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多田万里走了出去。

    和柳泽光央一起,准备穿过人行横道。

    信号灯忽明忽暗,「糟了!」「快跑!」二人像两只戏耍的小狗笑着跳窜冲出。拎在双手中的超市塑料袋沉甸甸地晃悠着。

    「…等等…」

    我除了这句——「等等、万里」已经说不出别的了。

    信号灯变成了红灯,而还没来得及穿过人行道的我驻留在马路正中。开动的车辆一辆接着一辆地冲过来,将蹲坐在地连脸都来不及抬起来的我碾压个粉碎,从我身体透过。可没有一个人会踩下刹车。

    而我呢,也无法发出惨叫。什么住手啊、救救我啊,我想喊都喊不出来。

    那是当然了,因为我已经死了。

    万里朝前方越走越远,看都不会回头看我一眼。即使我大喊『等等!』,他也听不见。他不可能注意到我。

    就算有什么该说的话,我的声音也不会传到谁那里,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人知道我在这里。

    我就在这啊,不管我怎么呐喊,谁也不会注意到。

    这样的孤独,至今为止我都不曾知晓。而我也懂得了这种无知有多幸福。我已经打算彻底放弃了,我想自己已经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样的命运——非得习惯才行。我只是守望着万里,过了几十年、在万里什么时候死掉为止会一直如此吧——我不由得想象着这样的未来。

    可在那时,我知道琳达哭了,在万里的房间里,琳达笑着,而她的心却在落泪。这并不是因为我是幽灵才能懂,只不过我的耳朵随时都能听得清琳达的声音罢了。所以,我懂的。

    我们约定过的——如果琳达哭了,我绝对会赶来。所以那时,我就想着『能在身边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就不算违反约定了。我贴近哭泣的琳达,想要成为她的力量,伸出手、向她搭话。一次一次想要用这手指触摸琳达的肩膀、后背、还有头发。

    然后,我终于明白。

    我再也无法触摸到她。

    我的声音再无法传达给她。

    幽灵的我陪在她身边是没有意义的,再说她连我的存在都感觉不到,于是,琳达放弃了我。

    再也不会——

    「…万里…等等啊…」

    再也不会有人认识到我,为什么至今为止我能没有的在意这些事。这根本不是小事,根本不是小事。明明死掉了,可是要疯掉,我哭泣着,大喊着,暴走了。我紧紧抱住你、咬住你、大喊着你这个大活人想办法做点什么啊,给我想想办法啊。可即使如此,一切都毫无改变,谁也没有发现我。

    我曾经觉得消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可是现在感觉,最可怕的是这些事没有终结。

    如果这样的时间永远地持续下去,该怎样忍受才好。如果没有终结,如果我就这样无关肉体的生死一直一个人残留下来。如果当父母逝去、万里死去、还有琳达,所有认识的人都死了,而还没有终结的话——

    「…不是说让你等等了吗!」

    我用手拭去溢出的泪水,拼命站立起来,追向走掉的万里,一边发出哭声一边跌跌撞撞地跑着,不顾一切地跑着。因为我不想被丢下,不想一个人被丢下被遗忘。

    我跑着跑着,突然意识到,万里已经活在我一年多以后的时间点上了。

    ***

    公寓入口处有个远远望去也能分辨出来的眼熟的修长身影。

    「抱歉二次元君,等很久了么?」

    万里和柳泽赶上去,他转身回头。

    「啊慢死了!我等半天了!」

    那突然之间基情四射般鼓起的脸颊和忸怩作态的腰部,即便是心灵的挚友二次元君,该恶心还是会恶心的。万里和柳泽不约而同地『….』『….』面面而觑,准备装作不认识,直接从他身边走过,然而——

    「这都到了六点了耶!已经15分了!」

    一样的语调从那修长的身影里突然出现——

    「要来买东西在超市会合不就好了么?」

    白色的美貌。

    「逗你玩的、骗你的。其实一点都没生气。只要看见多田君的脸,15分钟还是1小时都无所谓,只要能见到你,就很?开?心?了」

    四步内走近万里,然后像只小猴子一样搂住万里的左臂,当然,这个人便是加贺香子了,不记得叫上过她的万里『嗯?』的窥视着她的脸,而香子『哎嘿』的歪了歪脑袋回视着他。

    二次元君也四个八字步地缠住柳泽

    「见到柳兄,我也?很?开?心」

    全力以赴的抗拒,伴随历史性的一声『ki』的惨叫甩开,那个ki大概是恶心的ki吧。

    Surprise!香子让眼神闪闪放光,不,真的是很惊讶。在这个『给柳泽光央打气聚会@我家』中,万里只叫了二次元君一个人而已。对于香子,他可是郑重地发了一封内容是『别担心了』的邮件的。

    「为什么?为什么加贺小姐会在这里?」

    而且还好好地打扮了一番,发型也和白天时候不同。大地色的无袖上衣配着大尺码项链,过膝的短裤,串着珠子的发卡别住蓬松编起的长发,身后斜背着鲜艳的柠檬黄色、宛如玩具的背包。还有那仿佛一脚就能踹死羊的高跟鞋,更加让张扬的美脚夺目耀眼。

    「你开心吧,快说你很开心」

    香子的势头像在夜晚家里饮酒似的,把自己的全部体重压在万里的左臂上。

    「啊,不,那是当然的…」

    「我想听你说你很开心,所以你不说可不行。你要是不这么说我会伤心的!」

    「很开心很开心!见到加贺小姐我超开心!」

    「嗯…听了这句话,我也很开心哦」

    圆圆的额头在万里的肩膀陶醉地转着蹭着像个小动物一样可爱动人,但这是这,那是那,万里稍微抽离一下身体——

    「不,我说真的,你怎么来了?」

    面对万里再次的提问,香子露出了『讨厌,你那口气算什么啊』的火大表情。一边的眉毛一下挑了起来。

    「你不懂么?我是你女朋友哦,想来见你就会来见你的哟,这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没错吧——香子回过头看着二次元君。感觉有点麻烦的二次元君耸耸肩膀笑了。你看,这是常识吧——香子又再次回头看着万里。

    「我觉得多田君应该懂的,如果不懂,现在就给我懂了。我想见你的时候就会去见你,作为女朋友来说是理所应当的。365天24小时都别放松警惕哦,好吧?懂了么?懂了吧」

    「话是这么SHUO——」

    什么都不让你说。万里的嘴唇早就被食指紧紧按住。然后香子噗的笑了一声,脸靠的更近了。

    「其实呢,我5点就在这一带盯梢了,觉得你差不多该回来了吧。然后二次元君就来了,我过去搭话,他不=就说了马上要有酒会。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我的出席呢?倒是我想要问来着….怎么没叫我啊」

    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依旧被手指压制嘴唇的万里面临着询问。代替想说却不能说话的万里,旁边的柳泽『这里!』举起手回答:

    「那还用说么!今天是给我打气才开的聚会,你在我可没法打起精神来」

    「我没问光央」

    哼——香子对其嗤之以鼻无视掉,然后她的视线仿佛要故意折磨他一样死死钉在万里身上。

    「我问你,多田君…不、【password多田】,回答我,我是何人?」

    嘴唇被解放了

    「…【tiffany加贺】」

    万里答道。

    顺便说一句二次元君是【kilobyte佐藤】——这是他们三人约定好的名字。成员中有谁去酒会,其余二人也务必要出席——三人在这样简单的誓言下结为团体,要是打破了誓言,就会失去相应重要的东西。

    「对吧。没错,按照这个协定,不管怎样,我都有权参加这个酒会——不,是有义务。我说的对吧?没错吧?而倒不如说不该在这里的人是——」

    香子像个模特站起,指着柳泽微微探出下巴。

    「光央,gohome」

    她眼神格外冷漠的吐出这句话。卡擦!柳泽的鬓角那里发出了什么东西折断了的声音——

    「……」

    他默默地脱下靴子,准备朝香子打过去。等等!万里正要用自己的后背护住香子,可是香子早就甩起她的高跟鞋。

    「Redwing怎么可能赢的了Jimmychoo」(注:这两个都是服饰名牌。)

    「见到上周踩到大便的鞋底你还能说出这种话么?」

    「大便算什么!我这个可是带铆钉的」

    「大笨蛋大笨蛋!孤僻女」

    「大便男!」

    「话说回来,你还背着一个全黄色的幼儿包!你是在装纯么?」

    「啊?你说什么啊?这是Celine啊,啊是这样啊,你被人甩的过了头,脑袋坏到连CELINE都不知道了啊!光央超可怜!」

    「到底是谁可怜啊,你这张老脸!」

    「你就会免费烫发!用那种便宜的烫发液毛根早死了!」

    「宽下巴!」

    「你就跟你的头发永远说拜拜吧」

    路上正上演着这对冤家青梅竹马格外难听的骂架,而对于夹在二人中间的万里来说,左边逼近的大便和右边逼近的铆钉是一样可怕的存在。

    「呀呀!二次元君赶紧想想办法!二次元君!」

    「啊,等等,有电话」

    不过二次元君真不愧是异次元世界的居民,不慌不忙地摆弄着iphone

    「现在是接电话的时候么?快点把他们拉开啊」

    「话说,这个来电显示是冈酱的。接么?该接么?」

    或许是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吧,靴子从柳泽的手缓缓掉下。香子也停了下来,和万里交互眼神。

    「啊,挂掉了」

    大家都一时间无语了,微妙的沉默持续了几秒。偏偏现在这个时候把电话打进来么冈千波童鞋。

    看到柳泽失去了战意,香子若无其事地扶着万里穿上高跟鞋,而柳泽却保持着一只脚光着的状态

    「唉?唉?唉怎么回事?也就是说…二次元君已经和千波成为了彼此给对方打电话这类的关系么?什么情况?为啥?从、从什么时候….?不对,我根本就没有如此在意的道理啊…没错、嗯…」

    他如是念叨着。0

    而要说悲伤,却又不是。二次元的脸色略显焦急地将iPhone塞进口袋里。

    「不是的不是的!并不是那么回事!只是前一阵子碰巧两个人一起打发时间,就在那时交换了号码!仅此而已,再说这也是她第一次给我打电话」

    他向万里使了一个眼色,而那个「前一阵子」指的就是万里从琳达那里逃掉那会儿的事情吧。

    过后暂且算是以『突然肚子坏了』为由向二次元君和千波说明了一下。连万里都以为是个谎言味道十足的借口,可两人却没有刨根问底,就这样接过了话题。

    果然让人起疑了,现在的视线让万里再次认清了这点。可是要是把事情都解释清楚,话会说的很长吧。

    「…哈哈。…尽管笑」

    柳泽啪的一声将手搭在了香子的肩膀上,而香子则是——『别随便摸我』彻底地甩开了他

    「你就是想看见我的狼狈样才来的吧?好吧,笑吧,快笑啊…想怎么感叹我的愚蠢就怎么感叹吧…」

    香子看着就此虚软地失去力气就顾着没出息地傻笑着的柳泽,眉毛梢稍微有点悲伤地垂下。然后很为难地回过头看着万里。那眼神在诉说着:怎么办啊。

    看着她的表情——其实一开始就已经明白了。不管怎么说,香子都在担心柳泽,只凭万里发一封的邮件还无法让她接受,所以她一定要亲眼所见才行。可是她去不了柳泽的公寓,只能先来到了万里的房间。

    知道了这点,万里只能代替无法好好表达的香子说出口了。

    「好了好了…柳兄。其实加贺小姐真的是很担心你的,只是以她的为人没办法说出来而已」

    ——那可是我的女朋友!却一个劲地关心那个家伙!好可恨!好不甘!啊、难道说还抱有留恋么?该不会盘算着反正都被冈酱甩了,干脆在这一不做二不休吧?如果是这样我、我、我…气死人了~~~!——这种想法先放放吧。

    「没错吧」

    「…我并不是」

    我并不是在担心光央,所以别想错了,哼!——不知为何二次元君从香子的身后模仿她的口气进行同步传音、这个事也不去管它。

    「加、贺小姐」

    「…」

    万里又温柔的问了一遍,香子温顺老实地点点头。她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般将半个身子藏在万里的肩膀后面。看到香子这个样子,柳泽也叹了口气。那张怒气紧绷的脸也随着他的叹息一起松了下来。

    「加贺小姐,如果你今天想要参加酒会,那你就不要用靴子打人,你愿意为了柳兄而温柔开心的参加么?如果行,就可以一起来」

    「…我知道了」

    「柳兄也是,这样做可以么?」

    「好….吧」

    柳泽简短的答道,然后朝着二次元君那里蹭着螃蟹步靠了过去。他说的那句低语——『抱歉,我说了件无聊的事情』就连万里都听得见。二次元君『哈哈』轻笑了两声,便向万里的房间走去。

    柳泽和二人喧宾夺主地率先走进房间,万里在后面若无其事地握着香子的手。其手法甚至让自己都觉得这个动作已相当成熟。我想要将自己相信加贺小姐的心情灌输进去。我相信这种对待柳泽的温柔绝不是什么留恋,我好像要捆住她那纤细的手指般并肩而行。而香子却突然把手甩开了。

    「…」

    紧紧地——

    一脸不知情的表情,无言地、将手指互相深深地交错手心紧紧依偎在一起,使劲尽情地反握回来。这是他们两人平时说笑时的那种『真空盒握手法』『超甜甜蜜蜜的证明』的牵手方式。在这时不知为何按规矩一定要模仿过去哆啦A梦的声音才行。万里想起了香子努力地模仿却完全模仿不像的『羡代音*』,微微的笑了,而香子也尽量不出声地在嗓子里偷偷地笑。(注*:第一代饰演哆啦A梦的女声优。沙哑声很别致。)

    「这些家伙怎么回事?关系好亲密啊?也替心中隐隐作痛的柳兄想想的说!」

    在电梯里被就二次元君逮着了,在他的强制砍断前赶紧放开手。

    「没事没事」

    柳泽靠着墙壁一个人用自己的左手和右手试着紧紧地做一个真空盒。

    「其实我一个人很拿手的,你看,我。做的多好….」

    「有个惊人的消息要告诉加贺小姐!」

    「什么事?」

    在玄关脱下高跟鞋反问的香子一下子矮了10公分,脚下踩着香子专用、印着奢华粉色玫瑰花纹的拖鞋。在Olympic*仅售980元。(注:日本的一家连锁服饰店。)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NANA学姐住在这旁边」

    「哎?」

    当然这里不可能给这几个臭小子预备拖鞋。不管是作为的家主的万里、还是喊着:冰要化了接着就直奔冰箱的柳泽,还是说着:厕所借我一用就直奔厕所的二次元君都只能光着套着袜子的脚。

    「不就是前不久那个怪人么?还记得吗?一起在电梯里的时候还说:『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啊』的那个全身黑的人。那个就是NANA学姐」

    「真的假的!完全判若两人啊」

    香子露出了从心里往外感到惊讶的表情,盯着厨房后面的墙壁看。没错,那位就住在墙的对面。

    「太让人惊讶了呀。可是NANA学姐早就把我当成了『搬到隔壁的同所大学的新生』。所以那时候的夜店也邀请了我」

    「万、万里……」

    从一门之隔的卫生间里传出了二次元君悲痛的声音。

    「BGM拜托了」

    听到这,万里连忙拿起电视的遥控器打开电源。将声音调大是这间狭窄的房间在有客人使用卫生间时候的定则。

    房间还保持着被香子的电话叫走后的模样。

    琳达穿着袜子走过的地板,琳达将额头贴在上面的玻璃,琳达坐过的地毯。一切都保持着万里在琳达面前哭泣那时候的样子。

    万里和琳达的照片也还放置在桌子上,背面朝上。还没被谁看到。万里若无其事地拿起它将它放进了当书柜使的空纸箱的中层。

    接着又以换换空气为名将两面窗子大大打开,香子什么也没觉察,还在不可思议地凝视着连接隔壁房间的墙壁。

    「NANA学姐的姓是什么来着?」

    「谁知道呢,铭牌也没有亮出来,但已经知道她是蕨出身的了」

    哦哦哦….香子很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边正要将二次元君丢在地板上的塑料袋拿到厨房去。万里连忙说着『我来!』同时伸出手,拿起了那个沉重的袋子。

    「这个据说是二次元君在当地购买的家常菜。说是有烤肉、碎肉还有土豆沙拉。要是知道有酒会我也买这买那的了」

    「好了好了、哇这不还热的吗。而且味道超棒….糟了、脂肪代谢病的气息越来越强了」

    「多田君都买了什么?」

    「那个有酒、快餐系的点心另外我们也买了家常菜。有通心粉色拉、干炸鸡块和蛋黄酱和油炸全家福,然后还有什么来着?柳兄!」

    柳泽将钻进冰箱里的脸抬起来。

    「酱菜套菜和德国香肠还有炒饭。对了香子也要算个人头的」

    『我知道了,话说——』香子一笔带过地回答。

    「好棒。完全不见蔬菜。一点都看不出想吃蔬菜的气氛」

    「啊?不是有蔬菜的么?土豆色拉、通心粉色拉、酱菜。话说万里,能不能先把调味料暂时拿出来?这样下去就放不进去了。酒也要冰一下吧」

    柳泽将调味料差不多都取了出来,将空出来的地方摆上酒罐。万里拿起放在厨房里的一只袋子。

    「这些其实是给我买来的,不过给加贺小姐也正好」

    香子瞥了一眼里面的东西。

    和瓶装姜麦酒、鸡尾酒还有啤酒一起还买了清凉饮料、无酒精的鸡尾酒风格的果汁以及啤酒风的饮料。

    「哎呀….」

    「前不久刚惹人家生气了。所以我想是不是还早啊什么的,茶水的储备也很充足」

    香子略显无趣地耸耸肩膀,射出可爱的必杀式仰望视线。

    「…可是,只喝一点还是可以的吧?只喝一口,最初的一杯。…只喝一罐,不行么?这是为了光央哦?你看,酒会中那种『叭!』的燃起来的空气啊气氛什么的才是最重要的吧」

    然后紧紧地朝万里贴了上去。

    「我是那种就算不用喝醉该燃起来的时候还是会燃的类型」

    「我不一样~」

    「话说,屁股下巴的传说是真的么?」

    来来,手指正准备去触摸那漂亮的尖下巴,人马上就逃之夭夭了。然后找到自己喜欢的凳子轻轻一座,手一边按住脸颊一边说:『但凡是人下巴都会分开的。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人的头骨就是这样左右两边贴在一起的』万里笑了,从厨房的吊柜里取出了近乎所有的杯子。

    「哈啊~赶上了!太好了!」

    一脸清爽的二次元君一边用衣襟擦着眼镜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好了!就这样,冈酱那里来邮件了!内容是和柳兄有关的!我的大便很顺畅!」

    他得得瑟瑟地当一声在万里的床上摆好阵势,柳泽以迅猛之势回过头。

    「什、什么内容?」

    「想知道么?柳兄?」

    「想知道!」

    「水分适度,分量充足,然后还有某种香气~」

    「不是指这个!我想知道邮件的内容」

    「我想也是」

    卡擦!二次元君正正眼镜。先不管表情微妙的香子——『二次元君在厕所里发邮件啊』这一疑问。

    「『刚才打的电话是因为人家有点在意柳的事』」

    他开始用极其让人作呕的假声(大概是打算再现千波的声音)读起了邮件的内容。光是那个声音就足以让万里香子和柳泽直不起腰站不住脚了。

    「『今天下午看到柳了么?第三节课应该是一起上的他却没来上课。好像是可以代签出席表的所以我连柳的也一起签了,难道说是我多管闲事了吗?太多的事让人在意,对不起,我只想问这些而已。我出于一些缘由不太好直接联系柳,那明天见了』手心标志3个…似乎是这样了」

    对不起冈酱,我把你的邮件公布了——二次元君看着天空双手合十。

    好像在发着什么痴呆的柳泽停止了动作,身为家主的万里若无其事地关上了一直开着的冰箱门。

    「哎呀呀…」

    香子说道。

    「竟然为了个对自己说过『别跟我说话』的柳央…不对,乱了。为了光央超音波都能给你签到啊。她先把你甩了,还能干出这种有胆魄的事啊」

    这可真是恶魔的伎俩,完美。这样说完便坐在凳子上抖起自己的腿,有些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柳泽看。

    「当然要无视的吧」

    「…」

    「你已经不想和她说话不想和她见面了吧?所以这种事当然是无视了,一生都无视,永远再无关系,我说的没错吧」

    「我、我…」

    柳泽耸起肩膀,回过头来看着如是说着的香子那苍白的脸,然而确是满脸的苦逼相地屏住呼吸,有点喘的挠挠头。

    「我、我….」

    刚才和香子干架的那股劲哪去了,完全一副神经质的小鬼样了,只会战战兢兢地闭口不言。

    看到这幅德行,香子不一会儿很夸张地『哈』长叹一声,接着从凳子上坐了起来,对二次元君说了句『借我一下』,就把他手中的iPhone一把夺下,指尖滑了一下将其贴在耳边,到底要做什么?万里都没机会发问。

    「喂喂是我。现在正在多田家和二次元君和光央君喝酒,所以你也过来,我是不希望你来的但为了光央也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你了,光央要烂掉了!…啊?什么?别废话!鬼听你的问题啊!啊?谁知道啊闭嘴听着!地址是…」

    电光火石的回拨,让人觉得足以冲破天际的气势——

    「不来就不来好了!光央这样一来也就能够接受了吧!哼!」

    一鼓作气!挂掉电话,冲二次元君笑笑说了句『谢谢』然后把iPhone还给他。

    「真是的,到底让人操多少心啊」

    面对柳泽就是个180度的冷血青梅竹马变脸,就这样大大咧咧很不爽地回到了万里所在的厨房。

    「又为了光央使用温柔了~我要补给~」

    呼….她像只天鹅般歪着脑袋将脸蛋紧贴在万里的肩膀上。哦哦,好了好了,万里不由自主地抚摸起她的后背,然而。

    「不对、那个…你做了什么?叫上千波了?」

    柳泽用足以让大脑血管崩裂的全力完全展开眼神之力用膝盖蹭过去,飞着唾沫星子朝香子大吼,和家猫一模一样的香子一步都不离开万里。

    「吵死了,别闹了,会给邻居添麻烦吧,而且邻居住的还是熟人,给我注意点。再说了你是怎么回事?我的,最后完全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的人生还没长到有时间去一一解析光央那莫名其妙的胡言乱语,多田君也是,还有二次元君,超音波会不会来很难说,总之我已经叫了,想回去就回去好了」

    柳泽心惊胆战地聆听着,像被冻住一样保持着正坐的姿势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万里毫无在意但却坚实地抓住他的衣摆说到:

    「正像加贺小姐说的那样,你可以回去哦,而且你依然可以在这难受的一天天里庸庸度日。而如果留在这里就暂且可以等到一个重来的机会」

    「…」

    柳泽慢慢地看向万里的脸,他当然想按照万里说的那样做啊。

    「加贺小姐的做法可能有些乱来,不过也算是一剂猛药吧?是生、还是死,快当机立断的意思吧」

    一件奇妙是事情出现在大脑的角落里。使用这种猛药的人似乎不久前还见过,为了柳泽而抢先一步把千波叫来的香子。为了琳达而用个假电话把万里叫来的NANA学姐。完全不相像的二人,这种霸王硬上弓的做事解决方式却不知为何如出一辙。

    而自己呢,嗯,怎么说呢。

    「我觉得留在这里才是为了柳兄好」

    虽然不能像那两个人那样使用猛药,至少也想发挥出一点类似于汉方药稳步治疗的效果,想到这里,便笑着说出了那些话。

    柳泽好像忘穿苦海的看着万里,终于叹了口气站起身。喂!万里赶忙打算追上去,然而柳泽前进的方向并非玄关。

    他站在厨房里,气急败坏般地狂洗手,然后回过头来:

    「德国香肠,用汤煮行吗?」

    万里~这里是哪~这通半似小孩子哭声的电话是在7点半刚过的时候打来的。

    「已经出了宠物商店的大街了么?哎呀彻底反了。你走到车站到我家正好相反的地方去了。有便利店吧?明白了吗?我马上接你去,在那等着」

    电话挂断了。

    「刚才打来的是…千波?已经到附近了吗?」

    柳泽近乎一边颤抖地询问。Yes!万里答道,便将手机和家里的钥匙塞进了口袋里站起来。

    虽然已经做好了留下的思想准备,可看起来柳泽依然紧张。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夹菜,从刚才就一直咕嘟咕嘟地喝,可别说借酒消愁了,他的脸色比平时都要更苍白了。好像压力比酒精发挥了更强的作用。

    这之后,怕是万里也爱莫能助了。必须一个人过这关才行。

    「冈酱似乎迷路了。我去接她把她带过来,有什么要补充的我也顺便一道买来」

    酒…酒酒酒、more的酒——柳泽。

    面条!能填饱肚子的!——二次元君。

    而香子一边嚷着「那个,超音波吵闹的时候需要用的胶带,绳子还有」,一边环视桌子上面。

    「加贺小姐也一起去吧」

    「我要去!」

    把手伸过去马上就笑逐颜开、点头站起来,急不可耐地挎上小背包跟着万里向玄关走去。

    「等、等一下!万里!我该怎么做才好?怎么办啊紧张死了,我该以怎样的表情等待啊?」

    「只要轻轻松松地夹着薯条沙拉一边等就好了」

    「薯条沙拉?刚才都被二次元君吃掉了!」

    「唔…?」

    正在把最后的薯条沙拉塞进鼓得满满的嘴巴里的二次元君看了看柳泽的脸。

    「吐出来吗?」

    「不用了!啊啊别把嘴里的东西给人看啊笨蛋!啊啊啊啊!薯条沙拉已经没有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前言撤回。果然没错,搞不好他已经醉了。柳泽背躺在地毯上,像只磨人的乌龟猛劲打滚,脑袋开始朝二次元君的屁股附近顶。

    「感觉他快完了。稍等一下多田君」

    万里正想着她回去要干什么——

    「光央,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你的可怜相,所以特地把这个借你」

    她为了不弄乱自己编起来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将头上闪闪发光嵌着宝石的发卡摘下。

    「发卡的威力可是很厉害的。就凭这个,一口气启动开关,全身就会进入fullpowergogo模式。可以舍弃软弱,成为最强的自己,成为集美丽坚强完美于一身的我。啊不过,要想同时使用耳环耳饰难度可就相当大了哦,有时候项链也是,没有在思想美学方面最好觉悟可是不行的。只有这点你要记牢」

    香子简直就像对待象征女王的王冠一般捧起它,俯身戴在了倒在地上的青梅竹马的头上。

    「听好了?戴上这个的瞬间,光央就是完美的,无所畏惧。没错,今晚比起任何人都要美形都要坚强都要完美的人就是光央」

    为了将前额露出来发卡戴在了被免费烫发液支起的头发里。

    「我、我是…?」

    「没错…你看多合适啊!很合适吧」

    合适合适!万里和二次元君也配合香子拍手附和。柳泽像戴着发卡的女孩子,也就是不久前的伪娘那样头发扬起,白色的脸上点缀着光亮,惊愕中瞪圆了眼睛。他像被施了魔法的灰姑娘一样抬起头。

    「我是…完美的?」

    他抚着自己的胸口,做出一个要起立的表情。

    万里和香子看到这里笑了笑然后离开了房间。一路走好!——二次元君向他们挥手示意。

    楼梯下到了一楼,入口处沉重的门在二人的合力下推开了,而在迈出步子的下个瞬间——

    「呜哇!」

    万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叫喊。

    夜晚的街道笼罩着浓到让人吃惊的湿气,水汽仿佛沉了下来,没有一丝的风。虽然还不至于那么热,可总的来说湿度却高的过格。要是站着不动甚至有种水滴是不是沾到皮肤上的疑惑了。

    「怎么了这是,好潮湿啊…感觉呼吸好难受」

    「已经梅雨季节了,明天很可能会下雨哦?我的皮肤是干燥型的,这种程度的湿度感觉更好。超音波现在在哪里来着?」

    「她说她在宠物商店旁边的便利店那里等着。哇!夏天太吓人了啊变的这么湿热东京会是什么情况啊?我这爱出汗的体质真是不爽啊」

    「这里的夏天很不妙,真的是足以威胁到人命的级别。一起熬过去吧。在享用大号的Frappuccino的同时」

    「比起这个还是去大海吧。或者泳池什么」

    这时自己突然意识到『去河里』什么的还是说不出口,说不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怎么可能在自己快死掉的地方还大大方方地玩啊,即便自己已然不记得了。而香子却露出了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说。

    「讨厌。我绝对想去!和多田君一起到大海去!还有泳池!怎么办?好期待啊,快点热起来啊」

    对着天空发号施令的香子实在太逗了。害的万里也跟着笑了。

    「话说超音波跑哪儿去了?宠物商店不是在车站正相反的地方吗,连地图检索都不会么」

    二人一同走在街灯下,香子的高跟鞋发出咔次咔次的声响。

    住宅街上不少的人来来往往,貌似从公司下班回来的西服男女,拎着购物袋的女人,有带孩子的父母,还有身着制服在街上游荡的小鬼头,走进通向车站的商店街后过往的行人就更多了。

    「我想是没听清楚加贺小姐告诉她的住处吧,不过冈酱还真的在那样的邀请下过来了呢」

    我才没做错——香子耸耸肩膀,我拉起她的手走着,避免被来往的行人撞到。然后在牵手行走的过程中,万里想起了柳泽说过的话。

    他曾支支吾吾地说过:我是只是她的熟人之一,甚至根本谈不到喜不喜欢的熟人中的一个。

    「…为了那种怎样都好的家伙是不会被人突然一叫就特意赶来的吧」

    万里是这么想的,可是——

    「说不定她为了谁都会来的哦,秉持着博爱精神。看超音波的样子她不就挺喜欢的吗?类似人类爱这样的,什么平等啊、爱啊、和平啊什么的」

    因为高跟鞋的原因,香子的身高几乎和万里无异。被香子这种调调逗笑的万里看着她和自己处于同一视线高度的侧脸。这位可爱的女友每次谈到千波的话题总会这样执拗地露出坏心眼的眼神。

    「我想事情不是那样的。我想冈酱还是对柳兄有种特殊的感情的,所以才那么在意着他吧,即便那时候那种方式甩掉了他,而且要是提到她为谁都回来这个事,一般来说体力上是扛不住的吧?」

    「那个谜一样的生命力说不定真办的到,超音波可不是寻常的powerfull,体力像是我的5亿倍之多。为了谁都行这种事什么的,当然我是办不到的,我仅是喜欢着多田君就竭尽全力了」

    「真的吗?」

    「真的真的,绝对是真的」

    「可你对柳兄不也很温柔的吗?还给他戴上了生命的GOGO道具——发卡」

    一句戏言令香子「哎?」的一声睁大眼睛转向万里。

    「可那是多田君说的啊!如果能对柳兄温柔一些就可以参加酒会——这样的」

    这句话当然记得,也不是真心这么说的,可是啊。不管这些,总之香子焦急的表情很可爱——所以我

    「我可能有点嫉妒了」

    试着说出这样的话。

    「哎?哎?哎?讨厌讨厌,惹人嫉妒了!我一丁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的!」

    「可是人心是复杂的…就算大脑可以理解,可感情上却不能好好…」

    「多田君真是的!」

    「我的心…受伤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说对不起了呀」

    万里故意快走几步,香子拼命地拉着他的胳膊,啪嗒啪嗒地眨着修长的眼睫毛抬头仰望着万里。

    「只要肯原谅我什么都干!」

    「那让我确认一下你的屁股下巴」

    给!她老实地伸出下巴。大拇指的指腹转圈触摸着香子美丽的尖下巴,果然有明显的缝。

    「呜哇,真的有道缝啊」

    「这样你满意了?」

    「还没有!切,为什么柳兄会知道这个屁股下巴之谜呢?快招!」

    同时顺手按住鼻尖,而香子依然没有抵抗并用十分委屈的声音说:

    「一起的同学都知道的,高二的时候曾经被人怀疑整容,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就让所有人摸了鼻子和下巴了」

    「让人各种摸脸的香子」——想想看那种滑稽就让万里控制不住喷了出来,而且喷出来的东西全部落在了香子的脸上。

    「啊真是的!听好了!我生气了!」

    这次换香子快走一步走到前面。「开玩笑的!」「我没听到!」「对不起!」「不原谅你」「你整形了吗?」「没有!」当然了,两个人最后是在大笑中穿过人群间隙。好像竞争一样奋步行走,手与手又纠缠在一起,又分开,马上撞上人的时候又贴在一起。

    在嬉闹中他们穿过车站,朝千波应该等着的便利店走去。

    离开万里的房间后大概过了15分钟左右的时间吧,穿过寂寞无比的暗路走到大街上,有家在深夜还在营业、十分可疑显眼的宠物店,而与之隔了几座建筑的地方就是那家很眼熟的便利店看板。

    本想她会在里面看杂志吧,可千波却站在店前。喂!万里招呼了一声,她低下的脸没有抬起来的意思,从头发的空隙中可以看见白色的耳机,看样子她是在听音乐了。

    万里想再叫她一声,却犹豫了。

    犹如动画片配音般嗓音宇宙第一可爱的女性友人冈酱,不对,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陌生女人的感觉,甚至让人觉得是个语言不通的外国人。

    修长充盈的黑发就那样垂下,苍白的侧脸不知在看向那里。向她说话也不理会。融入夜晚大街上的一身黑里有个镶着珠子、又软又薄的手提包,纤细的脚上只穿着双简朴的凉鞋,纤细的手腕从半袖里伸出,站在没有影子的夜路上,她的身体显得更加容易折断的样子,让人莫名地挑起担心。

    那气若游丝的身影仿佛突然就会消失一般。

    觉得贸然接近会吓到她的万里不由得站远了,可是——

    「我说你——」

    「呜哇!」

    真不愧是加贺香子的做派。

    不理万里的顾虑,大大方方地踩着高跟鞋走向千波,然后一把拿掉了耳机,千波惊讶(当然会吃惊吧)地抬起头。

    「吓、吓死我了、我没注意到….!连加贺同学都来接我了吗?对不起了,谢谢你」

    说话的腔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卡通音。

    不管是莞尔一笑成为条线的眼角,宛如婴儿般微微透亮圆鼓鼓的脸颊、还是那轻盈摇曳、城府颇深的举止,都是那个一如既往的千波。

    「我才要道歉的冈酱,如果一开始我就去车站迎接你就好办多了,多走了不少的路吧?」

    「没事没事。说起来我不知怎么的发呆了,根本不知道怎么走才对,结果还越走越远了」

    千波将充盈的黑发捋到左肩微微扭头。夜幕将她纤细的颈部衬托的洁白无比,看一眼就让人稍稍有点心潮澎湃,万里连忙将视线撇开。就算没穿赛巴巴滑溜溜的海带也让她的女人味异样十足了,明明耳朵在接收着甘甜醉人,过于孩子气的卡通音却仍然感觉如此。

    「刚才你呆在家里的吗?」

    「嗯。然后突然就来个电话,哇啊,吓了一跳,是柳吗?我不禁去想,然后我觉得怎样都要去一趟!…即便是我也相当不安的,所以说你看,我带了这些东西」

    打开包,千波将里面的东西呈给万里和香子看,万里不由自主地到近前——

    「原来…如此…这还真的很不安呢」

    眼睛不由得盯了上去。只见里面有两袋只写着中华面的市售生面条。感觉像是直接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上面还挂着冰冷的水滴。答了一声『是』就只把这个拿到酒会上来,还真让人不知该怎么处理。

    「二次元君可能会喜欢的,他也说了想要面条」

    香子拿起一袋,嗤鼻冷笑了一声,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

    「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脸倏地一下朝千波靠了过去,一侧眉毛挑起,嘴角绽放着冰冷的笑,瞪视的视线犹豫饱含剧毒的刺。

    「玩弄了光央的心还不够,这次还要用黏糊糊的触手笼络二次元君吗?你到底有多黑啊?你的贪欲连我都要退避三舍了」

    「哎?怎么这么说?」

    「你不是打电话了吗,给二次元君?还以为没露馅吗?」

    「为什么为什么啊,打个电话也没什么不好吧,因为人家真的很担心柳嘛,再说我要是给万里打电话加贺同学就会发火的吧」

    「那还用说吗!哪里是发火这么简单,这种事不可能、压根就不可能!这甚至会让我抓狂到想回到过去把你的出生抹杀掉的程度了!」

    突然千波又转过万里这边。

    「我可是知道的~万里和加贺小姐正在交往,人家可是亲眼看到了,关系好亲密的牵着手呢」

    两手分别指向二人。

    「啊,被看见了」

    「正是!」

    哈、哈哈——万里表情崩坏地笑着,香子则是继续用冰冷的视线盯着千波,丝毫不为所动。她抓着中华面抱着胳膊,突然扬起了下巴,那张美丽的脸如同鬼神一般。

    「说到这,我就趁这个机会把话说明白了。你这个人对光央害处太大了,因为你,光央到底受了多少伤、烦恼了多少,又苦恼了多少,反正你是想不到的吧。光央和你这样的人是不同的,他不谙世事,十分单纯。以后再也不要耍着他玩了,对你只是一记玩笑,可是对光央却可能是致命的一击。虽然光央现在很失落,但他也在努力振作着。给我发誓以后再也别卖弄风骚了,现在,就在这里发誓,别让他再痛苦了。要是做不到,你还是不要来了,其实我并不希望你再和光央扯上关系的」

    「发誓?」

    千波微微歪了歪头,回望着香子的眼睛。

    「对加贺同学发誓吗?为什么呢?和加贺同学没关系的吧」

    香子好像被戳到了要害,说不出话来了。

    万里稍稍屏住呼吸,至今为止,无论香子说什么,千波都是显得为难的一笑置之。

    「不管我是怎么想柳的,也不管他是怎么想我的,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这都和加贺同学没有关系吧。首先,加贺同学不是和万里交往的吗?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手里的东西如何呢?如果我是万里,刚才的发言会让我相当不爽。要是觉得自己不管做什么都能得到原谅,那从根本上就是大错特错了?比起别人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事情好不好?」

    千波那张洁白的脸在便利店看板的映照下却不见怒色,她还是那张可爱的脸孔、漆黑的眼瞳闪着光显得朴实无华。她朴实地喷着严厉的发言,连脚下不走运的小石子好像都要跟着一起遭殃飞了出去一样。

    然后——

    「把面还给我啊」

    千波拉开包,向站立不动的香子和万里迅速逼近。但,可能是拉开的幅度太大了,只听包的拉带咔嚓一声向两边撕开了。

    「呜哇!」

    东西掉在了千波的脚边。手上只剩下拉带了。这仿佛戏剧性一幕的瞬间却在落地时传出『啪』的一声不详音,连万里的耳朵都能听得见。

    千波赶紧蹲下检查包里的东西,她将化妆包取出来,打开拉链一看——

    「…骗人的吧!?为什么会在包里啊,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啊啊真是的啊…」

    她在原地抱着头陷入沮丧。

    化妆包的里面装着千波的宝贝一架小型handygum。冈千波相机、简称冈相机。是她攒足了打工钱才终于买下的,前几天的酒会上刚拿出来炫耀过的。

    「声音似乎相当的不妙….电源开了吗?还是确认一下的好」

    万里惶恐不安地说,千波点点头按下了冈相机的电源键。小红灯亮了,她朝取景器窥视。

    「没事…好像没坏。应该,还能正常拍照的吧」

    千波站起来,然后顺势将镜头转向万里。万里不由得摆摆手附和,模仿奥林匹克运动员拿到奖牌后的样子咬着中华面。

    镜头移动,下个是香子。香子还没从千波反击的冲击中回复过来,一句话不说地站在路面上。

    「我是加贺,加贺香子,我是第一次在冈相机前拍照,大家好」

    「…」

    香子无视一边录像一边自言自语的千波径自把脸转过去,而千波继续将镜头对准香子,仿佛那就是自己的眼睛一般,只是笔直地注视着。

    「听我说、加贺小姐。我也是很难受的,可能看不出来吧,但事实真的就是事实、真的真的。因为啊、柳他呀」

    突然,她失声了。

    她依然架着相机,可万里注意到千波的肩膀在发抖,她几次轻轻地屏住自己的呼吸试着制止自己颤抖的肩膀,可还是忍不住。

    「他和我说,再也别和他讲话了」

    拿着相机的手放了下来,呈现在外面的脸痛苦地扭曲,大大的眼睛突然变得湿润,啊——万里一声叹息踏出步子。

    冈酱哭了。

    「不行」

    「……!」

    ——啪啦一下

    是香子。

    是香子将手里的中华面使劲按在了千波的脸上。

    「别在多田君面前哭哭啼啼地装可爱,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对他撒娇的人只有我。要是不哭了就用只有我才能明白的方式给我发信号」

    一只手按住后脑,另一只手按住面条,用了相当大的力度烤起了人烧面。不一会儿,面条下面漏出了唔唔的痛苦的呻吟。

    「加、加贺小姐….冈酱窒息了!」

    「…不哭了?」

    「唔啊…唔唔….哈!」

    香子从万里看不见的角度瞥了一眼面条下的状况。然后,说了句『还不行』摇摇头,更加使劲地按住面条。

    「似乎还需要些时间啊」

    「话说这么做还是可怜了点吧」

    万里想方设法地说和,试图解除这种人烧面状态,而千波她在痛苦的喘息中不断喊着万里。

    「呐、万里…万里…」

    自己的脸还被香子的面条料理着,一只手拿着相机,另一只手拿着包的拉带,然后——

    「我、现在…是不是很搞笑?」

    拍下来…拍下来看看…拜托了——一边说一边将相机递给万里。好像说:过后想要从客观的角度看看这幅摸样。

    「冈酱,你是认真的吗?」

    「认、认真的」

    万里无可奈何地接过相机,按照千波所说记录下这起异常的『脸面』事件。操作方法很简单,变焦的方法也很快就懂了。相机一晃转向香子,她冲向镜头做了一个造型表情,回了一个微微眨眼的动作。身后路过的上班族露出了明显的厌恶表情别过脸,小跑着向对面落荒而逃。一伙放学回家的小学生集团从便利店里走出来,其中一个人朝相机『YEAH!!』地摆摆手,却遭到了其他孩子们『住手』这样严苛的制止。这些世人们的反应也一起记录下来吧。

    不久,千波她

    「我说加贺小姐,可以将手拿开了吗?现在我感觉自己好像十分的平静了」

    差不多可以了——脸还被面条盖着的千波说着,迈出步子。好像因为压在脸上的力度太大,导致面条牢牢地粘在脸上的凸凹处,而这模样也毫无遗漏地拍了下来,万里实在受不了这超现实的一幕。可不可以笑啊。面条看上去好像飘逸的长发四处游走。

    「该说是脸面…还是假面、还是面条呢」

    写成汉字该是面条的面吧,noodles指的那个,万里一说,千波接着说——

    「脸面舞会!」

    她不让面条掉下来,突然间只扭动起腰部跳起舞。这蠢的可以的姿态让香子都『噗哈』地喷了出来,虽然她很不甘地捂住嘴,但还是笑了。千波也控制不住地『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在搞什么啊』笑了出来,最后还是把面条弄掉了。

    「不,说真的,就用这个登场怎样?我有种感觉,说不定这样一来柳他全部都能谅解,然后就此掀过这页呢」

    她一边捡,一边用手使劲擦着眼角,掩盖自己泪水的痕迹,柔软的脸展现出夜之妖精一般的笑。

    不管怎么说这都太蠢了吧,把人惹火就糟了——二人以此为由制止了千波的这一打算,就这样三个人赶向万里的房间。

    「乔治」

    「阳子」(注:甲壳虫乐队的乔治以及其夫人阳子。)

    远胜于『脸面』的白痴一幕正在房间里赤裸上演。

    搭载着发卡、提升power后的柳泽还有二次元君正赤裸着身体在万里的床上相拥而眠。戴眼镜的二次元君好像就是约翰,很爷们地将柳泽拥在自己赤裸的腋下。据说他们一~直这个姿势等待着万里他们把千波带回房间里,可是——『过了这么久都没回来啊』,『是啊』,二人互相嘀咕着,。

    看到裸露着身体的两个小子玷污着床,万里的脸色铁青。而眼睛遭到玷污的香子和千波也一样发青了。懂得审时度势的二次元君利索地爬起身,说着『来吧,酒会重新开始,冈酱也到了』一边穿好衣服。

    「哎呀,那个,我以为千波会笑的,所以…」

    还戴着发卡的柳泽感觉很别扭地抬头看着千波。千波慢慢把脸转向旁边。

    「柳,这个一点都不好笑。只是恶心罢了」

    一刀两断。香子一脸厌恶的背过脸同时小声对千波说了一句话,而万里也听到了。

    「『脸面』完胜」

    呼啊哈哈啊哈——千波一个人发出了胜利的笑声。柳泽只是一脸茫然地仰望,二次元君嚷着『这不是面条吗?』便抓起中华面,而万里在水槽里洗着手。

    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酒会重新开始。

    ***

    我睡过之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有这种感觉的万里很努力地睁开眼睛。

    反正又没喝酒,本以为想办法熬到早晨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扯了几个小时的闲话,肚子里装满了或许买多了的菜。

    「哎?」

    最后,他不知什么时候坠入了梦乡。

    二次元君和柳泽叽叽咕咕地好像说着『五次元貌似好厉害』呀、『宇宙中概念胜于物质』呀什么的。在深夜里特有的异常驱动力下大家热烈的聊着,自己应该也在其中才对,难道是自然而然就睡了吗。

    翻了个身,似乎还处于梦境延续的半醒状态。房间里最后的一盏常明灯灭了,万里环视一眼。二次元君称此时的光亮为『曙光』,也曾对他说过:万里,把灯光弄成曙光的样子吧。是乡下的说法呢,还是他自己特有的词汇,不管是怎么样的,都让人不可思议地觉得这词品味不错,万里决定以后也称之为曙光了。

    万里翻身的时候好像从铺在地板上的被子里探出了半个身子,所以柳泽大大方方地在被窝正中盖着毛毯呼呼大睡,可怜的二次元君却在桌子下冻的将身体缩成一团轻轻地打鼾。

    香子和千波睡在床上。

    先睡着的是香子,她在呓语中还在拼命嘟囔着『得卸了妆才行….得去买卸妆用品才行』。而她们两个好像只能在睡觉的时候才能友好相处,香子像抱玩偶似的从背后抱着娇小的千波朝墙横躺着,二人各分一半枕头安详地睡着。同步的喘息声一致的出奇。

    十点过后,香子给家里打了电话,撒谎说自己住在一个叫冈千波的大学同学家里。多田君没在吗?——为了让起疑心的父母相信,千波被迫站在电话机前进行自我介绍。咦?人家不是小学生!咦?人家才没有声音合成!咦?人家也没吸氮气!….虽然有点对不起努力解释的当事人,但这实在太好笑了,男生组拼命地压抑着笑声。

    固然说谎有些过意不去,但自己的良心还不至于那么惭愧。想想自己都是大学生了,做这点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之所以敢这么想,正是因为自己没做什么坏事。现在还看不见巴黎的灯,现在还保持着这样罕见的清纯关系,所以这种程度的洒脱行为也是可以原谅的,大概。

    上午3时。

    万里一个人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然后小声地『唔~』了一声。

    寂静的房间里弥漫着严重的异味。吃的喝的、应该说是年轻人的气味闷热厚重地驻留于此。

    万里轻手轻脚不出声音地站起来,注意着不踩到翻转到地板上的朋友的脚,走向储物柜,安静地从里面拉出一条毛巾被。虽然是春天用过的,最近因为酷暑没洗直接裹个团塞了进去,但闻闻还没那么有味儿。万里悄悄跪下,将毛巾被给二次元君盖上。

    在做好了不让客人着凉的预防措施后,万里打开窗子换气。风在开窗的同时丝丝吹进来。讲话讲累的咽喉在深夜凉飕飕的空气中感觉也很好,万里就那样坐在了窗台边上。

    看看床上。香子『嗯…』的低吟了一声,便钻进毛毯里。是风有点冷的缘故吧,看不清她的睡脸,这点十分的遗憾。

    ——爱的终点站是哪里?

    在日历的日期改变的一刻。喝醉了睡着后的千波打个滚啃着烧烤乌贼一边大声喊。『结婚』撑着腹肌爬起来的柳泽回答道,接着又说『那之后大概就是惰性!生活!现实了!』。而二次元君则是念叨『人无论是谁都是走上名为爱的看不到前方的路线的电车…要是走叉了就到不了站了….刚才的那句好不好?肯定有用的』然后摆弄着iPhone,一字不落地记录着。

    然后万里和香子互相对了一下眼色,异口同声地说——巴~黎。

    为什么?千波问道,二人不说理由,知道别人会觉烦的要死也还在不停地笑着。

    两个人爱的终点站在巴黎。

    万里迷迷糊糊地看着在毛毯里身体蜷成一团的香子。

    那个想去巴黎,想去的急不可耐,十分执着的自己、还有像这样舒服地坐在窗边,光是听者香子睡着的气息就可以永远得到满足的自己,两个自己貌似都是确实的存在。

    哎,不过说实话,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希望香子一个人过来住的。

    干脆在东京的这个房间里破釜沉舟,然后结成对父母难以启齿的糟糕关系,这种想法也不是假的。

    不管是二人独处,还是有旁人在场,香子都会毫不顾忌地贴过来,让人觉得她是不是在小瞧自己、是不是游刃有余了呢。因为她无论是倾诉着甘甜的语言,还是将她可爱的脸蛋贴过来的时候,有时还会没有顾及地伸出手、触摸、抱紧,她都显得若无其事。

    她大概觉得——不管做什么,多田君都是很安全的吧,又不是巴黎。就好比写着『只要说好了,就算点火也不会爆炸』的烟花一样,她一定是这么想万里的。

    可是但凡烟花,只要点火一般就会爆的吧。她为什么这么坚信呢。

    唯有脚底下觉得莫名地发热,于是贴在玻璃上。

    在这个深夜,朋友都在熟睡、自己的女朋友也在熟睡的深夜,竟然只有自己清醒着。不由得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却没有人来制止。

    「有没有谁」

    万里试着压低着声音说。

    「有没有醒着的人…」

    没有吗——说罢滚到了地板上,一个人仰望着天花板。

    也许是一直热热闹闹地聊天造成了后遗症吧,醒来后自己的大脑格外清醒,一点都没有睡回笼觉的感觉。

    在这异样的寂静里,有种自己一个人被留下了的感觉。

    说不定世界上在这个时间起床的人除了自己别无他人了——万里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就在这个时候。

    卡啦——附近的某个地方响起窗框开启的声音。难道是隔壁房间传来的吗?是NANA学姐,莫非?

    万里像个不倒翁似的翻了个身爬起来,将手机从充电器里取出来。虽然觉得在这个时间可能会给她添麻烦,可万里不知为何很确信。

    发去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一句话——『醒着吗?』

    按下发送键,过了数秒。万里的电话传来来电的振动,而不是短信的。响过一通后马上挂掉,果然如此,万里站起来。

    万里不出声地走到阳台,轻轻地关上窗框。

    他用光着的脚尖站立在冰冷粗糙的混凝土上,将身体探出栏杆,探出头窥视着只有一板之隔,而这块板在避难时候可以轻易踹开的隔壁阳台。

    意料之中的身影就在那里。果然啊,万里笑了。

    「琳达」

    不由得用了这样的称呼。

    「万里」

    琳达没有责备万里没有使用敬语,而是和他摆出同样的姿势抓住栏杆,看着万里笑。

    凌晨三点,这对邻居在搞什么啊。

    原来的同级生的两个人,在这种地方。

    这场景实在怪的诡异,就这样,两个人压抑着音量笑了一会。琳达把嘴压在自己的胳膊上,万里只是张嘴不出声地一直大笑。

    「你、你在做什么啊」

    「我还要问你呢」

    二人互相指着对方,用近乎嘶哑的低音说着。说真的,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啊,两个人不小心被深夜的紧张给吞噬,又笑了。

    一边笑,万里开始想着一件很奇妙的事,这种随便的说话语气有什么不好。一般来说,比起前辈这样的称呼,刚才的『琳达』才自然多了。

    好久之前就是如此了,万里记起了这种感觉,调整了一下呼吸。呼——似乎放心了一般,身体各处被某种生硬的紧张感所驱使的部分感觉都解开了。夜里清凉的氧气在体内舒服地游走。

    「酒会?」

    琳达一边忍住笑,对万里的反问点头肯定。

    「你那边是和NANA学姐一起?」

    「嗯」

    琳达稍稍吸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前面的头发,晚风又将手指按住的地方旁边的头发再次打乱。

    强烈的眼神看向这边。

    「话说啊,我刚好想起你的事,然后短信就来了,所以我好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已经醒了?」

    「为什么呢?反正就有这种感觉吧」

    「万里以前就是这样的人了。不是有社团的合宿和大会的远征什么的吗?一年要开几次的。我刚觉得自己睡不着了,万里就哗啦哗啦地走进了女生房间,还说『琳达,醒着吗?』」

    「哎?那我不是色狼了吗?」

    「就是啊,就像色狼一样。虽然我非常地厌恶,可你一脸超级紧张地说了『我睡不着…恐怕明天的练习要没精神了。然后我就说了『那被你叫醒的我该怎么办呢?』于是二人都没睡好,早晨跑步的时候都吐了』」

    「我没有男性朋友吧」

    「有的有的,你对所有人都问了个遍『你醒着吗』,结果到了最后就到我这里来了」

    「哦,也就是说在确认了所有男性都睡熟了在进行色狼行为啊…一般来说这不就是有计划的犯罪吗?」

    「不过是个小鬼吧,那时候还小啊,特别是万里」

    「不、不是的,现在的我可以理解,那个举动一定带有H的意图在里面,一定有。Iwasguilty」

    「真、真的假的?…呜哇,那难道说那时候我的内裤不见了其实是万里?」

    「哎?」

    「骗你的」

    什么Iwasguilty啊,那不是Iwasgay的说话方式吗。琳达感到很好笑地扭动身体笑了。在很久以前,一个名人的结婚对象曾在记者会上这样说过的,而那个时候不懂分寸的小鬼们就开始玩笑性地模仿这种说话方式了。——这是属于万里过去的记忆复苏了,还是说作为一般性的知识留在了大脑里了呢,现在的万里也无法做出区别。

    嘴角依旧残留着微笑的琳达突然俯视起城市。

    万里也循着琳达的视线望去。

    深夜的城市莫名地寂静,只能听见微弱的风声。时间仿佛静止了。白天这一带过往机动车的声音到底有多吵,自搬到这儿以来初次见识了。

    隔着一道隔板,万里和琳达在阳台并肩而站。

    即便就这样不说话地发呆,也不会觉得气氛的尴尬,这很不可思议,倒不如说心情很好,有种如释重负,得到宽恕的感觉。

    万里知道,不讲话也没关系,保持沉默也不会让琳达产生奇怪的想法。她会说一切都OK,没问题。他被无条件的信任着,误解、发火、被讨厌,他可以放心地认为这些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万里他——

    「我总觉得啊」

    才能摆出和琳达一样的托着腮的动作,按照自己的步调开始说话了。

    「嗯」

    「我总有种这样的感觉啊」

    「什么?」

    「我想我在那个时候是喜欢琳达的。所以刚才我才认为睡不着什么的都是借口,只是想看看琳达睡觉时的样子这种略带H色彩的举动罢了。所以我要道歉,对不起」

    琳达抿嘴一笑。

    「是吗?」

    琳达侧眼看了万里一眼,嘴角不怀好意地动了一下。鼻子还哼哼哼地笑了,怎么回事啊,这绰绰有余的样子。

    「…难道你一直都没这样想过?」

    「算是吧」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把我当成受潮的烟花啊」

    这不是一点都不安全吗,谁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啊。

    就在一个人小声嘀咕的万里面前,就在这时,感觉一个奇妙的物体轻飘飘地飞了上来。

    在风的吹动下,这个迷之物体像只水母在水里来回上下浮沉,而当它超过了某个高度,马上就被一口气吹的更高了。

    在它飞到遥远的高空之前,大概再也不会落到地面上了吧。

    「那是什么?是塑料袋…吧」

    「什么?哪个?」

    「是那个,看,在那里」

    琳达的身体探出隔板,朝万里手指的方向望去。二人的身体向一个方向倾斜,看了一会越飞越高的那个。

    「…是塑料袋吧」

    「是啊」

    在它从视野消失之前二人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它,就这样万里和琳达的肩膀靠在了一起。

    只要这样就没事了,不知为什么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纵然这个世界的人们都睡着了,只要琳达在就不会有事,毫无缘由地相信着。

    琳达仿佛守护天使一样,这种想法是自己现在的感情呢?还是和琳达相处多年的过去的那个自己的回忆呢?连这点万里都不知道。

    只是现在,也好想保持这样。

    即使这一个人被独自丢下的深夜也能坚持下去,迎来黎明。想必今后也一定会的。

    「如果一开始就能像这样说说以前的事就好了呢」

    依然望着远方的琳达在万里的耳边说到,。

    「一次错失开口良机的话语,不知怎么的就会产生毒素啊,即便是无关紧要的话语,攒多了也会有害处的,过的越久越糟糕。不管是什么话,只要痛痛快快说出来才是最好的」

    自己、朋友还有今天的酒会、和琳达之间的事,每每想起这些,万里都点头认可。真的是这样,真的是这个理。

    话是这样,可是却没那么容易将一切都挑明。足以产生毒素的林林总总让万里的脑袋乱作一团。

    琳达窥探着万里的脸,重重地叹了口气。

    「现在,我和万里之间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我可以认为我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吧。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改变。多田万里和林田奈奈两个人就像这样生活着,仰视着同一片天空,这点丝毫没有改变」

    无法做出回答的万里,回视着琳达的眼睛。

    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变吗?

    有一个琳达不认识的自己,这个他去了东京,在这个房间里生活着。万里觉得,现在眼前所见的一切和那个时候已大不相同了。所以说没变的只有这张脸而已,剥下这层皮,那就和毫无关系的他人没有两样了。

    还是说即便如此,琳达还愿相信他没有什么变化呢,万里还是万里,还是那个时候的万里,果然琳达还是这么希望的吧。

    果然她是无法接受『这个自己』的吧——

    「….万里?」

    ——那是当然了呀,好像谁正这么说着。

    和琳达一起生活着的人是我。

    才不是你。

    「…说的、也是呢」

    掷地有声的声音传入了万里的耳朵里。他觉得是听见了,万里哼哼地回答了两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还很遥远的清晨,还要像这样等多久呢?

    「琳达…学姐」

    「….」

    互相靠在一起的肩膀逐渐分开了,刚才一直和琳达触碰着的部分暴露在风中感觉异常的冰冷。

    就算睁开眼睛,世界还处于黑暗之中,街道上的灯光在黑暗中忽明忽灭。

    「想回去吗,回那个时候去,回到那个时候的我在的地方?你想过如果回得去,自己会想回去吗?」

    她没有回答,不经意间,话语中断了。

    琳达在万里并排的地方,用手遮住嘴角,只有眼睛对着昏暗的天空,好像在默默地想着什么。

    已经回不去了呀,永远都回不去了——万里心想。不可能回得去的。自己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一切都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时间已经无法取回了。只有接受现实,想办法断掉自己的念想,放弃一些东西活下去这一条路了。然而嘴上当然是说不出来的,再想想,啊啊,真的是这么回事。

    无法启齿的言语,毒素真的会越来越多,然后会腐蚀掉自己的身体,自己胸口的痛也是它害的。

    接下来,想要说出完全不同话语的万里张开嘴,然后——

    「我,想要回去啊」

    「!」

    ——万里吓了一跳,看着自己的手。

    琳达也吃了一惊。身体僵硬地转过来,看着万里的手。

    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喊了什么,想做什么,连自己都不清楚。

    手,正在朝琳达肘部的地方抓过去,等自己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漫无目的地飘在空中了。

    一点一点地活动活动手指,缩回去确认了一下,没错,这是自己的手。明明是自己的手,自己的声音。

    「我…刚才说了什么?」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只看见琳达的下巴动了一下。隔在二人之间的隔板冰冷地顶在腰部位置。

    「你睡傻了呀,在刚才那一瞬间」

    「睡傻了?」

    对啊,琳达点头笑了。然后用力从扶手挺起身体。

    「看来还是再睡会比较好呢,我们两个都是,不管怎样睡眠不足可不太好啊,不留神就会神经过敏,甚至会想些没用的事情呢,那就这样」

    她转过身轻轻挥手。

    「晚安,多田万里」

    卡啦一声,NANA学姐家的窗户拉上了,琳达快步返回了房间,只剩下还在发呆的万里。

    睡傻了?

    不能理解、想不明白,现在也不能回到房间里去。自己没有办法闯进熟睡者的世界里默不作声地闭上眼睛。

    在这无声的夜晚,万里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唯一一个醒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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