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离开才更轻松

    1.现在:14.3km处剩余:5.7km

    大概是10年前的事情了吧,有一次我和老姐一起走了很长一段路。

    那是因为老姐听说要拆毁公民馆,就想着“不知道会不会用炸弹呢?”,

    于是兴奋地把我也带去了工地现场。

    不对,那时候我应该也是很兴奋的。

    如果能时光倒转回到过去的话,我一定会双手背在脑后笑着说“怎么可能嘛”的吧。

    总之当时我们只是一个劲地走着。

    就算快哭出来了,我也因为老姐说“一定会很壮观的”而坚持走着。

    我还真是个有毅力的小孩子呢。

    虽然公民馆的解体自然没有用到炸弹而是用重型机械,

    但记忆中我并没有很失望。

    大概是看到巨大的建筑物被一块一块地拆毁,为此也很有满足感了吧。

    鲜明地留在记忆里的是回去时那段艰辛的路程。

    来的时候高昂的情绪已经不再,被老姐带来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肚子开始饿了,夕阳开始西斜。

    对着拖着步子的我,老姐说道:

    “走一下停一下的话脚会痛的,好好跟着走哦。”

    那天我有没有靠自己走完全程,我已经不记得了。

    会想起这种事当然是因为我一会儿跑一会儿走的结果脚开始痛起来了。

    确切的说是右脚的脚腕很痛。

    如果是脚底板或者是腿肚子、脾脏之类的话,那还可以理解。

    为什么偏偏是脚腕会痛呢。

    下坡终于快到尽头了。

    有意识地让一直低着的头抬起来后,眼前是一片播完种的青葱的田地。

    稀疏的住宅散布在四周。

    不知道是还没有收起来,

    还是说像桃子晚熟一样这一带连端午的节气也是按照农历来过,

    远处可以看到高高挂起的鲤鱼旗。

    (日本端午一般过公历的5月5日,即儿童节,有男孩的家庭悬挂鲤鱼旗)

    看着翩飞的鲤鱼旗和青苗翻滚的波浪,才发现凉风也正吹在自己身上。

    虽然太阳高升,但并没有感觉到令人不快的炎热。

    从神山高中操场出发到现在,终于有了想要好好跑一下的想法。

    在这种时候脚却疼了起来,真是没法如愿了啊。

    虽然我觉得没什么大碍,但还是停了下来。

    路的一旁开着白色的校花。

    就算是对花鸟风月什么全然不知的我也知道,这是铃兰。

    一边看着那小白花,我一边用手掌揉了揉右脚腕。

    用手按了一按,再敲了一敲。

    “嘛,这种程度的话…”

    虽然疼痛没有消失,但就算碰到也不会特别疼。

    看起来也没有红肿。

    我想着这样的话应该没问题,正打算再出发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的粗暴的声音。

    “喂!好好跑啊你这混蛋。”

    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抬头一看是一年级时候同班的某人正好从我身边跑过。

    我对于他的事并不是很了解。

    虽说之前在一个班级,但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只是,这么说来,感觉以前也有被这个声音搭过话。

    我记得那是在寒假之前,全校一起做校园大扫除时发生的事。

    因为垃圾箱已经装满了,我打算去把垃圾扔掉。

    这时候有人用十分厌憎的语气说道:“你别去啊。”

    我想着或许是对方早就打算要去扔垃圾,所以沉默着走开了。

    如果他知道我是A班的话,看到我现在还在这里应该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但是如果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的话,那种语气也太过粗暴了。

    就算是我,也能察觉到他大概对我抱有敌意。

    我不记得过去我做过什么,嘛,大概是做了什么令对方看不顺眼的事吧。

    而且…

    也许他也是因为疲劳而感到不快吧。

    如果现在开始跑步追上他的话,肯定会感到有些尴尬吧。

    虽然脚并无大碍,我还是决定暂时步行。

    在被几个人超过的这段时间,我思考了一下“讨厌”这件事。

    虽然我并不是会特意树敌的那种人,但也不是人见人爱的类型。

    如果我与几百人有所关联的话,这其中无法忍受折木奉太郎的人也是存在的吧。

    毕竟,再怎么偏袒我也不能说我是积极参加团体活动的那类人。

    关于班级活动,我是经常缺席的人。

    所以,常有“那家伙怎么回事啊不能帮下忙吗”这样冰冷的视线朝我飞来。

    不过该怎么说呢,那也并不太令人在意。

    也许这能称为是超然了吧。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会去特意接近讨厌自己的人。

    我也是为此现在才在步行的。

    这方面我和里志大有不同。

    因为那家伙不会刻意避免和人的接触,在各方面都会出面。

    也会出手。也会插话。

    虽说如此,却也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

    他不会想着“交给我吧”之类的,而不过是抱着“让我也加入吧”的想法而已。

    虽然仅仅抱着参与的想法,他也不会做出很不负责任的事来。

    只是,偶尔会因为说话轻浮而被人误解。

    但是里志就算知道自己被人讨厌也会毫不在意。

    即是说,里志也许比我更加不在乎他人的目光。

    这也是很超然的吧。

    不过,世上也有和“超然”完全擦不上边的家伙。

    多亏某人对我的恶语相向让我想起来了。

    昨天我似乎听到过这样的话。

    只是能够叙述其中内容的,大概只有当事者而已吧。

    在道路一旁出现了一个公交站。

    令人欣喜的是,那里居然还有带房顶的等待处。

    镀锌铁板的墙壁上锈迹斑斑。

    嵌在墙面上的巴士站牌上的字体十分古旧,布满了灰尘,站牌大概是搪瓷材质吧。

    长椅是塑料制的,虽然在站台内,但还是饱经风霜,看起来很不结实。

    长椅的一端已经剥落,断面处早已褪色,地上也不见掉落的碎片。

    看来并不是最近才受损的。

    用来观察从这里跑过的神高学生,这真是一个恰好的地方。

    像是要隐藏形迹似的,我悄悄地在被影子遮盖的角落里坐下。

    只要在这里等着,千反田一定会经过的吧。

    虽然被某人说了“跑起来啊”,我却连走路都懒得走了。

    不过好歹我也是有理由的。

    早上从操场出发之后没过多久我就这么思考着。

    昨天,我、千反田还有大日向三个人在地理讲义室。

    之后伊原也过来了,告诉我们大日向不打算加入古典部。

    大体上来说,这样的经过应该没错。

    只是,这样顺着记忆往回推想,加上听了伊原和里志的话,

    我开始隐约觉得那几十分钟的下课后的时间非常的关键。

    这可不能仅凭“因为在读书所以什么也不记得了”来搪塞过去。

    既然我已经有了如此觉悟,我就必须再回忆起本来觉得毫无意义的一些琐事。

    …先不管这到底是不是事实,

    千反田认为大日向会退部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并且打算承担起这个责任。

    就算我满不在乎的从这里出去,对她说“也许还有办法也说不定,把事情说来听听”

    估计她也只会沉默着摇摇头而已吧。

    那家伙只要下定了决心就不会改变主意了。

    为此,我必须回忆起昨天放学后的数十分钟时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并且做出一个的推理才行。

    也就是说,推理出千反田自己是怎么解释大日向退部这件事的。

    我似乎觉得自己是明白这点的。

    2.过去:大约19小时30分钟前

    虽然不记得具体的时刻,但应该是距离黄昏还早的时间。

    我走出位于三楼的2年A班的教室,慢悠悠地走向古典部的活动室——地理讲义室。

    因为读了一半的文库本马上就能读完了,所以我打算去那里全部读光。

    正在准备回家的学生们从走廊上走过。

    虽然不知道是那个社团的,不过有人在告示板那里张贴海报。

    我和一个抱着巨大的纸箱,因为看不到前面只好不时地从左右探出头来确认的家伙擦身而过。

    和往常放学后的样子相同,走廊上传来各种大笑声和低语声。

    我一只手插在口袋里。

    我把玩着口袋里买午饭时剩下的零钱。

    要前往部室所在的特别教学楼必须穿过连接回廊。

    回廊在二楼,不过晴天的话可以从回廊的屋顶上通过。

    走到吹着微风的屋顶,就能听到远处棒球部用金属球棒击球的高昂的声音。

    神山高中的放学时间,一般都能听到吹奏部和清声合唱部练习时传来的乐声。

    不过昨天十分安静。

    我看见一个女生靠在生了锈的扶手上,摆出一副世上毫无欢乐可言的忧郁表情。

    如果夕阳再西沉一些的话,恐怕这会更像一幅画了吧。

    我爬上通往四楼的楼梯。

    楼道口虽然有告示板,不过因为过了招新的时期,绿色的底色十分醒目。

    唯一贴着的一张海报上美丽的女演员微笑着,

    宣传标语写着“等待片刻也有乐观生活的路”。

    不知道是想要表达些什么。

    在使用特别教学楼四楼教室的社团,从今年开始只有古典部和天文部两社。

    天文部虽然有时很吵,不过昨天却很安静。

    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向地理讲义室走去的途中,我像要一个趔趄似的突然止步了。

    空荡荡的教室,打开的教室门。

    门框上有一个人挂在那里。

    虽然说这话有些吓人,但一瞬我还以为有人上吊了。

    明明也有乐观生活的路的说,干嘛这么着急呢。

    不过我马上就发现并非这么一回事。

    那人的两手正抓着门框。

    挂在门上的是身着水手服的女生,因为她面对着另一侧所以只能看到侧脸。

    不过这足够让我看清那是谁了。

    我看了看她的脚下,穿着深蓝色袜子的两脚完全是离地状态。

    虽然想要出声搭话,但我犹豫了。

    莫非这原本是不该被人看到的场景,这时候应该默默走过才符合人情?

    不过我这种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虽然我没觉得我发出了声音,不过她还是注意到了我。

    我还以为看到我站在那里她会发出“哇!”的大叫。

    不过她只是松开双手,屁股弹到了门框,然后顺势落在地上。

    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你好。”

    这还真是礼貌的问候呢。

    “啊,你好。”

    “今天天气真好呢。”

    “确实。”

    大日向友子为什么会在放学后挂在特别教学楼四楼教室的门框上呢。

    如果千反田在场的话一定会立即露出很想知道谜底的表情吧。

    大日向嘻嘻笑着把手背到身后,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裙子。

    既然她已经知道我看到了,再装出没看到的样子也很不合适。

    我绞尽脑汁想用一种自然的方式问问看。

    “那个…”

    无意义的转动着食指,脑中想到的是:

    “是那个吧。想要拉长身高是吧。”

    对于我这实在是蹩脚的委婉问法,大日向苦笑道:

    “这样子身高没法拉长吧,拉长的只会是手臂啦。”

    “那么你是想要拉长手臂吗。”

    “嘛,类似这种吧。”

    大日向看向窗外,打算这样糊弄过去。

    然后她看了我一眼,问道:

    “前辈接下来是要去部室吗。”

    “啊。”

    “这样啊。”

    虽然她随意的这么低声说道,我还是明白这出乎了她的预想。

    应该是没想过我今天回来吧。

    本来古典部也不是固定时间集合的,想去的时候就去,就是这样。

    过了一年也没有改变。

    看了看走廊尽头的地理讲义室,移门被拉开了。

    大概是在换气吧。

    “似乎有谁在呢。”

    我看着打开的教室门这么说道。

    “部长在哦。”

    “千反田吗。”

    “福部学长似乎在委员会那边。刚才来了一下马上就回去了。”

    里志还要准备明天的星之谷杯。

    不如说真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要到这边来一下呢。

    “一如既往的忙碌呢那家伙。”

    大日向点了点头,

    “似乎是这样呢,最近连双休日也…”

    她说了一半又把话吞了回去。

    然后以一副似乎触碰到了什么重大秘密似的认真表情问道:

    “折木学长是福部学长的朋友,所以知道的吧?”

    虽然还没有千反田那么严重,不过我发现大日向也有讲话时爱省略的习惯。

    如果是千反田的话往往叙述过于急促,途中总是省略很多内容。

    而大日向则是认为对方知道的事情就不用再说这种方式是很亲密的对话方式。

    我说了里志是个忙碌的家伙。

    大日向听了这个,然后想说关于双休日的事。

    我并没有连里志周末的活动安排都把握到,不过想来应该也是很忙碌吧。

    关于里志的周末,我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不过我没法直接说出来。

    “大概吧。你呢?”

    “我是从班里的熟人那里听来的。”

    “熟人?”

    再怎么说谣言应该也不至于传到一年级的教室那边去吧。

    “啊,我和福部学长的妹妹同班。”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里志的妹妹也进这个学校了吗。

    这样的话就算大日向听说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你和里志的妹妹关系很好吗。”

    “嘛,也就是一起吃便当而已啦。”

    “虽然我没见过几次,不过不是个很怪的人吗?”

    大日向想了想,

    “虽然是个有些个性的孩子,不过还不至于说是奇怪。

    我觉得福部前辈更加奇怪呢。”

    然后对话一度陷入沉默。

    那么,从这个稍微有些个性的福部妹妹口中,大日向到底听说了什么呢。

    我们互相揣测这对方的表情一边交换着视线。

    这家话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我一边揣摩着能对她说些什么,一边忍耐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我们马上就厌倦了这种互相试探。

    为什么关于里志的事情我非得这么小心翼翼地试探不可。

    “是里志和伊原的事吧。”

    大日向似乎终于舒了一口气的样子。

    “对就是这个。果然前辈是知道的啊。”

    “我只是知道他们终于做出了结了而已。”

    虽然在人前并不怎么表现出来,不过伊原已经喜欢里志喜欢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最晚也是在中三的冬天知道了这件事。

    里志似乎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

    不过我既没有打算帮伊原加油也没打算站在里志那边,

    所以并没有很关注事情的发展。

    不过今年春假的时候我听说,像演戏似的里志的逃避终于画下了句号。

    这之后似乎里志的双休日就填得满满的了。

    “我那个熟人这么说了…”

    这之前我还从没有从女生那里听这些流言的机会。

    她们都会露出一副沉浸在秘密中很享受的愉悦的表情的吗。

    压低了声音,大日向说道:

    “既然那两个人开始交往了,福部学长就应该变成连续单天左右只能说对不起’的可怜生物向医院学姐道歉才对。’之前发生过什么了吗?”

    什么呀。

    福部的所作所为被妹妹发现,甚至传到了后辈的耳朵里吗。

    真是可怜啊。

    不过看来对方还不清楚详细的内容,这还真是谢天谢地。

    确实凭里志把给伊原的回答拖了一年以上这点,他就应该对伊原说些什么才对吧。

    虽然这么说,我也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看着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我的大日向,我就简短地回答了吧。

    “明明不是个值得对方等多久的家伙却让人家等待了,关于这事他应该道歉了吧。”

    我说出这么迂回的回答来,大日向一瞬懵住了。

    本以为她还会再追问些什么的,不过意外地她只是笑了笑这么说道:

    “真好呢。这种说法,感觉关系很好的样子我很喜欢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大日向只是盯着我然后呵呵地笑着而已。

    总之站着说话就说到这里吧,我正打算往前走的时候,

    “那个…前辈?”

    “嗯?”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嗯…那个…”

    大日向把人喊住后却含含糊糊支支吾吾,过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似的:

    “请稍微等一下。”

    然后朝着刚才挂过的门框,再一次跳了上去。

    吓了一跳。

    不过我也再没心情问她是在做什么了。

    依然让我等一下那我就等着吧。

    我看着挂在门上的大日向的背后。

    刚才她撞到了屁股,现在裙子上沾着一块白灰。

    校舍的打扫没有到位真是令人遗憾。

    “不过说起来,吊在半空还真是会累的呢。”

    虽然确实是会累的,

    “但那是你自己要挂在那儿的吧。”

    “嘛,虽然我也有这么想啦。”

    真是纠结的说法。

    我问道:

    “还是说你被人要求要挂在那里的吗?”

    “虽然也有这么回事。”

    稍微考虑了一下。

    被人要求挂在那里那还真是可怜呢。

    我也经常被姐姐强迫挂在门上,所以有些理解。

    “这样的话,爬不上去吗?”

    大日向只把脸转向这边说道:

    “我可没有那样的腕力啊。”

    应该只是几十秒内的事情。

    大日向松开了手,这次没有跌撞地顺利着地了。

    然后她转过身来。

    “还是把手放开比较轻松呢。让你久等了。”她害羞着笑道。////////////

    确实那时候我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新劝祭那天,大日向说要入部的时候去觉得作为一年级生她的个子很高。

    被雪(反射)晒黑的脸上永远挂着笑。

    那种健康的样子甚至让人觉得过于有生气了。

    但是昨天放学后,在特别教学楼四楼的走廊。

    大日向看上去就像一般的一年级生,不如说像是快要毕业的中学生那样幼小。

    “那么走吧。”

    我觉得从她那故意提高的声音里能感觉到的不自然也不是我的错觉。

    我还以为千反田一个人在做些什么呢,原来是很认真地翻着字典在预习课本。

    发现我们走进来后,她抬起脸微微一笑合上了课本。

    “你们刚在在说些什么呢?”

    她会这么问也没什么好吃惊的。

    地理讲义室的门敞开着,千反田的耳朵又很灵敏。

    虽然她应该没有听清具体内容,不过至少会知道我们刚才在谈论些什么。

    我也没打算撒谎,就老实回答了:

    “我们再说里志最近似乎很忙。”

    虽然这不是我们谈话内容的全部,但也不是谎话。

    千反田也没有怀疑地点了点头。

    “因为明天就是星之谷杯了呢。”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除了里志之外还有人把马拉松大会称为星之谷杯。

    “和大日向同学有三天没见了呢。”

    “啊…是这样吗。”

    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大日向环顾了一下地理讲义室。

    然后她慢慢走到千反田的身边。

    “那个,我能坐你旁边吗?”

    千反田虽然一时很疑惑但还是笑着答道:

    “当然,请坐。”

    门开着果然是为了换气。

    面对操场那侧的几扇窗户也打开着,扎起来的窗帘微微飘动着。

    因为已经到了5月底,吹进来的风并不冷。

    从教室后面数来第三排,操场那侧数来第三列的位子就是我的老位置。

    我坐了下来,然后从学校统一的挎包里拿出了文库本。

    传来拉开椅子的声音。

    我抬头一看,大日向坐在了千反田前面的位子上。

    我找到之前读到的地方开始继续读起来的时候,听到千反田和大日向开始交谈。

    到底经过了多少时间呢。

    “是的。”

    我的思绪被这声音打断。

    虽然文库本很有趣,但正巧读到一堆数字排列着的场面,有些无味。

    我正想着跳过这段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声音所以思绪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抬起头来看到千反田背对着我。

    似乎没打算转过身来。

    是我听错了吗?不对,确实突然间听到了“是的”。

    那应该是千反田的声音。

    还是说?我这么想的时候才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起大日向就消失了。

    嘛,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大概回去了吧。

    总之我试着从后面向千反田搭话。

    “怎么了?”

    虽然声音不大,但也不至于听不到。

    但是千反田完全没有反应。

    我还以为她睡着了,不过我还没见过谁睡着的时候还能笔挺地坐着。

    于是再一次,这次我提高了声音。

    “怎么了?”

    千反田吃了一惊,转了过来。

    千反田慢慢地转过头来。

    她的表情是我迄今为止没有见过的样子。

    嘴角僵硬双眼无神。

    似乎有些害怕地摇了摇头之后,马上又转回前面去了。

    虽然我有些在意,不过在只有两个人的教室里也不会发生什么大问题吧。

    就算真有什么大事的话,千反田应该毫不犹豫地说“我很好奇”才对。

    应该没事吧。

    回过神来,外面似乎开始刮风了。

    强风也吹进了地理讲义室。

    虽然还没有到黄昏,但是气温也开始有些下降。

    我站起来去关窗。

    千反田还是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坐着。

    我回到座位上,开始继续看书。

    跳过了有很多数字的那段再度沉醉其间,

    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章结束的时候了。

    我想大概也没有过很久吧。

    虽然我打算全部读完,但是天色有些变暗。

    正当我想着要不要回去,暂时放下书本的时候,伊原进来了。

    伊原一脸疑惑,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

    “我说,发生什么了吗?”

    听到千反田有些支支吾吾的回答“没什么”后,

    伊原回头看了看走廊,然后用很低的声音说道:

    “刚才在那边碰到了小日向。她说不会入部。”

    3.现在:14.5km处剩余:5.5km

    在躲进等待出的黑影的我的面前,几个神高学生跑了过去。

    这其中既有从保持了从操场出发时大概就是这样轻快的步伐的人,

    也有因为急促的上下坡而疲惫不堪气息奄奄的人。

    也有差不多已经厌倦了这个星之谷杯,索性开始走路的人。

    本来的话我想要低下头安静地思考的。

    但是这样的话说不定就会错过千反田。

    于是我在破破烂烂的长椅上坐下,抬起下巴开始思考。

    我觉得,大日向退部的理由应该和新劝祭开始到昨天为止的这几十天有关。

    如果以这个为线索开始回忆的话,我确实能想起几件很奇怪的事情。

    伊原和里志的回答也确实验证了这些。

    但是千反田又是怎样呢。

    从昨天的样子看来,千反田对于大日向的退部理由心底有数。

    那是经过数十天的郁结而发生的呢,

    还是仅仅因为昨天放学后的数十分钟而发生的呢。

    如果说是在这期间的数十天里产生的话,那就可以这么说。

    千反田发觉了自己一直在逼迫大日向。

    虽然不能说那是出于明确的敌意或是恶意,

    但至少当昨天大日向提出要退部的时候,

    千反田能理科明白“因为自己做了这些事所以大日向要退出”。

    极端地说法就是千反田一直这样欺负大日向从而试图赶走她。

    如果说退部的理由产生于昨天的数十分钟里的话,那可以这样解释。

    在我昨天因为书里的大间谍的活跃而激动不已的时候,

    千反田做出了某些让大日向十分生气的事情。

    比如在大日向要吃炸鸡的时候却往上面挤了柠檬汁。

    大日向为此十分生气,觉得“和这种人不能一起干下去了”于是退部。

    也就是说可以解释为是感情爆发的催化剂。

    到底是哪种呢。

    大日向应该在这几十天里确实是忧郁的。

    所以才会用”外表像菩萨“这样委婉的方式来批评千反田。

    但是,这就是说千反田是夜叉了吗?

    千反田对大日向施加了心理压力而迫使她退部了吗?

    我应该思考哪些事呢,我打算慢慢理清。

    等待是一种煎熬。

    虽然不像昨天的大日向,但是悬挂(也有悬而未决之意)是很辛苦的。

    最坏的情况就是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千反田已经从我眼前跑过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是在车站等待一个不会来的人,等着,等着,

    直到某个冬天的早上我冰冷的身体被人发现,

    然后以《等待千反田》为题登上银幕流传后世吧。

    毕竟,我现在已经去发估算我们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了。

    我试着想了想。

    如果不从这里回到神山高中,星之谷杯就不会结束。

    但是跑步又很麻烦。

    不如说,是很累。

    同时我现在又在公交站。巴士是一种移动手段。

    这样的话不如坐巴士回学校吧。

    没问题,口袋里还有零钱。

    那是为了途中口渴时可以在自动贩卖机买饮料而偷偷准备的。

    这还真是聪明的打算。

    不擅长计算的话用计算器就好了。

    不擅长英语的话用翻译软件就好了。

    不想跑的话想想别的交通手段就好了。

    这些都是我一开始就明白的。

    这才正是所谓的活下去的力量不是吗。

    不不,今天真是学到了很好的一课呢。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千反田从我眼前跑过。

    一瞬我还不是很确信。

    一半是因为我没看惯白色短袖和嫣红的紧身裤这样的体操服装扮,

    同时也是因为她把头发扎了起来。

    虽然千反田把头发梳上去的样子,在正月的初次祭拜的时候有见过。

    不过那是为了搭配和服在绑起来的。

    不过像这样高高地扎起来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正因为熟知千反田平时的言谈举止,

    所以看到微微张开嘴跑着的千反田的时候反而更容易看漏。

    我站起来跑了出去。

    因为刚才迟疑了一下所以必须赶快。

    星之谷杯也已经过半程。

    明明刚越过最困难的山头,千反田的步伐却没有一点疲劳感。

    她双臂收紧,手臂小幅挥动着,双脚踏着柏油地。

    沿着道路旁画着的白线,十分有节奏的跑着。

    繁茂的树林以及种着稻苗的田圃之间,公路笔直地往前延伸。

    或许是因为今年刚重铺过吧,柏油看起来非常漆黑。

    距离正午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头顶的太阳还是有些刺眼。

    我眯起了眼睛,一边计算着和千反田的距离一边跑着。

    一下子跑到她身边总觉得有些突兀。

    虽然已经不是像刚开始时那样能够边跑边注意其他人了,

    但是周围的同级生还是让人有点在意。

    不过让人感觉我在尾行千反田的话也有点不舒服。

    要尽快,并且自然地追上去。

    按我这样的想法的话,理想的距离就比较明确了。

    虽然伸手够不到,但是声音能传到的距离。

    只是,以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来说还是太远。

    声音卡在喉咙深处。

    脚感觉很沉。

    脚腕的痛楚似乎又开始发作,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这下糟糕了。”

    我这么小声自语道。

    似乎是追不上了呢。

    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我不想追赶了。

    追上的话我就必须要说出自己的推理。

    一这么想,我的步伐就更加沉重。

    虽然我觉得自己的推理应该没错,但是也无法就这么确信。

    是50米呢,还是100米。

    还是说更远呢?

    我和千反田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既没有离远也没有靠近。

    总是这样的距离。

    我没办法一边看着千反田左右摇晃的马尾一边跑。

    我咬了咬牙。追上去吧。

    几乎是同时,令人无法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一边跑着,千反田一边回过头来。

    眼神交汇了。

    这下只有追上去了。

    我加快了脚步。

    千反田虽然回头了,但是她应该没想到我会在那里吧。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镜,然后又马上朝前看了。

    认真地参与作为学校教育一部分的星之谷杯的千反田,

    虽然她没有放慢步伐,但也没有打算甩开我往前跑。

    既然下定决心要追赶了,就能马上追上。

    在5月末的风中,我和千反田并排跑着。

    千反田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步调,不时的瞟一眼旁边的我。

    我装出一幅平静的样子说道:

    “抱歉,本来打算打招呼的。那个…”

    明明觉得要是被人当做尾行会很不舒服,现在偏偏却变成这种形式。

    似乎对我的辩解没什么兴趣,因为跑步而神情紧绷的千反田露出疑惑的表情。

    或许是不想打乱呼吸的节奏,她简短地问道:

    “为什么在这里?”

    她发现本来我应该已经跑到很前面的地方了吧。

    事已至此,再犹豫也不是办法。

    “我找大日向有话要说。”

    “……”

    “为此我要先问问你。”

    一时间,千反田只是发出微微的喘气声。

    她完全没有放慢速度。

    我隔着几十公分在她旁边跟着跑等待她的回答。

    过了一会,千反田一幅很伤心的表情这么说道:

    “那都是我的错。”

    “是昨天的事对吧。”

    “那是我和大日向同学的问题。”

    为了调整呼吸,她停顿了一下。

    “难得你一番好意,但是我不想麻烦你。”

    是因为天气干燥吗。

    千反田的眼睛看上去水灵灵的,但是她只是直直地凝视前方。

    她已经不打算再开口了。

    我已经预想到千反田会揽过全部责任。

    只是没想到我才刚开口就会被拒绝。

    就算是这样,我也尽量不想使出杀手锏,于是再一次试着问道:

    “我想问你关于昨天的事情。也许大日向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你的好意我很感谢,但是真的…”

    她轻轻摇了摇头,朝我勉强的微笑了一下。

    “因为这不是其他任何人的错。”

    如果现在我不是在跑步的话,真想叹一口气。

    因为我知道这家伙一定会这么说。

    不过这样一来我也明白了一件事。

    我想要拍一下她的肩让她停下来,不过还是无法这么做的吧。

    我一边祈祷自己的语言能够传达给千反田,一边说:

    “不是这样的。”

    我对着她的侧脸说道。

    “不是这样的。…大日向并不是因为手机被人偷看了才生气的。”(原文重点标记)

    “大日向并不是因为手机被人偷看了才生气的。”

    一直保持节奏的千反田的呼吸第一次变得有些混乱。

    现在的路线虽然沿着森林,但是这片森林似乎是镇守神的森林,

    所以在水梨神社前方路线改为沿河的道路了。

    森林境内没有人的气息。

    隐约可以听见不知道是什么鸟的啼鸣声。

    净手处之外还有别的有流水的地方,

    千反田用长柄勺接了一点水,轻轻递到嘴边。

    “我很擅长长跑。”

    她一边整理着运动服的衣摆一边这么说。

    “本来打算直到到达终点为止都不停下来走路的。”

    “真是抱歉了。”

    “这里的水很清冽很好喝哦,折木同学也请试试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让出了位子。

    于是我也双手接了点水。

    泉水十分寒冷,一下子喝进去的话恐怕会弄坏肚子。

    我先把它含在口中,再慢慢喝下去。

    在这里能看见鸟居那边有神高学生跑过。

    谁也没有发现,在穿过鸟居的石阶上面我们正在看着他们。

    进入水利神社是因为千反田说“这不是站在路边可以说的事”的缘故。

    确实,在这里的话似乎能安心下来好好谈话。

    千反田微微低着头,右手抓住左腕站着。

    她看见我喝了泉水,于是用冷静下来的声音问道:

    “你看到了呢。我做的事。”

    “不,我没有看到。所以我才不知道详情。”

    “没有看…?”

    这么自言自语道。千反田并没有催促我说下去。

    我再次用泉水洗了洗手。

    冰冷的泉水感觉非常舒服。

    “我只看到了你的背面。还有,就是听到你说是’而已。

    不过,似乎自然就这么明白了。”

    “我说了是’吗?”

    “果然是无意识的呢。”

    不得不苦笑。

    回忆昨天那几十分钟的记忆,我想起了千反田那句“是”。

    虽然那时候我也觉得这句回答很突然,但因为千反田也没再说什么我就忘记了。

    但是。

    因为这声回答使我从小说回归到现实的时候,教室里只有我和千反田。

    如果千反田听到我在叫她而回答“是”的话,

    这之后应该对于我问的“有什么事吗”应该会回答才对。

    那么,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就算是把风声之类的误以为是人声,在那之后也应该会回应我才对。

    但是在我第一次向她搭话时她没有回答,

    第二次的时候也只是背着身子摇了摇头而已。

    如果当时就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就好了。

    也就是说,千反田并不想对我说话。

    为什么?

    一般不会突然被讨厌到连说话都不愿意说吧。

    “那声是’是回答电话里的声音的对吧。”(“电话里的声音”加重点)

    “是…这样的吗。”

    “你确实接了电话对吧。”

    “对。我确实接电话了。但是那个时候是说了是’还是喂’我记不清了。”

    这也难怪。

    这种接电话时回答的话,一般不会太在意的。

    只是,如果千反田当时说的是“喂”的话我就能知道她那时候在干什么了。

    “就算我叫你你也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这个我记得。因为…”

    “因为在打电话,所以旁边有声音会困扰吧。”

    千反田点了点头。

    当然,电话并不是千反田打出去的而是对方打来的。

    如果不是的话,千反田不会一开口就说“是”。

    但是千反田并没有手机。

    虽然我不知道理由是什么,总之她没有手机,那么那是谁的手机呢。

    也许是在地理讲义室上课的学生落下的东西。

    我也考虑过放学之后有电话打来这种可能性。

    不过仔细一想,这种可能性还是太薄弱了。

    “如果是陌生人的手机的话,有电话打来的时候应该有铃声响起才对。

    但当时我却什么也没听到。”

    也许是铃声,也许是震动模式下撞到硬物发出的声音。

    应该会发出那种就算是没有手机的我也常听到的嗡嗡声。

    如果那声音传进我的耳中的话,正好看书的注意力有些涣散的我应该会注意到才对。

    但事实上,我是听到之后“是”的声音才反应过来的。

    也就是说手机没有发出声音,或者只发出了极小的声音。

    “如果响的是大日向的手机的话就说得通了。”

    “大日向的手机不会发出声音吗?”

    “那怎么可能。不是这样啦。

    你回想一下,当时大日向的手机放在哪里了。”

    千反田马上就回答了。

    “在桌子上。大日向同学坐下的时候放在那里的。”

    这么说来,之前她有在课后分发过鹿儿岛点心。

    那时候大日向也是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

    便服的时候没见她放过,也许只是穿水手服时才有的习惯。

    “然后昨天,你的课桌上放着课本和笔记。

    在这些比较柔软的东西上放上手机的话,震动音也会被吸收。

    所以我才没有听见。”

    千反田接了电话。但是我却没有听到手机响起的声音。

    从这两点来,能够推断出响得是大日向的手机。

    当去别人家做客,家里的电话响起而主人不在的时候该怎么办。

    无视铃声,等待对方挂掉是一种办法。

    另一种就是接起电话,传达“主人现在离开了”。

    事实上,这之前去“步恋兔”当模拟客人的时候,

    千反田就因为接起了别人家的电话而来迟了。

    大概昨天也是发现电话在响,抱着总之要回应的想法接起来了吧。

    但是,这却没法被当做是善意之举。

    “昨天你接起电话的时候,当然大日向不在教室里。

    但是那家伙并不是回家了。只是碰巧去了厕所或是有事才出了教室而已。

    所以她马上就回来了。

    然后就看见你在用她的手机。”

    千反田轻轻点了点头。

    昨天,在听到“是”的回答声后。

    我因为感觉到吹来的风很冷于是关上了窗户。

    有风吹进来也就是说那时候的地理讲义室的门是开着的。

    但是伊原进来的时候,我记得她又拉开了教室的门。

    也就是说,这之间必定有谁把门关上了。

    那应该就是大日向了吧。

    那家伙途中离席,然后又回来,之后才是真正回家了。

    就在那个时候她关上了门,在走廊遇见了伊原,告诉她自己不会入部。

    “放在字典上的大日向同学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千反田开始说道。

    “因为大日向同学去了厕所,不在旁边。

    虽然我知道这样接别人的电话不好,但是万一有什么要紧的事的话…

    总之我先把电话拿了起来。然后就不知道按到了什么奇怪的按钮,震动就停止了。

    虽然我记不清了,但是既然我说了是’的话应该是觉得电话接通了。

    但是我并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

    因为是别人的东西,所以贴到耳边什么的感觉不太合适,

    于是我就把它放在手掌上仔细听着,看能不能听见什么。

    总之我净想着不能弄坏它了。不过我记得折木同学有叫我。

    这么想来当时找这木同学商量一下就好了。”

    因为你觉得已经接通了,这也没办法把。

    “你把手机平放在手掌上,然后对方什么也没说是吗。”

    “没错。”

    看来千反田完全没用过手机。

    我借用过里志的手机好几次,所以就算是我也知道。

    大日向的手机会发出震动,并不一定是有电话。

    也许是有短信发来了吧。

    并不是千反田按到了什么奇怪的按钮,而已在数秒之后手机会自动停止震动而已。

    或者,虽然是有电话但是在数秒之后就切换到了语音信箱。

    不管是哪种情况,千反田只是把手机放在了手上并不算是接了电话。

    但是大日向并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之后大日向同学就回来了。

    我从没想过会被用那种眼神盯着看。声音也发不出…

    她从我手上拿过电话,用一种快消失似的但是冰冷的声音说了再见’就走了出去。

    真是笨蛋呢。

    直到那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失败了。”

    “不就是个电话吗。”

    “对我来说只是一通电话而已。但是…”

    千反田勉强地微笑了一下。

    “谁都有无比珍视的东西的吧。”

    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这么说道。

    “因为我没有手机,所以不明白那对大日向同学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这之后才终于理解了。

    手机对于它的主人来说是像日记一样重要的东西。

    不,也许是更加重要。

    如果看了朋友的日记的话,说不定就会因此断交吧。

    谁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明明应该明白这种事情的…

    大日向同学会生我的气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也不是不明白。

    确实,有时候是会发生这样的事。

    因为我也没有手机所以不是很清楚那会不会成为某人的死穴。

    “那么,现在怎么办?”

    “我打算回到学校之后去向大日向同学道歉。

    因为昨天连这也没办法做到。”

    以千反田的想法来说这是很自然的。

    真心诚意地道歉的话说不定会获得原谅。

    如果这真的只是手机的问题的话。

    但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发生在千反田和大日向之间的事情并不只是这样。

    大日向看到千反田在用自己的手机自然很生气吧。

    那或许是最后的一根稻草,但也并不是全部的原因所在。

    我这么说道:

    “还是放弃吧。那是没用的。”

    “嗯。”

    千反田点了点头。

    “你是想说不关手机的事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是没用的。

    但是…”

    她沉默了。稍微思考了一会儿。

    明明平时很迟钝的说,这种时候却出奇地敏感。

    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我有些悲伤地说道:

    “我大概在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伤害了那孩子吧。”

    事情演变成了这样。

    昨天,在进入部室之前大日向正做着一件奇怪的事。

    挂在门框上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也许也并不是想做什么吧。

    地理学讲义室的门敞开着,可以看见里面。

    知道里面只有千反田一个人的时候,大日向踌躇了。

    就像我刚才犹豫要不要追上千反田向她搭话。

    在被叫去教导处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总会在进门前像是要做出决心似的先拍一下自己的脸。

    收到老姐来信的时候,因为想着反正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所以总会抬头望天,再叹一口气最后拆开信封。

    “挂在门框上”恐怕也是这样一种下定决心的仪式吧。

    也就是说,大日向是抱着一种决战的决心走进部室的。

    她从一开始就打算和千反田一决胜负。

    这也难怪看到我出现她感到十分失望了。

    千反田把双手放到前面,一副犹豫的神奇看着地上。

    然后似乎是要叹气似的低声说道:

    “我没办法说出请相信我’这样的话。”

    “相信什么?”

    “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做’这件事。对于大日向来说我似乎不是一个好前辈。

    但是我本来不打算这样的。就算是现在,我也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

    …但是我没办法说请相信我’。”

    这到底是怎样的逻辑啊。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千反田说的话总会时不时地很没道理。

    “你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对,现在还这么想。”

    “如果我觉得你是在欺负大日向的话,

    就不会在马拉松大会这种累人的时候特意在途中叫住你了。”

    千反田很不解地抬起头看着我,相反我则把头侧了过去。

    这里必须赌一把了。

    千反田到底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呢?

    她确实外表装出和蔼可亲,背地里却伤害了大日向从而让她放弃入部了吗?

    我的根据只有“我觉得不是”这一点而已。

    如果是去年的话,我也许还在考虑千反田是不是真的这么做了。

    因为有各种情报都指出,千反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向大日向施加了压力。

    但是我却没有否定这些的材料。

    但是这一年间。

    虽然不能说是全部,不对,应该只能说是极少一部分,

    我变得了解千反田这个人。

    我知道了关于千反田的舅舅的事情。

    我被她带去电影的试映会。

    我们一起去温泉合宿。

    在文化祭上卖了文集。

    放学后进行过各种无聊的谈话。

    被一起关进过储物仓。

    我给她撑过女儿节人偶的伞。

    所以,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虽然她那种不像普通高中生的稳重得体的说话方式会让人感到有屏障,

    (mush:千反田对所有人都用敬语)

    但是我觉得千反田是不会把新生赶出去的。

    用“我觉得”这种毫不合理的判断而做出赌注的结果,

    我明白了“大日向在过去几十天里感到了来自千反田的压力,

    但是千反田并没有打算这么做。

    她最多只是觉得因为昨天数十分钟的事件而惹怒了对方。”

    然后我做出了“千反田并没有这么做”的赌注,并且似乎赌赢了。

    水梨神社被巨大的杉木包围着,不时地传来鸟鸣声。

    我悄悄瞥了一眼千反田,

    在林间洒下的阳光中她的表情就像迷路的孩子终于等来了迎接她的人一样。

    “折木同学,我”

    但是很不巧的,我没有时间听她继续说下去。

    千反田的班级是二年级最后出发的班级。

    在大日向追上来之前,我必须解明一切。

    “那么,你昨天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呢。”

    虽然千反田刚才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她还是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告诉你。”

    但是马上我又听到她小声地自语道:

    “但是…应该就是像往常放学后一样的说。”

    4.现在:14.6km处剩余:5.4km

    昨天我在做英语的作业。

    我知道好像有谁正在走廊里。

    因为昨天非常安静,能清楚地听到脚步声。

    但是我直到折木同学进来之后才知道到底是谁到了门口却又迟迟不进来。

    原来和折木同学谈话的是大日向同学。

    大日向同学对我有些距离感,其实我是知道的。

    我也想过自己对人是不是太过郑重刻板了。

    但是昨天。

    大日向同学向我搭话我真的很开心。

    最开始我们讨论了桌上放着的课本的事。

    比如英语很不擅长啊,不明白学数学有什么用啊,我擅长什么科目啊之类的。

    只是很常见的闲聊。

    之后我们聊了关于天气的话题。

    因为第二天就是星之谷杯了,所以她说希望下雨就好了。

    我本以为她很喜欢运动,于是我就说觉得很意外。

    大日向笑着说“我的兴趣是越野长跑,这和被学校强制马拉松完全不一样”。

    但是这些对话似乎只是些开场话。

    现在想来,大日向同学似乎从一开始就想好要说些什么了。

    正当谈话停止的时候,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虽然我没有催促她说出来,但是应该也没有阻止她。

    但是大日向同学只是稍微叹了口气,然后勉强说道:

    “今天伊原前辈休息呢。”

    虽然还不知道摩耶花同学今天会不会过来,我也附她说道:

    “是说呢。也许她去漫画研究会那边了吧。”

    我刚这么说完,马上发现说错了于是更正道:

    “啊,不对,她已经退出了。”

    这么说完,大日向同学似乎饶有兴味。我记得她似乎有探出身子来。

    “诶,伊原前辈原来是漫研的啊。”

    “对哦。她画画很厉害呢。

    虽然在漫研里她也有几个关系很要好的朋友,但是我觉得还是退出比较好。”

    然后大日向同学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僵硬。

    “前辈是因为喜欢画漫画才加入漫研的吧。

    而且既然也有朋友的话,为什么要离开呢。”

    我稍微有些犹豫。

    我知道摩耶花同学在漫研有一些不好的回忆。

    摩耶花应该不会把自己的不快的经历说给大日向同学听的吧。

    我不知道这些话由我来说好不好。

    所以我并没有仔细说明个中缘由,只是大概地对她说了。

    “是这样呢。虽然摩耶花同学也有些舍不得…

    但是漫研里似乎有很多与摩耶花想法不同的人在。

    当然我觉得是可以互相折衷的,但似乎去年她也忍耐了很久。

    但是既然认为那样的想法是错误的却还要折衷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呢。

    所以我觉得就算心有不舍,退出也是个英明的选择。”

    大日向同学很意外地专注地听着这些话。

    她似乎是想要窥视我的眼神深处似的看着我,看到我有些疑惑地低下头,

    她这么说了:

    “但是,就算这样也不能抛弃朋友啊。”

    说“抛弃”实在是有些严重了。

    折木同学你应该也知道,摩耶花离开漫研只是因为不想和多数派争执了而已。

    但是根据看法不同,或许也可以说是摩耶花抛弃了仰慕她的少数派。

    这样想着,我答道:

    “虽然这是件很难受的事,但是摩耶花同学应该要保护自己。

    就是因为争执而受了伤,漫研的人也没有在后面支持摩耶花。”

    本来摩耶花同学是没必要加入到漫研的争执里去的。

    应该以更加超然的态度画自己喜欢的漫画,这样就好了。

    但是已经晚了,而且摩耶花同学也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有一天必须要离开的话,在年度更迭的时候是最好的机会了吧。”

    大日向同学之后陷入了沉思。

    而我则是觉得大日向同学这么替摩耶花着想,感到有些高兴。

    过了一会儿大日向摆出了连我的看得出是装出来的笑容,

    说了一句“时机也许正好呢”就站了起来,

    然后说了“我出去一下”就离开了教室。

    折木同学,果然还是很奇怪啊。

    昨天我们明明没有说些什么奇怪的话。

    5.现在:14.6km处剩余:5.4km

    我明白千反田为什么会这么说。

    确实按照她所说的,应该是“千反田担心伊原并且赞成伊原的行为”。

    在考虑是不是奇怪的谈话前,这内容首先就和大日向无关。

    但是,我也听说了另外几件事。

    而且虽然事到如今,我也知道了大日向有些什么习惯。

    根据这些再来听千反田说的话,

    我似乎有些明白昨天放学后在大日向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把千反田当作可怕前辈的大日向。

    被冠以逼迫大日向退部嫌疑的千反田。

    我发现,在星之谷杯开始之前似乎就有什么东西错位了。

    刚开始时里志说过,我会为挽留新入部员而努力真是意外。

    实际上新入部员什么的对我来说无所谓,反正这只是个什么都不做的社团。

    大日向想要入部或是不入,随她喜欢就行。

    但是,我不希望留有不必要的误会。

    如果被误会的是我的话,也许并不会怎么在意吧。

    但是被误会的不是我。

    “另外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最重要的事情我应该都问完了。

    不过这些都是星之谷杯开跑前就决定好的。

    在到达水梨神社的过程中,我想起了一件只有千反田才能回答的事。

    这件事在当时不得不让人觉得是问了奇怪的问题,不过现在我能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那个,能告诉我一件事吗?”

    “请说。”

    “是之前去大日向的亲戚开的咖啡馆时的事。

    要回去的时候大日向不是问你了吗,知不知道一年级的那个谁。”

    不愧是千反田,马上就想起来了。

    “对,是阿川佐知同学对吧。”

    “那到底是谁啊?”

    确实那一天在被大日向问知不知道的时候千反田马上就回答了。

    大概是在哪里有过关联的人吧。

    但是没想到,千反田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不确定。

    “不…我不太知道。”

    “这样吗?”

    “我只知道她是一年A班的。”

    “不认识的人却知道班级吗。”

    “折木同学应该也知道才对。”

    我也知道?

    千反田那种记住别人样貌和名字的能力十分了不起。

    毕竟去年只是和她一起上过一次音乐课她就记住了我的名字。

    所以千反田或许是在哪里见过阿川佐知的名字,这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我并不是这样。

    我应该没有什么机会去记住下级生的名字。

    我看着地下开始思考。

    一年级。A班。阿川佐知。

    “我认识的。阿川。阿川…”

    “就是那个啊”

    虽然大概不是打算催促我,不过千反田似乎要说什么。

    在同时,我也脑内一闪。

    A班的AGAWA(阿川的念法)。

    看学号的话,这个名字很有可能排在女生里最前面。

    (日本学校一般以名字的五十音顺排序,A为第一位)

    在刚入学事成绩好坏还不是很明确的情况下,这是很明显的特征。

    “入学典礼的时候的学生代表?”

    “没错。”

    千反田点了点头。

    “A班的男生一号,向仓直也(AIKURANAOYA)同学,

    以及同样A班的女生一号,安川佐知同学进行了入学宣誓。

    确实大日向同学问的这个问题既唐突又奇怪,我还以为那是记忆测试呢。”

    并不是这样。

    那应该不只是单纯的测试。

    “除了这个你还知道什么吗?”

    “是长头发的孩子。因为我只看到过她的背影,所以只知道这些。”

    但是大日向恐怕不这么觉得吧。

    到此,该问的都问完了。

    之后就剩和大日向谈话了。

    不能说完全没有不安。

    我真想学习昨天大日向的样子,找个单杠去挂着以下决心呢。

    “我知道了。这就足够了。

    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先回到路线上去吧。”

    说完我抬起头。

    眼前是千反田那双大大的眼睛。

    对着下意识后退的我,千反田说道:

    “抱歉了折木同学,之后就拜托你了。

    大概我的话是没办法传达给大日向同学了吧,不过…

    如果大日向同学有什么困扰的话,能不能帮帮她呢。

    如果有什么不幸的错位和误解的话,能不能把这些解开呢。

    就算大日向同学今后都不会来古典部了,至少想要做到这些。”

    我也是这么想的。

    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我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了”,千反田就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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