觉得有些不正常呢。」

    一身鲜艳的橙色连衣裙,香子颦起了她那描得十分美丽的眼眉摇着头。

    今天的香子将绑好的头发高高的盘了起来,而露出了她白皙的额头,虽然没有带发夹,不过缀着大颗钻石的耳环依然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好了,我们走吧~呐,今天的午餐要怎么办呢?是要去食堂吧?我啊,可是一直在犹豫,是每日A餐好,还是B餐好呢,」

    「喔喔,稍等一下,语音留言出来了。」

    快走嘛~,太晚的话就找不到我们喜欢的座位了哦~,被香子这样一边撒着娇一边拽着胳膊的万里只得动了起来,边走着,边将刚刚来电的语音留言放了出来。

    听过之后,万里不由得「哈!?」地惊讶道。

    对方是位自称万里所住的那所公寓的管理公司员工的女性,在留言中她说道,「多田先生,由于邻家阳台发生严重漏水事故,已确认造成您租住的房间室内进水。」

    「呜哇,这下坏了,搞笑的吧……!?这也太悲剧了啊~……!」

    「怎么了?」

    「电话里说旁边那家漏水,好像都流到我家了!呜哇,真是抱歉,我得赶快回家一趟了!」

    「诶!?不会吧!我也一起去吧!?」

    「不用了、不用了,加贺小姐第三节不是还有课么!去上课吧!回来我会发短信给你的!」

    电视、电脑、室内布线……一边思考着家里那些东西不能沾水,万里一边朝香子挥了挥手,开始拔足狂奔。跑出前厅,穿过入口的玻璃门,在些许温和的午间阳光之下,朝着家自己的跑去。

    如果造成了这边的损失的话自然会联络合同该方的监护人吧,话说,也应该早就联络过了吧。万里也害怕打电话去问家里「听说了么?」。实在是不希望又因为这些问题让父母担心。不过单就这件事来说,自己可是一点错都没有的啊。

    一路跑到车站,赶上电车,焦急地等待着电车到达离家最近的车站,一到车站大厅,万里就又开始了奔跑,穿过检票口朝着住宅区飞奔,一头冲进了沿街的公寓里。

    公寓里还是和往常一样,乘上电梯到四楼,万里握着家里的钥匙走出来,

    「……诶!?这是!?」

    「来了来了,真来了!」

    好像是要阻塞这狭窄的外露走廊似的堵在那里的,一个全身漆黑的人

    象征性的前低后高,正中分的漆黑短发,以及那过度的化妆,封闭式带钉的项圈,骷髅图案的破旧背心和超贴身的黑色牛仔裤,相当厚的高底长筒皮靴,纤瘦的身体懒散地背起一个贴着危险贴纸的吉他盒,还叼着一根国外产的香烟。那个样子,怎么看都和某少女漫画中登场的某人完全一样,

    「NANA学姐……!?吧!?」

    ————cosplay,貌似应该不会吧,可是。

    「你这家伙最近长夯实了吧,开始无视我了啊?明明是一起站过同一舞台上的同伴。」

    「诶!?最、最近是……指什么啊!?」

    NANA学姐半睁着眼,以锐利的目光毫无顾虑地盯着万里的脸来回打量。没错,和这个人的相遇还是在春天,同一所大学的大三学生。率领着两位链锯男与视奸鼓手组成的怪异乐队,演奏的是吵杂且极具破坏性的自创曲目。就是用的她那把吉他把万里与香子从台上拍下来的,极度危险的学姐。

    明明是一副十分惹人注目的样子,在大学里却总是见不到她,万里反倒是觉得很久没见了的说。

    NANA学姐说着「哈啊——?」,颦起了那极度纤细的眉毛,用带着骷髅指环的手指拿下并没点着的香烟,然后嘟起了嘴唇。

    「怎么可能没见到啊?我们不是刚一起坐过电梯么。」

    「电梯……?诶!?」

    也就说,在前几天,香子来家里的时候,甩下一句「无视我啊。」的那个谜之人物就是NANA学姐么。可是就算这么说————

    「总觉得身高完全不同的啊!?」

    NANA学姐沉默地指着最少有10cm以上长筒皮靴的鞋底。

    「而且脸看上去安全不一样啊!」

    「化妆。」

    NANA学姐一副服了你的表情,以冰冷的视线看着万里,准确地指了出来。

    「这么说来,那我们住在同一座公寓里,你也根本就没察觉到啊。也是,要不是你没察觉到的话,也不会被一通电话骗到,直接跑回来的吧。刚才在电话里说些漏水什么的也是我啦,旁边就是我家嘛。」

    「诶、诶、诶……!?旁边是!?NANA学姐,是我的邻居!?」

    「这么简单就被骗了啊,你可要相信遇到欺诈哦。」

    「我刚搬过来的时候,过来打招呼学姐你怎么不出来开门啊!」

    「就为那种事,谁会开门啊。」

    「我可是在晚上拿着鳗鱼派点心来拜访过无数次了啊!和母亲一起!按过门铃的啊!」

    「你好烦啊。」

    「我一直觉得,这家真是东京人的样子啊!」

    「不过我老家是在琦玉县的。」

    蕨市,NANA学姐一边倦怠地念道,一边领着万里走在楼道里。

    小人物的悲哀啊,万里不由得再感叹了一句,然后放弃抗议,跟在学姐的后面了。

    「话说学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学姐打开了万里房间旁边的自己的房间的门,一下子把脸探了进去,

    「你瞧,我就说他住在我旁边嘛?」

    学姐你在对谁说话啊。而后,有些尴尬的探出头来,那张脸是,

    「……」

    呼吸停止了。

    琳达,万里不断逃避着地,那个本人。仿佛在说,这可真是那个啊,一下子拢起了头发的琳达已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不是那样子的啦~……」

    首先辛苦地挤出声音的是琳达这边。

    「这是,NANA学姐她擅自,差不多是硬要……我真的是从不知道多田万里住在这里的……结果NANA学姐她,NANA学姐就,NANA学姐」

    拼命地在摇着头,好像越说越激动的样子,

    「我不也叫奈奈么,总之,给我先出来。」

    NANA学姐走进去,抓住琳达的手就把她拽到了楼道里。琳达想要回去,却被NANA学姐从里更用力的推了出来,更准确的说,是被长筒皮靴一脚踹了出来。

    「被那里磨磨唧唧的了,让人看着就烦,要是有话要对这家伙说的话就赶快给我搞定。总是跑到我家这个啊、那个啊的,莫名其妙的发了一堆牢骚,我可是受不了了啊。拜托~,我还有打工,还有练习要做的啊,而且我现在很困。」

    就在距琳达鼻尖前些许的距离,她房间的大门「碰」的一声,冰冷地关上了。咔嚓,还发出了从内部上锁的声音。琳达慌忙地趴到门上,

    「学姐!学姐啊!,对了,我的鞋!我的鞋可是还在里面啊!?」

    使劲敲着门争辩道,不过,

    「鬼理你啊。」

    里面只传来了这么一句话。嗙!,琳达重重地砸了一下门,

    「学姐你个大白痴!」

    大吼了一声,结果

    「好吧,我马上就烧了你的鞋和包包。」

    对不起!万分抱歉!学姐不是白痴!学姐是天才!如琳达此不断重复着,这次里面才没有了回音。

    只穿着单薄踝袜的琳达踮着脚点,来到NANA学姐的房间前,才发现门关得死死的。琳达只得一副僵硬的表情看向万里。

    「……就是……」

    「……」

    「……就是,这么个情况……」

    「……」

    已经彻底呆掉了的万里,好像脑袋短路了一般傻傻的杵在那里,紧盯着琳达。

    那,来我家吧?——虽然仅仅只是说出这一句话的时间,但在万里来看却足有三分钟那么长。

    「那个人,原本可是祭研的前辈呢。」

    「哈啊!?」

    已经超脱于尴尬,几近于恐怖的感觉,让万里甚至无法正常呼吸,只能困难的喘着气。

    「虽说她在我刚加入不久就退出社团了,我们就是从那时认识的。」

    「呃、」

    万里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NANA学姐和那个神经系就职活动战士的原会长——以及猴子系好男人——学长一起,叼着香烟懒散的狂跳阿波舞或是YOSAKOI的样子,这回氧气总算是能通过自己的喉咙了。

    「……这还真是……出人意料呢。」

    「还有,那个人的真名不叫【NANA】,怎么说的,这个就像是官方称呼一样。」

    在万里的房间,独处的两人。

    「不过好像她的父母也叫她【NANA】的哦。」

    琳达就站在了兼备厨房的过道,好像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与始终站在房间正中的万里目光交汇时,她有些困扰的笑了。牛仔裤加背心,外面只套了件男女两用的衬衫,看上去蛮不错的,挺有琳达的风格,暧昧,得体,而且有型的样子。

    万里早晨一起床就直接出门了,所以感觉这间屋子中还保持着那时有些微热,并掺杂着自己体味的空气。

    毛毯胡乱地卷成一团,当做睡衣使用的T恤脱掉后,也被随意地扔到了地上。昨天晚上用过的大号碟子和勺子也还没洗,就那么放在洗碗槽里了。早晨用来喝茶的杯子也没收起来,做过的凳子也是一样。塞满垃圾的超市塑料袋就在地上滚动,朝北的窗帘也不像样子的半开着。

    显而易见的湿气笼罩着相对无言的两人,万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请坐,连这句话都说不出来,也无法拿出为香子买的拖鞋请她穿上,万里只是呆呆地伫立在当前这种局面的中心。

    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思绪都无法整合在一起。只是一个人安静地陷入恐慌状态,如同木头一般的沉默着

    「……就是住在,这样的房间里啊。」

    琳达断断续续地念道。

    先不去管丧失回应能力的万里,她穿着袜子走到了延伸至西面阳台的窗户边,俯视着外面的景色。不可能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有的只是,万里所住的这条街道上,略显杂乱的风景。

    「万里,就是生活在这里的呢。」

    琳达将额头贴在玻璃窗上,好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以更加清晰的话语,又如此重复了一遍。

    然后,她突然转过身来背靠着窗户,看向万里这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喉间所发出的声音仿佛是在抽泣一般。

    「……多田、万里。」

    呼唤着万里的名字,琳达以手半遮面,一边呼着气,一边蜷缩着背,深深地低着头,继续说道,

    「真的是,非常对不起呢。」

    柔和的音色,那是如同从天而降,纷纷散落的点心一般甜美的声音。

    仿佛在哽咽似的颤抖着的肩膀,仿佛哭泣似的掩着的面容,即便如此,琳达的音色还是如此的平稳,甚至让人感觉其中还蕴含着笑意。

    温柔的声音轻抚在万里耳畔,缠绕着项颈,飘过背脊,如同细雨一般洒落下来。

    好似将万里被冰封印的生命以温暖的复活之息所紧紧包容。

    「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事,至今为止所发生的事,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优柔寡断才造成了多余的混乱。」

    两人间尚有数米的距离,明明并不觉得寒冷,但万里却感觉到身体住不住的颤抖,这是为什么啊。

    拜托不要道歉了啊,这根本不是琳达学姐的错,都是我先担心四处逃避才造成的————万里是多么想这样喊出来。

    可他却发不出声音。

    身体脱离了万里的意识的控制,现在,只是不住的颤抖着。紧接着是一种水气慢慢地从身体中溢出的奇妙感觉。可能是突然间,漏了。要是忽然有种失禁的感觉那确实会让人大吃一惊,不过漏出来的其实不是所谓的小号,只是,泪水。

    连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感情的变化根本跟不上身体的变化,连万里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哭。

    只有身体,不由自主地哭了出来,好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一般。

    怎么办。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万里……」

    见到万里的泪水,琳达仿佛是受到打击似的瞪大了双眼,立刻飞速奔到了万里身边,托着他的后背,探过头来盯着万里的脸庞。

    「……为什么?为什么要哭啊?难受么?寂寞么?你没事吧?」

    万里奋力的摇着头,用拇指抹掉脸颊的泪水,身体里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了个精光,只能丢脸的瘫坐在地板上。

    就像是万里的监护人似的,琳达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凝视着万里的眼睛,好像是在安抚他似的加强了语气说道。

    「那时我就在想只要能与你重逢,无论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不在乎,所以神明才保佑万里活了下来。我真的好担心啊。那天,突然有人给我打电话,说在河边看到过万里,伤得很重,已经没有意识了,说什么……可能已经不行了。那时候……我、我真的觉得万里可能会死掉,我……不只是我,还有大家……都非常非常的担心,害怕。那时真的是希望要是梦的话就赶快让我醒过来吧。」

    琳达依然是笑着,却不断地摇着头。不能哭,不可以哭的,就好像是在劝万里似的。

    「之后,我的愿望成真了。你真的还活着,就活在这间房子里。为此就算让我失去什么,我都会欣然接受。而现在我担心的只有一件事……你的生活会变得多么困难,仅此一事。如果我在你身边会为你添麻烦的话,我会从这里,从你的身边离开的。即便是这样,对我来说也算不上是痛苦,与永远的失去你相比,我会甘之如饴。」

    「……」

    新的泪水又涌了上了,这次万里也能理解这眼泪的意义了。

    对于自己的愚蠢的自觉,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这种悔恨感仿佛要将微贱的自己身心都撕裂一般,这泪水就是从伤口流出的血。

    现在想来,自己怎么会有如此严重的误解。

    甚至没有想过,去了解琳达这个人。只是以狭隘的视野与狭小的气量去擅自揣度人心,胡乱认定喜欢着过去的万里的她希望自己消失,隐瞒这一想法其实很辛苦的吧,啊啊,真的是对不起了。————固执的这样认定,一个人瞎害怕,不敢去听琳达的话而一直四处逃避,胡乱地背负起罪的意识,擅自认定琳达的存在会给予自己,如同惩罚一般的“重压”和如同诅咒一般的“负荷”。

    明明她对于自己还能存在在这里,是如此的欣喜。

    明明是她的祈祷,才让自己的生命延续至今。

    为什么现在就会这么想呢。自己能够死里逃生,是因为琳达以某些事物作交换而守护下来的。一直以来,对万里来说,“偶然间的幸运”才是更具可信性的解释,更加现实的思考,感觉这才是真实的。眼前这个人,这个叫做琳达的女人,好好地看过,认真地了解过的话,就会觉得刚刚所说的一切,她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

    然而,自己未免太过愚蠢了。

    真的,是太笨了。

    「……对不起……!」

    万里蹲在地上,面对琳达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终于,说出来了。

    说完,万里站了起来,从衣橱里拿出一个用来放东西的包,里面有一张照片。

    那是在老家找到的,过去的自己与琳达的照片。那是在万里晴空之下,脸颊紧贴在一起大笑着地,还是高中生的两人。

    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其弃之不顾,但也无法正视,那个只是沉重的堆积在心头的“那时”,如今,反而有了存在的意义。

    正因为有了这个时代,正因为有了这闪耀的青春,才有现在的自己。正因为有着这与琳达一起生活的时代,才有还能活在今天的自己。

    「……谢谢。」

    才能在如今,与琳达的重逢,并生活在这里。

    万里双手稳稳的拿住这张照片,贴在胸口,才能将那句话传递给琳达。

    「这是……原来如此。」

    微笑着看看照片,好像是理解了一切的琳达在万里身旁一下子坐到了地板上。团起身子埋在两腿之间,两手环抱过头发与耳边,就这样不断地点着头。

    「就是因为这张照片,才知道了我的事啊。……原来如此。这张照片,你还一直保存着呢。」

    「……我与琳达学姐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万里也以同样的姿势坐了下来,问出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事。以拇指拭去泪水,万里的声音自然而流畅,完全感觉不到痛苦。在不经意之间,甚至流露出了微笑,虽说垂下来的鼻水还没清理干净。

    琳达缓缓地将视线投向远方,仿佛相当怀念似的。

    「我们啊,那时候真的是,非——常,非常的要好。高中三年级,分配在同一班,一起去社团活动,异常的投缘——也就是所谓的挚友啦。平日里总是两个人腻在一起,但是并没有在交往。肯定是因为关系实在太好了,没法把心思转到恋爱关系上呢。那是我们还约定过,即便是哪一方交到了恋人,即便是各自结婚组成家庭,即便是岁月流逝,我们都成了老爷爷老奶奶,我们的关系也会一样的要好哦。就是这样的关系啦。」

    万里又发现了一个自己误会的地方。

    之前,自己一直坚信着自己和琳达过去是一对恋人。心里总是会觉得,即便是没有交往,至少自己那时应该是爱着琳达的吧。因为在照片里,自己的表情是如此充满了热情与光芒。

    还是说,琳达可能只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感情,在还没有将自己这份爱意传达给她的时候,多田万里可能就已经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那样的话,自己也太可怜了————万里盯着照片中两人的笑容,不由得这么想道。

    天真、爽朗、而幸福的笑容,手指轻轻地抚在照片上,还残留在指尖的泪水凝聚成滴,散落在那笑容之上。润湿了万里,也润湿了琳达。

    身边的琳达则迅速伸手,以指尖迅速将其擦干。

    「万里啊,有点奇怪,又很有趣,也有温柔的地方,是个好人呢。但是怎么说呢,那样反而让人觉得不太可靠。我啊,一直都跟在万里身后。所以,经常会说些“你在干什么啊?没事吧?呐,万里!”之类的话。一直这样照顾着万里。比起一个男人,可能更像是一个弟弟般的存在。虽然是一个年级的,我还是装得挺像个大姐姐的样子呢。」

    「怎么觉得,跟现在好像没什么变化吧?」

    「……这么一说还真是……」

    视线相交,没过多久两人就都觉得有些好笑,几乎同时发出声来,就这样有些怪异地对笑着。

    真的没错呢。结果,万里和琳达的关系根本没变。即使失去记忆,即使离开了家乡,即使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两人所做的事依然没有变。扮成大姐姐的琳达在照顾着蠢笨的万里,一直在支持着他。

    想在想来,从一开始————从现在的万里与琳达相遇的那一瞬间,就一直是这样的。

    拯救了被卷进入学校典礼骚动的万里的是琳达,拯救了被奇怪社团绑架的万里的是琳达,而在那之后也作为同一社团的前辈,注意着万里,关心着万里,照顾着万里。

    「话说,我还真是丢脸呢……难不成我给人的感觉就是离开琳达学姐就活不了了啊?而且没能进入一所大学的可能性也不小,不过在入学典礼上要是没有那样与学姐重逢的话,我还真是没信心活到现在了呢。」

    琳达笑着回了万里一句「太夸张了啦~」,但是,万里他的确是发自内心这么认为的。

    琳达找到了自己,陪伴在自己身边,一直保护着自己,要是没有这一切的话,是不可能有现在的自己的。……具体来说,没有琳达的话,最一开始万里和香子可能就都没法走出那座山,可能还会落在结晶神那帮家伙的手里。

    万里又看了一眼琳达的脸,好像在说「什么嘛~」的笑着,那是上天所雕刻出的温柔面庞。

    仿若天使般,对万里来说,琳达正是他的守护天使。

    在她温柔的羽翼呵护之下,自己才能挣扎求生,在这样强大的守护之下,自己才能活到今天。

    甚至连注意到这点,都不是单靠自己能够实现的。

    「没那回事啦。我可从没想过万里没有我就活不下去什么的,那不可能啦,实际上,多田万里可不是那么软弱的男人哦,这点我可以保证。」

    转过头来,琳达直视着万里的脸,紧紧地盯着万里的眼睛。

    「可是啊,我觉得你前面要走的决不是一条平坦的大道。所以,今后我也会作为社团的前辈……应该说是作为在大学邂逅的女性朋友,且作为亲身体会过你们所遇事件的人,想要继续支持着多田万里,当然,前提是不会让你觉得困扰的话。」

    「怎么会!那是不可能的!但是……」

    万里挠了挠头,不由得问道,

    「……为什么学姐,会为了我这种人这样付出呢?」

    结果,对自己如此的付出————能得到琳达如此重视的“权利”、“价值”或是“理由”,自己一点都想不出来。

    「你这是什么话啊!」,可是琳达却瞪大了眼睛惊讶道,

    「当然因为你是多田万里喽。这是当然的嘛,就算是你已经不记得了,你依然还是我最重要的人呢。……而且,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快乐的。现在的你好像有所不同,但其实却没什么不同的。与多田万里共度的时间,现在对我来说,依然是非常的快乐。所以,我依旧希望能够平平常常的和你度过每一天。仅此而已……明白了么?」

    琳达伸出右手,开心地笑了起来。

    万里有些胆怯地想要握住她的手,

    「要这样啦!」

    啪!用力地击掌,跃在空中时琳达紧紧握了一下万里的手,然后迅速分开,Yeah!指着对方的脸。貌似,这是挚友的证明吧。然后,琳达轻盈地站了起来。

    万里的手机很是时候的响了起来,看了一眼,是香子打来的。赶快接啦,在琳达如此的催促下万里按下了通话键

    「喂喂,多田君?漏水的事怎么样了?」

    「啊,那个……已经没事了,不、不过……」

    「其实,我这边出了点小状况。现在方便说话么?」

    一边听着香子的声音,万里一边有些犹豫地看向琳达那边。琳达则竖起一只手掩着,轻声道,

    「我回隔壁了,拜拜喽~」

    说完就光着脚朝玄关走去,见状万里慌忙地用手捂住手机,

    「啊,等等……不介意的话,就先穿我的拖鞋吧,呃,我记得就放在那边了。」

    「不用啦、不用啦,别担心。赶快去陪小香子吧,要去她身边听她说啦。既然是喜欢的人就绝对不能放手的哦!那再见了~~」

    琳达打开房门跑了出去,动作一如既往的轻盈,那柔美的动作就像是在街角不时会出现的猫儿一般。

    ***

    坐电车的话,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到达柳泽的家,万里有些不安的望着贴在墙上的路线图。

    要坐平日上下学的那辆电车的话,柳泽家的那一站比万里家离大学还要远一些。

    到东京以来,这是第一次来这边。从摇晃的电车车窗望去,广阔的东京市街道,被西斜的阳光染上了浓重的橘红色。城市中尽是杂乱而紧密建起的公寓,一面是引人注目的弹珠店或是可疑的粉色系店铺*所打出的广告,另一边则是生长繁茂的绿色地带,日暮的天空看起来意外的宽广。或许是很快就要到了下班高峰时间的前夕的缘故吧,身着制服的中学生异常显眼的车内开始变得有些混杂,也开始零零星星地出现站着的乘客了。(注*:这里的粉色就相当于国内的“黄色”)

    万里握着的手机中,存储着早在刚刚认识的时候还礼貌的交换得到的柳泽家的地址。

    至今为止,都是柳泽来万里的房间,而万里并没有去过柳泽的房间,所以这个地址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万里的房间离大学更近,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决定在万里家见而已。所以万里就问「这次去YANA家可以么?」,柳泽也回答,「当然可以。」

    ……说完之后才想到,都没跟柳泽事先定好就去可以……的吧……,坐在电车上的万里现在也只好相信这点了。

    这次过去柳泽那边,也倒不算完全没打招呼,短信当然还是有发的,电话也打了好几次,不过,没有回信就是了。虽然也给香子发过信息了,但她那边至今也没有回信。

    万里接到了香子一通电话,提到「光央说不定快不行了。」

    就在万里被NANA学姐的假电话骗到,慌忙赶回家的那时候,香子目击了柳泽可能快不行的现场。根据本人描述,在那之后她是一人「孤单的」,「悲惨的」的向大学食堂走去,柳泽的问题应该就发生在那之后。

    香子依然是没法融入大学的生活,就算是一个人托着餐盘找位子的时候也会在意着周围的目光,貌似是相当拼命的在找认识的人。结果,就看到了二次元君和柳泽,刚要过去打招呼时,香子才发现,同席的还有些并不熟识的人,胆怯地结果,就是一个人跑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超音波————千波带着几个女生也走了过去。

    「“啊,是YANA——!”就那撒娇似的吠声,一听到,就知道是她了。」

    千波貌似在跟柳泽说,今天可不会再让你逃掉了哦——,香子看了一眼那边,千波正满脸笑容的逼近柳泽,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开朗,一如往常的行为举止。

    虽然一开始,柳泽还和其他人一样,表现得很平静地坐在那里,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说到「千波,能借一步说话么?」,希望和千波单独谈谈。

    他们选择单独谈话的地方几乎就在香子眼前,情急之下,她只好选择装睡,用餐盘侧面挡住脸趴在桌子上。然后,

    「光央他就说,我可是在乎别人的看法的,能不能别跟我搭话啊?’,还说你想叫我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么?’。结果千波她就问一直都要这个样子么?’,光央就回答一直!’,最后千波说了句如果是YANA希望的话那我就这么办。’,说完超音波就走开了,而光央他则低着头依然站在那里。我可是一直拼命的在装睡哦,过了好一会儿等感觉差不多可以了吧……结果一抬头,发现光央还站在原地,我刷!’的一下子就转过头去了。那时我一边想着,好尴尬!一边尝试跟他打招呼,这回完全被无视了啊。那之后第三节课他也没去上,发短信也没有回音……我总觉得有些担心呢。」

    电话里,香子低沉的声音真的好像非常担心。接着,

    「所以我就想着,打电话的问问,看多田君能不能去光央家看看情况呢。因为我是肯定不可以去的了。」

    「要我去么?」

    「嗯,不行么?」

    「不,这倒没关系,反正我也比较担心YANA的情况,跑这一趟完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你那肯定不可以去’是为什么啊?」

    「讨厌啦,非要人家说出来么。既然有了男朋友,那怎么可以其他独居男人的家里呢。与异性两人独处一间密室里,那不完完全全就是出轨嘛?对吧?我说的没错吧?」

    「是、是么?」

    「当然是啊?」

    「……你说得对」

    「就是嘛!」

    ————照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已经出轨了啊。

    当然,万里当然不可能主动坦白的。这件事先放在一边,总之要赶快行动。一个人跑出房间乘上电车,打完电话之后,香子估计是去上第四节课了,要是没课的话她早就回家了。

    虽然想过要不要带着香子一起去,不过如此的话会让柳泽怎么想就有些微妙了,而且万一柳泽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别的地方,那一个人的话再折回来也比较方便。

    电车接近目的车站,已经可以看到车站大厅了,万里重复着深呼吸,稍稍安抚了下自己的不安情绪。虽然是第一次到这边来,应该也不至于会迷路,可以顺利到达柳泽家吧。而且那个家伙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的确,这可以被认为是“光央的大危机”。

    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居然一句「别跟我搭话」揶了回去……都是那个柳泽自己搞的。想必现在一定是陷入极度自闭,被自我厌恶感淹得够呛吧。

    电车慢慢减速,万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没有行李,钱包在口袋里,手机则握在手上。

    这个车站,除了每站皆停的电车外都不会有其他车辆停靠,所以下车的人并不多。走在空旷的车站大厅里,登上阶梯,检票口有南北两个,万里有些犹豫该从哪个口出去,看了看地址门牌,貌似是北口。

    噼——,用一卡通检完票走出了车站。

    「嗯——……」

    万里稍稍环顾了一下周围。

    虽说是第一次从这站下,但自己家也不过是同一条线路的仅仅数站之前而已,周遭的景色也看不出什么变化来。眼前的招牌上也尽是炸猪排店saboten、21世纪不动产之类常见的东西,不过这里没有商店街,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怎么看都比万里所住的街道要冷清了许多。

    用手机上谷歌地图查了一下,下面要沿着大道往右走。

    街道两旁,种的银杏树非常茂盛。

    不知是否是今天湿度偏高的缘故,即便夕阳西斜,依然感觉有些许闷热,万里一边走着一边抖着套上的两件T恤,好让衣服里能够通风。

    万里就这么一直往前走,,从车站检票口出来后大约数分钟的时间后,在一个小型机器人制造公司的大楼拐弯,认真地盯着地图,钻进了一条角度极其刁钻的小道,而柳泽所住的公寓,就在这里。

    非常平常,毫无特点的两层建筑,很适合贫穷的学生居住的,有些历史的木制建筑。看起来是比万里所住的Neo-Phoenix更久远的建筑,但是这里给人的感觉并不是破烂,而是一种非常深厚的品味。院内种植了许多树木、植物郁郁葱葱,让人感受到一种雅致。

    自然是不会有公寓防盗门,直接走外露走廊上了二楼,柳泽的房间应该是在203。

    电话、短信之类全部无视的话,按门铃他会不会出来开门这还真是说不准啊,话说,他在不在房间里也还另说呢。

    不过既然来了还是要看看的,于是万里正打算走出楼梯去,

    「YANA!」

    呃,不由得突然停住脚步,矮身藏在楼道里。

    「所以说,我今天真的是不舒服啊……」

    「所哟我才来看你的嘛——」

    「我觉得今天想要一个人呆着……」

    「不要勉强嘛,不是说过了么,我会帮你做饭的啦,你瞧你瞧,材料我都买好了啦~」

    楼层中间的屋子,门是开着的,在门口,一男一女好像在争论着什么。从传过来的对话来看,那种应对方式毫无疑问,男的就是柳泽。女的那边则晃着手上的购物袋,不肯罢休的说着「难得来次你家一回还不让我进来嘛,不会打扰太久的啦~」,那应该是影研的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生来着?

    之前也见过一两次、不,有三四次吧、……可能更多也说不定。这个学姐只要是有柳泽在的话就经常会过来搭话的,貌似是大学的校花,还是准校花来着,万里记得自己曾经还认为她是个挺引人注目,长相艳丽的美人呢(不过比起香子,她当然还差的远呢!),可是,

    「她、她是这个样子的么……!?」

    万里把头先缩了回去,稍稍咽了口气。在万里记忆中,那个学姐的衣着好像都是一些像普通的长筒皮靴,牛仔服配带花纹的轻飘飘的裙子之类,非常适合女大学生的轻便着装。

    可是现在站在门口的女人,却是略显浓重的茶色卷发,系上姿色的发带。白底之上绘着大片绿图案的连衣裙,以及奢华的高跟凉鞋,肩上还挎着个貌似名牌的包,耳朵,胸前,手指上都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这个、该怎么形容呢……整个一假香子嘛。

    白皙的面容上是浓重的口红,如果带上发夹的话就会……倒也不会很像。总之是相当的,各方面都让人觉得恐怖。

    「呐、YANA喜欢土豆炖肉么?」

    心惊胆战的再偷看一眼,化身为假香子的学姐依然是不屈不挠的向柳泽的房间挤进去,凉鞋的鞋尖已经用力卡进了打开的门缝里。

    「不,不不,我这,真的是……」

    「我还买了咖喱哦?呐、呐,你想吃哪个呢?说起来,我今天一整天都很闲的,赶快请人家,今晚干脆就住下来吧——。所以快开门好么?」

    「……不是吧,你玩真的啊,我日……」

    「开、门、喽?」

    虽然柳泽很是想立马把门关上,不过看来要他挤扁学姐的脚果然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也是他只好一脸困惑的样子站在门后。

    就算是在偷窥的万里也看出来了学姐的这次来袭让柳泽感到非常的麻烦,半点退意都没有的学姐真的好恐怖,本能的感知到有些危险啊。

    而自己,则有责任将年少于自己的友人从这种状况下完美的拯救出来。

    「……我来拯救你,我的YANA!」

    万里一下子跳到了楼道里,然后,毫无顾忌的走了过去,

    「MyBoyfriend……」

    摆出了单手叉腰的模特造型,只为吓到她。而趁机故意用肩强行挤进两人之间,舌头打着卷,腻呼地深情呻吟道。怎么样,怕了吧,万里将柳泽护在身后,微微抬起下巴,露出前齿,以自己认为最强的样子,向学姐挑衅着。

    「万里……!」

    柳泽欣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而面前的学姐则是,

    「……呜哇……」

    这个家伙在搞什么啊,瞥了一眼万里,看起来好像是感觉有些恶心的小声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Hey~、YANA!」

    万里维持着自己拿装模作样的模特站姿,就像自己深爱的女友那样,抬高下颚的同时半闭双眼,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怒视着学姐。学姐多少有些胆怯,不过却还没有认输,也以锐利的眼神回瞪着万里。

    「慢着、这是怎么了?YANA,这个家伙到底是谁呀?」

    学姐加重了鼻音,想要向柳泽撒娇道,不过,

    「他是我的,Boyfriend!」

    胜负已分————「哈啊!」万里夸耀着自己的胜利,并且进一步逼近学姐。

    「我倒是挺喜欢土豆炖肉的哦!?」

    「谁TM给你做!」

    学姐转身撤退了,铛!铛!走下楼梯时,高跟鞋发出的声音蕴含着杀气一般,不过总之现在是……

    「得、得救了……!好可怕啊——……那个人一个劲的秀她乳沟给我看的…….!」

    打开门目送她离去的柳泽就像是终于放下了心底的一颗大石,紧紧握着万里的手。少年、少年别担心,叔叔在这不怕不怕啦,万里也对着他这样用力的点着头。

    柳泽边道歉,说自己刚才连回短信空闲都没有,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哎呀——……哎呀、呀、呀,哎呀——……」

    说实话,这真的完全出乎万里的意料,跟香子有着些许相似地环顾着这个房间,不不禁说道,哎呀呀,光央你也真是的……。

    「很脏吧?……吓到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有点惊讶,真是怎么搞的?」

    身着T恤和短裤,脖子上挂着的耳机还在放着歌,身后则是拖着耳机电线走出来的,完全的居家状态。柳泽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下巴,不过就算是搞成这个样子,那张脸还是无可置疑的帅气。

    「最近这几天啊,打扫收拾的力气全都消失殆尽了……」

    「你把这种惨状给刚才的学姐看的话,说不定她就会主动撤退了。」

    「……或许吧。」

    连自认为已经相当邋遢了的万里都会大吃一惊,这还真是不得了的魔窟呢。

    其实房间并不宽敞,应该也就只有六张榻榻米的大小的独单,其中各处都堆积着换下来的衣物,桌子上则放着汤汁尚未倒掉的杯面,一次性筷子,以及数个空的或是尚未喝完的宝特瓶。并不大的厨房里,洗碗槽中堆放用完还没有洗的餐具,之后是堆成小山的各种便利店垃圾,兼作浴室的洗手间的门一直开着不关,湿气伴随着毛巾之类的气味充斥在室内,总之,万里已经看不到原本的地板了,他家用的应该是乙烯树脂地板,嗯。

    「不过自己正站在哪里,还是能够确定的。」

    结果这话刚说完,柳泽他光着的脚就一下子踢到什么东西上了,「呜……」,这回原本端正的面容也因为疼痛扭曲了。从发出的声音来看,应该是CD盒,而且在慌忙之下打算躲开脚边的东西时,柳泽又失去平衡,一下子把插在笔记本上的耳机接口给拽了下来。

    突然从声道中传来了大音量的男性歌声,男高音的悠扬与醇厚配上清晰悦耳的长号的音色,怎么听都不像是柳泽听歌的风格,

    「…….你居然会听这种歌,蛮稀奇的嘛。」

    并非是询问,其实只是在自言自语。柳泽则是回应道,失败的迁都故事而已。万里一时间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在开玩笑还是要说些什么。

    「嗯?什么意思?」

    「……不,我是说这首歌曲的名字。不过说来……真的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在现实中不好好干可是不行啊,这间屋子……还有我的人生都是……」

    说着柳泽蹲了下来,拿起鼠标按停了这首歌,拔掉耳机就扔到了一边,然后坐到了床上,那里也是乱七八糟的堆积着衣服、杂志之类的东西。他随手扒开了块地方,

    「要坐么?」

    为万里腾出了旁边的位置,啊,谢了,万里了坐下来,去心想着,我想一起并排坐到床上的可不是这个家伙……绝对不是……

    不知为何,柳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不过这玩意,白天还是坐沙发用的。」

    「不是吧,一定是床……绝对是床没错……」

    不过尽管发生了很多事,总之能见到这家伙,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就放下了。

    「不过,你看起来还算是精神,真是太好了,YANA的事真是让我们没少担心。也就是说,那个、」

    「……香子告诉了你多少?」

    「也不是多少啦,怎么说呢……嗯,应该算是都告诉我了……」

    一脸无言的表情,柳泽稍稍耸了耸肩,打开电视,不过却把遥控器拿在手里玩了起来,毫无意义的在变换着频道。

    「说起来,那个学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啊啊……,谈到这个,柳泽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

    「就是啊……。怎么说呢,她貌似是听说了我被千波甩了的传言。就是从不久之前,她就开始频繁的发短信来,没事吧~?要不要出来喝一杯呀~?不要太失落了哦~?今天终于发展到这么具有攻击型的状况。我买了东西过来的哦……居然还叫我让她住下啊,那个人。我可是除了害怕以外半点其他的想法都没有,可……那个人,居然还拼命地露出胸部给我看,天哪。可不只是乳沟那种程度,连乳晕那、那里都。好像是有些发浅米色。这难道还没对我构成性骚扰么?」

    看着柳泽激情的申诉,万里不禁「噗噗!」的笑了出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啦……话说回来,为什么,我被千波甩掉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啊。搞什么嘛?这是为什么啊?对于别人的八卦就那么感兴趣么?」

    柳泽叹了口气,无力地垂着双肩,低着头。

    「这个……或许是因为……当时的目击者,实在是太多了。」

    在万里来看,柳泽被甩的现场,那可是有数十人在进行大规模聚会的会场上。而且千波早已成为一年级新生中核心的存在,柳泽也是其中相貌拔群,十分显眼的人物,学生们口口相传,就算这事传到高年级的耳朵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好像是从心底里认栽了似的,现在的柳泽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

    「一想到所有人都知道了我那副惨状,我就会非常在意起别人的目光……总是会刻意地意识到这件事,不论做什么都会感到紧张,反而造成了多余的失败,结果伤口就在不断的加深,感觉好像不管做什么都会适得其反的样子。」

    「原来如此啊……」

    名人也有名人的痛苦啊,万里环顾着这杂乱无章的房间,感觉就像是柳泽现在内心的真实写照一般,纷乱而颓废。

    「……我心里当然都清楚。面对千波,我应该做出怎样的举止才是正确的。只要当做那件事没发生过,一如往常的开朗就行了。我虽然很清楚……但是,身体却无论怎样也不能顺利地去执行。一见到她,脑海里就会呜哇’的一下子,羞耻与悲伤一涌而来,不由自主的就会想着,大家看见这样的我,是不是在心底都在嘲笑着呢,这样的自卑感从未退去过……这样的过程不断的重复,结果就是现在的我了。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太没用了,太差劲了啊。」

    「怎么会,你才没有……」

    「不,我是最差劲的一个了。」

    就拿万里你现在的女朋友来说吧,柳泽先垫了一句。

    「其实,我可能还是在恨着香子。」

    「啊,嗯……应该说是果然如此吧,对于香子的事。」

    嗯,柳泽点了点头。

    「我总有种被她当做垫脚的感觉,之前还是那么偏激的追得我走投无路,甚至连报考院校都改了,结果,她反而比我更早的冷静下来。被她拖后腿拖了这么久,反而让她先我一步,这种不甘心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不过这并不是在怨香子。总不能因为我的不甘而叫她不要和万里你交往啊。」

    「呃,拜托你千万别……我说真的……」

    「不会的啦,我不会,绝对不会。如果是和万里你在一起,香子才能冷静下来的话,对我来说也是件好事。不管怎么说,那个家伙也是我的青梅竹马嘛。就算我没法成为她付出爱与恋的对象,不过情还是……呃,不好意思啊,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生气了?」

    怎么会,我完全理解,万里如此回答道。听到这话,柳泽喘了口气,明显的发现出放心了。

    「……万里你啊,是我的好朋友。我也衷心的希望你们两人能够幸福,真的。……而且话说回来,从我决定要明确地甩掉香子的那一刻,就是希望万里能够陪伴在香子身边,只要有万里在,香子她一定没有问题的,那时,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发展到现在这种状态我很能理解,甚至觉得很高兴。只是啊,居然让她给超过去了,要说我不会觉得不甘心那是不可能的。我这个笨蛋!我是个大笨蛋!居然在这种地方输她!就像这样的感觉,嗯……」

    柳泽稍稍歪着嘴,变得有些支支吾吾的,好像是对于自己的发言感到非常的羞愧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

    「……我是个白痴,卖不出去的货,就是这幅惨状的,还在青梅竹马的女生的男友兼自己朋友面前骂她。」

    这回怎么样啊,好像这般说着,高高地举起双手仰望着天花板。仿佛是在寻求着神或天使的救赎一般,柳泽有些空虚的目光抬头望着,如同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补充道。

    「憎恨……好像不太对。正确的来说,是羡慕,那个闪耀着幸福光芒的家伙。我也想像香子那样,光芒照人,我也好想啊。虽然并不顺利,但我也是与千波相遇,也成为了朋友,然后相信着我们的未来的。……直到那个样子被千波甩掉为止……」

    「YANA~……」

    「对我来说,千波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可对千波来说,我是无所谓的存在……果然是香子那家伙的错吗。都是因为她的步步紧逼让我已经深信,自己就应该是被追的一方,对吧。明明只是个“怎样都好的路人”,自己却完全无法适应这一定位。还在想,这是为什么啊?之类的。为什么千波她,一点都不喜欢我啊……等等……而这样发着“为什么”的牢骚的瞬间,我就已经失去了被人喜欢的资格了,这、貌似就是理所当的事呢。」

    坐在万里身边的柳泽,进一步陷入了自虐的死循环之中,感觉越是说话就会伤自己越深,然后受伤的自己会继续责备着自己。而实际上,他才是理所当然会让人羡慕的男人。相貌拔群,而且在富家子弟且受过良好教育的(虽然现在正处于落魄中),为人不错的家伙。

    其实在万里看来,最关键的是现在的他完全丧失了自信。明明是一副如此端正的面容,这个男人却好像完全看不到自己的“优点”。不过,都是因为香子,柳泽这一句自虐性的话,或许也不一定就是错的。不愿意被她喜欢,不愿意被她追赶,想要得到解放,这样的想法不断延续着地思春期,或许正是让柳泽学会一味的否定自己的时候。

    不要来追我,不要喜欢我,因为我根本不值得被你所喜欢的啊!————比如,就像这个样子。当然,这毕竟只是万里个人的想象罢了。

    不过,万里突然想到了琳达的事。每当万里陷入困境,寻求帮助的时候,总是会伸出手的那个人,不断地在支持着自己。

    琳达所抓住的,将我从黑暗中拽出来的,也就是这只手吧。

    被琳达所拯救的我,现在,要向朋友伸出这只手,也许这只手就是要在这一刻将好友从重度M的自虐循环中拽出来的吧。一定要好好抓住他的手。……虽说如此,这当然只是比喻的意思。现实中,物理上去握住柳泽的手这实在是太恶心了。不过,

    「……YANA,你看啊。」

    万里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了闪闪发光的镜子,迅速打开之后拿给他看。那是香子送给自己的小镜子,是充满回忆的礼物。

    「……嗯?」

    「好好看看吧,自己的脸。」

    从现实来看,那是可以更加充满自信,甚至有些傲慢的,帅气面容,好好看看吧。那是可以堂堂正正的挺胸抬头,甚至有些骄傲的,大帅哥的样子哦。虽然万里其实是这个意思,不过,

    「哦哦……谢了,万里……」

    双眼惺忪的柳泽,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笑了一下,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用拇指擦拭嘴边,

    「是海苔啊……我刚才吃过便利店的手卷寿司…」

    没注意到呢,柳泽说到。

    咚……差点脱力倒地的万里耳中,传来了并不在场的二次元君的幻听。「这就是YANA的优点嘛……」的确如此,这个家伙还是这样的好,正因如此,才是非常的好呢。

    收起镜子,好!,万里一下子站起来。

    「那海苔已经拿下来了!寿司!我想吃卷寿司了!总之,FollowMe——!」

    一副白痴的样子竖起大拇指,就在柳泽眼前,万里全力抱住了他的胳膊,我们出发——!姿势是摆出来了,这位忧郁的帅哥则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

    「……诶?这是要干什么啊?」

    「打扫这个房间喽!总之先从那边开始干吧!话说回来,在这么脏乱的地方起床的话,当然会抑郁啦。」

    柳泽用那还有着些许朦胧地目光,环视着这座魔窟。

    「那……倒也是,不过……」

    「没有不过!开工吧,我可是说真的!来,站起来!动作快!阿波!」

    「阿波?那是啥啊?」

    「快点来的意思啦!一般人都懂的吧!」

    诶——,柳泽还是坐在床上磨磨唧唧的。于是万里走到他面前,啪、啪,的拍着手,

    「命令!进行扫除!好了好了,快点开工吧!我也会帮忙的!」

    万里叉着双腿站着,甚具大哥之风。

    不过万里其实也是个远不成熟的小鬼,只是想尽力引导柳泽战胜这次的挫折。怎么能让他一直呆在这里发霉啊,就是这样,即使是用强硬手段也要让他重新站起来。如同琳达拯救了自己一般,自己也要去拯救他人。

    将不成熟的样子,好好的藏在「年长的友人」的假面之下。

    「就先从收拾垃圾开始吧!鉴于目前这个状况,食品调达就选那个吧!买寿司!话说这种垃圾随时都能扔么?」

    「……不,可燃垃圾要明天早上才能扔的。」

    「那就先把垃圾打包,然后去我家吧,今天就住我那里了。尽情的聊天,喝酒吧!然后,等早上再回来把垃圾扔了,这样的话我也不会睡过头了!非常好,就这么办吧!」

    柳泽稍稍抬起了头,看着万里的脸,他的目光就像是弃犬一般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嗯!万里则像个年长者般的向他点了点头。

    然后双手摆出握住鼓槌的样子,咚——!咚——!地挥动双臂。

    「……你在干什么?」

    「当然是振鼓助威啦!来吧!赶快拿垃圾袋过来,YANA!」

    「啊,你说的帮忙就是这个……?」

    来,让吾等出征吧~~~~~~~~~~~~~~!万里全力地为柳泽鼓劲,不过当然还是真的打算出手帮忙的。

    「……这回又是什么啊?」

    「精力赋予之舞!好了!速速地把那杯都长了毛的拉面汤丢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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