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嗯,这样就算是解决了一件事吧。」

    雾谷议员在议员会馆的事务室中满足地说道。

    「不过,真没想到吉翁特隆竟然在暗中企昼这种阴谋呐。」

    穿着西装的下村一佐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得知D.O.M.S.在运送AS-1的途中遭到攻击的消息之后,他前来找雾谷商量此事,却听到了让人意外的事实。

    「一时实在无法相信呢。」

    「不是吉翁特隆,而是康宁汉个人的主张和失控。这点可必须厘清才行。」

    「话是这么说没错……」

    「因为美军也想确保M9的调度数量啊。虽然他们透过修正旧型的A1型或A2型来提高营收,但军需部门的营运状况还是颇吃紧的样子。正因如此,才打算开发日本这块新市场——噢,再说下去就会变成我在班门弄斧罗。」

    此时,加贺见秘书刚好泡了茶过来。手工制作的烘焙茶的香气在室内弥漫开来。

    「毕竟背后有着这样的原因,这起事件实在无法对外公开。再加上康宁汉的死也是疑云重重。所以,你可别把内情泄漏出去呐。」

    「这点属下明白。」

    「话虽这么说,不过现在演变成对方欠我们人情的状况了。接下来应该能够比较顺利地进展了吧。」

    看到雾谷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下村不禁开口询问最关键的问题。

    「对了。关于D.O.M.S.的那个计划,您打算怎么做呢,雾谷议员?」

    「当然要继续下去。」

    雾谷用力到无谓的地步,点了点头。

    「你也听说了吧?〈BlazeRaven〉在初次上阵就大获全胜了呐。沟吕木似乎也高兴得不得了呢。」

    「……他的确很高兴。」

    「而且当初操纵它的驾驶员还是日本人,这样就更好了。嗯,真的很好。」

    「真是辛苦他了,市之濑小弟。」

    『解决了一件事呢,社长。』

    「嗯。给你添麻烦了,道格。」

    这里是德国的首都柏林。D.O.M.S.的社长梅莉莎·毛在饭店的房间中,倾听着来自部下的报告。

    「听说你的手骨折了,不要紧吧?」

    『哈哈,这点程度的小伤——跟贝里斯或西撒哈拉那时的大战比起来,简直像是在扮家家酒呐。』

    「这样啊——」

    毛以有些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

    『要让克拉拉来听电话吗?』

    「……麻烦你了。」

    毛在一瞬间的犹豫后这么回答。

    话筒的另一端传来沙沙的动作声响。

    克拉拉有着与生俱来的射击天赋。因为她本人想要活用这方面的才能,所以毛也默认了女儿进出D.O.M.S.的行为。

    但结果却是如此。

    『妈妈,我……』

    「克拉拉——」

    总是开朗活泼的女儿沮丧的声音,刺入了毛的胸口。

    果然不应该教这孩子用枪。自己被她亮眼的才能给冲昏了头,到最后,却造成了让年仅十岁的女儿被卷入战场的结果。

    『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觉得好害怕……』

    「……这是当然的呀。」

    没错,这是当然的。这孩子恐怕不会再接触枪枝,也不会再靠近D.O.M.S.一步了吧。这样就好了,这样就——

    『所以,我要变得更强!』

    「啊……?」

    听到出乎意料的强而有力回答,毛不禁傻眼。

    『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我明白了。如果光是拥有射击能力,那也只能算是个会打靶的人,而无法变成像爸爸那样的真正的狙击手。』

    沉默下来的毛,双肩开始微微颤抖。

    『所以,我从明天开始,要在训练营那边住一阵子喔,妈妈!我要从零开始磨练自己的技——』

    「我怎么可能答应啊,你这个笨女儿!」

    心中的悲痛和罪恶感一瞬间转化成怒气。

    「以后再也不准你进出D.O.M.S.!也绝对不能再碰枪。给我乖乖待在家里。」

    『咦~为什么要这——」

    「给我闭嘴~」

    毛以丹田的力量大声怒斥之后,像是不允许对方反驳似地用力摔上电话。

    「啊~受不了,我的养育方式八成真的有问题……」

    「这样可以算是解决了一件事吧?」

    不知位于何处的某个昏暗房间中,米赫洛夫和某人通着电话。

    『那当然了,Mr.米赫洛夫。』

    他的通话对象懒洋洋地回答。

    「我听说司法当局也找上你了。」

    『前会长一肩扛下了所有责任。直到最后,他都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呐。』

    「你只是把责任推到死人身上而已吧。」

    『也可以这么说呢。』

    米赫洛夫有些无奈地以不会被对方听到的音量叹了口气。

    「那么,我要请教你这位真正的委托人一件事。我们暂时不去干涉AS-1也没问题,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

    对方的语气出现了些微的转变。

    『虽然那的确是不可或缺的一块零件,但目前边不需要。如果D.O.M.S.愿意替我们进行测试,那倒是求之不得呢。只要在必要的时候回收资料即可?

    「我明白了。新任会长罗伯特·摩根先生。」

    『话也说得太早了吧。再说,你赏在不适合拍马屁呢。』

    话筒传来对方淡淡的苦笑声。

    『我说啊,Mr.米赫洛夫。』

    「什么事?」

    『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这虽然是很有名的一句话,却不正确。』

    「…………」

    突然转换的话题。米赫洛夫以沉默催促对方继续说下去。

    『只要是能够达成目的的「有效」手段,便无须加以选择——这才是尼可洛·马基维利遗留下来的真正说法。』

    「有效的手段……吗?」

    『嗯。抱歉,让你陪我聊这些无谓的东西。』

    语毕,对方便挂上了电话。

    「哼。要是能够在事前知道手段是否有效,谁还需要这么辛苦呢。」

    米赫洛夫露出自嘲的笑容,拿起放在桌上的伏特加小酒瓶啜饮。几近无色透明的液体通过喉咙,让胃部涌生一股灼烧感。

    咚、咚、咚咚咚、咚——

    房门被人以一定的节奏敲了几声。

    「回来了吗,菊乃、旭?」

    一对人影从开放的房门外头现身。

    「我们回来了,史丹卡叔叔。」

    菊乃和旭各自以不同的态度向米赫洛夫鞠躬。

    「真的是万分抱歉,史蒂芬·伊利奇。我们惨败了。」

    「因为我们这边的状况一直在改变嘛。而计划也过于粗略,跟周全根本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不光是你们的责任。」

    「是。」

    听到米赫洛夫十分有气度的发言,旭的态度更显得戒慎惶恐。相较之下,姊姊菊乃则是以温和的笑容凝视着米赫洛夫。

    「怎么了,菊乃?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是的,其实是发生了一件非常棒的事情呢。虽然稍嫌不够端庄,但请您听我说,史丹卡叔叔。」

    双颊染上一抹嫣红的菊乃,轻轻以手按着胸口说道?

    「我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坠入情网了,叔叔。」

    「终于解决一件事了吗?」

    卡洛斯一边转动脖子,一边从返回D.O.M.S.综合训练营的直升机上下来。

    虽然他所乘坐的〈重装型〉严重毁损,本人倒是没有受到半点伤害,依旧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你的运气还真好呐。」

    「你也差不多吧。」

    听到雅德莉娜有些无奈的语气,卡洛斯一派轻松地予以回应。

    「解决一件事了……吗……」

    雅德莉娜喃喃道,然后望向另一架直升机。这时〈BlazeRaven〉刚好从直升机内部被搬运出来。看来系统也成功重新启动了,〈BlazeRaven〉以自己的双脚迈向停机库。

    「真受不了,功劳都被那个小鬼抢走啦。」

    一如往常的贼贼笑容,还有一闪即逝的赞叹神情浮现在卡洛斯淡褐色的脸上。

    「……确实如此呢。」

    「嗯?」

    听到雅德莉娜僵硬的语气,卡洛斯望向她。虽然后者仍和平常的她一样画无表情,但看起来却还带着莫名的不悦。

    「怎么啦?现在是你的学生立下大功了耶。再表现得高兴一些如何?」

    「没错——嗯,你说的没错……」

    雅德莉娜喃喃说着,同时快步离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卡洛斯不禁歪过头。

    「真是难搞的年纪呢。」

    「虽说是解决了一件事没错啦……」

    这里是第一停机库。达哉在〈BlazeRaven〉的驾驶舱中抬头望向天花板。

    这是在七月的北陆之后,自己第二次投入实战的经验。这股疲劳感,沉重地压在达哉的肩头上。

    「跟一开始说的完全不一样嘛。是说,真亏我能活下来呢……」

    他在没有被杀,同时也没有杀人的情况下险胜。但达哉的神经并没有粗到会认为这都是自己的实力所造就的结果。

    在直升机坠落时——

    在火箭弹击中直升机的残骸时——

    以及操纵〈BlazeRaven〉和〈Scepter〉战斗时——

    倘若天秤稍微倾向另一方,自己应该就小命不保了吧。不对,不只是自己。

    雅德莉娜、克拉拉,还有P?芋妒的所有人能够存活下来,都是因为侥幸。

    「话说回来,那个女孩子——」

    达哉的思考在虚空中游移,然后转移到少女的身影之上。

    「我记得她叫作菊乃对吧。」

    达哉喃喃说着那名驾驭着〈Scepter〉来袭的少女之名。

    他从那架AS感受到令人为之冻结的杀气。那是和模拟战或演习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的恐惧与战栗。

    仅仅维持了几分钟的战斗,却让他有种寿命减少了三年的感觉。

    「那家伙怎么回事啊,她到底是怎样啊?」

    尽管如此,不管是在东京的游乐中心,或是在战斗后露出的那个笑容,却是如此地楚楚动人、娇艳而美丽。让人完全无法想像她就是那架AS的操纵者。

    而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这名少女,其真正身分是一名恐怖分子——这样的事实让达哉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

    「不,不只是那个女孩子……」

    拉希德王国的约瑟夫王子,还有雅德莉娜。就这个层面而言,他们几个或许都可以说是同类吧。

    仅是为了生存而成为士兵的雅德莉娜——

    为了尽到贵族的义务而投身军戎的约瑟夫——

    以及身为恐怖分子的菊乃——

    达哉无从得知他们背后有着什么样的隐情。但他很明白,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这三人,都是在他所无法想像的世界中生存至今。

    同时他也明白,自己现在正企图踏入那个世界。

    「我该怎么做才好?」

    他突然回想起那个黄昏时分的岔路。

    几天前,他在柬京和枫以及健司道别的那个岔路口。看到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达哉内心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达哉至今为止所度过的时光。安稳到有些无趣,但却也很和平的世界。那个世界现在正逐渐远去。

    不,不对。逐渐远去的是达哉自己。

    「等……等一下……」

    要回头就趁现在——

    现在还来得及——

    达哉像是被这种念头推动似地,企图返回来时路。然而,他的脚却如同被钉在地面般停了下来。

    在岔路的另一端——在另一条分歧路上,有着凝视着这里的少女身影。

    「莉娜……」

    倘若就这样辞退D.O.M.S.,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知为何却让达哉困惑了起来。

    「我——」

    必须做出选择。

    「我……」

    却无法做出选择。

    「我该怎么做才好?」

    这当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思考甚至让他开始想吐的时候——

    『喂~怎么啦,小朋友?你还好吗?』

    「————」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达哉猛地起身。他望向驾驶舱的萤幕,发现〈BlazeRaven〉的周遭不知何时围了一堆人。

    是以课长达妮埃拉为首的整备课成员、分析官伯特兰还有沟吕木等人。

    「不好意思,我马上下去。」

    达哉连忙让〈BlazeRaven〉做出起降姿势,然后从机体爬出来。达妮埃拉露出鬏了一口气的表情笑道?

    「我很担心你呢,小朋友。毕竟才附经历过真枪实弹的激战,我还想说你会不会怎么了呢。结果是在驾驶舱里睡大头觉啊。你将来一定是个人才。」

    「没……没有啦,我没有睡着……」

    「没关系、没关系。真的辛苦你罗。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我们来处理,你回宿舍好好休息吧。」

    「……就当作是那样吧。」

    虽然误会了事实,但达妮埃拉仍然出声慰劳他。达哉回应了她之后,朝〈BlazeRaven〉做出敬礼的动作。

    「拜啦,伙伴。谢谢罗。」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一句话。在那场战斗中,自己能够九死一生地获得胜利,全都该归功于这架机体的性能。

    达哉以有些骄傲的眼神,抬头望向他有缘无分的「伙伴」。

    「你也好好休息吧。」

    「市之濑小弟。刚才之所以会让你坐上这架机体,只是因为事态紧急,才会采取这种做法喔。」

    「我知道啦,伯特先生。有什么关系啊,就让我暂时沉浸在这种气氛里嘛。」

    听到伯特兰琐碎的指摘,达哉忍不住垮下脸。

    「那么,我就回宿舍吃个饭,洗洗睡吧。」

    正当他打算离开停机库时,发现有个人影伫立在出口处。纤细的肢体加上金发马尾,肯定是雅德莉娜。

    在那场战斗之后,他们两人再次搭乘不同一架直升机返回D.O.M.S.的训练营,因此没说到几句话。

    「————」

    雅德莉娜的背影让达哉看得有些出神。明明是一如往常的制服打扮,不知为何,今天却让自己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到底是为什么?)

    在达哉困惑的时候,雅德莉娜转过身来。

    「嗨……嗨!莉娜。」

    化有些支支吾吾地轻轻举起手打招呼。

    「我们彼此都没事,真是太好——」

    达哉按捺着想要加快的步伐而靠近雅德莉娜,但她却向后退开了一步。两人的距离再次被拉开。

    「呃……咦?」

    看到雅德莉娜出乎意料的态度,达哉不禁愣住。而雅德莉娜本人似乎也为自己的举止吃了一惊,而后垂下眼帘。

    「喂……喂,莉娜?」

    「抱……抱歉,达哉。」

    雅德莉娜低着头转身,然后快步离去。达哉呆滞地目送着她的背影走远。

    「……我做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情吗?」

    「解决一件事了,应当是这样没错。」

    雅德莉娜以几乎是小跑步的速度快步走着。

    「但我为何要对达哉做出那种事……」

    她离开停机库,眯起双眼望向夕阳,轻轻以手按住胸口。

    在日本见识到的、达哉所过的平稳生活。自己昔日因战火而失去的那些日子。两者缓缓重叠在一起。

    「达哉,我……」

    至今为止,达哉数度表现出AS操纵者的天性。雅德莉娜本人也认可,并加以锻链出来的这种成果,不知为何,现在却无法让她打从心底感到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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