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育谜题

    001

    被老仓育讨厌,那简直已经到了杀父仇人般的程度——人究竟要做什么事才会被讨厌到这个地步,才能被讨厌到这个地步呢?我实在不得不为此感到疑惑。而且对方要把某个特定人物讨厌到这个地步也应该会产生相当大的压力吧。当然,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感度高的人物,也不是什么招人喜欢、或者有什么可爱之处的人——但即使如此,我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会让她厌恶到整天用那种眼神狠瞪着的事情。不,作为一个明显的理由,就是我的数学成绩比她好这一点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也可以勉强算是我对她做的事情——但是这实质上明明也没有对她造成什么损害啊。况且我现在重新想起来,从刚入学到直江津高中的时候开始,她好像就已经一直在狠瞪着我了——当然这种说法的受害妄想倾向也未免有点太强了。毕竟她也不可能掌握到连我自己也不怎么清楚的入学考试成绩吧。

    而且在那次学级会议时的期末考试中,我只不过是碰巧拿了满分罢了,也不是说我每次数学考试都能拿到比她更高的分数——由于状态的起伏不定,在第一学期的小测验中她也拿过比我更高的成绩,另外就算笼统说是数学也存在着很多方面的内容,在理解度上她应该也有比我更胜一筹的领域。

    她应该也不至于真的打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没有被唤作“欧拉”的理由都在我身上吧。这么说的话,打从心底里渴望被别人称呼为“欧拉”的女生的存在,仔细一想也实在太奇怪了——那该不会是单纯的故意找茬吧?虽然欧拉是任何人都承认的伟大数学家,但就算是这样,想被人称呼为“欧拉”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问题了。比如说我虽然很尊敬羽川翼,但即使如此我也没有想被别人称呼为羽川翼的想法啊。

    我大概是被她误解了。

    正如我也误解了她那样。

    误解更会招来进一步的误解。

    我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这时候感到在意、同时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是……被老仓育讨厌的我,却从来没有对老仓产生过讨厌的感情。我觉得这真的是很少见的现象。对讨厌自己的对象不感到厌恶,在人际关系中基本上是非常难以做到的事情。不,当然也不至于说喜欢啦——对于平时一直讨厌我、即使算不上是攻击也还是经常找机会刁难我、经常狠狠地瞪着我的她,我的性格还没有扭曲到会提高对她的好感的地步。但是,即使觉得老仓育的这种态度很不愉快,我还是无法讨厌她。

    无论如何也是这样。

    究竟是为什么?

    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件事恐怕是比思考她为什么如此讨厌我更加重要的问题——为什么我无法讨厌她呢?难道在对我来说“合不来”、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不搭调的直江津高中的学生们之中,尽管不能说是抱有好的印象,但相对来说还是对她比较认同吗?

    但是,我的性格也还没有天真到光因为对方是一个擅长数学的人、喜爱数学的人就产生认同感的地步——并没有那么单纯。虽然这确实是我难以否定她的一个理由,但是对于几乎毫无同情余地的自灭行为导致无法再呆在学校、没有再回来上学的她,我还是一直铭记在脑海里无法挥脱——如果说这里面存在着某个理由,那一定就是跟学习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我是这样想的。

    对于估计以后不会再碰面的她,我曾经是这么想的。但是因为跟两年后重新回到学校的她重逢,我却不得不再次直面这个问题。

    不,不光是直面这么简单。

    这次我还必须求出答案——求出问题的解答。为什么她会讨厌我,还有为什么我无法讨厌她,她对我来说是什么,我对她来说又是什么,还有彼此都不是对方的什么,我将要得出这些问题的答案。那是历经两年才被揭开的真相——同时也是时隔五年才被揭开的真相。

    那是被揭开。

    是被揭露的真相。

    当然也没有必要以这种夸张的说辞来卖关子。

    或者干脆在最开始的时候给出解答也没有问题。我和她的对立果然还是跟数学有着很深的联系,而我对她来说就是更甚于杀父仇人的存在——同时也是连杀父仇人也不如的存在。既有难以忘记的事情——也有已经忘记的事情。

    我说不记得做过什么被她讨厌的事。

    也仅仅是因为我忘记了而已。

    那么就以数学的方式——

    或者说就像推理小说那样,以冠冕堂皇的开场白引出题目吧——当老仓育讨厌阿良良木的时候,请证明阿良良木历无法讨厌老仓育的事实。

    但是关于忍野扇的事情可以忽略不计。

    002

    重访母校总有一种难为情的感觉——不瞒各位,自从毕业以后,我就一次都没有再踏入过公立七百一中学。明明就在徒步可以到达的范围内,在近三年的时间里我却一次都没有去过——不过既然拿到了毕业证书,我自然也没理由特意跑回初中的学校去,要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就我来说,也没有参加过可以作为OB回来访问的社团活动。[OB:oldboy,和制英语,指毕业生。]

    老实说,自己过去曾经是初中生的事情,我也几乎全部忘记了——但是像这样一踏入令人怀念的校门,当时的记忆就顿时像奔流一般在我的脑海里翻涌打转。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甚至是无关重要的小事,或者是令人尴尬的事情。

    我回忆了起来。

    这些延绵不绝地涌上脑海的记忆的共通点,就是都存在着“羞耻”的感觉——但是在这些被唤醒的记忆中,却没有老仓向我提起的要素。

    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也什么都想不到。

    “呵呵呵,这里就是阿良良木学长就读的中学吗——说起来也的确是有着非同寻常的风貌呢。”

    依然是一脸笑眯眯地站在我身旁的小扇说道——这种不知道她究竟是说真还是说笑的态度,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叔父那里继承过来的。

    根本没什么非同寻常不非同寻常的,七百一中学本来就是非常普通的、非常非常普通的、根本没有任何特征可言的地方都市里的一所中学而已。

    ……不过即使如此,因为自己曾经在这里上过学,所以在心理上也会有种特别的感觉。

    小扇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但是,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啊。不管我毕业了还是怎么样,中学这个地方也依然在照常运作呢——”

    “那是当然的啦。只为你而存在的地方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嘛。即使对你来说是重要的场所,也不意味着你对场所来说是重要的存在——你还真是愚蠢呢。”

    真是的,太愚蠢了呀。

    小扇笑了起来。

    ……嗯,我说的话也许真的是非常可笑吧——至少总比无话可说的反应要稍微好一点。时间是下午四点左右,完成了今天学业的现役初中生们,都向在校门前驻足而立的我们投来讶异的目光,随后就各自踏上归途了。正如我过去所做的那样,理所当然地踏上归途——然后到了明天,他们又会照常回到学校来上课。认为这样的循环将会永远持续下去,殊不知在毕业后这种循环将会戛然而止——

    “那个,阿良良木学长的令妹们,是不是也在这里就读呢?”

    “别对我的妹妹用那么过分的敬语。不,不是啦——她们上的是私立学校。”

    “啊啊,是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姐妹呢……话说回来,栂之木二中究竟是什么的略称呢?”

    “是栂之木第二中学的略称啦。而就读这所七百一中学的是名叫千石抚子的朋友……真糟糕,早知道就该事前跟她取得联系,让她陪同一下就好了。”

    虽说是毕业生,但是一旦这样踏入校内,我还是会感到有点畏缩。毕竟现在的世间并不安宁,虽然不至于被当成可疑人物,但要是在周围转来转去的话,说不定还会被老师叫住问话什么的。

    “没事的啦,阿良良木学长。你没必要感到不安,只要挺起胸膛就行了,就当是回到了三年前的感觉。”

    小扇以鼓励的口吻说道。她似乎并没有对高中生踏入初中学校产生纠结的感觉——当然她和我不一样,对直到去年还是初中生的小扇来说,高中生走进初中学校也许并不是什么值得苦恼的事情。

    不过跟我不同的是,她对这所七百一中学没有任何了解,既没有来过也没有听说过,也就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她就算感到不安也是很正常的事——

    “啊哈哈,如果那么说的话,对我来说基本上所有的场所都是陌生的地方啦——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小扇就重新迈出了停住的脚步。

    步幅相当小。

    “我们走吧,阿良良木学长。这样愣愣地站在校门前反而更像可疑人物呢——搞不好会被报警的哦。必须迅速行动才行。快去快回,就是所谓的touchandgo了。是鞋箱吗?”

    “啊,嗯,是鞋箱。”

    看到小扇往前走,我慌忙跟了上去。昨天一起被关在教室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小扇的行动力和行动速度实在让我佩服不已。总是在思前想后、被思考束缚而往往变得无法动弹的我,一直都被行动力强的她拉得团团转。就是摇摇晃晃的感觉。所以,我怀着身为前辈必须起带头作用的决心,开始大步大步地迈出步子,走在她的前头。

    “鞋箱——老仓是这么说的。不过也不知道有多大的可信性。毕竟是那家伙说的话,说不定只是为了捉弄我才随便乱说的。”

    “随便乱说吗——那也是有可能的事情,有可能发生的故事。因为这世上总是有很多会说谎的人呢。”

    小扇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虽然也不算是去郊游的气氛,不过对小扇来说,这毕竟是与己无关的事啦。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去鞋箱也只能是白费力气了——不过对我来说,光是能跟尊敬的阿良良木学长同行,就已经是一段很有意义的放学后时间啦。”

    “尊敬什么的,能同行什么的,那些神原的口头禅般的台词,你就别说了吧——小扇,我可没什么值得你尊敬的啊。”

    “哎呀,那就是你的自觉有所欠缺啦——阿良良木学长。即使光是我听说到的内容,你这半年来在这个小镇上所经历过的怪异谈就包含着无数值得我尊敬的要素。难道你是打算让我一一列举出来吗?你可别说连这个也没有记忆了哦。”

    “记忆……”

    “嗯,就是记忆。”

    “…………”

    当然,关于那方面的事情我确实不能说没有记忆——那么小扇那种明显是受到神原影响的说话方式,我也只有不加追究了吗?

    是不加追究,还是忍耐,又或者是无视呢。

    不,尽管那也是早晚都必须处理的问题,但现在对我来说不得不马上解决的迫切问题,却是老仓育的问题。

    实际上,那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并不是说只要我忍耐就能解决的——连续两年没有上学的她突然回校,就给我们留下了这样的课题。

    我不能再悠哉游哉地耗下去了。

    不过自从那次学级会之后就没有回校的老仓,在临毕业前再次回到学校……这件事本身的确也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呵呵呵,还真是不可思议的偶然呢,世界上原来还会有这样的事。我刚从阿良良木学长口中听说了老仓学姐的事情,没想到第二天那个老仓学姐就跟阿良良木学长重逢了——实在是相当巧合的奇缘呢。”

    “嗯,我的确吃了一惊——而且我连自己跟她在同一个班这件事也不知道。”

    ……在如此长的时间里我都一直不知道这件事,这才是让我惊讶的部分。不管对周围人多么的不感兴趣、是个经常脱离班级圈子的人……不过我确认了一下,发现出席名单上的确写着她的名字。今年在立场上明明是副班长的我却没有认识到这个事实,这、这也许是应该被责备的职务怠慢行为——难道是故意排除在意识之外了?把她的名字隔离自己的意识——因为无论如何她的名字都会让我想起那次学级会的事情。

    记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真是的,人生果然是惊讶的连续呢。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可以说正因为这样才会快乐。”

    “不过这一次是正好跟快乐相反的状况啦。”

    虽然小扇看起来很开心,但我实际上却觉得心情沉重——如果明天以后还将继续发生类似今天的事情,我可就顾不上应考复习了。

    没错,真正可怕地是今天发生的事仅仅是前哨战——在本战爆发之前,我必须尽快做好准备。

    “所以——就是鞋箱吗。”

    “啊啊,就是鞋箱了。”

    不过实际上并不是鞋箱,正确来说应该是脱鞋用的橱柜——这个时代应该也没有初中生会穿木屐来上学吧(而且那本来就是违反校规的做法)。

    我和小扇走进中学的校舍——来到了鞋箱的前面。不,老仓所说的并不是鞋箱——而是鞋箱的里面。

    鞋箱的里面……

    “那么,究竟是哪个鞋箱呢?阿良良木学长在一年级时使用过的。”

    小扇的提问——

    “啊啊……应该在一年级生的角落……”

    我边说边带路。

    鞋箱的角落这个说法虽然很奇怪(也许是应该称为区域的吧),但毕竟是反射性地脱口而出的话,我也没有办法。而且也没有订正的必要——我走在小扇的前头。如果跟我就读的时候一样的话,就一定在这里。

    “……没想到还记得这么清楚,真让我吃惊啊——与其说是头脑的记忆,倒不如说是身体的记忆。”

    直到刚才为止,我明明连中学的存在本身都是一片模糊的印象啊。

    但是现在这样走起来,就好像双脚认得路似的——自然而然地向前迈步。

    “呵呵呵,是这样吗。不过我也因为经常要到处转学,这种感觉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就是之前明明不存在于意识中的记忆突然间被挖掘出来的感觉。不过人的记忆实际上是一种相当随意的东西啦——”

    明明知道自己还记得,以为自己回忆了起来。

    但实际上那也有可能跟事实完全不一样——听小扇说着这些可怕的话,我不禁感到有点不安,不过我最终还是特定了绝对是自己当年使用过的那个鞋箱。

    特定。

    理所当然的是,现在是别的学生在使用,所以那个鞋箱的名牌上不可能像五年前一样写着“阿良良木”的名字……

    “噢~是这里吗。初中一年级的阿良良木学长每天就是在这里脱鞋穿鞋的呀——真是感慨万千呢。”

    “哪里有什么感慨万千嘛……我为什么要对脱鞋穿鞋这种事怀抱感慨啊。”

    “当时是什么样的小孩子呢?”

    “小孩子……”

    那已经是初中一年级了啊。

    话虽如此,站在高中生的角度,认为初中一年级是小孩子或许也是很自然的事。实际上,当时的我确实是一个幼稚无比的小孩子——幼稚到对公正和正义的存在没有丝毫怀疑的程度。

    而且还一直告诫自己必须做正确的事情——是的,没错。那就跟我的妹妹们的活动……火炎姐妹一样。

    虽然自我意识相当肥大,不过那大概是小孩子身为小孩子的证明吧。

    “哎呀呀?突然默不作声的,怎么了吗?阿良良木学长。真是的,你这样沉默起来的话,那种男子汉气概就得到更进一步的提升,那就会被我迷恋上了哦?”

    “不……”

    “被我迷恋上可是很麻烦的哦?”

    “嗯,那一定会很麻烦吧,的确……”

    怎么回事呢?

    跟神原不一样,如果是这孩子的话,就算这样对我说一些奉承抬举的话,我也丝毫不会产生那种心头痒痒的感觉。其中一个原因是我能感觉到她是怀着开玩笑(或者是恶意)的打算来说的——从这个意义说,神原的那种夸张地称赞之词,看来还是具备着让人感觉到是发自心底的实话的说服力(诚意?)呢。

    “我是在想该怎么做好呢——虽然按照老仓所说的来到这里,但接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鞋箱,初中一年级的时候用过的鞋箱——鞋箱的里面。虽然我当时觉得只有实际上来看一看,但是现在尽管来到这里看,我能记起来的东西就这么多了。

    这里就是终点——无法再往前走了。

    让我来到这个地方,老仓究竟想跟我说些什么呢?不,虽然老仓也没说过要我回去看初中学校的鞋箱……

    那么她究竟是想表达些什么呢?

    “你说接下来要怎么做,这个难道还用问吗?阿良良木学长。当然是要打开鞋箱来看啦,嘿!”

    说完,小扇就以无比流畅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向那个鞋箱——向我初中一年级时用过的那个鞋箱伸出了手。

    一下子就把它打开了。

    喂喂——我不由得煞白了脸。不,根据老仓所说,关键就在于鞋箱的里面,所以最终来说当然也还是要打开这个鞋箱才能解决问题。但是现在,却是由另一个人——天真烂漫的(虽然无法确定)不认识的初中一年级使用的、不属于我的鞋箱。虽然未经许可就踏入校内区域也是个大问题,但这可是一个学生的个人鞋箱。这并不是可以毫不考虑个人隐私问题就随便打开的东西,所以我才在这个步骤上止步不前——认为调查工作碰到了壁垒,结果小扇却像跨栏赛跑似的轻而易举就跨过了这道壁垒,越过了这道终点的指示牌。

    实在是可怕的忍野血统。

    为了调查,可以轻易抛开琐碎的伦理观——昨天被关在教室里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了,这孩子简直就像是为了调查事件而诞生似的。

    即决即断。

    虽然我对她这种想到就做的行动力感到无比佩服,但还是希望她在行动之前先跟我说一声。

    “啊哈哈,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守着,等使用这个鞋箱的学生出现,然后慢慢说明情况让对方打开鞋箱给我们看——采用这种慢悠悠的作战方案吧?”

    “不,我觉得这是很妥当的方案啊……”

    “阿良良木学长还真有耐性耶——虽然这也可以说是你的优点,但是有耐性不一定能活得久。要是在这里对初中生展开埋伏作战,我们就真的变成可疑人物了。明朗的未来也要白白浪费了。”

    “但就算是这样,擅自打开初中生的鞋箱不是更容易引起问题的行动吗?”

    “要是被发现,我就会谎称要向这个孩子的鞋箱里放情书,所以没事的。世界上到处都是说谎的人,那么就算我说谎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吧——而你则是为了陪伴内向的我来到这里的可靠的学长,就用这样的设定。”

    “啊啊,原来如此,这个设定还不错。我的角色定位也很好啊。不过小扇,从名牌的笔迹来看,说不定是女生啊,这个鞋箱的使用者。”

    “那样的话就当作是阿良良木学长想要在鞋箱里放情书吧,而我就是陪你来的后辈。”

    “为了给初一的女生放情书还要后辈陪着自己来的高三学生,这设定一下子也变得太糟糕了吧……我的角色定位的落差也太大了啊。”

    “哎呀呀,不过话说回来,鞋箱里放的就只有拖鞋,那么说现在的使用者已经回家了哦。不管怎么说,想在事前征求许可也是不可能的。总之结果万岁。嗯?哎呀呀?”

    小扇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了鞋箱里。我的请求都被当作了耳边风,似乎把结果万岁当成了称赞语的她,又一次实施了即决即断的行动。怎么回事呢?难道拖鞋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但是小扇从鞋箱里取出来的却不是拖鞋。

    三。

    那是三个——信封。

    “信……信封?”

    咦?

    刚才明明只是开玩笑的语气——在这个时代,还有情书?恋文?而且还是三封?怎么,这个鞋箱现在的主人、已经放学回家去的初中一年级生,原来是这么受欢迎的人吗?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

    还是说是哪部轻小说的主人公吗?

    难道现在这所中学已经展开着那样的故事情节了吗?

    “嗯~不,阿良良木学长,看你喜不自禁的样子我真的不忍心说,很遗憾这并不像是情书哦——而且寄信人也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不,虽然我不怎么明白……当然也没有喜不自禁,小扇,不管如何也不能把人家的私信拿出来啊,快放回去吧。”

    这时候我实在不得不责备她了。我可不是为了侵害素不相识的初中生的隐私才重访母校的啊。

    可是小扇却摆出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没有啦。”

    她说道。

    “请你看清楚啦,这个信封——你看你看,外面用很大的字体分别写着a’、b’、c’的字样。是用手写的哦。笔迹看来是一样的,但如果是情书,我想应该不会标上这么奇怪的字母编号吧?”

    那样就变成情书字母了呀——小扇说道。

    这的确很奇怪,或者说是奇妙——而且那“a”、“b”、“c”都用的是数学课上用的手写体标记,这就更显得奇妙了。唔唔,初中一年级正好是从算数转化为数学的阶段,所以就是刚开始使用这些标记方式的时期——不,我说啊。

    “都说不能随便看别人的私信了啊。你知道吗,小扇,就算为了调查也还是——”

    “不过,这个可是写给阿良良木学长的信哦?”

    小扇把信封翻过来让我看。

    上面的确是这么写着的。

    “1-3给阿良良木君”。

    三封都一样。

    “咦……?”

    “究竟是怎么回事呀,这个——哎呀呀,真的是不可思议呢,真的很难理解呢~”

    小扇以诡异的微笑这么说着——而我,在那个时候,却像闪电般的回忆了起来。

    几乎连老仓想说的话——

    以及其他的事情都全部忘掉的地步。

    我想起来了。

    原来如此,的确没错。

    人的记忆真的是非常随便——而我的人生,似乎也是马马虎虎的感觉。

    003

    因为唤醒的记忆似乎还处于混乱之中——所以我就先把具体经过说出来吧。就是让我重访那让我感到难为情也非常怀念的母校的具体经过。

    在跟转校生·忍野扇一起被关在教室里、后来成功脱身的第二天早晨,在回去教室的时候却在走廊被羽川拦住了。她跟我说老仓育就在教室里面——经过两年的时间,她又重新回到了学校。

    “阿良良木君,你好像是跟她关系不太好的吧?所以在进教室前,我觉得你还是有个心理准备比较好。”

    不愧是班长中的班长。

    万物的班长·羽川翼。

    她的关照真是无微不至——假如两年前的一年三班的班长是她的话,那次学级会议大概就不会以那个结果告终了吧。

    那样的惨剧应该是可以避免的。不过假如羽川在那个班里,搞不好连不清不楚的真犯人也会被特定……那样一来,会变成什么样呢?恐怕也不能一概而论地说“那样会更好”吧……

    关于那次学级会议的事情,包括我和战场原在内,班里的学生都一直守口如瓶,羽川当然是不可能知道具体经过的吧——不过看来我和老仓的不和本来就相当有名。就连那次学级会议,也被人说成是我故意陷害老仓的圈套——这完全莫须有的罪名啊。

    羽川并没有向我提出“阿良良木君,你跟老仓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这样的问题。她大概是认为自己不应该插手这件事吧——不过即使如此,那也是目前暂时是这样而已。

    假如以后我和老仓在教室里闹出了难以无视的问题,羽川作为班长一定会对我和战场原展开积极地调查吧。

    ……那就真的让我头疼了。

    我不想被人知道,那次学级会议的事情。

    在那样的学级会议中我担当着议长的这件事,我实在不想被羽川知道。当然,羽川并不会因此对我产生批判的感情——反而应该会很温柔地引导我,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很不愿意告诉她那既不是可以怀着轻松心情说出来的事,我也不想怀着沉重的心情说出来。

    话说昨天我为什么会把那连忍都没有告诉的两年前的事情向小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呢?直到现在我也感到很不可思议——虽说是陷入了只有那样做才能脱离密室的状况。

    那么一来,我就不得不跟久违地回到学校的老仓尽可能建立起来和平关系——只要能继续风平浪静地过学校生活,羽川应该也不会刻意展开调查吧。是不是先跟战场原商量好让她别说出来比较好呢?虽然我本来也不知道她对那件事有什么看法……

    而且那个时候的她和现在的她,在想法上也有很大的区别吧。

    “哈哈哈~”

    我发出了几声干笑。

    你担心过头了,羽川——我本来是为了表达这个意思才发出的笑声,不过看来还是失败了,只见羽川正以看着奇怪东西的眼神注视着我。在朋友脑子有问题的时候,人大概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吧——我的笑容真的有那么僵硬吗。

    于是我还是直接说道:

    “你不用担心的。”

    虽然我本来是想先清清嗓子的。

    “就算说关系不好,那也是两年前的事了,我已经没有放在心上。一点也没有。虽然很感谢你的关照,不过就算我刚才直接走进教室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啦。”

    “嗯,嗯嗯?是吗?”

    “啊啊,没错没错。对方多半也早就把我忘了吧。”

    面对陷入思索的羽川,我拍着胸口保证道——但是这好像也失败了,反而招来了羽川的不信任感。

    因为——

    “我刚才就是被那位老仓同学问起,现在阿良良木君怎么样,现在阿良良木君在做什么,现在阿良良木君是什么样子等等。”

    ……就是这样子。

    她还清清楚楚地记着我,而且还对我非常在意——好可怕。我突然变得很不愿意走进教室了。如果不是出席日数的问题,我甚至想直接转身跑回家里去。

    “她还问你有没有长高了,平时在吃些什么东西,一般几点钟会来学校什么的。”

    “问得也太多了吧……”

    “要是不回答也有点不妥,所以我就回答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无、无关痛痒的事情?”

    “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啦,比如你当副班长,最近变得比较认真……就这么多了。”

    不过像小忍的事情什么的,跟怪异有关的事情我当然是没有说啦——羽川说道。嗯,那些就已经是“有关痛痒”的事情了。

    “还有,因为感觉有点危险,我连战场原同学的事也没说——毕竟她也还没有回来学校啦。不过阿良良木君,在战场原同学回来学校之前,我想你还是先整理好头绪比较好呢。”

    “头绪……”

    “就是说,你先跟她谈一谈吧?毕竟是同班同学,要在剩下的几个月里一直不打交道也是很难的哦。”

    “唔唔……”

    就好像我盘算着以后尽可能无视老仓的存在这个想法都被她看穿了似的。

    在教室里能不能找到哪个死角位置呢……

    “要是让班上的气氛恶化我也会很困扰的。老仓同学那边好像还有心结没有解开,但阿良良木君你说已经没有放在心上了,那应该是可以对她让一下步的吧?”

    什么——

    我的发言竟然被抓住痛脚了。

    不过也没什么让不让步的,只要她还维持着两年前的姿态,那么那里就是禁止进入的区域……根本不知道会踩中什么样的地雷。

    据说在地雷之中还存在着故意不施加致命伤、通过只破坏腿部来让受害者遭受更大的痛苦的种类……

    她是要我走上去吗?

    “不过你先等一下,阿良良木君。我接下来想和保科老师商量一下关于老仓同学复学的手续问题——所以要到教师办公室去一趟。阿良良木君你也一起来吗?”

    “唔……”

    老仓其实也不是休学状态,所以复学只是为了容易理解才这么说的吧。不过羽川既然要暂时离开教室,这对我来说就是个好机会。而且我已经掌握了“战场原还没有回到学校”这个情报——也就是说只要现在走进教室,里面就没有我必须注意视线的人物了。

    好机会。

    千载难逢。

    虽然我这种必须注意视线的人物就只有两个的人生也有点那个,不过这也毫无疑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我恭敬有礼地推辞了(说是推辞了,不过在某种意义上也等于是职务怠慢)羽川的邀请——

    “在你回来之前,我就先把老仓的事情解决掉吧。”

    我说道。

    “离毕业还有半年,我当然也想度过愉快的青春时光啦。”

    “是吗……阿良良木君也成长了呢。”

    虽然羽川满怀感慨地这么说,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句敷衍之词,而且——在她回来之前把事情解决的宣言,当然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了。

    004

    我走进了教室——长期为老仓保留着的“空座位”跟我的座位之间有着相当远的距离,因此,我心中也自然产生了某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因为尽管在羽川面前说了那样的话——当然就算没有说也一样——而不能完全无视老仓的存在,我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有先把书包放到座位上歇一口气的时间。然后我就趁这段时间观察老仓的动静,再根据她的态度和氛围来考虑相应的对策——就是这样的战术。也就是类似于“计算速度快的人在读题目的时候已经开始思考”这样的、可以说是超前式的手法,但是以这个手法打出的球却变成了死球。不,并不是变成了死球——而是根本就没有办法执行。

    老仓正坐在我的座位上。

    ……羽川有没有把这个情报也告诉她就先不说吧,毕竟“阿良良木历的座位在哪里”这种程度的情报,只要随便找个人打听就知道了——毕竟这个班里也不是没有以前的一年三班学生。不,她就算要找人问,大概也不会选一年三班的人,多半会故意避开吧。

    老仓她——

    总而言之,就在我准备采用假动作的战术时,老仓却先发制人了——与其说是先发制人,这甚至可以说是洗礼,但是要说这有点不对劲的话也的确是有点不对劲。虽然我的确是一直被老仓讨厌,但是她以前有对我做过这么露骨的找茬般的行动吗?这样子几乎就相当于攻击了啊。跟物理性的暴力没什么两样。就好像在向我挑战的感觉——为了回应她的宣战布告,我差点就想干脆坐到老仓的座位(一直空着的那个座位)上算了,但就算在这时候回应她的挑衅也只会让局面陷入胶着状态。在这种时候我才必须保持冷静沉着的绅士态度,于是就踩着不慌不忙的、及其优雅的脚步,就像走在红地毯上的电影明星、或者说是行婚礼时的新娘一般,朝着老仓坐着的自己座位的方向走去。

    虽然脑海里冒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比喻就已经证明我实际上内心的强烈动摇,不过我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这里,是我的座位。”

    我的语气很平静。

    真的很平静。

    “唔?咦,你不就是老仓吗?没错,你是老仓啊!呜哇,真吓了我一跳!就是很久很久的两年前,在我一年级生的时候跟我同班的那个老仓啊!你还记得我吗,一定忘了吧!我是学号二号的阿良良木啊!我的学号是二号!”

    我的个人资料就只有学号这一项。

    这本来是把“在你眼中,我就是那么没价值的人吧,howmuch!”这个意思极其巧妙地隐含在其中的自我介绍,然而老仓她——

    “……我当然记得。”

    却以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简直低沉到了谷底。

    就像是从地狱深渊响起的声音一样阴暗深沉。在这半年里我遇到过数次危机,面对过一大堆危险人物,被逼到了绝境,然而即使是那样的我,听到她的声音也忍不住畏缩了起来。

    我至今为止积累的经验都完全不奏效——这家伙在近两年来究竟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啊——阿良良木。”

    老仓的语气就像在呼唤恶魔的名字一样,充满憎恨地直呼我的名字。与其说是直呼,倒不如说是唾弃的感觉。完全没有任何接近的余地。

    简直就是禁止进入的圣域,或者说就像隔着一道透明的障壁。

    又或者——只是深深地谷底吗。

    “我很开心你还记得我……学号二号的阿良良木,真的很开心啊。”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两年没见的老仓。当然,经过两年的时间她是有成长的——从“高中一年级生”变成了“高中三年级生”。在我的记忆中的她本来还有一些稚气的印象,现在那些细节都已经完全消失了。但是,要说最引人注目的变化,就是她的眼神——那狠狠地盯着我的视线。

    视线。

    她的视线变得比两年前更加锐利——简直就是能从身上刮下一块肉的感觉。如果我不是因为这两年来沉迷游戏而导致视力下降的话,那或许就是她对我的厌恶感也随着时间推移有所增加了吧——这么说来,这与其说是成长,倒不如说是负成长了。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成长——但即使如此,为什么她对我的厌恶感也会持续增加啊。

    我和她明明都没有见面。

    “那个,这里,是我的座位啊。”

    我重新说了一次,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现在面对的人堪比猛兽,只要我心绪不稳,那我很快就会被对方吞噬殆尽。在捕食者面前,我必须以沉着冷静的态度来面对才行。

    “你看来过得很好呢,跟我不一样。”

    猛兽忽略了我的台词。

    然后淡淡一笑——非常体贴的是,她还特意把笑容并不一定是好意的体现这个道理告诉了我。

    “我的人生都因为你而变得乱七八糟了。”

    “都因为我……”

    我起初还搞不懂她到底在说哪件事,但是转念一想,她难道是在说那次学级会议的事吗?不对不对,那样说也太奇怪了吧。虽然那次事件的确是导致老仓不回校的原因,她认为自己的人生因此而变得乱七八糟的这个主张,我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那次事件纯粹是老仓的自灭行为——这是所有人都一致公认的。她完全是自作自受,根本就不应该去恨其他人。还是说她相信了那个是我有意陷害她的谣言?在此基础上,她说不定还觉得我就是那次事件中的真正犯人?

    那也太荒唐了——尽管我这么想,但这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因为着说到底都只是个人的猜测。如果只是猜测的话,那不管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由一个人来进行的多数制投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全会一致通过的。

    只要老仓觉得我是犯人,那我就是犯人。

    只要老仓觉得是我陷害她的,那事实就是如此——

    “你好像过得很幸福嘛。”

    老仓继续说道。

    我察觉到她说话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就好像不怎么习惯说话、对音量的控制有点生硬似的,发出来的是稍微有点沙哑的、类似颤音的声音。

    可能是因为她两年没来学校,所以已经好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吧。既然如此,说一些过度刺激她的话大概也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但是要问该怎样做才算明智,事到如今我也想不出来。

    无论是什么明智的做法,在她面前恐怕都是白费力气。

    我现在后悔了,刚才果然是应该跟羽川一起去教师办公室的,但是这世上却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真令人羡慕呀,当我躲在自己家的时候,你就在认真学习,为考上心仪的大学而努力,还交上了女朋友。阿良良木的人生真的是一帆风顺呢。”

    “……这都是托你的福。”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这句话。

    果然她打听我相关情报的对象并不仅仅是羽川一个——虽然说我认真学习还有可能,但我并不认为羽川会把我要报考大学之类的隐私情报都告诉她。虽然羽川说过有隐瞒我跟战场原的事情,但我跟战场原的关系毕竟不是秘密,当然也很容易从其他人口中探听到,因此这样的调查结果也并不值得惊讶。

    但是,她真的很病态。

    真的是病得不轻。

    经过两年后重回学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探我的消息。被她问到的人会怎么想呢,这家伙跟阿良良木历究竟有怎样的一段过去呢?实际上,羽川也对老仓的不正常行为感到担心,所以才会事先给我忠告——不过虽然她特意给了我建议,对我来说最终却还是白费工夫。

    ……虽然两年前的老仓也很尖酸刻薄,但她在处理人际关系上从没像现在这么病态。

    果然是那次事件改变了她吗。

    而且还是朝着更扭曲的方向发展——越来越严重。

    “托我的福?托我的福?哈哈……我一直都没来学校,能对你做什么事?”

    “不,那是……”

    连基本的社交辞令都被对方挑刺。

    她的眼神简直要把我吞了似的。

    “哼,不过阿良良木你要上哪所大学都没问题吧,只要你想的话——”

    “怎、怎么可能,我可是吃尽了苦头啊。”

    老仓的话里充满讥讽,我则耸了耸肩膀摆出开玩笑般的姿态。我在努力维持我们两人之间的平衡,不让周遭的气氛变得沉重。但是我的这种努力却不怎么奏效。现在整个教室的气氛都变得异常凝重——我几乎怀疑现在充满这个教室的不是空气而是什么重金属了。没有一个人在说话,所有人的视线似乎都投向了我们。

    看来我在班上的评价又要降低一个等级了。

    为什么我到了这个阶段还要降低自己的评价啊。

    “你没必要那么谦虚,现在的你也还是很擅长数学吧?”

    老仓冷笑着说道。

    我完全猜不透她的真正用意,只能感受到暴露无遗的恶意。

    “你一定觉得欧拉这个名字用在自己身上比我更合适吧。”

    “…………”

    她到现在还在纠结这件事,真是太滑稽了——而且还带着那么强烈的视线,就更显得荒唐可笑了。虽然由我这个被强烈视线盯着的对象物来叙述也有点奇怪。

    “与其说是擅长数学,倒不如说是我最后的救命绳吧——”

    “你现在还在保持满分吗?”

    “不,满分的话——”

    我实在很难说出口。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我的数学就再也没有拿过满分。数学以外的其他科目最近倒是拿过满分,然而就只有数学一直没有拿过满分。

    不可以那样做——

    在我内心某处似乎存在着这样的强迫观念。

    某处——不,存在的位置是很明确的。

    我的强迫观念就在这里。

    “听说你还交上了女朋友……都是因为数学吧。”

    “……咦?不,那不管怎么说也……”

    根本没有关系吧。

    在这么想的同时,我感觉自己已经掌握了一个基本情况——虽然老仓从别人口中得知我有女朋友,却还没有了解到我的女朋友就是战场原。

    因为假如知道这一点,老仓就肯定会对这个话题紧咬不放。阿良良木历竟然得到了那位“深闺的大小姐”、被视为“高岭之花”的战场原黑仪的芳心——这样的大新闻她是决不可能放过的。

    这真是太幸运了。

    把情报透露给老仓的那个人说不定也在途中感觉到了她的某种危险气息——或者说是异样的氛围吧。

    既然如此,在战场原抵校之前,我无论如何也至少要让老仓离开我的座位——然而,我的决心却根本对老仓起不了什么作用。

    “都是多亏了数学嘛。”

    老仓再次说出我听不懂的话。

    “像你这样的家伙……喂喂,你冷静一点吧。”

    面对这时候向我表露出明确敌对态度的老仓,我还是力图采取和平、或者说怀柔的路线,尽量安抚她的情绪。但是即使如此,老仓也还是没有收起矛头,反而露出了更严峻的表情。

    “我讨厌你。”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是两年前在那个教室里也听她说过的话。

    “我讨厌你的这种态度,对任何事都无所谓,不清不楚,容易妥协,完全接受——那个时候你也是……”

    她说到一半,就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不,她似乎是一时被气堵住喉咙说不出话的样子——可以看出她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有怎么说过话,现在突然用这么强烈的语气说起话来,喉咙就变得有点不协调了。

    实际上,她在那之后就稍微咳嗽了几下。

    我担心地走近她——

    “……不要碰我。”

    她马上就拒绝了我的好意。

    语气冷冰冰。

    “用不着你这种人来担心我——就算被你这种人担心,也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是这样么。”

    我离开了她,随她说好了。

    然后我思索了起来。那个时候你也是——老仓刚才这么说。她说的那个时候,当然就是一年级生的时候了吧——难道她说的是我当时劝她尽快结束那次学级会的事情吗?

    说起来,就是因为被我的态度刺激到,她才会做出以多数制投票决定谁是犯人的决断——也不知道该说是决断还是暴行了——难道她是因为这个而反过来怨恨我了?当然那只是站在我的立场上的看法,对她来说那也许是正当的怨恨吧——而且如果她在这两年里都一直怀抱着这种怨恨的话,她这样盯着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虽然毫无道理——但还是可以理解的。

    “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啊。”

    她就这么当着大庭广众,公开说出对我的怨恨。一字一句都充满怨恨和激动。

    “我不想看到你的脸,这个世界有你在真是糟糕透顶了。”

    “……看来——”

    我说道。

    被对方这么猛烈攻击,我就只能站在被动的立场了——我的心情慢慢冷静下来。在猛兽面前,我的心逐渐变得冷静而沉着,或者也可以说是在慢慢地沉淀。其中当然也有对她说的毫无道理的话感到无可奈何的一面,但同时也有因为不知道她会做出些什么事的恐惧感带来的一股寒意。

    对我讨厌到这种地步,在某种意义上说真的很滑稽,正因为如此也显得有点愚蠢——然而即使如此,我还是完全笑不出来。就算能笑出来,也只是强挤出来的假笑吧。

    就像现在的老仓脸上浮现出来的那种异形的笑容一样。

    “看来,你好像很讨厌幸福的人啊。”

    既然你都不想看到我的脸,为什么还要来学校啊——我本来很想对她这么说,但这就相当于对至今为止都没有回校、现在好不容易才回来上学的她说出“不要回学校来”这种残忍的话,所以我就通过将自己的话转化成一般性论调来回避她的攻击。

    但是,她却仿佛在说“你在说什么无聊话嘛”似的摇了摇头。

    “我喜欢幸福的家伙。”

    她说道。

    ……当然,现在的老仓不管我说什么都可能会极力否定吧——我说右她就说左,我说上她就说下。但是就这一点来说,她似乎有着自己的强烈主张。

    “因为光是在旁边看着就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我讨厌的,是那些不知道幸福理由的家伙,那些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福的家伙。”

    “…………”

    “我讨厌以为能凭自己力量沸腾起来的水。我讨厌自以为能自然而然地流转的季节。我讨厌自以为能靠自己升起来的太阳。讨厌,讨厌,讨、讨、讨厌——讨厌,我讨厌你。”

    这时,老仓的眼神闪闪发光。

    灿烂到刺瞎人的眼睛。

    我从来没听过这世上会有这么恶心的光辉。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讨、讨、讨厌。我讨厌一切。无论如何也是那么的讨厌。简直讨厌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老仓……”

    糟了——我心想。

    我误会了——而且还是一个大误会。

    这是在受到攻击的时候,任何人都很容易产生的误会——那就是以为自己是弱者,正在遭受着来自强硬立场的暴力对待的误会,以为不去反击,不去应战的话就只能等死——不,说是误会可能有点过分了。实际上,如果不去反击迎战的话,那确实是会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的吧。

    老仓毫无疑问是对我充满了敌意。

    她正在以充满威胁的攻击姿态面对我,这也是可以确定的——但是,实际上对现在的我来说,就算是被她打得落花流水,我也是不可能对她做出反击行动的。

    假如我面对的是两年前的老仓,那还有点难说。

    但现在是不行的。

    因为,如今的老仓——太脆弱了。

    就好像玻璃工艺品似的,要是我为了保身而作出鲁莽的反击,只要我的手轻轻碰一下,她说不定就会因此彻底碎掉坏掉了。如果我刚才真的反驳她说“那你就别回来学校啊”的话,也不知道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子。看到她以如此危殆的精神状态跟我抗衡,我根本就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说不出口啊。

    她一来到教室就先占了我的座位等我回来,与其说是为了攻击我,倒不如说是一种防御的举动吧?

    她的精神已经丧失了均衡。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难受的感觉。

    当年明明是那么气势凛然地老仓,现在却以如此脆弱、如此虚弱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要是这样的话,我反而更希望看到她以带有更强攻击性的姿态重新回来。

    曾经跟自己展开过激烈对抗的敌人,如今却以超弱化的姿态再次出现在眼前——有谁会想看这种肥皂剧剧情啊?

    刚才我还说她是猛兽,真是大错特错了。

    现在的老仓简直就是一只怯生生的小动物。

    说不定在老仓的眼中,我反而才是一头面目狰狞的猛兽。

    捕食者应该是我才对。

    虽然随便碰触她的话我也会受伤,但她却会被碰的粉碎。

    这是必须控制好出手力度的战力差距。

    “……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阿良良木你是在同情我吗?你在同情我?同、同情什么的,简直连一分钱的价值都没有——”

    “不,老仓,不不,老仓,总之你先冷静下来吧。我现在先去别的地方转转,在这段时间里你就先好好冷静一下吧。这个座位你继续坐着也没关系……”

    说到底,也许就是我的这种态度让老仓感到不耐烦了吧——老仓就好像感到很气愤似的站了起来。我刚说出“她继续坐也没关系”这句话她就站了起来,这种态度从某种意义上说虽然也有着一贯性,但现在可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阿良良木,你,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连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幸福也没想过,悠哉游哉地活到现在。你不知道——你全都忘记了。说什么大学考试,说什么交女朋友——你、你你你你你开什么玩笑。”

    “我、我说啊——老仓。”

    我本来很想说我不是在开玩笑,但就算否定这一点也没有意义吧。对她来说恐怕没有比我摆出认真态度更荒唐的事情了,而且在面对一个精神失衡的人的时候,是绝对不能否定对方的——正如老仓把我说的话全盘否定一样,我也必须全盘肯定她所说的话。

    尽管我这么想,老仓却根本不允许我做出肯定,甚至连发言都不允许。她把我的话打断,连喘息的时间也不给就一味地坚持着自己的主张。

    “就是因为像你这样的人在耀武扬威——我才一直都得不到救赎。我讨厌你,我讨厌那些以为能凭自己的力量生存的人。我讨厌那些以为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能活下去的人。我讨厌那些以为到了关键时刻也能一个人坚持下去的人——我讨厌那些嘴里说着不需要别人帮助也能活下去的人。”

    “…………”

    “人必须得到别人的帮助才能获得幸福——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的笨蛋,我真是讨厌死了。”

    是因为什么原因把她逼近了这样的绝境。

    果然是因为那个学级会议吗?

    还是说在那之后的郁闷的两年?

    还是说,是因为我不知道的其他事情?

    “我、我也觉得人与人之间互相帮忙是很重要的。没错,人只能自己救自己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啦,嗯嗯,我也经常这么想。一个人要生存下去要知恩图报——”

    也许我天生就没有附和别人的口才。没想到要迎合这样的对手竟然是如此的困难。但是,虽然我没办法跟着老仓的思维,但至少我也想替自己辩解一下。

    “不可原谅的是你,阿良良木,你根本就不懂得知恩图报。那全都是自我满足罢了——你的正义什么的。”

    “正义……”

    “还是说你现在还记得?初中一年级时的鞋箱里。”

    鞋箱里?

    她这句话实在太唐突了。

    我完全抓不住重点。初中一年级时的鞋箱里?这是什么意思。字面上不就是上初一时用的鞋箱吗?看到我满脸疑惑,老仓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看吧,果然是这样。”

    她说道。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呀——阿良良木。你不知道自己是由什么构成的。”

    我是由什么构成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对我的内心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也可以说是刺进了我的胸口,就算说是刺穿、贯穿也不为过。

    “……老仓,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我讨厌意思。我讨厌一切。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我失败了吧。

    虽然我以前也不幸地曾经见到过好几次这种状态下的人——而且也知道在这时候最好是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全部倾诉出来,但是要问有什么失败的话,那就是这个地方是众目睽睽之下的教室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争吵和争论,就算情况再怎么严重也可以用“是我不好”来解释过去——可以通过我的恶评来全盘承受下来。

    但是,要是表现出这么激烈的恐慌的歇斯底里似的反应,老仓在教室里的印象就会变得非常糟糕。而且一直都在家休养的她突然回来学校,光是这一点就很容易被戴起有色眼镜来看待了啊。

    老仓育。

    一定要让她冷静下来才行。

    我想了想,决定先扶住她的肩膀摇一摇,然后想想有什么话好说的。但是,我在对她说话之前——当然,其实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让她冷静下来,要问我在这时候可以采取什么正确行动的话,大概就只有用尽全力从这里逃出去了——老仓大喊道:

    “不要碰我,我说过你不要碰我!”

    就像小孩子的语气一样。

    而她采取的行动也同样像小孩子般的不假思索的行为——在我的座位上,就是现在老仓占领的座位上有一支圆珠笔。这是一支极细的圆珠笔。我不知道那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这支笔不是我的,而且也不像老仓的。大概是别人随便放在这里的吧,总之就是在学校里随处可见的普通圆珠笔。老仓一手拿起那支笔——使劲向我触碰着她肩膀的那只手上扎去。

    “…………!”

    当然——

    我也不是在逞强(在现在的老仓面前也用不着逞强吧)。说老实话,我本来是可以避开的。

    经过这半年的激战后,面对这么一个女高中生、而且是一个虚弱状态下地女高中生向我挥来的圆珠笔,我当然是可以轻松避开的。但是,笔尖却扎中了我的手背。

    笔尖扎在我中手骨上停住,并没有贯穿过去——我不由得对此感到一阵安心。要是圆珠笔在贯穿我手背后再刺进老仓的肩膀的话,我故意没有避开的这个行动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假如我把手从老仓的肩膀上抽开,避开她的攻击,那她手中的圆珠笔一定会扎中自己的。所以我才会做出这么突然地反射性地举动。

    实际上,因为这次攻击,老仓似乎稍微回过神来了。

    “啊……”

    她的脸上似乎有几分后悔的神色。

    但是,我已经没有余力去理会管她了。出于两个理由,我现在必须尽快隐藏起手上的伤口才行。

    第一个理由,当然是为了老仓的今后着想——尽管是在众目睽睽下做出的暴力行为,但这个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只是在远处围观着我们的对话。只要隐藏起伤口,那我就可以说“没有刺中”或者是“刚好挡住了”来敷衍过去……应该可以掩盖过去的。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跟我自身利益相关的——当然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可以坚持“没有刺中”的主张——对身体还残留着吸血鬼后遗症的我来说,这种程度的小伤口是很快就会愈合的。

    要是被人看到我伤口愈合的样子就麻烦了。

    虽然我没想到会在学校遭受这样的伤害,但是总而言之,我必须在这时候——趁着老仓还在发呆的这个时候尽快离开这里——

    正当我为了将手背藏起来而故意转过身去的时候,我却停下了双脚。我停下了,也不得不停下。不仅是我的双脚,还有我的一切行动都停顿了下来。

    我连要逃避的思考也停住了。

    因为我看到了她……战场原已经打开了门,走进了教室。

    战场原——

    她以跟过去一样的平静态度——以过去也从没有过的平静态度,看着我被圆珠笔刺中的手背和老仓。

    “…………”

    ……事情会变成怎样呢?

    005

    仔细一看,战场原的腰间附近还依附着像是羽川的物体,而且已经筋疲力尽了。虽然这是极难见到的班长的稀有姿态,不过从她的样子就可以大致上推测出眼前状况的来龙去脉了。也就是说,要问战场原黑仪和羽川翼在教室外面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过程再进入教室的话——

    在那之后,到教师办公室处理老仓的复学(?)手续的羽川,也不知道是在事前还是事后了,总之她就遭遇了回校上学的战场原。看羽川现在的样子,那毫无疑问是可以称之为“遭遇”——然后羽川大概就跟战场原说起了老仓重返学校的事情。羽川当然是对老仓过去曾经跟战场原同班这件事早就有所了解——说不定连我和老仓见面这件事也顺便告诉战场原了。

    虽然羽川可能并没有以太紧迫的语气说出这件事,但是战场原毕竟在比羽川更近的地方目睹了我和老仓的不和,这自然是一个风云突变的紧急情报。

    然后,她就像一阵风似的赶到了教室——后面还拖着羽川。也就是说她过去身为田径社王牌队员的脚力依然不减当年吗——难道是重新锻炼过了?总而言之,在现在这个可说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时间,战场原(和羽川)在教室了出现了。

    “我要杀了你。”

    战场原说道。

    请大家注意,这是应该已经改过自新后的她所说的台词——虽然是险些要把至今为止所做的努力化为乌有的台词,但也说明了她现在心中已经充满了沉静的怒火。

    “可以用文具刺阿良良木君的就只有我——就算我已经舍弃了那个角色,也不能容忍被别人重新利用。”

    你到底在为什么生气啊?

    你应该为男朋友被刺这件事生气才对吧。

    “战、战场原,等一下。”

    作为班长、而且还是战场原好友的羽川摇摇晃晃地想要制止她,然而却力不从心。

    只见战场原怒火冲冲地走过来。

    那家伙是非常冲动的类型。

    “……战场原同学。”

    老仓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曾经跟战场原同一个班的。当她还是统率整个一年三班的班长时,在她眼中的战场原是一个体弱多病的优等生。她一定不会忘记战场原的。

    战场原在班上是个不可触碰的存在,我不清楚她跟老仓之间是什么关系,但过去就算再怎么友好,现在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的气氛非常紧张,两人之间的战争简直要一触即发。

    战场原跟老仓都是。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老仓说道。

    她的笑意中带着轻蔑感。

    “原来跟阿良良木交往的人是你,真没想到。”

    “…………”

    听到这句话后,战场原反而冷静下来了。她的危机意识和观察力可比我强多了。一瞬间,她就觉察到老仓育的心理状态了。

    很危殆,而且很脆弱。她已经弱到连反击都做不到了。

    ……不过即使如此,如果是过去的战场原,她恐怕还是会跟老仓继续抗衡下去的吧——

    “……羽川同学,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拽着我的。”

    战场原说出这句话。

    “对不起,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没事吗?”

    被她拉到这里的羽川又确认了一次后,就放开了手……虽然在这里她是最善良最有常识的一人,但我总觉得她正因为这样才抽中了这支下下签。

    “没事的,谢谢你,感谢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帮我。”

    “不客气……”

    “作为报答,下次我会好好给你当抱枕的。”

    “战场原同学,在学校说这种话还是有点……”

    这时,我反射性地把被圆珠笔弄伤的手藏到了身后。

    其实羽川早就发现了,但是她很聪明,知道现在不应该提起我的手。她的视线又移到剑拔弩张的战场原和老仓身上。

    她们两个就像是因为新旧文具的问题而对峙一样。战场原看起来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但是,战场原的不紧张反而刺激到老仓的精神状态。

    其实对于老仓来说,不管任何人对她说话都是一种刺激吧。

    “什么——没什么大不了,你是说我没什么大不了吗?听起来真了不起啊,要不是有我的照顾,你这个病人明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又是贬低人又是摆架子的,你可真忙呢——老仓同学。算了,反正你之前是有照顾过我。你对比自己弱的人都会很温柔吧。”

    战场原用很平静的语气跟对方说话。

    “你现在还对其他人还有病人那么温柔啊。”

    “……看来你的病已经治好了,战场原同学。”

    “没错,托你的福。”

    托你的福,又来这句话了,有可能会再度刺激到老仓的。其实这种话不过是外交辞令,但听在老仓耳中却格外刺耳。

    “阿良良木他开始立志要考大学,是不是因为得到了你的照顾呢?如果是的话——你还是不要对这个人太好了。这家伙是无论别人对他做任何事,他都不会说感谢的。他就觉得自己也可以一个人生存。不管你怎么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他都只会以为是自己的实力来完成的。”

    “唔,也许是吧。”

    喂喂。

    我真的很想否定她的话。但是战场原要是马上否定老仓说的话可能会引起麻烦。不管说什么话,老仓都能在里面挑出骨头。我现在真的很想尽快平息这件事,有什么事私下再慢慢解决吧。

    我正在寻找能让我们私下解决的办法。

    但是,我的努力失败了。我没办法中止现在这个局面,而且羽川也在这里,我真的不知道事情还会怎么发展,太可怕了。

    “但是,我才不会在乎这些事——因为我并不是为了得到回报才这样做的。希望阿良良木君跟我上同样的大学本来就是我的私欲,所以我不会抱有更高的期待。”

    ……战场原完全是以自己必定合格为前提这么说的(当然她是因为推荐入学已经基本确定才这么说的),但是也不知道触到哪片逆鳞了,大概是“并不是为了得到回报”这句话吧,老仓在听到这句话后又再次丧失了理性——突然向战场原的脸颊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

    虽然幸亏我们附近没有文具,不过这其实应该说是老仓比较幸运。要是身边有文具的话,战场原是那种就算用橡皮擦也能反击的人。对她来说,比起用拳头来还击,还不如用橡皮擦的威力大。

    “…………”

    班上所有人都顿时说不出话了。

    来不及阻止的我,因为粗心大意听信战场原而抽离双手的羽川,还有远远看着我们的同学们,还有被打飞的老仓也没有说话。

    倒下的老仓没有爬起来。

    别说站起来了,她连动都动不了——战场原挥向她的拳头让她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这恐怕可以说是石头对布取得胜利的罕见例子吧——但是在这种状况下,即使是获胜的战场原也露出了“糟糕”的表情,尽管脸上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用拳头打也实在是太糟糕了……

    “阿良良木君。”

    战场原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也要晕过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你来收拾吧。”

    咦?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战场原已经晕倒了,就像在早会时听到校长训话的时候会有贫血的学生晕倒一样。

    战场原晕倒的声音比老仓晕倒的时候还夸张。

    完全是无法控制的晕倒。

    她晕倒的动作实在非常完美,简直是连我也难以分辨出真假的假死动作——于是,最后的结局是两个女生可怜地晕倒,才算结束了早上的这场骚动。

    换句话说,事后处理就只能由班长羽川和副班长的我来负责了——不过接下来的过程就略去不说吧。因为我是羽川翼的信奉者,所以实在不想叙述她是怎么忙碌作业,还有逐渐变得疲劳困惫的样子。

    006

    然后回忆到此结束,时间又转回到现在。也就是说,我为了确认老仓那奇妙发言的真正含义,在放学后就重访了令人怀念的母校——公立七百一中学,并且来到了鞋箱的前面。

    “咦,怎么?真奇怪啊,这样的回忆内容,可没有说明为什么我会跟小扇一起来到中学这里啊?”

    “讨厌啦,你在说什么,阿良良木学长。阿良良木学长你真的老在说一些奇怪的话。当我恭敬有礼地为昨天的事情来向阿良良木学长道谢的时候,你不是把事情告诉我了嘛——然后不才的我就斗胆提出了要不就重访一下母校看看怎么样’这个建议。既然是我提议的,那当然也不能袖手旁观啦,所以尽管觉得有点自作主张,我还是陪着你一起来这里调查了。”

    因为如果我一起来的话,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呢——小扇说道。

    是这样的吗……?

    不,当然我也不觉得她有什么理由要特意向我说谎,既然小扇这么说,那一定是这样的吧。竟然随便就把自己跟老仓一连串的“战斗”过程告诉别人,我这人做事也真是太轻率了……说不定因为昨天被关在教室里的那件事,我对小扇已经稍微敞开了心扉了吧。如果是这样,那么面对这位昨天才认识的转校生,阿良良木历也变得太有社交性了。

    不过这也算是不错的倾向。

    在完全解决了疑问后,我要面对的就是装在过去用过的鞋箱的三封写给我的信。

    虽然在已毕业将近三年的中学的鞋箱里发现有三封写给我的信这件事本身就非同寻常了——但是写在各个信封表面上的英文字母……

    “a”、“b”、“c”这几个文字——手写体的文字,却给我的精神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老仓育。

    我想起了她对我的谩骂声——这正是让我想起那些早已忘记的事情的三个字。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真的是莫名其妙耶。虽然毫无疑问是写给阿良良木学长的信,但是同一个人同时写三封信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嗯嗯,这真的是个谜——话说有一部经常被人引用的推理古典名作《失窃的信》,但是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叫做《过多的信》呢。如果是犯罪预告的话就更有趣了。”

    “……没必要牵强附会到推理作品上吧,那真的没有必要引用啊。”

    我说道。

    对,这让我回忆起来了——到这里为止的事情我总算回想起来了。在五年前同样面对过三封信的我,在那之后究竟是怎么应对的呢?

    “小扇——只要正常地把那些信封打开,就可以解开谜团了。”

    “是这样吗?嗯嗯,让我看看。”

    说完小扇便开封了。

    行动毫不犹豫是她一贯的风格——虽说开封,但她并没有粗暴地撕掉封口,而是细心地剥开胶水封口,由此可以看出她女孩子细心的一面。五年前的我即使不是直接撕掉,也会打开得更粗暴一点吧……她所打开的,是“a”的信封。

    “嗯?”

    这时候,小扇看着放在里面的纸片,不解其意。根本不需要叫她拿给我看,我知道那信笺上应该是这样写的。

    【“b”的信封是错的哦。要把选择改为“c”的信封吗?】

    ……我想起来了。

    连具体的文面——甚至连各种助词都毫无偏差。

    反而令人不解的是,为什么我至今都忘记了这些事——

    “……阿良良木学长,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在我看来完全是莫名其妙耶——难道是暗号之类的东西吗?”

    “与其说是暗号倒不如说是谜题吧,这个。”

    “??学长你连看都不看就说些什么呀?”

    小扇说完,便把信笺递给我——文面和我预料中的一样,那充满稚气感觉的手写文字,也跟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即使告诉我这就是我五年前收到的信的实物我也可能会相信——但是,这不可能。五年前的信,不可能会在这里。

    ……那么,我把那些信都放到哪里去了呢?

    我收到的、改变了我的人生的、那几封信。

    在什么地方——失去了。

    为什么——不见了。

    “虽然看你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但是阿良良木学长,这东西究竟哪里算谜题了?就算问我要不要改成c’的信封,但说什么b’是错的,我也莫名其妙呀——”

    “就是那个叫蒙提霍尔问题’的著名谜题啦。只要是数学迷,任何人都肯定遇到过的概率游戏——”

    我向小扇说明道。

    是我过去曾经听说过的、同样的说明。

    “蒙提霍尔问题?那是什么呀,难道是天文学的什么东西?就像黑洞、白洞之类的——”

    “不,这个所谓的蒙特霍尔,是一个电视节目的名字,和这个问题本身的内容没什么关系。是概率论里常有的、直觉和答案不一样的那种问题啦。”

    “直觉和答案不一样?也就是说像悖论。因为答案和现实并没有矛盾。”

    “哎,是这样没错……只不过,这不算悖论。因为答案和现实并没有矛盾。”

    蒙提霍尔问题。

    有“A”、“B”、“C”三扇门,其中一扇里面,隐藏着豪华奖品——玩家,可以从这三扇门之中,选出自己的喜欢的一扇门。

    选择完毕之后,节目的主持人,便会从剩下的两扇门之中,打开一扇“错误”的门,并告诉玩家。玩家得到了这个情报,会获得第二次的选择机会——是坚持选择最初的那扇门,或者是改变主意,选择剩下的一扇门。

    简单归纳起来就是这么一个谜题游戏。

    “……啊。”

    小扇点头应道。

    她毕竟是个善于听人说话的、理解力强的孩子,我想这下游戏大致上的信息她应该已经理解了,但在这个基础上,她大概还存在着若干的“那又怎么样啊”的感觉吧。这个游戏究竟哪个部分能让人兴奋呢,她可能会对此觉得不可思议。

    看到小扇这样的反应,我就像催促似的——

    “你觉得怎么样?”

    这么向她问道。

    就像过去我曾经被问的那样。

    “这个,就算你问我怎么样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呀。不过,这个a’的信封里面的信笺正在模仿那个谜题游戏,这一点我倒是明白了。”

    “如果是小扇的话会怎么做?虽然小扇刚才选了a’的信封,但现在得知了b’的信封不对的情报,那么要把选择改成c’吗?”

    “……唔嗯——”

    小扇将空空如也的a’信封,与c’信封互相比照了一下。然后她思考了大约五秒钟——

    “这个问题,是重选还是不重选,在概率上不是一样的吗?”

    她这么认为的那样,这个问题如果不是有较高数学素养的人,那他们一开始肯定会这么回答。

    “假设之后才告诉你答案,如果A’、B’、C’其中一个是对的话,那么猜中的概率就是三分之一对吧。在最开始选择之前就告诉你B’是错的话那倒另说。”

    “是啊。但是这个问题,其实重新选择答案’才是对的——要把选择从A’,改成C’。”

    “是这样吗?”

    虽然小扇出于礼貌地提出了反问,但看起来她的好奇心并没有受到太大刺激。似乎选错了也没什么不甘心的。当然,而且要说到概率变化的问题,思考方式就会变得有些复杂,所以对不感兴趣的人来说会很无趣。

    虽然五年前的我好奇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但如果要求小扇也作出同样的反应,那也未免太过分吧。

    “为什么是这样呢?好想知道呀~~请告诉我吧,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以不怎么想知道的表情说道。

    虽然我很高兴她这么顾虑我的感受,但反正要顾虑的话,那真希望她能做得再巧妙一些。

    这样一来,我就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毫不理会对方感不感兴趣而自顾自地说个不停的数学痴似的,心里不禁有点难受,但把这件事的说明省略掉的话就接不上三封信的话题,因此我只能假装没有察觉到小扇的郁闷样子,把话题继续说下去。

    要假装反应迟钝也挺费神的。

    “作为最通俗的说明,就是不要把这个谜题考虑成只有三扇门,而是考虑成有一百扇门的谜题。从一百扇门里,选出一扇你觉得后面放有豪华奖品的门。”

    “选好了。然后呢?”

    “从剩下的九十九扇门之中,打开九十八扇错误的门——剩下的一扇门,虽然不知道是对的还是错的,但这时候如果跟你说可以重新再选一次,你会怎么办?”

    “在这种情况下……”

    小扇像是沉思一般地看着鞋箱。她可能是将排列在这里的鞋箱,当成是蒙提霍尔问题的图解——这种机智过去的我并没有。先不说是否对数学有兴趣,从基本上来说,她果然是个脑子转得快的女孩子吧。

    假设这些鞋箱里面有一个是正确的——自己选择了其中一个——然后,留下唯一的一个,其它全被明示是错误的——

    “……嗯,在那个情况下,我应该会改变选择啦。”

    “对吧?”

    “但是这个,问题已经不一样了吧?”

    她向我表示不满。

    看来她还是没能接受。

    虽然一定程度上我也预料到了……

    “从三扇门之中选出一扇然后消除一个选项,和从一百扇之中选出一扇然后消除九十八个选项,我并不觉得是同一个问题呀。”

    “唔,那也对啦……”

    在这种情况下,以九十九分之一的几率幸存下来的最后选项,看起来会比自己最先选择的百分之一要更加正确,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即使被要求以同样的道理来接受只有三扇门的情况,在感觉上也有点难以理解——不过这本来就不是感觉的问题,是一个数学问题,所以这倒也理所当然。

    “那么,就把我听来的答案告诉你吧。”

    我决定详细讲解一下——欲速则不达。

    看来归根结底这才是最快的捷径。

    近路并不必然是捷径——吗。

    “首先来考虑一下A’是正确答案的情况吧。这是当你改变选择就肯定会选错的情况。游戏主持人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打开B’门还是C’门都没有关系,不管怎样,只要玩家改变选择就肯定会选错。所以只要不改就会猜中——因此,如果A’是正确答案的话,不改会更加有利。没错吧?”

    “是的。这个我能理解。”

    “那么接下来考虑B’是正确答案的情况。在这种情况里,既然玩家选择了一共有两个错误答案之一的A’,那么主持人就不得不打开C’的门。也就是说玩家第二次选择只可能是A’或者B’。改变选择的话就选对’,不改变的话就选错’——那么,在正确答案是B’的情况里,改变选择会更加有利。”

    “原来如此。嗯,这个我也能理解。”

    “最后是C’是正确答案的情况——这个和B’是正确答案的情况过程是一样的。既然玩家选了A’、正确答案是C’,那么主持人就只能打开B’。这样一来第二次选择就是A’或者C’的二选一,不改变就选错,改变就选对,所以改变会更加有利。”

    “是——这样吗。”

    “预估A’、B’、C’这些选项各自是正确答案的三种情况,其中改变选项更有利的情况有两种,改变之后会吃亏的情况有一种。那就是说不改变才选对的概率是三分之一,改变会更有利的概率是三分之二。”

    当然,无论玩家第一次选了“B”、又或者是选了“C”,后面的计算还是一样的——所以,在蒙提霍尔问题里玩家最适当的行动,就是“改变选项”。

    这个证明,让当时还是初中一年生的我的心灵受到了震撼——但是,小扇的反应,虽说不算冷淡——

    “是吗,哦,我理解了。”

    也就是这样了。

    ……没能震撼高中生的心灵吗——不过,这类数学问题最能打动心灵的,可能就是小学高年级到初中左右的学生了。这样一想,我还真是在一个好时期,遇到了这个问题。

    不,与其说遇到……

    倒不如说是被介绍吧——是别人告诉我的。

    也就是把那三封信放进我鞋箱里的人物。

    “顺便问一下,阿良良木学长。那个电视节目,是明知这个道理还举办那种游戏的吗?那节目是为了让观众观赏玩家被人类的直觉阻挠、无法选出最佳答案的样子吗?”

    “不,听说不是这样的——直到被杂志指出之前,节目制作成员也好观众也好,似乎都不认为改变选项在概率上会有两倍的有利情况。要说不可思议的话那也确实很不可思议。”

    实际上真的很不可思议。

    总是让人对“那为什么他们会想出一个步骤如此奇怪的游戏来”这件事产生疑问——如果他们觉得概率上没有变化的话,那举办一个正常的、从三扇门中选出一扇的游戏,和这个游戏不是一样吗。即使想制造出倒数式的演出效果,也实在太没有意义了。

    正因为这问题以蒙提霍尔问题的名义,提示了一个感觉上存在不协调感地答案,它才成为了一个著名的话题——但问题比这个存在违和感的答案更早存在的现象,怎么说呢,就像认为怪异比奇怪现象更早存在一样,引起了一种恶心的本末倒置的现象。

    就像在说孩子比父母更早存在的一样,这种违和感反而更强——出题者,究竟是怎样构思出这个游戏的呢?

    “呵呵。是这样吗——哎,的确是有点暗示式呢。”

    “唔?什么又怎么暗示式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自言自语——暂时是这样。一旦说起那个话题就要花很长的时间,所以请不要在意。归纳来说的话,以这个信封的话题来说,那就是把选项从最先打开的信封a’,改成c’才是正确的对吧。”

    不过,我本来早就把a’的信封打开了耶——小扇最后也不忘强调一下这个问题设置得过于肤浅的事实。唔,这一点就只有请她多多包涵了。那三封信,并不是电视节目的企划——寄信人并没有这个意思。

    因为把那些信封放进我鞋箱里的寄信人,和当时的我一样,也只是个初中一年生。

    “那么让我们打开c’的信封来看一看——就继续按对方的想法来做做看吧。哎呀哎呀,这是地图吗?在地图上,好像添了什么记号啊?”

    小扇以非常说明式的口吻说道。一旦知道这就是正确答案,她打开“c”的信封时就完全没有时间间隔——虽然觉得有点不妥,但这种行动力还是应该学习一下的吧。

    如果今天早上,在那骚动之中,我能发挥出小扇至少一半的行动力,应该就不会发展成那种情况了。老仓,就算不行起码还有战场原,我至少也应该能阻止其中的一方——

    “也就是说,意思是要学长到地图上指示的地方去吗?嗯嗯……看来,指示的地方离这里并没有多远。宝藏地图——应该不是吧。那么,我想顺便问一下b’的信封里面放着些什么呢?让我看看。”

    小扇轻而易举地连“b”的信封也打开了。

    行动力……

    完全没打算遵守规则——倒不如说,她心中有着完全另一套规则吧。那是一套简直能让其它规则变得无关重要的、极其稳固的规则。

    “哎呀,从一开始就是空的呢,这个信封。就是选错的意思吗。呼嗯——蒙提霍尔问题。只不过这个问题,需要一开始打开a’的信封,这一连串的流程才会成立,但如果我首先打开b’或者c’的信封,那不就变得莫名其妙了吗?”

    “哎,是那样没错——不过对方大概是预测到这种可能性很低吧。一般看见信封上面有三个,又被标上a’、b’、c’的字母,大多数人都会先打开a’啊。”

    “啊啊,那确实也是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嗯嗯——真是巧妙地控制了人的心理呢。我真是大意,竟然完全随大流了。看来,把这些信寄到阿良良木学长鞋箱里的任务,对自己的脑子挺有自信的。无论是表面还是里面,看来都找不到寄信人的署名——那么……”

    理所当然。

    小扇说道。

    “接下来就要到这个地图所指示的地方去对吧——阿良良木学长追寻记忆之旅。对沿着阿良良木少年足迹而旅行的一行人来说。”

    “嗯……是啊。”

    我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既然我已经回忆起了几乎整个过程,要说在这时候结束旅行也没有问题的话,那确实也没有问题。也就是说我要在这时候告诉小扇旅行结束也是可以的——既然本来就是为了我的事情才让她陪着来的,这样做或许才是作为学长应有的行动。只不过已经来到这份上,不去看看的话,也很难让自己就此罢休的。

    那个地方——阿良良木少年在整个夏天里每天都必去的那个地方。

    我是无论如何也必须去的。

    “走吧,小扇。去地图上指示的坐标——咦,怎么?”

    我又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因为,小扇不知不觉之间,从我的鞋箱前消失了——看来她没等我作出反应就已经开始了行动。

    饶了我吧。

    这不让我装模作样也没装好吗。

    再积极也要有个限度吧,既然这样那为什么特意向我确认嘛。就算说是我的母校,在旅途中也别把同伴丢下啊——我一边想一边追上小扇。考虑到她如此强的行动力,我甚至担心她搞不好已经走出校外了,不过她只是走了一小段路就停了下来,所以我很轻松就追上了她。

    是在等行动判断迟缓的我吗。

    她所站的地方是鞋箱——是二年级生的区域。

    看起来百无聊赖的小扇,正眺望着写在鞋箱上的名牌。

    “抱歉抱歉,小扇,让你久等了。”

    虽然擅自先走出去的人是小扇,但责备她这一点也没有意义,于是我就这样道歉了。至于小扇——

    “没什么没什么,不要紧啦,愚者。请不用介意。”

    她这样答道,然后再次踏出脚步——虽然我已经习惯被她称呼为愚者了,但突然被她这么叫还是会吓一跳。

    “唔……”

    我不由自主地望向周围的鞋箱,发现其中有一个写着千石的名字。不过既然是这个中学的学生,那么她的鞋箱会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唔唔?总觉得小扇刚才一直在看着那个鞋箱——是我的错觉吗?

    007

    我和小扇按照装在信封“c”里的地图指示来到的地方,是离公立七百一中学不远的新兴住宅区中的所谓旗杆地,建在四面都被民居团团围住的那个地方的是一座废屋。所以与其说是建在那里,倒不如说是崩塌在那里更准确——如果用植物来打比方,那就像是一颗枯树的感觉。但是这座废屋却是我经常来的地方。

    是初中一年级的阿良良木历经常来的地方。

    “嗯嗯,传说中我叔父逗留在这个小镇的时候用作生活起居的补习学校废墟,是不是也跟这个差不多呢?阿良良木学长。”

    “啊啊……的确没错。”

    这个座落在凹陷位置的废屋,的确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如今已经不存在的那座废弃楼的姿态。这么说来,就连回忆的深厚程度也可以说是不相伯仲的。但是既然如此,我平时经常去那座废弃楼访问的忍野——为了向忍供给血液——我明明是来来往往了那么多次,为什么在这段时间里却一次都没有想起过这座废屋呢?本来的话至少也应该回想起一次的啊。

    现在想起来,这还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终于理解了老仓所说的话。

    我讨厌以为能靠自己的力量沸腾起来的水。

    我讨厌那些不知道自己幸福理由的家伙。

    厚着脸皮活到现在,不懂得知恩图报——原来如此。

    她说的确实没错——完全是不偏不倚,正中核心。完全忘记了这座废屋存在的我,就算被人说是忘记了我之所以是我的理由也毫不过分。

    这就跟忘记了自己父母的名字没什么两样。

    羞耻——不。

    是耻辱。

    莫非小扇刚才所说的“暗示式”就是指这个吗?就像怪异比奇怪更早存在那样——然而说出这句话的小扇——

    “破破烂烂好像很危险呢。连基本的管理都没做好,这不只是任凭风吹雨打吗?我和叔父不一样是有洁癖的,所以绝对不可能住在这种地方。别开玩笑了。”

    却毫不留情地把我回忆中的地方贬得一文不值——当然,如果说我对此并不生气那是骗人的,可是作为直到刚才为止都忘记了这个地方的人,就算说生气也有点缺乏说服力吧。

    恬不知耻——虚情假意,而且还死皮赖脸。

    况且跟叔父不一样,身为年轻女生的小扇对这种废屋感到讨厌,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我在这里见面的,可是个女孩子哦。”

    我说道。女孩子——我一边回忆着那个女孩子的样子一边说道。

    “我在这座废屋里,和一个女孩子会合——”

    “嗯嗯,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耶。”

    面对感慨不已的我,小扇的言词则显得非常辛辣,语气中连一丝情感都感受不到。看来她真的不喜欢这座废屋——但是,这份感情似乎没能使她本质里的调查魂产生萎缩,在对话告一段落后,她便立即看向废屋正门的名牌部分。

    虽说看向那边,但是在名牌的位置上却并没有理应嵌在那里的名牌。那里只是粗暴地贴着老旧的胶带而已。名牌旁边的门铃就连试摁一下的必要都没有,一眼就能看出是坏掉了。

    “但是,既然有名牌的痕迹,那就是说这座废屋原本可能是一户普通的民居吧?毕竟周围也全是住宅。”

    “谁知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不知道。就连那里曾经有过名牌这一点,当时还是初中一年级生的我也完全没有意识过。”

    对于这方面,小扇果然很敏锐——即使门铃摁不响,也可以在实地考察之中,把握住应该把握的重点。

    “——只不过,我与其说是实地考察,倒不如说是为了做作业才来这里。民居吗……”

    我再次抬头望向废屋。跟忍野一样在那个补习学校废墟里住宿过的我,现在说这样的话虽然有点不妥,但我还是对走进去感到有点踌躇。并不是因为很不卫生,而是它看起来还有着随时会倒塌的危险——但是既然来到这里,也不可能在外面随便看看就转头回去吧。

    做事不可半途而废——不对。

    一不做二不休——才是。

    不,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像是本末倒置的感觉吧……

    “——我当时,叫这里做幽灵屋子。”

    “呵呵,幽灵屋子是吗——在整个夏天里都到幽灵屋子里来,那就是有幽灵出没吗,总觉得故事突然多了点怪谈的味道呢。”

    “嗯,也对啦……是古风的怪谈。”

    我一边说一边打开正门,走进屋内。毕竟即使是这样的地方也应该存在着所有者,因此这可能算是非法入侵,但如果不进去的话事情就不会有所进展。走进屋内,同时还让我产生了一种不脱鞋踏进自己心中的心情,但是这种感觉我也不得不无视了。

    为了面对自己。

    为了面对自己的过去——

    “呵呵。虽然人类是一种不得不面向未来活下去的生物,但有时过去也会追上自己——应该是这样的吧?这次的案例,就是这么一回事。当然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人在很多时候都会忘记一些很重大的事情而活下去的吧——然后,又因为一些偶发的契机而回忆起来,结果就大吃一惊。呵呵呵,如果只是吓一跳就能了结的怪谈,那倒是万万岁——”

    小扇也跟在我身后,然后踩着轻盈的跳步在石头上轻快地移动,到达了玄关。虽然因为角度问题从正门无法看见,但那大门的把手上还挂着一块生锈的牌匾。

    “待售地。”

    虽然管理公司的名字与联络地址也记载在牌匾下面,但因为红茶色的锈斑而看不清楚——怎么说呢,现在恐怕就连那间管理公司是否存在也是个疑问。

    “……话说回来,这块牌匾在我来的时候还没有的啊。大概,是从五年前的那个时候开始更换了管理人吧——”

    然后管理公司说不定也更换了不只一两次。五年就是一段如此之长的时间——在带有回忆附加价值的我看来,这里和那时候并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一座幽灵屋子。但是拥有不死神的吸血鬼就另当别论,一座普通的建筑物是决不可能永恒不变的。

    “幽灵屋子”这个称谓,也只是我擅自决定的称呼而已。

    废屋说到底——也还是一座废屋。

    “呵呵,说得也是呢。不过无论如何,在夜晚我是绝对不想来这里的。阿良良木学长,我们可在天黑之前回去哦。”

    “嗯,我当然知道——我也没打算让你陪我到那么晚。”

    我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快到下午五点。

    只不过,这个季节一到黄昏就会在转眼之间变黑,所以如果要“在天黑之前回去”,那么可以说剩余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

    我将手放在大门的把手上。出乎意料的——是应该这么说,还是应该说是理所当然呢——大门被锁上了,只有卡住的手感而已。

    那么果然是换了不知道呢哪一家管理公司吧——以前我来这里的时候,大门是没有上锁的。

    简直就像欢迎我一样。

    大门是开着的。

    “唔,虽然强行撬开应该也能做到,不过……那么我们就找个窗户进去好了,小扇。反正窗户可以随便打碎,所以不管从哪里都可以进去里面。”

    就在我提出这个温和提议的同一时刻,小扇已经开始行动了。看来我说的话她就只听了前半部分——虽说被风吹雨打而变得破旧不堪,但大门依然维持着能看出是大门的完整度。然而,小扇却一上来就对这扇门撞过去。

    不是吧。

    看到门打不开就用肩膀猛撞过去的处理方式(肩撞攻击?),我就只在推理电视剧里见过啊——究竟有多痴迷推理作品啊,这孩子。

    作为一个实际问题,不管屋内是密室状况还是犯人固守在里面又或者是其它什么情况,用身体撞击大门的手段来弄开紧闭大门的这种做法据说是非常没有效率的。因为用身体撞击的话受力面积过大,威力会分散。要撞的话就得集中于一点、向门锁附近猛踹一脚反而更加合理——听说机动部队在闯入封闭场所的时候,会犹如撞钟槌打钟一般地撞破大门——但是,那扇门的寿命似乎已经到了不需要讲这种道理的地步,在高中一年级女生那可谓纤细的体格所做出的可爱撞击下,那扇门便轻而易举地向里面倒了下去。

    “来,我们快进去吧,阿良良木学长。听到刚才的声音,近邻的居民可能会向警察报案呢。”

    小扇说完便快步走进屋内——原本就很迅速的行动似乎更进一步加速了。这样的小扇,让我要跟上她已经竭尽了全力——总觉得,这本来应该是我追寻自己记忆的旅行,但是不知不觉之间——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就像被小扇完全掌握了主导权似的。

    “如果有警察来,我会用迷路了’的借口来应付,所以阿良良木学长,请和我对好口供啊。”

    “为什么你好像很习惯的样子啊……”

    虽然我话里带有愕然的意思,但说不定小扇真的可能很熟悉这样的状况。从刚才的口吻来判断,小扇决不会是一个痴迷废屋的女生,但即使如此她肯定也是像叔父那样,平时就一直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实地考察。那么在当地的现场,即使被警察盘问、被邻近居民报警,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她在进入七百一中学的时候,也频繁地注意有没有警察在附近。

    经常一边注意警察的动静一边活动——看来她虽然表面很正派,实际上却是个超级不良少女。不过,在一边警惕当局一边生活的意义上说,我和她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所以我也无法以学长的立场来斥责她的这种行动。

    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唇舌。

    “没问题,我会对好的。虽然到了高中这年纪,迷路是个令人羞耻的借口,但我可不想走投无路啊。”

    “走投无路?嗯,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扇指责我的话。

    “阿良良木学长,虽然那当然会惹人生气,但被警察盘问这点小事,再怎么说也不会导致你走投无路吧?他们基本上来说都是站在善良市民这边的,你这是有多胆小啊。”

    “不,你想想,依照我的这种情况,毕竟父母都是警官,所以——”

    “父母都是警官!”

    小扇产生了激烈的反应。

    哎呀?

    为什么我,会把这个说出来?

    阿良良木家的父母两个都是警察这件事,我一直都尽量不告诉别人,明明是我最重大的隐私情报啊——明明是一级的机密,就算面对羽川和战场原我都没有主动说出来的情报,为什么我会将它透露给一个昨天才刚刚认识的转校生?

    实在难以置信。

    只能认为我实在太松懈了。

    只能认为是我来到了令人怀念的地方而导致整个人都放松警惕了——但是,无论我怎么后悔,也不可能把已经说出口的话收回来。而且对于推理痴的小扇来说,“双亲是警官”这个关键词语,似乎真的相当“美味”,她就像咬住鱼钩不肯放的鱼似的说道:

    “为什么一开始不把这个告诉我呀,真过分耶竟然瞒着我,这不是很棒吗,阿良良木学长!”

    “不,我想这绝对不是什么从一开始就跟别人说的话吧——”

    “近亲之中竟然有警官,这不是推理作品王道中的王道吗。哎呀哎呀,虽然我本来就觉得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学长,但没想到你竟然是王啊!”

    “……嗯,是很多啊,那种推理作品。”

    这一点与其说是推理小说,我觉得更应该更像是推理电视剧的设定——不过听她这么一说,记得日本推理小说界的实力派浅见光彦好像就是这样的。

    “怎么,既然这样不就反而没必要担心了吗。就算接到报警,有个警察骑着自行车赶来,阿良良木学长的父母不是也会把你救出来吗。调查的警官会说,哎呀,没想到您竟然会是阿良良木警察厅长官家的公子!’”

    “我父母的职位可没有高到那种程度啊。而且,我父母也不会在那种时候帮自己的孩子解围。”

    我别扭地答道。

    别扭,或者说痛苦。

    虽然我不想说太多父母的事,但是被人这样紧咬着话题不放,要毫无说明地中断话题,又或者改变话题是很难的——真的很善于听人说话啊,小扇。

    我本来也应该没有这么口直心快才对……

    “反而是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也绝对不允许做任何邪门歪道的事,是这种严格的父母。小时候,我搞恶作剧结果被带到附近的派出所里教训了一顿。”

    “被带到派出所?那肯定,很可怕吧——可能会成为心理阴影。”

    哎呀。

    已经成了吧,大概。

    相当严重的心理阴影。

    那也是,构成现在的我的一部分过去——我是由各种各样的东西形成和构成的。问题是我对此究竟有何种程度的把握——何种程度的记忆。

    不知道自己由什么构成的家伙令人讨厌——老仓这么说过。在已经回忆起这栋废屋的现在,她想表达的意思,我也不是不能明白。

    将这里的事。

    将那个少女忘记并悠然自得地活着的我——对自己由什么构成的问题,确实是不知道。

    简直就像没有记住一样。

    “虽然最近一段时间没遭受过那种教训,但如果要被辅导的话,我完全预想不到会有怎样的教训等着我。因为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有,就更难以想象了。”

    而且在大约半年前的时候,在高中成了吊车尾的我差点就被父母抛弃了,所以虽然这可能只是杞人忧天,但在这方面的关系终于出现和解兆头的现在,会导致这种兆头化为乌有的事,即使是仍处于逆反期之中的我不想去干。

    “所以呢,小扇,我们还是竭尽全力地害怕警察吧。在有事的时候,很抱歉,请动真格地扮演一个柔弱的女高中生。”

    “啊哈哈。嗯,不过就算不装模作样,我本来就是个柔弱的女高中生啦——请放心吧。就算说错话,我也不会作证说被阿良良木学长强行带进这座废屋里的。”

    “这错的也太离谱了吧。”

    岂止辅导,那可是会被逮捕的啊。

    究竟要怎样才会错说成这句话。

    于是,我们没有理会损坏的(我不会说是弄坏的)大门,走进了废屋的里面——理所当然的,我们没有脱掉鞋子。虽然礼仪做法上脱掉鞋子才更符合日本人的习惯,但废屋里不可能会有给来客穿上的拖鞋。

    走廊的状态当然不可能让有洁癖症的小扇随意走动,而且如果光脚踩中散乱的玻璃,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木片或者金属片的话,搞不好就不仅仅是受伤那么简单了。破伤风这种病症,和普通生活的距离并没有多远。

    “说到破伤风的话,阿良良木学长。”

    和走进屋内时的步调相比要减缓了几分,小扇一边在走廊上走一边向我提问道。步调缓慢,是因为屋里没通电(虽然即使有通电,荧光灯也一个不留地全碎掉了)使得屋内一片昏暗,而且身为实地考察者的她,仍在一边检查周围一边前进。我也按自己的步调,抱着怀古的心情看着周围,因此对她的步调也不感觉特别缓慢。

    “被老仓学姐刺中的手背没事吧?”

    “嗯?怎么,你是在担心我吗?”

    “这当然了。作为你的忠实后辈,我忍野扇怎么可能不担心阿良良木学长的身体呀——请小心一点哦,因为你的身体不只属于你一个。”

    小扇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也是戏弄我的话的那一类吧——回想一下可以发现忍野说的笑话也是这样,忍野一族对笑的理解实在令人搞不懂。究竟,这一族是有多么远离尘世啊。

    “不用你担心,如你所知我有着吸血鬼的体质。已经治愈得连痕迹都没有了。幸好,在之后的骚动中……”

    在那场有两名女生相继晕倒的骚动中。

    “关于我被圆珠笔刺中的事,总有一种不了了之的感觉。在这个意义上,还真多亏了战场原。”

    “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这可能意味着阿良良木学长在教室里没有存在感呢——甚至会让事情糊里糊涂地烟消云散。这一点跟两年前相比也没有变化吧。”

    小扇笑呵呵地说道。

    果然是被她当傻瓜了吗。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补充说道:

    “结果,老仓今天这一天一直在保健室里度过——明明难得来上学啊。”

    顺便一提,战场原已经早退了。她本来是同样被带到了保健室,但据说趁保健老师稍微不注意的时候消失了——她该不会是怪盗吧。

    “啊哈哈,是吗是吗。羽川学姐的辛劳真令人同情呢。”

    “就是啊——就是希望尽可能减轻她那值得同情的辛劳,我才会这样踏上追寻记忆的旅行……不过看来这也没有白费工夫。虽然对我来说,这似乎并不是值得高兴的结果……”

    “大概吧,假如说我有一点能指出的话——”

    说完,小扇便回头望着我。

    “老仓学姐,因为两年前学级会上发生的事,对阿良良木学长怀恨在心的可能性——这个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唔?”

    “因为诸如被阿良良木学长陷害、阿良良木学长就是在复习会里泄露标准答案的犯人之类的误解,而对阿良良木学长心存怨恨的可能性,我认为极低。你问为什么吗?”

    小扇愉快地说道。

    不过我可没有问为什么。

    虽然蒙提霍尔问题似乎没让她觉得多有趣,但算上前些天教室里的事,这孩子基本上来说还是很喜欢“谜”和“解谜”之类的事情吧。她的洁癖症可能也是想将混乱的状况整理好的性格的体现。虽然这样也可以说她果然只是一个单纯的推理痴……不过尽管我没有发问,但听她这么一说,我就忍不住想想要听听她所说的可能性低的理由。

    “很简单。因为老仓学姐来学校了。”

    “呃?这是什么意思啊?”

    说起来这也很不可思议。

    是个谜。

    自从那次多数制投票以来,在两年里贯彻不回校方针的老仓,为什么到了今天会突然回来呢——连前兆都没有。简直就像我那个密室状态的教室里面和小扇两个人一起继续开学级会并分析出犯人的事成为了她回校的契机似的,但要在这个方面找出相关性,恐怕会很荒谬吧。按顺序发生的事情并不必然存在着因果关系——这种现象,连刮起风的话桶店便会大赚都算不上。

    “你问这是什么意思吗,阿良良木学长,这个嘛——羽川学姐本来不就说过吗。铁条老师请了产假,然后老仓学姐则仿佛故意跟她错开时间似的回到了学校——”

    “…………”

    是说过啊。

    我记得。

    虽然因为之后的骚动,让我完全忘掉了……

    “也就是说呢,我认为老仓学姐是在铁条老师在直江津高中消失之后,才能够回校上学。”

    “……简单来说,就是那家伙已经知道那时候的犯人究竟是谁了吗。”

    已经知道——不如说,她早已知道吧。

    老仓——

    她在多数制投票的时候。

    在要求认为老仓是犯人的人举手的时候,她可能看见了举手的铁条,又或者是之后的两年里,在她本人所谓的“一直呆在家里”的时间里想到的,实际情况如何我并不清楚——但总之她知道了,陷害自己的人,就是自己的班主任老师。

    “…………”

    即使知道这一点,对老仓来说,事情应该也不会有任何好转吧——反倒是正因为知道了这一点,她可能更不敢来学校了。如果是我的话,即使听说铁条离开了学校,说不定我还是不敢回校。

    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她应该算是一个意志力很强的人。

    “意志力很强——是吗?不好说呢,我甚至会觉得,老仓学姐像是在自己虐待自己来取乐一样。”

    “自虐……”

    “她其实很脆弱,又或者说是个重度弱者吧。特意让自己置身于苦境,故意把自己逼入苦境——虽然结果她有什么愿望我并不清楚,说不定是那种所谓的迂回自杀呢?不管面临着多么残酷的遭遇,她可能还觉得自己的破灭还不足够——”

    那是一种坏心眼的口吻——虽然可能正因为从未见过面,她才能如此辛辣地评价老仓,但小扇的话,即使老仓就在她面前,她说不定也会说出完全一样的话来。

    即使知道对方脆弱得一触即溃,她可能也会毫不留情地、斩钉截铁地说出来。说她是个愚蠢的人。

    “——总之可以肯定的就是,老仓学姐并没有因为学级会的事情对阿良良木学长抱有怨恨、厌恶的感情。”

    “你说抱有感情……”

    别说得像抱有好感一样啊。

    但是,没错——那么学级会的事情,尽管和她的性格、她的本质变成了那个样子有所关联,也不会直接与讨厌我的理由有关。

    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话说回来要说讨厌我的话,从我们在一年三班的教室里、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开始,那家伙就很讨厌我。

    讨厌——就像杀父仇人一样。

    “讨厌以为能凭自己的力量沸腾起来的水吗,学姐说话可真有趣呢。也就是说老仓学姐,她对不知道自己的历史、忘记自己历史的阿良良木学长的生活方式感到非常不满吧。但是,把这一点探究下去的话也很奇怪。会忘记旧事的人,不是多得很吗。刚才我也说过,就算是我,对小学初中时的自己,也几乎全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甚至会让我觉得我是不是最近才出生的呢,会不会根本就没有过去呢。”

    “你说是不是最近才出生……这是世界五分钟前假说吗。”

    “可是为什么老仓学姐,却只对阿良良木学长一个人,会像杀父仇人一样地讨厌呢?很奇怪呢,很不可思议呢,很奇怪呢——很可怕呢。”

    “可怕……”

    “是的,很可怕。要问为什么的话——就因为不一样。”

    虽然我完全不觉得话说极其风趣的小扇会真的感到害怕,不过的确,说到世界上什么东西可怕的话,那就是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厌恶自己、进而发动攻击的人最可怕。

    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所以没有办法去应对——为了战斗,通常必须首先认识到对方的正义。老仓育认为什么才是正确的、相信什么才是正义——这次也是为了寻找这个问题答案的旅行。

    “哈哈哈。原来如此,说得真妙。只不过,请一定要小心哦,阿良良木学长。虽然不理解对方的正义就不能战斗,但是当结果显示出对方比自己更加正确的话,那还是会没办法战斗。无论是觉得对方和自己一样正确,还是比自己更加正确,只要会这么想——那就没办法战斗了。”

    “…………”

    “哎呀,默不作声呢。莫非你的想法是变成那样的话那也没有关系吗?又或者是已经能想到些什么了吗,对于老仓学姐的正确——然后已经陷入丧失战意的状态了?”

    我可没这么说。

    但是,我确实觉察到了什么——那是可能与老仓的正确表里如一的、阿良良木历的错误。

    觉察到我自己的错误……但是,我还不能说这种想法确实存在。我既不算回忆起了一切,也不能说完全毫无瑕疵地理解了老仓话里的意思——为了把握它,我必须到达,这座废屋的最深部。

    就在那里——我的真相。

    肯定在那里。

    我的故事中理应叙述的,序章与尾声。

    绝对不是独角戏,而是与那个女孩的——对话。

    面对我的沉默,小扇——

    “早知道应该带上手电筒之类的东西呢。”

    一边这么说一边继续往前进。

    “如果有时间准备的话,我就把我的实地考察七道具给带来了。但是放学回家的话,就只带着化妆品而已。”

    “把化妆品带在身上,不是违反校规的吗?”

    “这方面是因为我才刚刚转学。校规之类的东西,我还没有完全掌握哦。”

    虽然小扇可能是打算一边说着对自己有利的话,一边继续探索废屋的内部,但对我来说并没有这个必要——我只需要找到走上二楼之后的一个房间就足够了。

    所以当我走上那看起来一踩就会损坏的危险楼梯——走进那个房间的时候。

    我终于得到了确信。

    “哇啊,里面也很糟糕呢,这房间。阿良良木学长你把这房子称作幽灵房屋,如果这座废屋会出现幽灵的话,那肯定就是这里了吧。”

    小扇的评论毫不留情。

    可能是因为烟尘滚滚,她用手帕盖住了嘴角——表情看起来真的很厌恶。

    “不过嘛,姑且能看见想要修理好这破烂样子的痕迹呢——比如用胶带固定碎裂的窗户玻璃、用油灰填补墙壁的裂痕之类的。管理公司也有在工作——或者说也有过工作的时期?”

    “谁知道。假设他们有工作过,大概也是我来这里之前的那个管理公司吧——因为我来的时候,窗户之类的地方已经是这个鬼样子了。”

    “是这样吗?”

    “是啊。在这个意义上,这里和五年前一点变化都没有。不变。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

    犹如昨天,我闯进的教室一般。

    不,当然,小扇讨厌的尘埃与空气的沉淀,正如实地表现出了时间的流逝,而且实际上时间并不像那种奇怪的现象一样停止了吧。

    但是因为来到了这个房间。

    我的心被一下子拉回到了五年之前。

    这是比时间跳跃还要更像时间跳跃的感觉。

    “那里有一张小茶几对吧?我用过那东西。”

    “用过?用来干什么呢。当椅子吗?”

    “不不……”

    “我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就算假设那茶几真的是椅子,之前说过不想坐别人坐过的椅子的小扇,也不可能会坐那张肮脏、边角也缺了几块的东西——就像五年前我在这里做的一样,只要把脚凑紧一点,应该可以在地板上腾出一块坐的地方,但灰尘这么厚的话,再怎么说要坐下去也太不卫生了,我也这么认为。

    五年前的话我难道连这种事也不介意吗?

    小孩子就是这么初生牛犊不怕虎。

    “为什么阿良良木学长你会在整个夏天里都一直来这座废屋呢?行动真是个谜——难道你是喜欢冒险的小学生吗。”

    “就算被喜欢实地考察的高中生这么说也没有说服力啊。再说,小时候的行动,本来就很难理解吧。都是些没办法说明的事——不知道过去自己为什么会做那种事。思维方式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一点就算现在说不定也一样。

    不是儿童大人的差别,而是过去未来的差别。

    在十年后、二十年后回顾的时候,十八岁的阿良良木历的行动恐怕也会充满谜团——那个时候的我为什么会在废屋里对刚认识不久的转校生讲述自己呢,到时肯定会侧着脑袋思考这种问题。

    ……虽然这一点我现在也觉得是个谜。

    是个现在进行时地持续至今的谜。

    真是的,为什么面对小扇的时候,我会如此的心直口快呢——就连可以随便说个谎蒙混过去的事情,被她问到我也会如实回答。

    当我反应过来已经回答完毕了。

    莫非善于听人说话的小扇,同时也很擅长提问吗?不过忍野也是个明明看起来那么不正经、却很擅长话术的家伙——身为他侄女的小扇,可能也是一样的。毕竟听取调查应该也是实地考察的一个重要要素。

    不管怎么说,我开始了叙述。

    五年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遇见了谁——做了些什么。

    阿良良木历——是由什么构成的。

    叙述。

    讲解。

    008

    五年前。

    也就是初中一年级时的阿良良木历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老实说我也不是记得太清楚,不过当时并不是像现在这么性格扭曲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是非常坦率、非常纯粹、非常正直的……可以说是极其普通的一个小孩子。

    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极其普通的小孩子。

    虽然可能有人说我在撒谎,但是实际上,在迎来反抗期之前的连声音都还没变的小孩子,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感觉——也就是说,我只不过也同样是其中的一分子罢了。当然,这毕竟是自己,我本身也把自己看成是一个特别的孩子,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嗯,很普通——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小孩子罢了。

    当然,丝毫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会被吸血鬼袭击并且导致自己身体带有不死性质的阿良良木少年,如果非要从中找出什么特殊性的话,那就是他的父母是象征着正义、和平和安全的警官这一点了——在他们的影响下,就培育出了我这个人格。

    阿良良木就是这样被养育长大的。

    这是必然的吗。

    还是说父母的教育到那个阶段为止还算是成功的呢——在那个意义上说,阿良良木少年还是一个正义感比较强的少年。

    啊啊,没错。

    虽然我不想承认,不过当时我跟那标榜正义使者的可爱妹妹们差不多,是一名正义感相当强的初中生——当然,我并不具备像她们那样的危险行动力,无论是暴力性(火怜)还是战略性(月火)都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再进一步来说,相对于组织性行动的火炎姐妹,我却更喜欢个人的行动。如果用超级英雄来打比方,那么她们就是超级战队,而我就是假面骑士了。

    ……火炎姐妹也是,要是她们至少是光之美少女的话,那我还会再疼爱她们一点——虽然现在已经比理应疼爱的程度更加疼爱她们了,但总而言之,我对火炎

    姐妹的正义活动并不满意、不管怎么都会采取否定态度的原因,说不定也有着因为会想起过去的自己这个原因。

    同类厌恶——近亲憎恶。

    爱恨交加。

    不,应当承认,说不定我只是单纯觉得很羡慕——我在高中一年生的时候已经完全丧失的正义与正确,她们现在仍然深信不疑。

    这个世界有正确的事情,有正确的事物,无论由谁看来那都是正确的,即使用上多少人也无法去否定,坚信这个道理的她们——现在也很率直、纯真、专一。

    和我不一样。

    和我差远了。

    ……不过总有一天她们应该也会和我碰上同一堵墙,所以那个时候我希望能作为兄长、但那是今后的事——现在我应该叙述的是过去的事情。

    五年前的事情。

    父母的教育仍算成功的时代里的阿良良木历少年,风平浪静地当上了初中生,认真地努力学习。只不过在第一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他有点焦急。不是有点,也许是非常焦急——这是因为,之前发还的期末考试的结果,并不怎么令人如意。

    当然也不是说得到了一个多么悲惨的结果,但已经能看出预兆了——更重要的是,他本人最清楚这一点。

    他觉得,这样下去会很不妙。

    已经到达危险领域了。

    简单来说就是,从小学升到初中之后,因为授课水平的提高,他开始变得难以跟上授课的内容——期中考还只是处于小学课程延长线上一般。

    但是到了期末考的时段,感觉初中的授课内容已经结束了实力测试、开始动起真格来了——特别是数学。

    名字由“算术”变成了“数学”、难度确实提高了的这个学科,阻挡在阿良良木少年的面前。

    如果是已经经历过酸甜苦辣的现在的我,可能不会将事态看得如此严重,会以第二学期继续努力吧之类的想法去转换心态,但这是五年前,是还没有扭曲的——换句话说就是缺乏弹性的阿良良木历。

    感觉这样下去会很不妙——他认为这样下去会无法贯彻自己的正确道路。虽然应该还没有被逼得出现具体字面上的这种想法,但无法完成“学习”这种正确行为,对他来说是一件比数字本身更加羞耻的事。

    刚才我曾经说过,这是父母的教育仍算成功的时候,但在这个意义上的话他们的教育可能是失败的——如果贯彻一种过分强调正确的教育方针,虽然可能孩子确实不会做坏事,但是这样会教育出一个不允许失败的孩子。当出现失败的时候,他便会过分地责备自己,甚至可能无法再次振作起来——会教育出这样的孩子。实际上,我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就变成了那种状态,然后发展到现在。

    不过,在这件事上我并没有怨恨父母,也不可能怨恨。虽然存在着许多芥蒂,而且现在也经常让他们担心,但至少他们一直支持着依靠羽川和战场原而振作起来的我。另外,在教育方法方面,关于在我身上失败的部分,他们在教育两个妹妹的时候似乎有进行过修正,所以现在没什么好说的。

    总而言之,如果要问为什么信奉主义的我的心灵在高中一年级的七月十五日之前都没有挫折,没有在初中一年级的这个时候因为成绩不佳而摔成粉碎的话——那是因为,我在放学的时候,发现鞋箱里面放着三封信。

    “a”、“b”、“c”。

    这样。

    用手写体写在表面的三封信。

    希望各位不要责备他,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情书。以为里面放着三封情书。怎么了,我这不是很受欢迎吗——那是初中一年级的想法。

    对上面写着英文字母这事本身并没有觉得奇怪,而且说实话,光是这件事就一瞬间几乎要让我忘记成绩不佳的事了,但信奉表面的英文字母的字迹,还有背面“阿良良木历君收”的笔迹是一样的,我察觉到看来这事同一个人物寄来的信,于是觉得很不解。

    同一个人,为什么要将三封这么多的信,放进我的鞋箱里呢——面对这个无法合理说明、也就是说和正确相差甚远的状况,他陷入了混乱。

    只不过,这混乱不管怎么说都只是打开了“a”的信封之前的事——看了放在“a”的信封里的信笺内容,我理解到看来这是某种谜题。

    虽然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蒙提霍尔问题,但我对这突然被人摆在眼前的谜题产生了兴趣。与其说兴趣,可能更应该说是被唤起了好奇心——我烦恼了一会儿之后,便打开了“c”的信封。

    当然这并不是在计算过概率、考虑到这种情况改变选择才是最优选择的基础上,将选项由“a”改成“c”的——他并不是这样的天才少年。只是隐约间觉得,既然提出这种问题,那么改变选项应该才是正确答案,就像看出了出题人的意图一样,他打开了“c”的信封。

    这正是如同蒙提霍尔问题一般,有着以出题人并无特别意图的形式而进行问答的可能性,而且那选择本身也并不怎么值得称赞,但在结果上来说这是一个正确答案——不,也可以说即使那不是正确答案也没有关系。不管答对还是答错,反正无论是“b”的信封还是“c”的信封,我最终肯定都会忍不住打开来看的吧——因此不管怎样,我都肯定会前往“c”的信封里的地图上所指示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如此没有警惕,遵循这种寄信人不明的信,在放学途中绕远路,这个问题要在这里说明会很困难——就连我自己,现在回想起来也不是没有产生过“这种奇怪的信不是应该无视吗”的想法。

    只不过,他……

    阿良良木历想知道。

    好奇心。

    喜欢奇妙事物的心。

    喜欢这种感情。

    虽然既没有很好地理解到问题的意图,也不清楚这信有什么意义,但是他——正因为如此才会想去求知。

    了解这个问题的意图,和信的意义。

    年幼的知识好奇心,将他引导至新兴住宅区的废屋中去——这是第一次到访的地区,而且阿良良木少年也不知道这里的尽头竟然会有一座废屋。

    当然,他对这种样子再怎么说也害怕了。

    在一瞬间里他想要回去——毫无理由地对废屋感到害怕。

    虽然并不是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匾,但他觉得这里,会不会是一个不可以进入的地方呢。如果是已经习惯那个补习学校废墟的现在,对那种废屋应该就不会觉得害怕了,但毕竟那时是个初中一年生——精神还没有强韧到能忍受得了这种像是一个人去试胆一样的事。

    信奉正确、相信正义的他,虽然性格憎恨邪恶、对与邪恶作斗争不会感到一丝犹豫(这个方面,现在想起来真是令人面红耳赤),但是他并没有兼备能够对抗恐怖与黑暗的强韧心理。

    能无条件地主张正确事物就是正确的他,对害怕的事物则是无条件地害怕。

    如果在这个时候回家的话,事情便会就此结束,但是实际并没有这样——对我来说真是极其幸运。

    “你来了吗,阿良良木君。”

    这时候。

    废屋之中,出现了一位少女。

    她出现了。

    “你来到这里那就是说,信里的问题,你已经解开了吗?”

    “…………”

    我并未回答,是因为发呆了。一位少女,出现在一座破破烂烂的废屋之中,这种幻想式、倒错式的情景,实在过于非现实——让我一时语塞。

    甚至令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觉间闯入了异世界之中。

    少女那氛围,虚幻得犹如透明一般——少女在我眼里看来就像幽灵一样。所以,没错。

    我就将这座废屋——称呼为幽灵屋子。

    “解——”

    最后我还连孩子气的爱慕虚荣都忘记了,面对看来是寄信人的少女,率直地回答了她。

    “解,不开。虽然改变了选择,但为什么c’是正确答案,我不知道……”[某见:因为妈妈说不会的时候就选C…]

    “是吗。”

    面对这种,像是在说“靠瞎蒙猜中的”一样的回答,少女丝毫没有失望的样子,反而莞尔一笑。

    那笑容看起来非常幸福。

    “那么,首先,从这个问题的解说开始吧。进来吧,阿良良木君。”

    “咦?”

    “来学习吧。让我们一起变得更聪明吧。”

    009

    听到这里,小扇——

    “啊啊——啊哈哈。”

    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的很滑稽呀,怎么说呢。真是的,如果不是出自我坚决拥护的神原学姐的主人阿良良木学长口中的话,这充满虚幻感的回忆,我多半会断言是妄想的产物吧。”

    “说我的回忆充满虚幻感还可以接受,但是说我是神原的主人什么的,这都是那家伙自己妄想出来的设定,你首先把这个给我收回去吧。”

    我暂时中断了叙述,向小扇这么说道。

    “我和神原之间是非常健全的前辈后辈的关系。”

    “呵呵,是这样的吗——我也希望能跟阿良良木学长建立起那样的关系呢。那个,说到哪里来着?也就是说归纳起来,给阿良良木学长写信的就是出现在这座废屋里的少女幽灵吗?”

    “不,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我最初跟怪异扯上关系是在介乎二年级和三年级之间的那个春假,也就是被吸血鬼袭击的那个时候。少女并不是幽灵,而是活人啊——她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是比我先来到这里,在废屋里面等着我罢了。”

    我慌忙说道。

    我不小心用了一种会招致别人误解的说话方式,这下可没资格当说书人了。

    “其实,只要认真看就应该会发现的。倒不如说,本来看第一眼就应该知道才是。因为那个女孩子,正穿着我就读的那所七百一中学的校服。”

    “穿着校服。嗯嗯,说起来,刚才学长说过寄信人是初中一年级生对吧。那就是说……那个女孩子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同级生吗?”

    “就是这样。”

    嗯。

    姑且,算是这样吧——大概。

    “也就是说在这种废屋里,让女孩子等着你吗。阿良良木学长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呢,从那时候开始就是女性杀手呢。”

    小扇随意地取笑我。

    要取笑的话我真希望她能认真点取笑。

    “也就是说归根结底,这些信封可以当成是情书吗?打算把阿良良木学长,叫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然后向学长告白,是那个女孩卖弄小聪明的战术吗?”

    “你说告白……”

    这说话还真奇怪啊。

    不知道这是不是在挖苦我呢。

    “那不是情书啊。当然,也不是卖弄小聪明的战术。再说,不管是同级生还是什么,那女孩和我都是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那之前有过什么交流的对象。”

    “唔嗯,不过,也没有不允许向没有交流的对象寄情书的法律啦——要说的话反而寄情书的人往往会是一个不认识的对象。只不过,以情书来说,这样还是很奇异吧。用数学的、那么什么什么问题来引起别人的兴趣这种方法。”

    “是啊。实际上,我们完全没有发展到那个方向去。据她本人所说,似乎还有好几个寄了信的对象。但是收到那些信、来到废屋这个会合地点的人,似乎就只有我一个。”

    “傻乎乎地去到那里的人。”

    “傻乎乎地……嗯,的确是傻呼呼啦。”

    或许也可以说是莫名其妙地去到那里。

    要说我太缺乏危机意识的话那确实没错。

    不仅遵循信里的邀请而来到废屋,之后受不认识的少女邀请而走进废屋里面,这以一个小孩子的行动来说也很危险。未免太不警惕和轻率了。只不过,正因为有这种危险的行动——才会有现在的我。

    “至少如果没有那一个夏天的话,我应该会很难学好数学——而且大概还会讨厌数学吧。恐怕连进入直江津高中都做不到。”

    这样一来,也不可能遇见羽川和战场原——虽然后面会怎么发展这很难说,但肯定会变成和现在的我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我。

    ……这个,还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原来如此啊——总觉得,我好像也能看出什么来了。老仓学姐,她究竟想对阿良良木学长说些什么——只不过嘛,现在还没有把事情完全联系起来。随便下判断太轻率了,首先还是把愚蠢的阿良良木学长的故事听到最后吧。”

    “嗯……也对啦。因为事情的重点现在才开始。”

    “倒不如说请老实交待吧,阿良良木学长。我并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轻蔑阿良良木学长的——即使在傻乎乎地来到这个废屋为止的部分里纯粹是因为知识的好奇心,顺应别人的邀请而被带进废屋里面,是因为那个幽灵少女很可爱吧?”

    “别把别人的回忆贬低成低俗事啊!”

    “没有啦。”

    面对声音变得粗鲁起来的我,小扇则是毫不动摇,表现得飘飘然的。

    “初一的男生就是那个样子的吧。想法就是只要女孩子可爱的话那就可以对吧?这个部分我可不会退让的喔,否则的话,阿良良木少年也应该会表现出一点警戒心理吧。比如说,即使从废屋里走出来的是像山贼一样的强壮男性,阿良良木学长也会让他们把自己带进屋内吗?”

    “如果是强壮的山贼走出来的话,我无论当时场面怎样都会想办法逃走的。”

    “那么,那个幽灵少女很可爱吗?”

    小扇问得犹如这一点就是这次调查之中最重要的要点一般。

    低俗事……

    “如果听见可爱的女孩子说一起学习吧、一起变聪明吧的话,我想大多数男生都会被一击击坠啦——事实上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虽然学长想讲述得像美谈或者怪谈一样,但要点其实是女孩子好可爱真的好可爱吧?”

    “我明白了,我承认我并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心情。所以你的追究就请到此为止吧,小扇。”

    我投降了。

    总觉得回忆被玷污了——不过直到刚才还不记得的回忆,也说不上被玷污就是了。

    “只不过呢,小扇。为了当时的我的名誉,请让我做个辩解。她说会为我解说这个问题’,这句话吸引了我也是事实。在这个意义上,那封信真是完全符合我的嗜好。甚至会让我无法相信有人能够无视吧。”

    “无法相信,是吗——嗯,不过如果换作我的话应该会选择无视吧。”

    小扇冷淡地说道。

    “总而言之,让我听听故事的后续吧。听听阿良良木学长整个夏天里的恋爱冒险。听听谜之少女和阿良良木学长的——幽会的后续。”

    “…………”

    虽然恋爱冒险这个说法我也觉得有问题,但更加不满意的是幽会这个说法。哎,如果要将事实原原本本地表现出来的话可能算是那个样子,但对我来说,我既没有那么偷偷摸摸,也没做过内疚的事,更不会感到有愧良心。

    所以那是我和少女从那一天起一直持续的会合,应该这样来形容——学习会。

    010

    “……就因为这样,把选择从信封a’改成c’的话,答对的几率会更高,正确率会整整相差一倍呢。这个就叫做蒙提霍尔问题了。”

    听了少女的这番说明,我终于理解了过来——然后与此同时,我就产生了一种想大叫出来的冲动。

    这是多么有趣的东西啊!

    我是这么想的。

    从小学生到现在,我第一次感觉到学习竟然是如此的“有趣”——虽然取得好成绩是正确的事情,要勉强说的话,拿到90分的时候要比拿到80分的时候更高兴,但那种高兴跟有趣也还是不一样的。

    但是,在听了她的说明之后,我懂得了“有趣的学习”这种东西也是存在的——我觉得这真的比我以前学过的任何知识都更有价值。当然我之所以那么想,也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少女的教导方法很巧妙吧。

    要向别人传达像蒙提霍尔问题这种跟人的直觉相偏离的设问,其实是非常困难的——就像我刚才想对小扇传达这一点却以失败告终那样。

    “太有趣了!”

    我当时说道。简直是脱口而出。

    那是我变得扭曲之前的事情,是我遭受挫折之前的事情,是我变成吊车尾之前的事情,同时还是我仍旧是天真少年的时代的事情。因此虽然当时的我对待他人比起现在要更加亲切,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是一个会这样将率直的真心向初次见面的人表白的人。

    所以我当时大概觉得格外有趣吧。

    另外还是一种冲击。

    学习竟然可以有趣。

    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我甚至会觉得,抱有这种想法是背德的、罪恶的。

    举个例子,立志要维护正义的警官——我的父母,又或者是其他人也可以——当被问到履行职务的理由时,如果他们回答“因为很有趣”,那么不管怎样应该都免不了受人批判吧。推动国家机构运作的政治家,如果说“政治好有趣”之类的话,那么这事说不定会导致他辞职。

    同理。

    学习很有趣,这种话是绝对不能说的——是一件不允许存在的事情,直到那个时候我都这么认为。

    但是,实际上——

    少女的解说很有趣——甚至令我想大声呐喊。

    那和第一次阅读小说时的感觉,可能会很相似——例如漫画是一种有趣的作品,小说是一种正经的作品这种漠然地划分的蒙昧看法,或许可以比作这种看法被击碎时的畅快感吧。

    理所当然的,初中生的数学课程中不会出现蒙提霍尔问题,也就是说它并不会对学校里的授课产生直接的推动作用,但这种事根本无关重要。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在向少女发问了:

    “还有吗,这类问题!”

    “有啊,有好多。”

    少女微笑着答道。

    “想要多少都可以教你。如果能让阿良良木君,对数学变得更加喜欢的话。如果让你可以一直喜欢数学的话。”

    我很高兴。

    她的话让我觉得很高兴——说实话,收到期末考试的悲惨结果,阿良良木少年已经几乎快要讨厌数学了。对于这个跟自己小学时曾经很擅长的算术仿佛截然不同似的学科,他产生了厌烦的感情——但是他此时已经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甚至会以为自己出生以来就很喜欢数学,这份感情从未中断过。

    以小孩子的想法来看,那也有些太极端了。

    我自己也这么想。

    虽说是心中的想法,但如果有这种朝三暮四的家伙,换作是我的话说不定会去教训他一顿,但是看到二话不说便发誓会喜欢数学的我,少女却丝毫没露出厌恶的表情。

    “那么——”

    她说道。

    “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在这里一起学习吧。”

    一直喜欢数学。

    从结果上来说,我算是一直遵守着这个誓言——因为即使进入了直江津高中,而且在成绩方面成为了吊车尾,数学的成绩却依然维持着一定的水准。

    但是,关键的誓言这个部分,我却直到刚才为止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忘记了原因,只交出了结果。

    这种现象,应该怎么算呢?

    “今天已经很晚了,所以我就只布置个作业吧。阿良良木君你要自己思考这个问题,得出答案,然后明天,在放学的时候到这里来。”

    “咦?噢噢,嗯。”

    尽管我对今天已经结束这一点感到些许失落,但是,明天——从明天开始还会有后续的期待更令我兴奋。

    “绝对哦,你绝对要来。可不要对数学生厌呀。”

    “嗯。我明白了。”

    “那么这是问题。”

    说完,少女便从口袋中拿出五张卡片。看来为了阿良良木少年提问,她已经预先准备好“作业”。

    卡片似乎在两个面上都写着数字、记号、英文字母或者汉字——就像不想让阿良良木少年看见一样,她将卡片排列在废屋的地板上。

    “这里有五张卡片。为了证明汉字背面一定会是数字,最低限度要翻开多少张卡片呢?”

    011

    “啊啊……那个谜题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呢。不过答案是什么来着,我已经忘记了。”

    小扇歪着脑袋思考了起来。

    “我记得好像是数字的后面不一定是汉字,这点应该是关键吧?不过我当时并没有被引起太大的兴趣,阿良良木学长却被这个谜题打动了心灵吗?初中一年级生的心脏连续被两支箭刺穿了吗?”

    “你这说法……”

    虽然她说的也没错。

    如果要说是连续射出的两箭,那的确是准确无误的两箭。

    拿到作业,从废屋回到自己家里,遵守约定靠自己一个人思考得出解答时的快感,让我进一步沉迷其中。

    说得明白一点的话——我就这样成了数学的俘虏。

    “是俘虏吗——嗯嗯,我本来还期待着幼年时期的爱情浪漫史,看来情况有点变样了呢。就好像升学研讨初中讲座的广告漫画似的。”

    “实际上,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我就跟上补习班差不多啦。从第一学期末到暑假结束为止,我都一直坚持每天去这座废屋,跟谜样少女一起不断学习。”

    虽说是不断学习,但正确来说的话只是单方面地让少女教我学习而已——而且还是让她教些和课程没多大关系的“有趣的数学”。

    人类史上最美丽的公式欧拉恒等式的相关只是,也是她教会我的——即使是现在,我也能将这些可以说在学校里派不上用场的“数学”,凭记忆背诵出来。

    我对在这里学过的知识完全没有遗忘。

    忘记的——

    就只有将这些知识教给我的少女而已。

    “……所以对我未说,也没多少学习的感觉,甚至有种只是每天来这座废屋玩的感觉而已……要说的话,这里就像我和那个女孩子的秘密基地一样。不,应该称作秘密补习班吧。”

    “补习班吗……说起补习班,叔父以前住过一段时间的那座废弃大楼,以前也是补习学校对吧。”

    “嗯。虽然一直努力维持到几年之前,但因为受到加入竞争的一个大牌补习学校的压迫,它陷入了经营困难,最后倒闭了。”

    “经营困难是吗。勉强维持着经营,而且想到之后变成废墟的大楼还失火了,总觉得惨不忍睹呢。”

    “…………”

    不。

    刚才的话题是小扇你自己硬要牵强附会的,虽然惨不忍睹的感觉也不可否定。

    “这里丢着不管的话,说不定总有一天也会遭遇那样的灾害呢——废屋被不明火灾烧毁之类的,是常有的事。虽然看这个样子,感觉倒塌比失火会更快就是了。竟然在这种地方举行学习会,真是让我难以置信。”

    “唔,现在回想起来的话真的很异常啊……本来可以去公营的图书馆,也可以去学校的图书室,我想其它地方应该多得数不胜数。但是那个女孩子当时坚决要在这个地方,说只会在这里学习。”

    翌日。

    解答了她布置的作业(当然这个时候是由阿良良木君自己解答的意思,之后对答案的结果是,答对了),在废屋的房间里集合的时候,她提出了这样的宣言。虽然她平时都显得很温和,同时也很虚幻,但只有这个时候是很严格地让我和她做好约定——这是为了让这个学习会继续下去的条件。

    条件有三个。

    其中之一,就是学习会的地点是这里——在这座废屋的二楼尽头的房间。

    “条件有三个……?哎呀哎呀,状况完全变了呢。这不很奇怪吗,前一天不是说只要阿良良木少年能喜欢数学,那就多少都愿意教吗?这不是很奇怪吗,不是矛盾了吗,言行不一致啊。以一个故事来说有漏洞。”

    “还真够吵闹的呢,你……当然,现在回想起来是这样没错。你的高见也非常合乎情理。只不过在后来提出的附加条件,不也是一种很符合人类风格的行动吗。”

    再重复一遍,对方是个初中一年级生,和我是同级生——绝对不是拥有正式教师执照的补习班讲师,所以就算她在之后提出附加条件,也不会违反什么服务规章。

    “这说的也是啦。那么,她提出的剩下两个条件是什么?要学长交付家庭教师费用吗?就像向战场原学姐和羽川学姐支付过每月学费一样。”

    “别散布谣言,不管是战场原还是羽川,我都没有支付过每月学费之类的东西啊。”

    “啊啊,说得也是呢——不求回报,可是战场原学姐的立场呢。在这个方面,羽川学姐肯定也类似吧。”

    “…………”

    不过仔细一想,明明还没见过面,但对于战场原和羽川,这孩子却说得好像自己很了解她们一样……即使她有从忍野和神原口中听说过也有点奇怪。

    “就算学长强烈主张没有支付,也只会引我发笑而已。如果说每月学费先不谈但我很感谢她们之类的话,那我会笑得更厉害。”

    “……第二个条件是,在这里举行这种学习会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然后第三个条件——”

    不要问我的名字。

    不要调查我是谁。

    除了数学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不要问我。

    “——就是这样。”

    “难道是数学妖精什么的吗,那个女孩子。”

    小扇率直地吐露了感想。

    当然她会这么想也并不奇怪——虽然当时的我被少女的氛围所压倒,而且还迷上了数学的趣味性,因此并没有这么想过,但她的举止现在像这样归纳起来一看的话,那确实仿佛带有某种传说的感觉。

    言行犹如远离现实的幻想世界居民一般。

    “为什么会提出这种条件,学长有试着问过她吗?为什么幽会的地方是这座废屋、为什么不可以暴露学习会的事。为什么不可以过问少女的真实身份,学长有试着问过她吗?当然有问过对吧。”

    小扇的样子能令人感觉出作为一个调查员不提出这些问题简直有违常理的主张,关于这一点,很不巧,我阿良良木历并不是调查员。

    “因为这会违反第三个条件啊。”

    什么都不要问我。

    “没有问——我连这个条件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要是二话也不说的话,那明明就学不了数学呀……阿良良木学长是会轻易被欺诈的类型呢。”

    “但是,反过来说的话,除此之外,那个女孩子就没有任何要求了,真的没有。就只有这三个条件,然后是最开始说过的请求。家庭教师费也好、每月学费也好、总学费也好,那种东西她完全没要求过。老让她单方面教我让我觉得很难过,所以有一天,我还带了点心过去——但是她顽固地拒绝把它吃掉。连这样的回报都——”

    不是想得到回报才这样做的。

    我呢。

    只要能让阿良良木君喜欢上数学,那就足够了。

    除此之外我没有其它期望了。

    我能教你数学就是一种幸福。

    所以拜托了。

    要一直,热爱数学啊。

    “——她这么说。”

    “越来越像数学妖精一样了呢……比起升学研讨初中讲座,更像是《用漫画学数学》的感觉吧?又或者是,在机关上大量运用数学知识的理系推理作品吗?”

    “以理系推理作品来说的话,这个故事应该漏洞百出吧。因为实在太不合理了。毕竟某一天,这个学习会就突然宣告结束了——更重要的是,还留下了谜团。”

    “留下了吗?”

    “就算说增加了也没问题。总之我答应了她提出的所有条件,从那之后每天都来到这座废屋里。”

    “确实是每一天都来吗?连一天都没缺?”

    “确实是每天,连一天都没缺。”

    “哦——行动还真彻底呢。”

    小扇看起来在感叹。

    我听了自己的话,也在惊讶这真的是我做出的行动吗——就算是投身于大学考试复习的现在,大概也没有勤奋到那种程度吧。

    当然,我在这里从她那里学到的,严格来说不是课堂知识,要算的话应该算是初中生大多都喜欢的、比起数学更像杂学的领域,我会这么勤奋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也就是说像沉迷游戏的小孩子一样。

    说起来,火怜和月火那对火炎姐妹——虽然当时她们两个都是小学生,还没被人这么称呼,但总之那两个家伙总是说我升上初中之后态度突然就变差了,变得很少跟她们一起玩,是不是为此对我发牢骚。

    最近这个方面的、兄妹之间的不和也在逐步改善——我的这种变化,虽然连我自己也认为单纯只是常见的、从小学升上初中时引起心境变化而导致的结果,但认真一想,这种“态度变差”,说不定可能起因于我在这个夏天,每一天都默不作声地独自前往不知何处。

    这是常有的事——那么当时的我,对数学肯定着迷得连周围人和家里人都无法顾及了。

    “着迷得没办法顾虑身边的事,换句话来说就是使私生活产生障碍,那么事情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呢。至少比起美谈更像是怪谈。不要紧吧?”

    小扇有点担心地说道。也就是说从客观的角度看来,这是连什么都有取乐倾向的她都会觉得担心的事态吧。

    “不过当然是因为不要紧,现在才会这样站在这里,阿良良木学长才会实际存在就是了。”

    “如果那件事一直继续的话,说不定就要紧了——不过,我刚才也说过,那个学习会,后来在某一天就突然结束了。”

    “结束了。”

    “啊啊,唐突地结束了。那是暑假最后一天的事情。当时我一如既往地到访这座废屋——”

    012

    阿良良木少年就像往常一样来访了废屋,但是平时总是比他先一步来到这里做学习准备的少女,在那一天却偏偏不见了影踪。

    偏偏在那一天——是第一次出现的情况。

    虽然心中也不禁对此产生了违和感,但是阿良良木少年却怀着“只要学习会继续开下去,在这里和少女集合的话,那么早晚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种牧歌式的理解,决定在这里继续等她来。

    他反而一厢情愿地觉得,少女一定是因为今天在学习会上教自己的“数学”需要花很多时间去准备,所以才会比平时晚来这里,还为此而充满了期待——但是不管等多久,等了老半天,少女也还是没有出现。

    直到太阳下山,阿良良木少年才开始在废屋里找了起来——到处都见不到人影。看来对方并没有打算躲在什么地方吓唬自己。

    结果,阿良良木少年回到了最初的房间——也就是位于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在那里度过了暑假最后的一个晚上。对在父母的教育熏陶下以正确为宗旨的他来说,那是第一次的未经许可在外过夜——然而很遗憾的是,这样做并没有得到任何的效果。

    这次未经许可在外过夜,最终也是在毫无意义的状况下结束了。

    一直等到早上,她还是没有出现。

    因为必须回校上课,所以阿良良木少年也不得不离开了那座废物——当然,在开学礼结束回到家后,他也打算再到这座废屋走一趟。但他已经隐约意识到这样做多半也只是白费力气。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在废屋中度过整整一晚的过程中,他在饭桌的背面,找到了一封信。在阿良良木少年与谜样少女一起学习的饭桌背面,很随便地用透明胶贴着一个信封——它和过去放在阿良良木少年鞋箱里的信封是一样的。

    虽然表面没有写着英文字母,也没有收件人名字与署名,是个处于白纸状态的信封,但总之那是同一种信封——然后,里面是空的。

    犹如那时候的“b”信封一般。

    里面空空如也——是“选错”了。

    少年并没有聪明得能看出个中真意,而且有可能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意思,但初中一年级的阿良良木历心中隐约觉得——

    我大概……

    已经再也不能在这里跟她一起学习“数学”了。

    他有这种预感——实际上,他的预感是对的。

    这一天自不用说,第二天之后我也遵照约定,在约定的时间里继续到访这座废屋,但是她再也没有去过那里,再也没有教会我数学的趣味性。

    尽管我在那之后也依然坚持前往废屋。

    不厌其烦、执拗地一直去。

    但在不知不觉间,我也开始疏远它了。

    如果说有一个疏远的契机的话,大概就是我得知了我的同级生之中,似乎并不存在那位少女。

    基于少女向我提出的第三个条件,在她不再出现之后,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采取查探她真实身份的行动,但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他开始到其他班进行调查。

    只不过我没有那种人际网络,所以那只是偷偷窥探其他班级的消极调查——同学年自不用说,就连高年级生的班级里,也没有我在整个夏天里一直见面的少女。

    因为她穿着七百一中学的制服、因为她戴着一年生的校徽、因为她能把信放进我的鞋箱,所以理所当然的,我就把她当成了同级生——但是,既然事实上她并不在学校里,那她可能就是一个外人。

    不仅是外人——

    连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都不知道。

    出现在幽灵房屋中的幽灵——虽然我不可能真的有这种想法,但对于简直就像连存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得她,阿良良木少年——是的,他感到一阵战栗。

    好可怕。

    那个时候,应该是第一次觉得她可怕吧。

    所以——他不再接近废屋。

    所以——他忘记了少女。

    但是——只有在废屋里向少女学来的数学并没有忘记,接着第二学期之后,阿良良木少年的成绩也以数学为中心出现好转了。

    也就是说某种意义上,他的生活可能只是回到了前往废屋前的初始状态而已——从长远的目光来看说不定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也是感觉确实改变了一点。

    阿良良木少年在那之后,虽然也大致上贯彻了追求正确的态度——尽管有时也会因此而失控、结果遭受到严重的反斥,但仅限定于数学的话,那就是他会去追求趣味性。

    如果没有这个基础的话。

    在那个学级会议上,他心目中的正确被击碎之后——他的心肯定会变得空空如也吧。

    那个女孩子把数学的趣味性——

    把人生的趣味性——

    把世界的趣味性告诉了我——所以才有现在的我。

    我是由那个夏天所构成的。

    013

    “咦,不过总的来说,那个谜样少女就是老仓学姐对吧?”

    小扇把各种事情归纳在一起,向我直白地搭话道。仔细一看,她是一边确认手表上的时间一边说话的——当然她毕竟是女生,家里也许有什么门限之类的规定,但是她既然自诩为推理爱好者,至少做这种类似解谜的事情时,我真希望她能摆正姿态。

    “不对不对,阿良良木学长,这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解谜吧——反而如果在这样的故事情节中,那个少女不是老仓学姐的话,我觉得就有点过于误导了,会遭到不公平’的指责哦。”

    不过假如说那女生的真面目是我的话,那倒也是很有意思的——小扇说道。

    “比如说你违背了不许把学习会的事情告诉别人的约定呢——什么的,就像著名的雪女怪谈那样。”

    既然学习会已经以单方面退出的方式结束了,我也没有理由继续坚持遵守学习会的条件。不过即使是我也同样对自己为什么会跟小扇说了这么多的话感到不可思议,所以小扇说的话听起来也不像在开玩笑。

    不过,小扇当然并不是那个少女。

    小扇的笑容,看起来跟少女的笑容并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不过,因为在问到那个少女的相貌时,阿良良木学长几乎没有给过任何评价呢——这让我觉得那就是说,她可能是一个如果描写外表就能知道是谁的、已有登场的人物。”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她姑且有做过近似于推理的事情——不过就算是这样,也确实还没到解谜的程度吧。

    “如果最后少女其实是战场原学姐的话,那倒是最有趣的。”

    “那并不有趣吧。”

    很不巧,这个时候的战场原作为一名田径选手正处于忙碌的时期,不会有空闲给其它学校的我教授数学。那个夏天,她都不知道跑过多少米了。

    “那么,小扇。暑假结束之后,那个女孩子——少女老仓并不在七百一中学里,你要怎么说明这一点?少女不是数学妖精,这你要怎么证明?”

    “虽然要证明妖精不存在这会大费周章,但就算不采用少女是数学妖精这种幻想说法,应该也可以说明在第二学期时去查探的时候没有在七百一中学里找到她这一点吧。她转学了。”

    小扇轻描淡写地说道。

    因为她自己也是个转校生,所以似乎对此并不认为是一个罕见的特殊事例。

    “正因为她转学了,所以就算学长再去探查学校、甚至是高年级生的班级也不可能找到她。另外,所以她也没有再次出现在学习会里吧——比起考虑成是其它学校的学生穿着阿良良木学长学校的校服之类的——战场原学姐说的就是那样——偷偷摸摸入侵其它学校并把信放进不了解实际情况的陌生鞋箱里什么的,还是这种说明更为合理吧。只不过这个推测有一个漏洞呢。”

    在我指出之前,小扇就主动将那一点提了出来。

    “因为那就意味着老仓学姐和阿良良木学长,过去曾经是同级生——按照阿良良木学长至今为止的说法,在就读直江津高中之后,阿良良木学长你好像才第一次和老仓学姐见面?”

    “…………”

    “从在一年三班的教室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老仓学姐就说过讨厌你对吧。莫非那是叙述上的陷阱,意思其实是仅限在一年三班里’的第一次见面吗?”

    小扇满面笑容地向我问道——但是她的措辞,大概非常顾虑身为学长的我吧。

    不过事实并不是那样。

    事实要更单纯,且浅显。

    连陷阱的端倪都没有。

    “还以为是第一次见面啊,我——也就是说,我完全忘记了少女老仓的事情。连自己是托谁的福才会擅长数学这一点也忘记了——连她对我有多大的恩情都忘记了,我只把她当成是一个同班同学来看待。”

    那当然就会——被她讨厌。

    这未免太不知感恩图报了。

    当然她那一边应该是记得我的吧——然后如此不懂感恩的我,有时还会超过她而拿到满分,所以厌恶感也会变得更加强烈。

    讨厌以为能凭自己的力量沸腾起来的水。

    是啊。

    我的确是非常自以为是的——水。

    在潜意识中以为自己是一个擅长数学的人——明明如果没有和老仓一起度过的那个夏天,就没有现在的我。

    “现在的我之所以存在,全都是数学的功劳,那家伙说过——连和战场原交往的事也一样。但是她,其实,是想说这全都是我的功劳’吗——”

    托您的福。

    虽然我在客套上这么说过。

    但原来真的是托她的福。

    “虽然喜欢幸福的人,但却讨厌那些不知道自己幸福理由地家伙——是吗。还有什么来着,讨厌那些不知道自己由什么构成的家伙?呵呵,当回忆起实际忘记的记忆之后重新一想,这些话还真够含蓄的呢。”

    “……总而言之。”

    我说道。

    我既有很多想法,也有很多应该反省的地方——后悔的心情很强烈,但即使这么说,也不是没有“怎么现在才来说这个”的心情。

    说到底,那是过去的事。

    比两年前,还要再早三年的事情。

    回忆就只是回忆,就算把它记起来了,现在也不会因此而改变,但是——

    “明天,我得向老仓道歉才行。虽然那家伙大概不会因为这样就对讨厌的我变得喜欢,也不会让那家伙轻松多少——但我理应道歉,所以那就应该去道歉。”

    “哎呀。看起来学长不太情愿呢。”

    “那当然。”

    我点头。

    “我可是也有想抱怨她的话啊。比如转学之类的,总之就算她有这样的原因,在离开之前告诉我一声不也是可以的吗。”

    竟然连道别的话都不说。

    她又不是忍野咩咩。

    “只是留下那个空空如也的信封,我也搞不懂什么意思啊——而且,在一年三班重逢的时候,如果她当场就告诉我的话,我应该会立即记起来才对。到了现在才来跟我说这个也没意义啊——”

    不可挽回。

    这种想法非常强烈。

    即使明白要因此而责备老仓也实在太过分了,但我还是很难将涌上心头的不满完全无视——当想到可能会跟她度过不一样的高中生活的时候。

    失去了——这种感情很强烈。

    如果知道是那样的话,就算是那个学级会,应该也不会变成那种结果——我不禁这么想到。

    “呵呵。如果她能当场告诉你的话,是吗?”

    小扇坏心眼地微笑道。

    “那个时候的少女是我啊,阿良良木君,好久不见,怎么,把我忘记了吗,讨厌啦,真差劲——你还真是冷漠耶——但是这一点好·棒·哦☆——意思是希望她跟你说这样的话吗?”

    “……虽然如此壮烈的角色在这个世界观下从未见过,不过嘛……”

    “那么你就——”

    这时候。

    活泼的个性为之一变,表情突然变得正经起来,小扇说道。

    “应该思考一下为什么她没有告诉你这个吧。”

    “……咦?”

    “然后,为什么她会不辞而别地离开呢——这个问题你也必须去思考,否则,就算你明天去道歉,也可能只会让事情更加恶化下去。”

    明明说是可能,但小扇的语气却极为断定。

    “既然你说搞不懂意思,那就得去思考。思考到你明白什么意思为止。觉得不可思议的事、觉得暧昧的事,都得去解决。因为没有比单纯口头上的道歉更让受害人生气的了——”

    “受害人?喂喂,先等一下啊,小扇——这会不会说得太过了?虽然我确实,犯下了把照顾过我的对方忘掉了这种难以置信的忘恩负义之过,但怎么能因此而说我是加害人,应该说这非我本意啊——”

    “的确是呢。当然,这并不是阿良良木学长的错——只不过,阿良良木学长是个愚者。愚蠢得无可救药,真是无可救药。”

    “…………?”

    面对困惑的我,小扇淡淡地微笑了起来。

    看着愚者的笑容,就是那样子的吗——是那样的话这微笑也实在太温情了。

    “小扇。你说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你自己知道呀——阿良良木学长。”

    “我——”

    我知道些什么?

    我——忘记了些什么。

    “是啊,这里就学习一下老仓学姐的少女时代,用问答来将就一下吧——以下是问题。”

    小扇竖起了一根手指。

    犹如电视节目的主持人一般。不——就像推理小说的名侦探一样吗?自负是推理作品迷的她,对这个方面果然很有心得。

    “老仓育对阿良良木历讨厌得就像杀父仇人一样。这是因为阿良良木历,并没有回应老仓育的期待——所以,她就不辞而别地转学离开了。那么,老仓育对阿良良木历,究竟有什么期望呢?”

    “……?有什么——期望?”

    “提示。和阿良良木学长父母的职业有关系——思考时间,一百二十秒。”

    也就是两分钟。

    实在太短了。

    但是,就算是给我跟老仓抑郁度过的时间等同的两年,感觉我也无法得出答案。

    014

    “总的来说,作为向阿良良木学长教会数学的——怎么说呢,也就是所谓的趣味性的交换条件,老仓学姐其实是在向你寻求回报啦。”

    两分钟后,就连一秒钟的多余时间也不给,小扇就开始说出答案了——这孩子究竟有多么想早点回去啊。

    “回报?”

    “嗯——在战场原学姐的言行中,最让老仓学姐感到不满的就是这个部分吧?也就是说她不求回报地教阿良良木学长学习的这一点——让过去曾经和阿良良木学长开过学习会的她感到很不爽。”

    甚至忍不住动起手来。

    “我想阿良良木学长你也应该不会当真吧?什么只要阿良良木学长喜欢上数学就感到很幸福,什么只要永远喜欢数学就很高兴,她竟然说出了这些像数学妖精般地台词。”

    “…………”

    “你作为谢礼把点心拿去给她的时候遭到了拒绝吧?但是如果对这一点深入探讨的话,那难道不是因为要是被你用点心来当成回报的话我可受不了’的意思吗?——虽然被数学的趣味性深深吸引住的阿良良木学长似乎变得无法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待自己,但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场来说,果然最初的信封还是让人感到很可疑呢,简直充满了陷阱的味道。”

    陷阱。

    说白了就是钓鱼钩啦——小扇说道。

    “还给其他学生寄过信,却只有阿良良木学长出现什么的,她本人这句辩解是骗你的,完全是子虚乌有。事实上她肯定只是把目标锁定在阿良良木学长你一个人身上吧。给多个人寄信,最后被吸引的就只有阿良良木学长一个,学长不觉得这难以想象吗?”

    “你说难以想象……这个嘛,虽然认为只有自己是特别的一个什么的可能很骄傲自大,但是,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吧,在概率上来说。”

    “在概率上来说阿良良木学长是很特别呀,毫无疑问。”

    “…………”

    “虽然哪里特别要等之后再说,但正因为很特别,所以才会被一下子钩到——如果少女老仓还想叫其他的人来参加学习会的话,在那之后她应该还会继续垂钓下去吧。即便到了暑假,也应该还有其它能吸引人的方法。可是结果在整个夏天里,乳沟阿良良木学长以外的人都没有在学习会里出现过,一直都只有两个人在开学习会的话。”

    是这样的推理吗。

    嗯,听她这么说的话,我也很难做出反驳——大概,事实就正如她所说的吧。话说回来,如果她是看准一些适当的人物来寄信的话,那被吸引的人只有我一个也的确很奇怪——再说,要在这座废屋里,要在这座废屋的这个房间里开一个人数众多的学习会,那也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从一开始——

    就是只有我一个人会参加的学习会。

    她所举办的——

    这位少女——她的目的是……

    “恐怕是得知阿良良木学长的数学成绩下降的老仓学姐,通过抓住这个弱点的手法,把内容很可能会令你产生兴趣的信封放进了鞋箱吧。给一个正觉得要想法设法攻克数学科目的少年,寄出了数学类问题——嗯,这真是一种很不错的拟饵呢。”

    “这么一来,感觉我还真是傻乎乎地出现了啊……”

    笑着迎接我的老仓,在那个时候说不定其实是……反而是一直在忍耐不让自己大笑起来——因为实在是不出所料得太过分了。

    “不不,所以说阿良良木学长,你没有如她所愿哦——说到底,人不可能让另一个人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行动。要我说的话,虽然阿良良木学长很愚蠢,但老仓学姐也相当的愚蠢。”

    换句话说就是现实世界并不会像数学那样运转啦——小扇说道。这话就像讨厌数学的人很可能会说的话一样,作为一个数学爱好者我总想反驳她什么,但是在这个时候,我只能忍气吞声。

    实际上我也不明白。

    因为老仓在那个时候,对我要求的回报究竟是什么——她究竟打算怎么去诱导我,这我完全不明白。

    小扇心满意足似的看着这样的我。

    然后说道:

    “只不过,如果问阿良良木学长和老仓学姐,谁更加愚蠢的话,那应该还是阿良良木学长吧,在这种情况下——因为如果你没有误会的话,肯定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误会——”

    “不过嘛,如果没有那次误会的话,阿良良木学长的未来,说不定也会变得和现在不一样,像现在这样和羽川学姐还有战场原学姐相好的未来可能也会改变,所以对阿良良木学长来说,这样可能更好。在这个意义上阿良良木学长真是有先见之明。”

    所以请你不要垂头丧气,小扇安慰我说道——不,她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取笑我,这我也搞不清楚。

    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完全不会有先见之明这件事。

    “小扇。安慰话就免了,把话说清楚吧。你说五年前,我究竟误会了些什么?”

    “那个,阿良良木学长。”

    就像回避我的要求一样,小扇呼唤了我的名字——可是想尽早回去的她,不可能继续吊人胃口。

    反而率直地说了出来。

    某种意义上,对我是毫不留情的。

    “阿良良木学长,你对我叔父忍野咩咩在这个城镇里住过的、那个补习学校的废墟很熟悉对吧?”

    “唔……是啊。那当然我说过吧,就连我自己,也有在那里住过。”

    “然后你还这么说过。这座废屋和那个废墟一样破破烂烂的——你这么说过吧?”

    “……我是说过啊?”

    “这个,不是太奇怪了吗?”

    小扇问道。

    “为什么几年前刚刚倒闭的补习学校,会和五年前已经是废屋的民居的破烂程度一样呢?”

    “咦?”

    怎么?

    不、对……怎么?

    确实——对啊,很奇怪。

    废墟也好废屋也好,在没有人居住、损毁的建筑物这一点上是共通的——它们的老化形式、老化速度上会存在差异这难以想象。

    五年前,已经是一座废屋的这个建筑物,在五年之后,应该损坏得更加严重才是——它的损毁程度,与直到几年前还在运营的大楼不可能一模一样。说是几年前,正常考虑也就两、三年前……即使再夸大估计,对,也顶多就五年前而已……

    简直就像时间停止了一样,这种想法只是一种感伤而已。

    这里在五年的时间里,也是一直变化着的。

    对——那么理所当然的合理结论就是……那就意味着直到几年之前的这里,现在、我们所在的这座建筑物,还不是一座废屋——但是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

    我捂住嘴巴。为了不让它发出奇怪的声音。

    为了在自己面对的这个事实面前,不大喊起来。

    假设——

    假设在五年前,当我还是初中一年生的时候,这里并不是一座废屋——

    “那么,就是说我五年前去过的地方,其实不是这里吗?和老仓度过一个夏季的废屋,在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地方——”

    “这不可能啦。因为我们不是依照地图过来的吗。和五年前一样的地图。”

    那么就是把那张地图看错了。

    说回来,五年前我看过的地图,和今天看过的地图不是没办法保证是同一张吗——虽然现在有些晚,但要我说的话,因为五年前收过的信,今天放在我的鞋箱里是很奇怪的。

    我想出了这种借口,可是没能把它说出口——说到底,关于这方面我自己就是证人。

    这里就是,这座建筑物就是五年前我到访过的地方这肯定没错,这么说——

    这么说,事实只有一个。

    五年前,这里并不是废屋。那么——

    那么——

    “是啊,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更加不留情面,更加没劲地说道:

    “五年前,这里并不是废屋。说是废屋可能只是你的错觉罢了——这里,是老仓育的家。”

    015

    我最不明白的就是——正如我反复感到疑问的那样,为什么我会把五年前每天都来这里开学习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呢——就算说只是小时候的回忆,这个可以说是相当于人生转折点般的夏天,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片段,难道真的是会这么轻易就忘掉的东西吗?

    为什么?

    如果是有可能形成心理阴影的不愉快记忆,人或许就会为了保护自身精神而将其忘记——但是这可是自己以此为契机喜欢上数学的回忆,是一段充满积极向上意味的记忆啊。

    这是我的成功体验。

    我为什么直到刚才为止都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正因为这样,我才没有发现自己和老仓的重逢,把重逢当成了第一次见面——但是如果这种忘却其实是存在着某个可以理解的明确理由的话——

    如果从反方向来推理的话。

    就是因为那决不是什么积极向上的回忆——再深入一点,说不定那可能是会让我形成心理阴影的回忆……吧。

    我想忘记的真相。

    我不愿意去正视的现实。

    假如在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的话——

    “老仓——所居住的家?”

    “门口是放名牌的空位的吧?虽然没有放上名牌,但我觉得那里本来应该是写着老仓’这两个字的——你问有什么依据?话说阿良良木学长你不是也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废屋里开学习会——针对这个疑问的答案,就是这里其实并不是废屋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这里在五年之前,假设不是废屋,那也不一定是老仓的家吧?”

    “那为什么,她总是比阿良良木学长你更早来到了这里?连一次例外都没有,总是率先到达集合地点,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

    奇怪——也对啦。

    那当然奇怪,甚至令人好奇为什么至今为止,我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就算被人说你其实早已察觉,但只是故意装作没有发现而已,我也无从反驳。

    “正因为过去是自己的家,所以老仓学姐才能总是在这里,等待你的到来,应该这么看才对——只不过,如果是放学回家的话,因为学习会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暑假里进行的呢。第一天,她会从家里面走出来,是因为她就是这里的居民。再说,既然已经知道这里五年前并不是废屋,那一般来说就应该认为阿良良木学长和老仓学姐的其中一人肯定是这里的居民吧。因为阿良良木学长的家不是这里,所以用排除法就可以断定这是老仓学姐的家了。”

    “……又是排除法吗。”

    而且不是从三个选择之中排除其中的一个——是从两个选择之中,把错误的排除掉。问题的答案无法质疑。

    这是压倒性的——正确。

    “老仓原来是把我请进了自己家吗……那当然,比起在废屋里集合会更有学习会的气氛——但是……”

    没想到身为初中一年级生地我,竟然就进过女生的房间,这真令人意外——但是那种酸甜的感觉,却是一点都没有。

    因为,当时。

    面对这座屋子——我并没有认为它是一个家。

    是的,我还称呼它为幽灵屋子——

    “那么阿良良木学长。在你受到打击的时候做些近似落井下石的事真的很抱歉,但我的推理接下来才是重要部分。问什么阿良良木学长在五年前,会觉得老仓家是废屋呢?会把这里当成是幽灵屋子呢?”

    “……这个嘛,当然是记错了吧?”

    “不,是误会了。记忆本身大致上是对的——当时,这个房间的窗户,已经碎裂成这个样子了,学长不是具体证言过了吗——所以这不是记错了,而是误会了。”

    “…………”

    用胶带贴补过的窗户。

    被油灰填补的开裂墙壁。

    散乱的房间,散乱的走廊。

    明明不是废屋——却会令人错看成废屋的破坏痕迹。

    如果说从这些条件中能推导出一个结论——一个令人不忍直视的结论的话。

    如果这座屋子明明有人居住——

    却出现了那样的破坏情况的话。

    “就是所谓的家庭暴力吗。”

    家庭暴力。

    DomesticViolence。

    我打算毫无感情直截了当地把这话说出来。

    犹如阅读新闻原稿一般。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没能抑制住生理上的厌恶感——现在,自己正身处于那种房屋里,这让我感到恶心。

    然后是五年之前。

    对可谓正处于现场而勤奋学习的自己所产生的厌恶感,不管怎样都无法压抑下来。

    “的确是这样呢。”

    相对而言,小扇那不含一丝感情的态度真的很了不起。她笑容满面,就像对自己推导出的事实感受不到一点影响一般,转身——环视了一遍荒废的房间。

    “为了把住家弄乱得能令人错看成废屋,那就只可能是有意的破坏了——打破窗户、撞击墙壁、破坏家具——门铃坏掉可能也是其中的一环吧?”

    破破烂烂的房屋。

    荒废的屋子——损坏的屋子。

    损毁。

    现在也像随时会倒塌一样的屋子。

    原来如此,这确实不是废屋,但是——

    只认为家是一个和睦的地方、一个温暖的地方、一个能让人平静下来的地方,对世界仍然一无所知的正气凛然的初中一年级生,竟然愚蠢地误认为它是一座废屋了。

    幽灵屋子?

    在说些什么呢,真荒谬。

    世上难道还有比这里更像人住得屋子吗、

    “是老仓她……这不可能对吧,在这种情况下。”

    如果老仓是行使家庭暴力的一方,那她就不可能把我邀进家里。

    “那么就是父亲,或者母亲吧……”

    “啊哈哈。就算靠我聪明的脑子也不可能会洞察到这种程度呢。总之应该就是其中之一吧。要把一座房屋破坏成这个样子,靠一个人大概会非常辛苦,所以说不定两者都有可能呢。”

    小扇飘然地,叙述着她那非常悲惨的想象情景——遗憾的是,她的想象是极为有可能的。

    “老仓学姐看来是在一个挺悲惨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呢。在一个和睦家庭里悠然自在地成长的阿良良木学长,即使把到访这个家的一个夏天塞进记忆的角落里头、藏进记忆的深处,大概也不应该受人谴责。如果要说不幸之中的大幸,应该就是那种暴力并没有指向老仓学姐的肉体吧——至少,皮肤外露的部分,并没有。”

    “…………”

    至少,是吗。

    那么这个所谓的大幸,还真够稀少,真够渺小的。

    “到第二学期之后的转校理由,这样一来也大概可以想象得到了——恐怕是逐渐崩溃的家庭,终于完全崩溃了吧。虽然这只是毫无根据的想象,但老仓学姐可能在那个时候换了个名字也说不定哦?在这种情况下,这座屋子的名牌上过去究竟写的是什么,就没办法确定了……但正因为如此,在直江津高中一年三班里重逢的时候,阿良良木学长才会以为是第一次见面——有可能是这样。因为如果上的是同一所初中,那么就算没有交流过,也有可能至少听说过名字。”

    不过本来看脸就应该能认出来了嘛,小扇摊开双手说道——从她的语调来判断,这个部分似乎也是开玩笑的。

    真希望她别把玩笑话交织在推理之中。

    何况是在这种状况下。

    “总而言之,老仓家在那个时候,正处于极限状态这是肯定没错的吧——然后她就想方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你说想办法——”

    “想办法就是想办法啦,所以她才把阿良良木学长你叫来了。”

    老仓学姐向阿良良木学长要求的回报,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小扇说道。

    “绝对不可能是点心之类的东西。增加一个数字迷什么的也只是一种手段,并不是她的目的。”

    “不,等一下啊。要我解决家庭崩溃,而且是伴随着暴力的家庭崩溃——这负担也未免太重了吧。究竟对一个初中一年级生期待着什么啊,那家伙?虽然我当时,确实做过像火炎姐妹会做的事,但那种事,说到底就像小孩子玩游戏一样——”

    “这话的顺序颠倒了吧,阿良良木学长。因为是火炎姐妹在做阿良良木学长会做的事——”

    “啊,嗯,虽然话是这么说啦。”

    “当然,她应该也没对阿良良木学长有这么大的期待吧。而且如果有那么期待的话,她大概就不会做这种绕圈子的事,而是从正常途径向你寻求帮助——所以说就是你的父母啦。”

    “父母……”

    “他们是警官吧?”

    向阿良良木学长展示何谓正确的父母。

    向自己的父母报告老仓家的惨况——她一直在期待着你这样做。

    “这样一来——警察就会介入家庭暴力。不过,说实话我并不认为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但在一个濒临崩溃的家庭里,那就是穷根之策了吧。”

    “…………”

    不要做那种绕圈子的行动,自己去报案不就好了吗——这种话,只可能是局外人的看法吧。能这么做就不会有人那么辛苦了——家庭暴力正因为是家庭内的暴力行为,所以只能由局外人在局外加以干涉。

    不,可是就算是这样也……?

    “就算是这样,我也被封口了啊……我,已经被老仓自己封口了。她叫我不可以跟任何人说在这里和老仓见面的事——”

    因此我甚至还和妹妹们关系变差了。

    这个问题要怎么说明?

    “对呀,就跟著名的雪女怪谈一样——所以老仓学姐自始至终都不想亲自告发家人吧。可能是作为女儿亲自告发父母的形式会令她感到内疚,又或者是害怕遭到报复——可能这也是两者皆有吧?”

    “也就是说她指示期望着我会主动向父母告发老仓家的情况——是这么一个目的吗?”

    没想到她过去竟然是抱着这种意图来教我数学的——不过即使听小扇这么说,我也不会生气。不,我根本没有生气的资格。因为我到最后,都憨直地——即使和妹妹们关系变差——也遵守了约定,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去废屋——不,去老仓家的事情,而且话说回来。

    我甚至没把这个家当成是老仓家。

    悠哉游哉地等着她教自己数学。

    连一点代价都没有付出——只是单方面地榨取。

    夺取。

    她说过的,被我这种人担心也不会有任何好处的话,既不是逞强也不是夸张,完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的人生因为你而变得乱七八糟。

    她还这么说过。

    这也没错。

    我将她的人生,在乱七八糟的情况下——一直置之不理。

    抛之——脑后。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应该就在家里的某个地方吧?虽然没出现在我的面前——老仓家的父母。”

    “嗯,应该是在的吧,我想。尽管不会拿出茶点来招待我,但也不至于反常到会在别人家的小孩子面前动用暴力的程度吧。”

    “…………”

    但是这大概并不能看成是“因为我来到了这个家而使老仓得到了保护”吧——因为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几个小时后就会回家的“客人”。我会回到自己家里去。之后,这个地方究竟刮起了何等强烈的暴风雨,我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她的制服底下,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我还是连想都不敢去想。

    “那就是说我没有为老仓期望的事出过一分力——可是,却把老仓给予我的知识尽数吸收了。”

    那当然——会被她讨厌。

    理所当然——会被她憎恨。

    何止是忘恩负义,简直就是个窃贼。

    她没有向我告别也是理所当然的——她当时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在那里一直叫我数学的呢?

    虽然以小扇的角度来看是很绕圈子,不过对老仓来说这大概是她绞尽脑汁、鼓起勇气而采取的手段,她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的努力完全白费工夫的样子的呢。

    虽说只是间接性的,但她可能觉得依靠我这种人的自己真的很愚蠢——不过,小扇说得对。我比她还要——愚蠢得多。

    老仓贴在饭桌底部的空信封,正如实地体现出了我这个人。

    “空空如也”且“错误”。

    是一个靠不住的男人。

    “呵呵呵。嗯,大概就是这样子啦。”

    小扇这时候再一次确认了手表显示的时间——简直就像在测算解谜的单位速度一样。

    还真够争分夺秒的。

    “阿良良木学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良良木学长你应该是为了查探自己为什么会被老仓学姐当成杀父仇人一样讨厌,所以才实施了这次的调查行动——而这个目的,我认为现在已经基本达到了。因此我认为差不多是准备撤退的时候了,但如果学长在最后还有话要说,那就请说吧。来一句总结的话。”

    “…………”

    当成杀父仇人一样。

    但是真相并非如此,老仓其实是想让我成为她父母的仇人——世上竟然会有如此讽刺的事吗。

    虽然我想对此表达意见,但既然是一句总结的话,那还是应该说一句概括性的话吧。

    “现在的我非常幸福——确实是一帆风顺,很幸福。有朋友,有恋人,有后辈——真是非常非常的幸福。但是——”

    我说道。

    “——我现在对这么幸福的我,变得有点讨厌起来了。”

    那么相对的,就由我来爱你吧。

    小扇如此回答,同时淘气地笑了起来。

    “而且阿良良木学长——认真想想的话,你没有讨厌数学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说得没错。”

    确实。

    就算讨厌些什么,就算迷失了何谓正确,我也会一直热爱数学。这恐怕已经变成一种诅咒了。

    016

    接下来是后话,或者说是这件事的结局。

    第二天,我就像平时那样被两个妹妹——火怜和月火叫起床,然后踩着沉重的脚步向学校走去。真相已经被解开,暴露在白日之下,已经忘却的久远记忆也被挖掘了出来。在解开了其中含义后,我最后要做的事情也没有任何变化——那就是改善和老仓育之间的关系。

    两年前发生的争执。

    五年前产生的误会。

    两者都是事到如今早已无法挽回的过错,是无法挽回的失误,我并不觉得自己能重新纠正过来——但是正因为如此,这次我是决不允许失败的。至少要把事情考虑得面面俱到,避免再次引起像昨天那样的骚动。

    在穿过直江津高中的校门时,我就看到了踩着比我还沉重的脚步、仿佛把世上的所有辛劳都背负于一身似的羽川翼的身影。

    平时总是以端正姿态走路的羽川,现在竟然弯起了腰背——当然,在面对战场原和老仓之间的对立构造这个问题上,她的立场是仅次于我的。关于这件事,我觉得我和她作为班长和副班长很有必要互相配合来应对目前的事态,所以就从她身后向她喊了一声。

    然后,我就把昨天和前天所判明的老仓和我的关系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了羽川——虽然这就像把自己的愚蠢和迟钝全部展现出来似的让我觉得很郁闷,但是在这种状况下,我认为自己还是不应该对羽川隐瞒这些情报。毕竟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了。

    不过就这件事来说,我认为还得观察一下情况才能判断是否应该告诉战场原……尽管我对羽川听完之后会做出何等严厉的反应感到非常紧张,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

    “忍野扇?”

    她对小扇的名字产生了反应。

    “忍野先生的——侄女?”

    “唔?是啊,嗯。全靠她,我才查明了很多事情。应该说不愧是忍野的家系,真是个出色的名侦探啊。如果没有那孩子的话,昨天也好前天也好,大概我都没办法解开谜团吧。”

    “…………”

    羽川像是在沉思似的——沉默了起来。

    露出了出乎意料的认真表情。

    “……身份没有错吗,那孩子?”

    “唔?是啊。是神原介绍给我认识的,所以肯定没错。”

    我一边说,一边想起就算是神原的介绍也完全不能算是确定了身份。虽然她是个氛围令人觉得深不可测的女孩子——但我现在才发现,我其实根本就对她一无所知。

    我什么都不知道哦。

    是你自己知道啦,阿良良木学长。

    ……但是,我不也一样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说还有什么东西——我是知道的呢。

    “阿良良木君。虽然要说些像是把现在的阿良良木君继续逼入绝路一样的话我非常于心不忍——”

    然后羽川就正视着我。在这时候也不会说些模棱两可的安慰之言,这也非常符合她的作风——只不过,要说些像是落井下石的话,似乎还是令她有点犹豫。

    不用在意我的感受,你尽管说吧——我催促她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心中留有遗憾才更让我觉得不舒服。如果从羽川的角度上看,她觉察到了什么东西的话,那真希望她能老实地告诉我。

    走进校舍、前往教室,我们一边走上楼梯,一边继续交谈。

    “如果只是阿良良木君在初中一年级第一学期的数学期末考试中碰壁这件事,那她凭借某种方法得知也不足为奇。然后趁着这个机会,把蒙提霍尔问题放进鞋箱,我觉得这也可以办到。但是——那个计划的关键,阿良良木君的父母是警官的这件事,老仓同学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咦。”

    “这件事,阿良良木君你不是一直都在有意隐瞒的吗?”

    是的。

    关于我父母的职业,就连羽川,在前些天里被妹妹们告知之前还不知道。关于这个,我是为了避免无谓的、又或者不必要的麻烦,才养成了就算被人问也不会说的习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老仓会知道这个?

    怎么知道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才偶然得知的吧——”

    羽川说完开场白之后——

    “应该,还有一些什么吧。阿良良木君和老仓同学之间——还存在着某些必须去追溯的记忆,必须去打开的大门。”

    她这样说道。

    关于记忆——还有关于家庭,羽川翼都有着更胜一家之言的说服力。拥有异形羽翼的少女说话的分量,实在过于沉重。

    必须去追溯的记忆。

    必须去打开的大门。

    假如还存在着这种东西,那就是说,比初中一年级还要早的时候——我和老仓还是小学生时的事情……究竟,还会有些什么呢。

    莫非我还有什么没想起来的事情吗——比现在更多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么阿良良木历,究竟是有多愚蠢啊。

    我的愚蠢——难道是没有底线的吗。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

    老仓曾经这么说过。既然如此,她一定还记得两年前、五年前,甚至更久之前的那个愚蠢的我。

    我到了教室的门前,至于老仓育是否在这扇门的另一侧,我真是完全不可能得到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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