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禁咒

    1

    奇迹般地没什么大碍。

    不想被兽化者驾驭的马匹一阵反抗导致马车侧翻,马车顺势从悬崖滚落下去,而我们奇迹般地被小河的流水所救,虽说遭遇了『被冲到下游并淋了场大雨』这等程度的灾难,但除了犬面的全身烧伤以外,我们并无大碍。

    我把失去知觉的阿尔巴斯搬到洞穴中,把采来的药草贴在犬面的背部后用绷带缠好——现在,天色尚明。

    「体毛还真是天然的防具啊……」

    犬面表情痛苦地挂心着被火烧伤,隐隐作痛的后背,并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

    和遍体鳞伤的犬面与留下细长显眼伤痕的阿尔巴斯相比,我毫发无伤。

    「于是,大小姐的情况如何啊?」

    我一边剥着在森林里抓到的兔子的皮,一边看向在犬面怀中冷得缩成一团的阿尔巴斯。虽然洞窟内因为烤着火比较暖和,但拜掉进河里所赐体温被夺去不少。我把烘干后的斗篷披在她身上,虽然一直被犬面抱在怀里,可被没有毛的兽化者抱着也不会太暖和吧。

    虽说换我来也行,可是似乎只要我碰了阿尔巴斯一根寒毛,犬面都会拼掉老命和我干一场,所以还是算了。对我而言就算看到小鬼的裸体也不会有啥感觉,可她好歹是女的——大概是女的吧。就算她是全裸状态也微妙的难以判断啊。

    照阿尔巴斯自己的说法,索蕾娜的孙女应该是一个聪明的大美人并且波涛胸涌,这恐怕是她自己理想中的形态吧。

    「没有问题,只是累过头睡着了而已」

    「那就好。可是嘛……为啥这家伙要装成男的,隐瞒自己是索蕾娜之孙女的事实呢?」

    「当然是因为怕被十三号盯上咯。是让大小姐这么做的吧。既然『那位大人』不现身,大小姐就是的关键。要是大小姐被杀掉的话,的团结毫无疑问会崩溃。只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完全信任的人不是必然的吗?何况,就凭『一个女的独自旅行』这一点就足以被怀疑为魔女了吧?」

    「啊,原来如此……」

    我一边说着一边撕开兔子的腹腔把脏器拉出来,这时犬面「啊」地叫了起来。

    他像是在谴责我这想要将脏器直接扔掉的举动。

    「不吃吗,这些?」

    「我不吃生肉」

    刚一说完,犬面就莫名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你有食人冲动了么?」

    我没有回答。

    兽化者在精神层面很大程度上受野兽之魂的影响。听说彻底放弃做人的兽化者,最终会完全堕落为野兽,会以人类为食。

    这样的话,已经是单纯的野兽了。

    「你吃过……吗?」

    我把解体后的兔子用树枝扎穿,一边滋啦滋啦烤着肉一边苦笑。

    「勉勉强强地忍住了。虽然没变成个素食主义者,不过在觉得生肉很好吃的同时也会恶心得想吐。所以我才不擅长那种血腥暴力的事。能够不杀生的话我才不想杀」

    「居然会有兽人战士讨厌杀戮……」

    「我和你不一样,不是喜欢才变成这样一副身躯的。只是因为没有别的活路才这样啊。反正成为兽化者的话,就算有所克制也只会成为量产人类尸体的存在」

    与我是否希望这样无关。借用零的话来说,这只是『无法撼动的事实』。

    我在肉的表面撒上盐。火炎啪地冒起了黄色。

    一想起迫不及待地等着吃东西的零的表情,我便看了看阿尔巴斯。

    「——『快救救零』……么」

    我嘀咕着,此时阿尔巴斯轻轻扭动了下身子,微微睁开了眼睛。

    「啊……呜」

    「大小姐!」

    犬面大叫着,近距离端详阿尔巴斯的脸。

    笨蛋,别盯着刚醒来的人的脸看啊。我们可是长着猛兽的脸哦。

    「咿——呀啊啊啊!」

    果不其然,发出尖锐悲鸣的阿尔巴斯照着犬面的脸就是一拳,像是要全力从怪物身边逃开似的,躲到了我的身后。

    「太过分了大小姐……看到长年照料您的我却大叫起来,反倒凑到这两天刚认识的老哥身边去……」

    「没办法的事吧!没有毛的话一下子根本认不出是你啊」

    阿尔巴斯一边嘎滋嘎滋地咬着兔肉,一边向犬面说着借口。

    位置是我的膝盖上。醒了之后发了一大通『好冷啊』之类的牢骚,又抱怨我有体毛太狡猾了,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犬面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但我又不是喜欢才这样做的。

    「而且最近一直和佣兵在一起,在广场上也看到他了嘛」

    「诶?等,等下啊大小姐!我呢!?」

    「诶?你在吗?」

    犬面十分失望地垂下肩。看他实在太可怜,我来帮他说句话吧。

    「冲进火堆中切掉你的绳子,从爆炸的冲击中保护了你的可是这家伙哦」

    阿尔巴斯「唔」地低吟一声,看向缠着绷带的犬面。

    「再说,要不是他冲了进去我说不定还不会帮忙呢」

    说实话,我很大程度上是受了犬面行为的影响才去帮忙的。随后,阿尔巴斯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犬面,但很快便娇气起来别开了脸。

    「我又没拜托你救我……明明,我死了也没什么关系的……!」

    「怎么能这样,大小姐!您要是死了的话我就没脸去见索蕾娜了啊!」

    「反正外婆已经去世了,你也自由地活下去就好了呀!」

    「别这么说嘛,大小姐……!」

    犬面无力地垂下双耳。和在旅馆里让女人陪侍时候完全判若两人。

    「别人都把你从火刑场上救下来了,还说『死了也好』这种话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啊」

    「这种程度,人家才没怕呢!」

    「受火刑的人,经常会因疼痛和恐惧咬碎自己的牙齿哦」

    「咿」——阿尔巴斯漏出了小小的悲鸣声。

    「你以为一瞬间就能被烧死吗?首先热气会灼伤器官与肺部使人窒息,然后是眼睛,从人体脆弱的部位开始依次烧坏,表面的皮肤会被烧焦、溃烂、熔化,然后被更加强烈的热量炙烤。要是气绝的话算走运的,还有可能到死的一瞬间为止都被剧痛折磨哦。哭号,挣扎,挣扎得连骨头也断掉——」

    「别说了,已经够了!」

    犬面叫出声来。看到他那极其严肃的表情,我才发现自己说过头了。

    阿尔巴斯的唯一的家人,正是被这样杀死的。

    「抱歉……我多嘴了呢……」

    「嗯……还好。没事的」

    阿尔巴斯咬住嘴唇,小声说着。面无血色的她,虽然眼瞳湿润,却勉强忍住了泪水。她的骨气真是令人敬佩。这份勇气与不服输的精神,肯定比我要强很多。

    但是再怎么说,她对十三号的反抗也太过火了点。

    「……地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应该知道若是反抗十三号的话就会被处以火刑吧?」

    毫无疑问,阿尔巴斯在地下牢地知道了什么,然后反抗了十三号。一问,阿尔巴斯便无力地摇摇头。

    「我只有那么做了……『那位大人』可是从零手里夺走了书,然后杀光了零身边所有的人哦!我没法回到那种家伙建立的,也不想回。可是,十三号是个人渣!」

    「所以说,为什么要这么想啊?那家伙只是想平定由引起的混乱吧?说是『不想再让零的名号被玷污』什么的」

    「说不定是这样……可那家伙的脑子里就只有这一点了……!他觉得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全维尼亚斯的魔女都死光也无所谓!」

    恶魔般的实用主义者,以自我为中心。对了,零也说过来着。十三号为了达成目的会毫不留情。

    「十三号叫我把中的大家都引到陷阱里去,还说什么『终结这场战争的时机到了』……他说他会布下陷阱,所以让我把大家都引诱到陷阱去。那家伙,知道我是索蕾娜的孙女,是『那位大人』的代言人。所以才会在学舍设下陷阱,等待我的出现」

    很快就会终结,那也就是说——

    没错——我想起了十三号对零说过的话。十三号似乎看到了长达一年的战争的终结。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决心要将这个国家的魔女灭绝了么。

    「十三号利用我,利用,也利用叛道魔术师——企图杀掉所有会魔法的魔女,说什么要是放着那些学了魔法后到处施暴的魔女不管的话,会有损零的名号……可是,这样子很奇怪啊!虽然的确有暴乱的魔女,但也有很多魔女只是为了能和平生活下去而战,也有不少把魔法用于正道的人……怎么能不加区分就尽数杀掉呢!」

    「啊……也是啊」

    我暧昧地回答。说罢——「就是啊!」——阿尔巴斯气势十足地答道。

    「我对他说,我可以帮忙告知的大家『那位大人』的本性、说服他们放弃战斗。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干掉那些叛道魔术师就行了对吧?可他却说这不行。所以我……!」

    选择了火刑,将魔女们逼上了战场。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就会被为了灭绝魔女而出动的十三番一边倒地杀光。

    身为索蕾娜孙女的阿尔巴斯被十三号处以火刑,在这种状态下呼喊「为了和平讨伐十三号吧!」的话,无论是谁都会或多或少被打动吧。决心静观的『拥有魔术的知识,且有实力的魔女们』为了打倒十三号而出动的可能性也很高。

    若是她们与哪怕只是暂时联手进攻的话,即使是十三号也不可能全身而退。阿尔巴斯就是瞄准了这一点。

    「大家首先齐心协力击败十三号,再铲除作乱的魔术师,然后再『邪恶的魔女已经不复存在了,所以请不要再狩猎魔女了』如此拜托国王。最后,找出并抓住『那位大人』,任凭零处置就可以了」

    「是个好主意吧?」阿尔巴斯激昂地说着。

    「或许是吧」我再次模糊其词。

    但是,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我理解阿尔巴斯想要抵抗十三号的心情。但是为了阻止技术的爆发性传播及其乱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完美地统率好这些人,要么就把他们都杀光。

    而十三号选择了把所有魔术师杀光这条路。

    若是为了歼灭魔女们而出动的十三号,和这片土地上所有的魔女们冲突的话,便会引发迄今罕见的大混战。内乱会使国力疲敝。这时候如果被别的国家趁乱攻打,将会遭遇灭顶之灾,任何人都清楚此等常识性的问题。无法借助外界的力量解决内乱,同时又不得不去提防邻国——状况会像陷入沼泽一般,越陷越深。

    虽然阿尔巴斯说想让大家放弃战斗,但这根本没法保证能顺利实施。

    哪怕背负杀害同伴的污名仍要终结战争的十三号。

    为了赢取属于魔女的世界而淡然杀死别人,夺取技术的『那位大人』。

    理想性地追求和平解决方法的阿尔巴斯。

    若是不得不做出选择的话,我投十三号一票。哪怕十三号的行为再怎么肮脏,我也不会改变看法。虽然把阿尔巴斯从十三号手上抢过来并成功逃掉的我说这句话没啥说服力就是了——

    「……我也知道,我这个想法根本不现实」

    「——什么?」

    阿尔巴斯突然低语着,用力把头埋进膝盖里。

    「我虽然是索蕾娜的孙女……但也仅此而已了。魔法的修行是个半吊子,也没法自己完成兽化的仪式。十三号好厉害啊……真的好厉害。仅凭一年,十三号就能爬到那个地位。仅凭一人就能博得了国王的信赖,仅凭一人就能与所有魔女战斗啊。现在城里还有向十三号请教魔法的人呢。但是十三号绝对不会容忍叛道魔术师那样的存在。我这种人,怎么可能赢得了他……」

    十三号一个人在战斗。而阿尔巴斯正向寻求战力。

    等级差的太远了——阿尔巴斯是想这么说。无论阿尔巴斯如何为了追求理想而挣扎,她都不具有实现理想的力量。

    都会被名为『十三号』的这股力量——以及名为『正论』的现实击垮。

    假如阿尔巴斯拥有与十三号相当的力量的话,状况肯定会截然不同吧。但是无论理想状况是如何——事实是无法动摇的。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与她那柔弱的力量相比,她的心灵才是真正强大的。

    「过来,霍尔德姆」

    阿尔巴斯向犬面招手,结束了这个话题。霍尔德姆是——犬面的名字么。嗯,就算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我也不一定要用名字叫他就是了。

    「背后」

    阿尔巴斯从我双腿间抽身,蹲在老实地露出后背的犬面旁边。然后,像是要平静心情般,轻轻呼了口气。

    「Ihr-Do-Kuh——血液奔流重塑肉体」

    突然,四周的空气变得暖和起来。光芒在阿尔巴斯手中聚集,盘旋。这肯定是魔法吧。但无论是和还是相比,这个魔法感觉都要温柔的多。碰到身上感觉可能会很舒服。

    「守护之章-第一项——。认证吧,吾之名为阿尔巴斯」

    阿尔巴斯的手一碰犬面的背部,光芒便嗖地钻入了他的体内。

    我不禁感叹。

    鲜血的气味——严密来说是被剥离出来的肉的气味——消失了。

    犬面眨着眼睛解开绷带一看,整个背部已经痊愈,宛若熟透的水果一般。

    「大小姐,这是——」

    「魔法哦。守护之章——治愈伤口,守护他人的魔法。我最喜欢这一章的魔法了,也很擅长。这章的话我可是能使用相当高级的魔法哦」

    「是狩猎,捕缚,收获,守护这四章吧」

    「知道的真清楚呢,佣兵」

    「毕竟是从写书的人那里听来的嘛」

    是吗,阿尔巴斯苦笑着说道。

    「零真的……真的是为了能像这样,救助别人才写这本书的啊。我倒是读过,上面记载着狩猎野兽的时候很便利啦,把水果从高处打落的时候能用到啦之类的内容,感觉很不可思议……还有,指定对象加以燃烧的的用途很搞笑啊,说是能够狩猎料理一举两得什么的」

    零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写书的姿态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小孩子被噩梦吓到的时候诱导他安眠的魔法,小偷现身的时候将其抓住的魔法,书上用的都是这样的表述——然而,谁也没有像零所想的那般去使用魔法」

    明明零是为了帮助他人才写了,而当藏穴里的同伴们因为这本书被杀的时候——零又是怎么想的呢。是悲哀呢,还是痛苦呢。

    有没有,流过眼泪呢。十年间——未曾让一个人听到过她的哭泣声。

    「直接让魔法消失,就是最简单暴力的方法了吧」

    为了便利的生活而想出来的技术成了战争的火种。这火种向大火发展,许许多多的魔女和人类失去了生命。我并不认为零是会为了这种程度的事情苦恼的善良人。她是冷酷的魔女。但是,零说「真不该写这本书」这句话时口气十分认真。

    认真到连听她说话的我都能真切地感受到一股伤痛。

    「你是想叫魔女们死光光?佣兵真是讨厌魔女呢~」

    「我可没这么说吧。我是说,要是本来就没有魔法这种东西的话,也就不会有暴走的笨蛋们和十三号的肃清行动了吧。就是说,十三号他肯定是看那群学会了魔法,顶着零的名号作乱的人们不爽吧」

    「事到如今说这个也太晚了,魔法都已经普及了——」

    啪地,阿尔巴斯突然抬起了头。

    「……将魔法抹除掉?」

    「嗯。不是魔女,而是更本源的魔法。这样的话就没必要杀掉任何魔女了吧。要是用不了魔法的话,在里学了魔法的魔女们就变回了普通人,而且只用咏月系统的魔法根本就没法战斗吧?就是让一切回到写成之前的意思。不过,再怎么说也只是个设想而已——」

    「能行」

    「——什么?」

    「能行的!不杀魔女也能抹除魔法是可行的!」

    阿尔巴斯大喊着,一下子凑了过来哗哗地摇着我的肩膀。

    「等,等下等下冷静点别摇我的肩膀啊!」

    「你还记不记得我刚碰到零的时候,她把我的魔法掉这事啊?」

    「啊……嗯,确实有这事」

    「中的魔法力量,都源自于零曾经召唤过的高位恶魔以及隶属高位恶魔之下的下等恶魔。所以说,只要零驱使高位恶魔,对维尼亚斯所有的魔女的魔法使用权进行,上记载的魔法就用不了了!这样的话,虽然只是一时,但能让魔法从这个国家里消失!」

    「只……只是暂时的吗?」

    「对,暂时的。仅仅是上记载的魔法无法使用,而『即便不召唤恶魔也能发动魔法』这条魔法理论是不会消失的。即便使用的食器损坏了,知道制作方法的话随便做多少新的都行,对吧?所以说,要是谁创造出新的魔法的话,那个魔法便能正常地使用了」

    「那不就没意义了吗」

    「有意义呀!最起码,这样一来便能铲除掉那些不成熟的叛道魔术师们了。连魔术都没学过的那群人怎么可能凭自己的力量创造出魔法呢」

    「原来如此……」

    「然后,失去魔法乱作一团的魔女们便会寻求新的指导者,『能够让她们再次使用魔法』的指导者。这时,我来自报名号!我虽然还不能创造魔法,但欺骗那群新人魔女的『特别感』还是有的。毕竟我是伟大的索蕾娜的孙女啊!」

    经她这么一说,感觉能行。阿尔巴斯是这个国家名望最高的魔女的孙女,也有关于魔术的知识。再加上作为护卫的兽化者犬面相随的话,没知识的新人魔女们肯定会十分乐意地认可阿尔巴斯为指导者吧。这小子是要引发混乱,然后乘乱夺取权力啊。潜力真是深不可测。

    但是——

    「做得到吗?也不可能对国内的每个魔女的魔法都挨个进行吧?」

    不然的话,零早就挨个对所有魔女的魔法进行了。

    「所以说,不是对个人,而是对土地使用哦」

    阿尔巴斯一边说明,一边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了许多小圆圈。这一个个小圆圈就代表了一个个魔女吧。如此这般,将魔女们围在大圈中。

    「我们要画出一个巨大的封印魔法的魔法阵包围城镇,展开一种结界。就这样,结界内的魔女无论是谁都会无法使用的魔法。虽然仅凭零一个人是办不到的,但有我协助的话一定能行!十三号也是在火刑场布下结界从而镇压了魔女的反乱对吧?」

    是这样吗。就说当时为啥没有魔法追击呢。的确,要是那里能用魔法的话,的人也不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阿尔巴斯被杀掉。而十三号一个人能用魔法,正是因为『结界是他本人展开』的么。

    「他们渴求着能战斗的力量,才学会了魔法,但如果战争的火种熄灭的话,力量便不再必要。即便只能回到消极的共存状态——也比如今的战争状态要好得多。虽然我还不够成熟,但毕竟是咏月之魔女的直系,在与『运用封印』有关的事情上,我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这种封印对我来说是小事一桩啦」

    「这么说……你要画个能覆盖整个维尼亚斯的超大魔法阵?」

    「嗯。我打算配置多个魔法阵再将其组合成一个大魔法阵。虽说稍微需要些准确性,但也没那么困难哦」

    是这样么。至少我是做不来的。我问过零绘制魔法阵需要多么完美的图形,所以知道。

    「然后,让零对恶魔宣言『对这片土地上的魔法使用予以』,我再用魔法阵封印住这个宣言。这样的话,至少在结界内,身为的力量来源的恶魔们会无法使魔法生效。所以——」

    阿尔巴斯闪闪发光的表情,突然阴暗下来。

    「零是必须的啊……」

    「……嗯,就是这样」

    恶魔是有地位之分的。所谓,即是类似于发动上位恶魔,对下位恶魔下令『不许把力量借给人类』的行为。拥有能够驱使这只恶魔的力量的,是零。

    零不在的话一切都无从谈起。

    「可是,零被十三号关起来了……」

    「关,关起来了!?」

    我不禁发出了狂乱的声音。所以她才会说『救救零吧』么。

    「那是我被十三号抓起来那天的晚上。我呆在地下牢中,十三号叫我当他的手下。然后零过来了——十分生气,还说了『你夺走了吾辈的佣兵吗!这样的话』」

    我哑口无言。这是我离开城里之后的事。

    「然后,还说『十三号背叛了她』,她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把十三号杀掉。可是,零刚想动手就口吐鲜血倒下了」

    「你说什么?!她中了十三号的招吗!」

    「恐怕是」——阿尔巴斯点点头。别说是什么『恐怕』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吧。

    「『真是干了件蠢事啊』——十三号也很生气,还说『你真不该到藏穴外头去,要是不出去的话,也就不会和佣兵之流扯上关系,也不会受这样的伤了』……」

    阿尔巴斯朝我这边刷地瞟了一眼。但是——还是不看比较好哦,小子。哪怕是身经百战的战士,看到现在的我的表情也会吓得尿裤子吧。

    「随后零就失去了意识,被带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她没事吗?」

    「应该没死哟。我能感觉到她的魔力」

    「呐,那个……大小姐?老哥?我好像完全没跟上你们的对话啊……」

    我和阿尔巴斯同时看向了犬面。我们真是完全把他给忘在一边了。对于根本不知道至今的事情原委的犬面来说,我们的话听起来感觉云里雾里吧,并且——

    「『零』,不是老哥的名字吗?」

    还十分唐突地说了这种话。他误会可真够大的。

    「带着大小姐逃跑的时候,十三号叫喊着零怎么样怎么样,我还以为那是老哥的名字,或者是大小姐的伪名什么的……」

    「小子的伪名是阿尔巴斯,叫做零的就是那个之前你想要泡的绝世美女哦」

    「啊,哎呀。那真是个好女人啊。好想舔个遍!」

    在我出手揍他那松弛下来的淫荡的脸之前,阿尔巴斯先揍了上去。他颇像狗地「汪」了一声,痛得捂住了自己的脸。干得好,阿尔巴斯。

    「可是啊……那么,为什么十三号会说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

    ——『别攻击,会打中零的』

    我睁大双眼——确实,他说过。但是当时零并不在场,所以无论怎么打,都不可能打中零。我皱着眉头望向阿尔巴斯。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瞄准我们的话会打中零啊?」

    「这种事我不知道哦。毕竟那时我失去知觉了啊」

    「我除了大小姐就没管别的嘛」

    真是不中用的主仆啊……!不过——呃,我也没资格说人家啊。

    「无论如何——」

    我从洞窟里看向头顶方向,一片刚刚日落,深蓝渐染的天空展现在我的眼前。

    「首先,不夺回魔女的话一切都无从谈起。虽说她不是什么被囚禁的公主,但既然被关了起来,肯定在城中的某处吧」

    「她不在地牢里哦。我在受火刑之前一直都在地牢里面,但从未感受到零的气息」

    「这样的话,应该是塔里吧。『罪人关在地下,贵人幽闭于塔中』是王道展开呢」

    「零是贵人吗……?」

    「十三号在魔女倒下的时候是怎么对她的?」

    阿尔巴斯侧过脑袋思忖着。

    「……是公主抱!」

    「谢谢你多余的情报。托你的福我都快吐了。也就是说,十三号不可能扯着零的头发把她扔进地牢中」

    问题是。

    「塔的用途基本上是防御和监视——除此之外就是监禁了。监视的话就一定会有士兵巡逻,用于防御和监禁的话,入口多数情况下是被隐藏起来的。总而言之,难以进攻」

    「咦~知道的真清楚呢」

    「兽化者冲在攻城和攻略要塞的最前线可是惯例啊。我的攻城次数大大小小加起来的话,接近两位数」

    「不愧是老哥!哟,恶魔的化身!战争专家!」

    「这话你说个屁啊同类!」

    我一吼,犬面就抱起头缩成了一团。真像只狗啊,犬面狼。他的本性应该是在旅馆时的下作混蛋,但一被阿尔巴斯牵着项圈就老实下来了。

    说实话,真不想变成这样啊——我不禁有些严肃地这么想。

    「可是啊,老哥。城堡上有四座塔,不知道哪个才是关人的啊。况且,她也有可能并没被关在塔里啊」

    我歪歪头。除了塔和地牢之外,应该没有多少适合幽闭的地方——

    「比如说,十三号的卧室——」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阿尔巴斯嘴巴张得老大,脸色一阵红一阵紫。

    十三号把零——那个了?

    不会吧。不啊,可是十三号是男人,零是女人,十三号贪得无厌,零又是个美女,两个人还是同门,所以要说有没有可能——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至少我不想去相信。

    「对吐……吐血而倒下的女性,不可能做这种事吧……再怎么说……」

    「说不定正因为是口吐鲜血倒下的女子,才应该在床上好好照顾她呀。如果是对十三号而言零这个魔女是最重要的人的话,就更是如此了」

    啊什么嘛是这个意思啊叫我白紧张一场对心脏不好啊。

    「别搞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说法啊,你这色魔」

    「色魔……虽然我喜欢女人……啊,等一下大小姐,别用这种表情看我啊我很受伤的」

    确实,也有可能关在普通的上锁房间里。

    「喂小子——不对,小丫头」

    「小子就行啦,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都装了一年的男生嘛,早就习惯男性用语了」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哟。那,怎么办?」

    「你能帮忙查查零被关在哪里吗?既然你说以后想开个占卜屋,那你肯定很擅长占卜吧?」

    我还记得阿尔巴斯说过想在拉泰德当个占卜师,并且,占卜应该算魔女的经典本领吧。可是,阿尔巴斯的表情却很难堪。

    「虽然这我做得到……可是寻人占卜需要和此人灵性相连的东西哦。身体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头发什么的,不然就是惯用的毛巾啊、衣服什么的,这不是稍微占卜下就砰地出结果的事情。又不是虚幻的奇术嘛」

    当然,我们没有零的私物,也不会做捡零的头发这种恶心的事情。再说,零从一开始就没带任何随身物品。连衣服都是好不容易在佛米卡姆那儿——

    「啊!」

    「啊啊!」

    我和阿尔巴斯同时叫了出来,看向对方。

    「佛米卡姆的旧服装店里——」

    「有零的斗篷!那个大叔绝对会把它装进框里裱起来的!」

    2

    从河边的洞窟中偷偷溜出来的我们混在夜色中,向佛米卡姆的旧服装店进发。

    我们似乎已经顺流而下了很长一段距离,确认了一下当前所在地,发现已经离佛米卡姆很近了。避开大街,专挑山野小道走,总算没等月亮窜上高空就成功抵达目的地。

    话说回来。

    考虑到之前在广场发生的事件,我们的通缉令或许已经出来了,像中午那样,光明正大地进入佛米卡姆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我们不得不强行突破早已闭门的这座城镇。

    不过,我们是兽化者两人与魔女一人组成的三人组,稍微胡来一下不会有问题。

    于是乎,我们安全地抵达了佛米卡姆。

    结果,旧服装店的店主还真的把零的斗篷裱了起来。

    居然是金边框和一片玻璃板的配置,真是国宝级待遇啊。零的斗篷前摆着桌椅,店主以一副聆听天使之歌的表情鉴赏着它。这时,两个兽化者及一个魔女以排山倒海之势冲了进来。店主的惊愕与狼狈肯定非同一般了。

    打个比方的话……那便是猛地把桌椅掀飞滚到地上,把优雅地品茗着的红酒全泼在脑袋上这般惊愕与狼狈。

    「你——你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我把装着金子的袋子扔给了尖声叫嚷的店主。

    「对不起啊大叔,我把之前在这儿买的衣服的钱付了,还请你把这件斗篷还回来」

    还没等眨巴着眼睛的店主同意我便把框匾的玻璃砸碎,一把抓起斗篷扔向了阿尔巴斯,这时店主发出了不像样的悲鸣。

    「住手啊!要是这个被拿走的话我以后还靠什么作为精神食粮啊!啊等等拜托了等等!你拿走什么都可以……!所以不要从我手里夺走这个啊!」

    那声音如同儿子被杀掉瞬间的母亲一般,悲痛而哀伤。虽然很令人感动但我不能听他的。

    「是不是稍微有点可怜啊……?」

    「那就把你的内衣给他啊」

    我随便口一说,阿尔巴斯就抓住了我的尾巴扯了起来。我不禁发出惨叫倒在了地上,狠狠地盯向阿尔巴斯。

    「你干什么啊!攻击兽化者的尾巴可是最大的禁忌哦!」

    「霍尔德姆的尾巴我拉过很多回了所以知道哦——大叔,把斗篷还给我们的话就把零的袜子给你,这样如何?」

    「居……居然是……袜子……!」

    店主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在口里反复念叨着「袜子」这个词。虽然他像是听到了神之启示一般震惊,但完全没有高洁与神圣之感。

    「绝对吗……?绝对会把那位大人的袜子给我吧?会在我面前脱掉吗?」

    眼神相当认真。连我都觉得有点恶心了。阿尔巴斯看来也一样。

    「呐,真的有必要怜悯这个人吗……?」

    「我现在正在后悔呢……」

    「大小姐,仪式的准备已经完成了」

    犬面在只能容下一个人的小圆圈中,轻轻松松画好由许多记号和数字交错汇合而成的复杂图案,随后喊了阿尔巴斯一声。店主好像已经对袜子这个条件妥协了,固执地缠着阿尔巴斯质问着「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给我?」。我拨开纠缠不清的店主,与阿尔巴斯一起走到犬面身边。

    「你还真画的来魔法阵啊」

    「我可不是白给魔女当了十五年助手的」

    「好,小子」

    「嗯」

    阿尔巴斯站在魔法阵的中心,端着蜡烛,将零的斗篷置于脚边。正当此时,光是想着零的袜子就露出了下流表情的变态店主,脸色变得铁青。

    「喂,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别拿着火啊,呐!难道——难道你要做那种事吗!」

    「安心吧老爹,不会弄成火灾的——」

    「你们该不会是想要残忍地把那个斗篷烧掉吧!」

    店主的呼喊,完全掩盖了犬面安抚的话语——原来你是在关心这个么。在内心如此吐槽的应该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吧。一开始,就没必要对这个变态仁慈的。

    店主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跳起来扑向阿尔巴斯,我便往上一步封住了他的行动。我无视手脚并用疯狂挣扎的店主,向阿尔巴斯点点头。

    抱歉了大叔。但是,明明是你想用斗篷交换袜子的

    如何对待已经交出去的东西,这是我们这边的自由吧?

    「——动手」

    缓缓做一次深呼吸——随后,蜡烛的火炎落于斗篷之上。

    黑暗的房间。蜡烛的火焰。鸟之声,风之音,石之壁,血之味。

    这便是阿尔巴斯以旧服装店老板的精神食粮作为交换,占卜来的结果。听说占卜得到的结果大部分都像这样,有些模糊。

    占卜也是魔术的一种,似乎也需要将恶魔召唤出来,可是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到。

    「大小姐是让恶魔凭依到自己身上了哦,不是恶魔的实体,只是灵魂。这是被叫做降灵术,或是降魔术,是最古老最基本的魔术形式」

    虽然犬面这么说,但「除了她在魔法阵中间呆呆地站着,以空虚的表情独自念叨着什么之外啥都没看到」才是我真实的感想。

    「那么,结果,魔女到底在哪里啊?」

    「在晓之塔里吧。就是太阳在升起方向的那个塔。自从有鸟儿在那里筑巢之后,每年的这个时候鸟儿都会飞回来」

    「城市的原正规骑士大人哟,你确定吗?」

    「才不确定。我在城里是十五年以前的事啦」

    「结果还是要赌么……」

    不过,既然能听到风声鸟声之类的东西,想必是个安静的地方吧。

    在人流量很大的这座城里安静的地方本来就少,而且就算是十三号,也没法在王族生活的房间附近幽闭零吧。

    毕竟,他本人都住在地下室里。但是有鸟鸣声的话,零应该不在地下。这样的话,只可能在塔里吧。老练地做出结论的阿尔巴斯,「占卜的素质就在于准确分析得来的情报哦」如此补充着,她的表情看上去很有魔术师味儿。

    于是,我连夜离开佛米卡姆,向王都普拉斯塔赶去。

    我在普拉斯塔的城墙周围绕了一大圈,从位于城池正背面的某个绝壁爬了上来。虽然说得轻巧,但光是要跑上来就已经尽了全力。我必须趁着夜色行事,何况到了明天早上警备强化的可能性也相当高。兵贵神速,这一点是极其重要的。

    「那么……开始隐秘攻城吧」

    普拉斯塔是以悬崖顶点作为立城基点,在缓坡的斜面上扇形展开的城镇。因为王城建在悬崖峭壁上,城背侧不存在任何地面。

    然后城所环绕的悬崖之下,流淌着天然护城河般的激流。

    也就是说,阻挡我到达城池的障碍物有三个。现在在我面前流淌着的急流,渡过河流之后,一直延绵至城市的断崖绝壁,以及走完断崖绝壁之后,站岗士兵林立的城墙。假如我是一般人的话,光听着这种超高难度的计划就会放弃。虽然打心底不情愿,但不得不做。

    我叹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便纵身跃进急流之中。我逆着河流成功游到了对岸,把刀插在河岸边,勉强没有被冲走。然后,我就这么站到了没法被叫做「岸」的狭窄立足地上。总之,成功突破第一门关。

    我紧紧贴在支撑着城市的断崖绝壁上,把上半身连头向后仰去,看向那建于悬崖之上的城中,在更高处耸立着的塔。

    「哦~……好高好高」

    凸凹不平的岩石表面,和前方耸立的城墙的块块石板。在更远处,月光中依稀可见的塔顶,如针尖般细小。

    「可恶,那个犬面居然这么轻易地——」

    ——老哥的话肯定爬得上去吧?

    ——爬……难道说……

    ——悬崖

    据说,这是唯一能够从外部入侵到塔里的道路。

    我和阿尔巴斯他们在旧服装店就分开了。那两人还需要准备结界,我根本帮不了这个忙。我的工作是夺回零——可是,她真的在这座塔里吗?

    「拜托了啊,阿尔巴斯——『咏月之魔女』哟」

    我披上惯用的黑斗篷风衣,双手紧握小刀,插进垂直耸立着的土城墙。我用劲向上探身,再把小刀插进更高处的墙体中。

    王城是一国的根基,王城若是陷落的话国家也陷落了。因此通常会有相当的兵力守备王城,但在城墙的背后有悬崖这一天然障壁的情况下,兵力会只配备在城的前方。即便城后有巡逻的卫兵,他们也肯定会疏忽大意吧。

    当然了。会用两把刀爬上这种悬崖的笨蛋根本不存在,就算有也会在中途因力尽而掉下去摔死。不过,兽化者的佣兵一定能够不耗尽力量爬到最后。

    只不过,即便是兽化者也不会干这种蠢事就是了——

    虽然我有爬完的自信,可过程依旧既艰难又辛苦,手一滑还会死。

    爬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汗滴如雨。明明因为进过河里全身又冷又湿却还是会淌汗,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再加上每当刮风的时候,湿透的身体都会被吹凉,体温渐渐被夺走。体温下降的话指尖的感觉会变得迟钝所以非常糟糕。我重新握好刀柄。

    「这不是我这种重量型的人干的事啊……可恶,要不去减减肥吧?」

    我从又硬又紧的——不如说基本上跟石头没什么差别——的土中拔出刀来,又插进去。我用一只手吊着,暂时让另外一只手放松,鼓起勇气向下看去。

    「哦—……好高好高……」

    我把从下往上看时的感想与从上往下看时的感慨揉在一起说出来。

    掉下去的话就会死。只能爬上去。而且比起原路折回,还是就这么爬上去更轻松。我一边考虑着这种事,一边重复着在岩石的凹陷处落脚,大幅度向上探身把刀刺进去的作业。

    真是的——取回失去过一次的职业,还真是想象之上的费劲。没想到,为了和从低矮的悬崖掉下去后相遇的零重逢,居然不得不干用两把刀爬上高高的悬崖这种事。

    没错,我是在好好反省了。真抱歉去怀疑你呢。

    这时——叮,传来了刀被弹开的感觉。这是城的基底。向上看去,悬崖部分已经结束,城的外墙层层耸立。

    从这里开始刀已经用不了了。我伸出了磨得尖锐的爪子,刺入了层层堆砌起的岩石与岩石之间柔软的灰泥之中。

    把体重付上去的一瞬间,背后一阵发凉。与刀相比,这相当靠不住。

    「——别断啊,我的爪子」

    我如同祈祷般念叨着,开始攀爬城墙。我把爪子刺进灰泥中,在城墙的岩表细微的凸凹处落脚,一点一点向上爬去。越往高处爬风势就越强,感觉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风吹下去。塔表虽然有些地方开着小窗,但都只是勉勉强强够一个头穿过去的大小,看上去并不适合作为侵入的口径。看来,这个塔似乎也做了一定程度上的防敌措施呢。我仰起头向上看去。

    还差,一点——

    正这么想着,我停下了动作。从我附近的小窗中传来了脚步声。

    这种情况下被发现了不仅没有退路,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这夜景实在太美了,所以不自觉地想要爬上城的外墙」——就算这么说,又有谁会笑着回答「啊,是吗。也算我一个吧」啊。

    我屏住气息,向神祈祷让这个脚步声快点离开。

    但是,神这家伙实在不给面子,月亮的光照位置太差了。

    我的影子——映在了窗户上。神啊,你太过冷淡的话会堕落为恶魔的哦。

    「该死——」

    我小声咒骂着,向一旁伸长手臂,将身体移动到小窗户的正上方。

    ——别看上面哦,算我求你了。

    我屏住气息,注视着下面的状况。脚步声在窗前停歇了。但是只是停下了数秒钟,随后,那人又伴着沉重的脚步声离开了窗户。

    松了口气。安心下来的时候——灰泥崩落下来,爪子从城壁上松开了。

    「糟——糕……」

    身体已经完全从城壁上脱离了。虽然勉强用爪子勾住了城壁,但只能在表面留下抓痕,没办法阻止下落。冲击让数只爪子折断了,血不断地渗出来。

    拼命伸出的手总算抓住了小窗的边缘。肩膀因为支撑身体的重量脱臼,我强忍着剧痛差点叫出声来。

    「……危险啊……还以为死定了」

    爪子折断了。再往上爬的话会变得很艰难,但是已经爬到这里了,不往上爬的话就死路一条。于是我再次开始攀爬。

    终于到了塔的顶部附近,用手抓住比之前的小窗要大得多的窗沿将身体拉上来。但是窗户上钉上了铁板,没办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在黑暗中,只有蜡烛可以依赖。

    我坐在窗沿上,一边放松手腕,一边环视塔的外壁——有鸟巢。看来这场赌博是我赢了。我反复张合着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掌,一口气爬上了勾绘着平缓的斜面的尖塔屋檐。搬开因风吹雨打而差不多朽化的房顶的平石,轻轻敲了敲下面的基础。看来这一块松动得恰到好处。也就只有超常的身体能力能够让我对「自己生来就是个怪物」这一点感到欣慰。全力奔跑的话谁都追不上,用全力击打的话树木也会粉碎。风化的岩石也——嘛,只要不太坚固应该可以吧。

    「一,二——嘿」

    我紧紧握拳,用尽浑身的力气把房顶的基础给打穿了。但是老朽化的塔的屋顶比想象中的更没有骨气,似乎光凭这一击,就让它放弃去支撑我的体重了。

    「糟了要落——」

    就这样,我和大量的土石一起掉进塔里。

    「……痛……」

    至少忍住没大叫出来。话说这登场可真够逊的。我从瓦砾的下面摇摇晃晃地爬出来,看着开了洞的天花板。

    「真是漂亮的月夜」——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喂。魔女!我来救——」

    试图着站起来的我的面前,是满脸写着惶恐的美貌。

    ——来救你了。这句话说到一半就吞回了肚子里。

    零用像是随时都可能哭出来,又像是要拼命忍住笑意似的奇妙表情俯视着我。但是这个表情一瞬被冰冷的表情替代了。

    「……喂……?」

    零用一如既往的,与瘦弱的外表完全不相符合的怪力抓住我的脸。我的视线就这样强制被固定着朝上,现在我稍微有些理解被歹人袭击的少女的心情了。

    「你来干什么」

    「——啊?」

    「吾辈在问你为什么来这里……你这个笨蛋」

    「好痛……啊!」

    吃了一记全力的铁头功。我忍住了坠楼时候的惨叫,但这次却没忍住。完全超出预想之外的事情,让我连咬紧牙关的时间都没有。

    「你丫的突然干什么!看就知道了吧,我来救你的!」

    「什么来救……还在装!被谁拜托的?你被谁雇佣来干这个的?为什么不明白这个是陷阱!现在马上回去!这个是十三号的陷阱!」

    「回去……说的简单啊。你也看到我从房顶上掉下来了吧!我没有被谁雇佣也没有被谁拜托!而且,陷阱是什么意思啊!陷害我有什么意义!难不成是想抓住阿尔巴斯么?」

    「没有说明的必要,吾辈并不希望你来救助。爬墙上来的话就爬墙回去好了!你已经不是吾辈的佣兵了」

    发泄似地说完,零把我撞飞了。我坐在地板上,稍微抬起腰盯着零。

    「啊啊没错!我完全被自称是你同胞的十三号给骗了!所以反省过后回来了。用两把小刀攀岩上来!因此还酿成了把自满的爪子给折断的大悲剧!」

    我伸出滴着红黑色血液惨不忍睹的爪子给零看,一边低声咒骂着。零的表情始终保持着冷淡,不打算搭理我。

    「确实,这事是由十三号而起。那个时候你处于被魔术操纵的状态。但是——原因在你身上。你确实在惧怕吾辈。十三号只不过是煽动了你心中的疑虑和恐惧而已!」

    「啊啊,是啊!不仅怕了,还怀疑了。但是,这没办法的吧!要我不怕魔女才是强人所难啊,让佣兵不去怀疑他人就是像对他说「去死」一样!但是我,还是自愿登上这个白痴一样高的墙壁来到了你身边啊!能不能请你好好考虑一下其中的含义,然后稍微给我做出点让步呢我尊敬的主人!」

    这话成了最傲慢的复职宣言。不过就算是被要求趴在地上谢罪,我也还是能接受的。不,一瞬之前确实还能接受——

    ——看样子,行不通啊。

    零的表情像是冰冻住了一样,俯视我的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丝憎恨。大概,我是完全被零抛弃了。不是没有这个觉悟,但是还是很难受——不过既然都到了这里,至少要把零带到阿尔巴斯那里去吧。

    「我知道了……够了……我错了。比起这个有件事情想跟……」

    「——你说」,正要将这两个字说出口的我,突然发现有水珠落到手上。难道是雨?我这样想着抬起低下的头,随后发现这不是雨。

    零就站在我的正前方。表情与之前一样冰冷,青紫色的瞳孔里参杂着憎恨的颜色。但是水珠正从那眼瞳中延延地溢出。水珠从零的脸颊滑落经过下颚滴答地落在了我的手上。

    迟了一段时间才察觉到这个水珠是泪水。

    「你以为……吾辈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解放你的」

    「什……么……」

    「吾辈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放手的?在你被十三号煽动的时候,你以为吾辈有多不甘心!想要把你绑在吾辈身边是很简单。但是你讨厌魔女,害怕吾辈,所以……所以吾辈——」

    「喂,等——」

    「明明放你走了的……」

    零的表情逐渐扭曲,像是倒下一般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为什么回来了……!明明讨厌吾辈的……害怕吾辈的!你到底希望什么?到底想要什么?吾辈,能够给你什么?什么都给你……!」

    「所以,不要,再」——零呜咽着。

    「离开吾辈了……」

    我保持着被零抱着的状态,放下了伸向虚空的手,瘫坐在地上。

    这个房间昏暗到连月光都让人觉得明亮。

    堆积起来的大量的书本,无数的已经没了火的蜡烛,宽松的椅子塞上无数的垫子做成的床。

    零说的藏穴大概就是指种地方吧。

    这个——就是你的慈悲么,十三号。你对零的慈爱很深刻的传达给我了。简直就像是在母亲的腹中一样,又黑又窄又安全,平稳和无聊地让人想吐。

    所以,十三号——别开玩笑了。就算魔女和魔术师乖离了世间常理,你这么做也是完全不对头的。

    「喂。要哭到什么时候啊,魔女大姐头。很抱歉我可没有陪着你哭的闲工夫了。拜托你像平常一样打起精神来啊」

    紧抓住我肩膀的零,像是受惊了一般抬起头来。眼泪和鼻涕让沉鱼落雁的美貌变得一塌糊涂。虽然我对这样的表情比较能安心,但这也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了。所以用袖口粗略地给她擦拭了一下。在我把她抱上了肩膀以后,零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吾……吾辈明明伤心得如此厉害……你还要优先自己的事情吗!冷酷也要有个限度!要对吾辈更温柔和安慰才是——!」

    「不能在战死的同伴面前吃饭就没法自称是佣兵。说回来刚才你说的陷阱——」

    ——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准备这么开口的瞬间,地板崩溃了。光和声音一瞬间远去,一股失重的浮游感袭向我的五脏六腑。塔崩塌了。不是,这个是——

    「该死的——十三号!」

    原来如此,陷阱吗。

    抬起头,映出的似乎是之前我被召唤去的那个地方——城堡的地下室。十三号站在离这里稍远一点的地方,这一点也和之前那次一模一样。

    而零被关在他背后一个像是量身定做的笼子里。

    3

    「佣兵!」

    「——零!」

    「停下来,不准动。给我趴下」

    正要跑出去的我,下一瞬间便照着十三号的命令趴在了地上。

    「什……到底怎么——」

    「我说过了吧,只要与我相比,精神上占下风的动物,我都能操纵。人类也是动物,这个房间是为了增幅我的精神而制作的,我的圣域」

    「佣兵,没事吧!」

    「除了丢脸以外全身都健康的不得了混蛋……」

    勉勉强强用手指头抠住了石板。身体不听我的命令。不是麻痹了,也不是没感觉,但是就是没法起身。

    「没用的。愤怒着的家伙的精神面比任何人都低劣」

    啊啊,是吗。但是就算被这么说,我心中还是怀着怒火。

    十三号,踏出了一步。朝着我。这时,零大喊道。

    「十三号,你这家伙——决不饶恕你!那个是吾辈的东西,吾辈的佣兵,回到了吾辈的身边!现在马上换给吾辈!」

    「没用的,零。那个笼子周边设置了封印魔法的结界。就算是你也无法轻易的出来——你这样会影响到伤口的,安静点」

    「别对吾辈发号施令,十三号!」

    「那么这么说吧。拜托你了,请你在我杀了这个男人,解放你的灵魂之前,闭上眼睛塞住耳朵。之后我会把你关于这个男人的记忆给封印掉的」

    「不要开玩笑了!你敢做这种事情,吾辈就不会原谅你——十三号!」

    零一边叫着一边敲打,摇晃着铁笼,不停挣扎。但是在就连出入口都不存在的鸟笼中,无法使用魔法的零非常无力。

    虽然非常不爽,但还是退让一步吧。我砸了咂舌,努力把脸朝向十三号。

    「这种情况下说这个有点那啥,十三号。就算不大量虐杀魔女也可以消除魔法!想要肃清的的叛乱以及叛道魔术师的暴走,只需要对这里的魔女使用的魔法进行就可以了!也能够取回来,仗着零的名字兴风作乱的魔女也都会消失!」

    接下来,只要阿尔巴斯趁着这场很有可能会出现的『魔法失效』的混乱,以索雷娜的名义统率新手魔女们的话,维尼亚斯发生的魔女事件也会收束。名为魔法的技术被发现这个事实不会被抹消,但是阿尔巴斯处理得好的话,魔法或许能以零所希望的形式被普及。我一口气说完,盯着十三号毫无变化的,无表情的脸。

    「为此,我把那个女的带到这里来了。所以,拜托让我和魔女离开这里……十三号!」

    「很遗憾的——我拒绝。我不会把零放出去,也不会使用魔法的」

    「……什么?」

    刹那间,呆住了——我的说明方法太差了吗?十三号的目的,应该是回收然后消灭恶用零想出来的魔法的家伙。这样我们的利害关系应该是一致的,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啊。应该也不会是以『因为讨厌我』这样的理由才拒绝的吧。

    「你也应该也想要尽快取回吧?用这个方法的话——」

    「什么都不会解决。确实,在一小段时间内,混乱会收束,这个国家会回到原样吧。所有的魔女都会销声匿迹,世间恢复为消极共存的形态。对——并且还带着『过去曾深受魔女叛乱煎熬』这一无法抹去的伤痛」

    十三号淡淡地接着我的话说下去。

    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只不过是带着新伤回到过去的状态而已。

    ——那,又有什么不好呢?

    否定消极的共存,想要通过战斗来赢取魔女真正的和平的是『那位大人』和。而站在与其战斗,想要肃清对方的立场的十三号——

    为什么要否定『回到原来的状态』这个建议呢。

    「——就是这样。佣兵」

    抓着鸟笼,埋着头的零的呻吟,听起来非常的苦涩。

    「十三号的目的不是回收,也不是解决维尼亚斯的混乱。这些都只不过是过程,他追求的是这之后的结果」

    「唉——我不是一直都让你用连笨蛋都能理解的说明方法解释么!?十三号追求的结果到底是什么,话说,十三号是为了取回被偷取的书才离开藏穴的吧!」

    我怒吼着盯向十三号。然后突然醒悟了。

    十三号拿着的法杖的前端,有一颗红色的宝石在发光。

    那个——不是和阿尔巴斯项链上的宝石同样的东西吗?

    我头脑不算好。但仅在谋略和阴谋这一领域,我的脑子算是佣兵中较好的那一类。十三号的目的如果不是结束引发的混乱——也就是说,如果不是结束魔女和国家间的战争,而是『在这之后的什么的东西』的话。

    那么十三号为了达成目的,必须引发这场战争。

    偷出,在维尼亚斯引发战争的是『那位大人』。

    但是十三号与『那位大人』——应该说与之间是敌对关系,这在维尼亚斯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那么,说起来。

    从藏穴中夺走,在维尼亚斯普及魔法的,绝不会在别人面前出现的『那位大人』到底是谁——现在在哪?

    我不由得全身冒出冷汗。因为看到十三号手中拿着一本书。封面是黑檀木的。

    ——那本会毁灭世界的书,那是本什么书?

    我曾经这么向零询问过。零也确实这么回答了。

    ——封面用的是打磨得能映出人脸的黑檀木,铰链是金做的。并且还有细致得无以复加的装饰。

    与上述描述相符的书正在十三号的手里。

    就像,从一开始他就持有这本书一样。

    「呐……喂……难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十三号」

    十三号如果是打着寻找书的名义,为了普及魔法从藏穴里面出来的话?

    杀害藏穴里面的魔女,夺取,并且普及了魔法的『那位大人』与为了取回零之书,紧追其后,从藏穴里出来和维尼亚斯的魔女战斗的十三号——

    他们应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要完全终结魔女狩猎的话,必须要让民众认为邪恶的魔女已经全部消失了才行」

    回答的是零的声音。十三号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为了要让人这么想,必须要让魔女站到显眼的舞台上。必须给予其力量,给予其机会,让火星变成烈焰。并且,不在民众面前消灭这烈焰的话,民众将会永远惧怕魔女」

    十三号在火刑场的演说——为了正义,为了民众,叫嚣着狩猎邪恶魔女的那个声音,与零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在我脑海中回荡。

    『所以』——零的声音颤抖着这么说。

    「十三号作为没有名字也没有形体的『那位大人』在这个国家普及魔法,煽动引起魔女的叛乱。然后作为对抗的正义的魔术师在王城内部。书,从一开始」

    ——就没有被盗走过。

    ——没有所谓的『邪恶』,正义也就无法成立。教会曾经将魔女做的事情定义为『邪恶』来让民众相信教会的正义。十三号也做了和他们类似的事情么。

    「……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么」

    我询问的声音带着些颤抖。但是,这个不是疑问而是确信。

    「的叛乱……魔术师的暴走……都是你这家伙——全部都是你计划好的吗!十三号!」

    维尼亚斯的人们明明依赖魔女却又绝不想去接受他们。这明显是不公平的共存关系。这种世道魔女不可能不满。

    但是民众对魔女的感情与其它国家比,已经算是非常友善的了。毫无疑问,他们甚至对宛若童话故事里的存在的索蕾娜,抱有一种安心感。

    有共存的空间,然后也有纷争的火种,所以十三号选择了维尼亚斯。

    在维尼亚斯普及魔法,将力量的均衡打破,制造让魔女们宣泄自己的不满的契机。并且,自己站在『正义』的立场上,猎杀掀起叛乱的魔女。

    全都是为了这之后的结果——『魔女真正的和平』。

    十三号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叹气声中沾满了倦意。

    「计划好了——要这么说确实也没错。但是,凭自己的想法做出选择,做出决断,付诸行动的是这片土地上的所有魔女们,民众们。我并没有下达任何指令」

    十三号终于开口说话,但他的声音缺乏抑扬,听上去毫无生气。

    「在人们心中堆积,代代相传的『暗中对立』——如果不将这个东西表面化,并予以化解的话,这件事就永远得不到解决。并且,就算我不这样做,在不久的将来维尼亚斯也会兴起叛乱的吧。我只不过是将叛乱稍微提前了一点而已。希望战争的是这片土地上的魔女们。所以,事件才会照着我的计划发展」

    「你这算什么计划……!这种东西,难道不叫『阴谋』么!」

    处于无法动弹状态下的我,勉强喊出了自己的反驳。但是,十三号似乎并不想理会我。

    「容我订正一点吧,零。我并没有煽动。我只是在维尼亚斯普及了魔法而已。成为『正义』,与人类共存下去的剧本也是有的。但是,他们选择了自取灭亡的剧本」

    「自取灭亡的剧本……?」

    「没错。以背叛了人类信任的为契机,选择了最坏的剧本。拜此所赐——我不得不成为『正义』。不得不去拯救并保护被魔女们袭击的国王,扮演民众心目中的正义英雄。真是的……我本是希望他们成为保护这个国家的『正义』,才给魔术师团冠上了『零』的名号,结果却完全相反。所以才说现实真是个可恨的东西,因为不确定要素太多,理论预测根本行不通……所以,我竟在这里浪费了十年的时间」

    十三号缩了缩自己宽宽的肩膀,厌烦地皱起眉头。

    「误解,复仇,以牙还牙——在战争之后诞生新的国家的过程,不论在哪个时代都如此悲惨肮脏。零,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你只要在藏穴等着我,然后接收我创造的新国家就好了。你只需要作为创造『魔法』的繁荣与和平的象征,君临于魔女被捧为正义,魔法被视为崇高技术并在世间普及的世界就好了」

    「别想了!你认为吾辈会有那种想法么,十三号!吾辈只希望你回来,这是吾辈唯一的愿望——!」

    「你曾经说过,『想要看看天空』吧」

    零猛地抽了一口气。天空——零小小的嘴唇颤抖着重复这个词。

    「你一定也在向往藏穴之外的世界吧。你也说过,想要利用普及魔法,创造大家都过上便利愉快生活的国家吧。我以前也确实说过,魔法是能够毁灭世界的技术。但是,你还是像追求孩提时代的梦想一样,继续保存着。现在,我正要给你实现这个梦想」

    这一切,都是为了魔女的和平——也是为了让零得到幸福。

    原来如此,十三号。从各种意义上说,你真是个疯狂的家伙啊。

    「现在正是创造新国家的时候,零。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所有的种子都已经播下。听到那个自称阿尔巴斯——索蕾娜直系的小孩的话,所有选择了战争的魔女都会蜂拥过来讨伐我吧——来讨伐身为与他们定下了血之契约书的『那位大人』的我」

    ——叛道魔术师打算将十三号杀死。

    ——但是没等他们开始战斗,他们就会因向『那位大人』效忠时的誓言被消灭。

    啊啊——原来,这就是剧本的全貌啊。

    想要学会魔法必须加入,必须立下魔女的血之契约书,宣誓效忠『那位大人』。而那些叛道魔术师,原本都是在学会魔法的。

    也就是说,几乎所有能够使用魔法的魔女,都立下过契约书,对『那位大人』发过誓。所以,之前想要胁迫国王的魔女们,都因为契约书的效力被消灭了。

    而现在,同样的事情将要发生,并且规模还远超之前。

    我的脑海中甚至能想象得到与叛道魔术师,这一对一直对立着势力为了讨伐十三号而集结到一起的场景。

    而来讨伐十三号的魔女集团,在袭向十三号的那一刹那,就会毫无例外全都被消灭——也就是说,邪恶的魔女将会在惧怕魔女的民众的面前被消灭掉。

    留下来的只有十三号一人——并且,十三号的正义会变得无法撼动。

    这就是十三号的剧本。

    「——怎么可能!」

    零大喊着,拼命摇晃笼子的铁杆。

    「难道,难道,难道——你真的打算把这片土地上的所有魔女都杀死么十三号!你想让那些身为智慧的结晶的老魔女,以及充满希望的年轻魔女们都因吾辈而死么!」

    「会死的只有选择了战争的魔女。只是那些无条件地信任了『那位大人』这种来历不明且可疑的存在的愚蠢之人。这样的俗人,从一开始就不配拥有力量。思虑长远的魔女们,现在都在屏息等待风头过去」

    愚蠢的结果。自作自受——因自己的选择,因自己的战斗,因自己的擅作主张而死。

    原来如此,确实,这些家伙不值得同情。

    但是啊,十三号。

    你所推崇的事实——也不可能事事如你所愿吧。

    「——索蕾娜,又算什么」

    我在无法动弹的情况下,竭力用自己最有魄力的声音大喊。十三号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她也是愚蠢而目光短浅的魔女么?她希望战斗了?是谁制造了的契机,是谁引发了瘟疫!索蕾娜使用魔术只是为了拯救村落吧!」

    「我都说了,这一切都是这片土地上的魔女们的选择。一部分学会了魔法的魔女们,对其根源的魔术抱有兴趣,开展了瘟疫的实验。虽说索蕾娜是想要将瘟疫驱散,但在全民反魔女的时局之下进行这种显眼的仪式,当然会引来民众们的攻击。这是傻瓜都理解的事,索蕾娜即便如此也还想要使用魔法,这也只能说是她自己的选择了」

    喂犬面,你没猜对哦。引起瘟疫的并不是『那位大人(十三号)』,而是那群叛道魔术师啊——不过不管怎么说,制造了这一契机的也还是十三号。

    就算如此,做出选择的确实是索蕾娜。知道『如果救了村子就会被猎杀』这个事实,还想要拯救村子的索蕾娜,的确算是十三号口中愚蠢而目光短浅的魔女吧。

    「那么……阿尔巴斯又如何。那家伙确实是选择了战斗,虽然愚蠢,但还是个孩子!那家伙双亲被人杀害,连唯一的,珍视的家人——伟大的领袖都因冤罪而死!想要报仇,结果被当做道具利用,最后就落得一个火刑烧死的下场么!」

    我伴着怒吼用力,微微支起了上半身。十三号的眼神中,略微透着一些愤怒。愤怒着的人的精神面会比任何人都弱小——么。

    那你就别生气啊,十三号。你就这么不爽我说出道理,说出事实么?

    「真是肆意妄为啊,十三号。对你不利的东西你都选择无视么?你和零的师傅又如何,你的同伴们呢?他们都很愚蠢,都目光短浅,都希望战争么!」

    「厌弃变化,固步自封的人也是愚蠢的!每天都缩在藏穴里,反复进行毫无改观的讨论!她们的思考早已停滞,简直就是行尸走肉。唯一有变化的是零,她提议将目光朝向洞外的世界的,给了她们新的选择,想要说服她们,结果却遭到顽固的否定。她们惧怕着零的力量,打算将她软禁到死」

    「那,零又怎么样!」

    瞬间,十三号的表情明显地起了变化。眉间皱得更紧,凸显了他的憎恨与轻蔑。这恐怕就是嫉妒吧,我很高兴哦,十三号。你居然会嫉妒我这种人。

    托你的福——我的身体能动了,虽然还有点勉强。

    「你有给过零选择的机会么?你有问过她想怎么做吗?你好好看看零吧,十三号!你认为她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么。你认为她会笑出来,对你说一句『谢谢你那时候杀掉了那些碍事的魔术师们』么!!」

    十三号的眼神,有一瞬间从我身上转向了零。而我就趁这一瞬间,冲了出去。

    我一口气缩短了与十三号的距离,从包中抽出一个东西用力砸了过去。那个东西飞过十三号的侧脸,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碎开了。

    脸颊被碎片划伤的十三号用力把手横向一挥。一道雷光穿破空气朝我袭来,将我打飞。我滚倒在地板上。

    「佣兵!」

    零大喊着,从鸟笼中伸出手。我是想抓住你的手,不过现在不行,再等一下吧。

    「可恶,这不好把握力道啊……!」

    十三号愤愤地吐出一句话。就这样还算是放水了么。因为毛发的原因,我和静电这类的东西——从不好的意义上讲——已经是老交情了。但是,刚才那一下还是很重啊,根本站不起来。

    ——不过,也罢。

    十三号突然用力用法杖敲了一下地板。在脚下画了一个圆,圈住自己,与此同时,细小的火炎奔来将我包围住。

    「你并没有犯什么错。如果情况不同,你这种『为了零可以用两把匕首攀上断崖绝壁的信念』能使我欣然接受你,允许你成为零的仆从。但是——零对你过于执着了」

    我透过像是一层纱似的火炎墙壁,瞪着十三号。

    「想要对一个把自己单独扔在洞穴里,十年后终于相见,却还在自说自话同类有所执着,那才叫不正常吧……!你别怨我哦十三号——如果你还想去苛责零的话就更离谱了。你让零没了同伴,给了她孤独,你一直伤害着她不是么!你能想象她有多么渴望一个能与她聊天的对象么……你能想象她有多憧憬与人类交流么!」

    「这一切都是为了零!」

    「别开玩笑了!是为了你自己吧,十三号!这都是因为你自己想这样干!毫无疑问就是这样!」

    「仅仅是相处了几天——你就认为你能理解零么?别说笑了!」

    「说什么蠢话!我怎么可能理解得了这种爱逞强,根本不懂得收敛,又懒惰,又自以为是,又任性的脱离常识的魔女啊!但是啊十三号,我可不会像你这样,擅作主张把那样的美女关起来,让她哭让她闹呢!我是佣兵但我也是个男人!男人的职责就是爱护女人!佣兵的职责就是遵循雇主的命令,并收取相应的报酬!」

    我咧嘴嘲笑着,露出了自己的牙齿。

    「我可不想收下你给的礼物。我现在也还是魔女的佣兵,我会从雇主那里讨相应的报酬——所以,你的东西我还给你了哦」

    「什么——?」

    「就是你给我的魔法药」

    十三号脸色惨白地转头,但是,已经太迟了。破碎的玻璃瓶中的液体,碰到了封印零的魔法的魔法阵。伴随着一阵光芒,地板上的魔法阵消失了。

    「你这家伙——!」

    十三号想要说什么。不过,下一秒房间中就爆发出一阵整耳欲聋的爆炸声。将零关起来的鸟笼被炸得粉碎。

    「——你知道么,佣兵。这个并不叫『还』,而叫『使用』」

    零一边拍着身上的金属碎片,一边从被炸毁的笼子中踏出一步。

    「别说得那么难听啊,我是把这个东西扔回给十三号了。但是十三号一不小心避开了,才酿成了这场不幸的事故呢。至于事故的结果如何,关我屁事。毕竟这又不是我的错」

    「耍起嘴皮子来像个恶魔一样狡诈呢——吾辈并不讨厌哦」

    『咕咕咕』,零愉快地耸肩笑着。随后面无表情地看向十三号。

    「——十三号,吾辈唯一的同胞,最后的同门哟」

    「退下吧,零。现在的你是无法与我匹敌的」

    「你认为将杀掉的魔女的魔力完全吸收,就能把魔力水平提升到吾辈之上了么十三号。你忘了吾辈为零,而你是十三号的理由了?」

    「泥暗之魔女——从虚无孕育万物的无法撼动的基准值。但是,后天学来的知识与技术在某些情况下能够超越天赋的才华」

    「那要不要来试试呢?十三号,吾辈,现在有些不愉快——!」

    零说完话的那一瞬间,全身就迸出了黑色的粒子,顷刻间就完成了魔法阵。十三号忌恨地咋舌,迟了一秒画出一个完全相同的魔法阵。同时,包围着我的火炎消失了。看来就算是十三号,也无法同时使用太多法术。

    两人在同一时刻开始咏唱咒文。

    「Aarde·Gerudo·De·In·Cor·Deere·Zia——以立于欲望与渴望之交汇睥睨众生的绝望之王的名义于泥暗之深渊召唤朽坏之扉」

    这一刻,世界变貌了。地下室的墙壁和地板开始崩溃,深不见底的黑暗在脚底下蔓延,有某种——冒着寒气的东西从黑暗中浮起。

    死亡的恐惧让我感觉脖子根儿发凉。黑暗的利齿,獠牙,啃食着我的心脏。

    「被血与肉的契约束缚的仆从哟命汝降临于愚者之宴会大快朵颐」

    「被血与肉的契约束缚的下仆哟命汝降临于愚者之狂宴大快朵颐」

    「禁章·最终项——!认证吧!吾之名为十三号!」

    「禁章·最终项——!认证吧!吾辈即为零!」

    随后,黑暗喷薄而出。

    十三号和零背后蠢蠢欲动的黑暗猛地喷出,相互冲突,像是要将对方吞噬殆尽。它们正面冲突,黑暗吞噬着黑暗,将此处化为地狱。扑鼻的血的臭味,腐肉的气味,战火的气息——

    ——引发了我强烈的呕吐冲动。相互吞噬的两股黑暗——都是人类意识的集合体,它们互相吞噬,互相厮杀,叫喊着,嗤笑着。

    这个魔法,也是零创造的么?——其目的又是什么呢。不管怎么想,这种魔法都不可能是用来狩猎或是保护,拯救人类的吧。恐怖伴着呕吐感涌上心头,使我满脑子都充满了想要大叫着逃离这里的冲动。但是,逃去哪儿?怎么逃?

    这时,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我抬起头,因眼前的一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十三号紧咬着牙关,表情非常痛苦。而相反的,零脸上依然绰有余裕地带着微笑,她那变得深不见底的黑暗目光中透着安稳。

    等级上的差距。零完全压倒了十三号。两股相互冲突的黑暗也渐渐被压向十三号。十三号用力咬紧牙关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可能——为什么,会差那么多——!」

    嘎——十三号吐血。他拼命支撑着已经力松劲泄的膝盖。

    他那像是要将黑暗推向前方而朝前伸的手指也被割破,喷出了鲜血。

    ——不行,这太不值得了。

    十三号要死了——会被零亲手杀死。

    「零!够了!胜负已分!」

    我突然大吼了一声。这时,十三号膝盖失去了力气,倒在地上。我看到朝他迫近,想要吞噬他的黑暗,便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

    为什么,我会救这种混蛋。

    这种想法来得太迟了。此时的我已经护着十三号趴在了地上,紧咬着牙齿,做好了被黑暗吞噬的觉悟。若是为了保护零而死的话,不论是作为男人还是作为佣兵,我都觉得死得其所。但偏偏为了保护这种家伙而死的话,就闹出个大笑话了。

    轰——

    沾染着血腥味的黑风吹过,随后,房间变得一片寂静。被我压在身下的十三号惶恐的抬起了头——虽然就我个人来说这是我极不愿看到的结局。

    「怎么……?我还活着——」

    「——零!」

    被我压在身下的十三号大喊着,下一瞬,我被一股大的不得了的力量撞飞,凄惨地滚倒在地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这么想着,看向十三号,随即发现了全身染血的零。

    ——为什么,零会……

    不管怎么看,零都是占了绝对优势的。在那种情况下,十三号不可能胜过零。

    「到——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零会受伤!」

    「你还不明白么!零承担了你受的伤。你身体的某个部位一定画着一个能与零联系在一起咒术印记吧!」

    「这种东西怎么可——」

    ——能有。

    正想要吼出下半句的我,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记得在佛米卡姆的旅馆,我洗澡的时候,零在我身上画了什么东西。

    难道说——就是那个么?她好像还说了『你一定会感谢吾辈』这样的话,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么。

    「想要切断灵魂的联系将零解放出来,只有两种方法。要么请零自己解除咒术,要么把你杀死在我的结界中。否则,你这种货色早就被黑暗吞噬,灰飞烟灭了」

    至此,我终于理解了。

    我们被十三号抓住的那天晚上——也就是我离开零身边的那天晚上。

    我被犬面引来的魔女袭击,当时确实是被魔法贯穿了腹部。照阿尔巴斯的说法,零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吐血倒地的。

    ——别攻击,会打中零的

    这样一来,也能理解为什么十三号会这么说了。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佣兵是负责保护雇主的!喂十三号,快用什么守护之章的魔法想想办法啊!」

    「就算构成的四个章节被写在同一本书里,它们所需要的才能都是相去甚远的。我使用不了守护之章的魔法——为什么你要保护我!」

    「闭嘴吧,我这是顺势而为之!再说万恶之源不是你么!」

    正当我怒吼着回嘴的时候,一阵无力的笑声响起。

    是零——看来她还活着。

    「两个大男人都这幅德行——别叫唤了,真不像样。这不过是些小伤。魔法阵是有保护施术者不受自身魔法伤害的保险的……只不过是转移了佣兵身体受到的伤害,皮肤稍微被侵蚀了一些而已……痛痛痛……」

    零发出毫无紧张感的声音,慢慢站起来。

    「但是,吾辈的意识似乎还是被力量侵蚀,力量完全无法控制。若不是佣兵来碍事,吾辈或许就已经把十三号杀掉了。这对傲慢可是一剂良药啊,吾辈也必须自醒一下了」

    十三号睁大了眼睛。

    「你原来……还想要保存实力么?明明威力已经如此之大了」

    「被才能的差距吓到了吧?——不过很不巧,这并不是才能的差距。硬要说的话,创造这个技术的是吾辈——这才是有差距的原因」

    「你说什么?」

    「十三号啊,那本书……」

    零歪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坏笑。『你没发现吗?』『你是笨蛋么?』『果然吾辈是个大天才啊』——她光是用这个表情,就将这几层意思展现得淋漓尽致。

    「……是有几处笔误的」

    十三号目瞪口呆。这对表情匮乏的十三号来说,已经算是最大级别的惊讶表情了。

    「什……么。居然有,笔误!难道你把错误的东西写在上面了!」

    「别说傻话了。吾辈是天才,天才怎么可能犯错」

    「那,笔误又是……」

    「你再咏唱一遍咒文吧,从第二节开始,吾辈说一,二,就开始念,如何?」

    十三号乖乖照着零的话,听零的口令念起了咒文。

    「被血与肉的契约束缚的仆从哟命汝降临于愚者之宴会——」

    「被血与肉的契约束缚的下仆哟命汝降临于愚者之狂宴——」

    咏唱到一半就停下了。随后,十三号露出了像是被世界上最简单的问题难倒了的天才一样困窘的表情。

    原来如此,咒文不一样。

    仔细想想,连阿尔巴斯在念咒的时候,也是用『吾之名为阿尔巴斯』做结,但是零用的却是『吾辈即为零』。

    「这,又如何?中记录的咒文是有误的,而咏唱了错误咒文的话,威力就会下降?」

    「下降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哦。就算吾辈是个爱逞强,根本不懂得收敛,又懒惰,又自以为是,又任性的脱离常识的魔女,吾辈是稀世的天才这一事实也不会被动摇。吾辈绝不会忘了加上保护自己的保险的」

    在她那像是在逗我,又像是在威吓我的视线的注视下,我猛地撇过了头。

    这不是事实么,别揪着这个不放啊。

    「再说魔法书这种东西,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藏有只有作者本人才能明白的隐语。大概就是『书上写着老鼠的内脏,实际上是指某种药草』这类的暗号吧。也当然会有类似的笔误。并且,越是高级的魔法,那些只会照着书上写的咒文念的魔女就越不可能发动」

    「啊——」

    我发出了惊呼。阿尔巴斯之前说过有些魔法不管怎么都发动不起来,当时零的口气显得非常理所当然。

    「你说的书上有保险装置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你这不就是把错的东西写上去么!」

    「很单纯的手段吧?也就是说,要论中的魔法,没人能够胜过吾辈。所以吾辈半强制地将十三号拖入了魔法的比试中。只要吾辈率先开始咏唱魔法,他就不得不去用魔法来对抗」

    十三号双手抱头,瘫坐在地上,最后沉沉地叹了口气。

    「怪不得……你会显得那么自信……」

    我一边听着零咯咯的笑声,一边环顾着已经被破坏得惨不忍睹,变得极有通透感的地下室墙壁。在悬崖那一面的墙壁被零的魔法打破,被凿穿了的洞对面,还能看到森林——朝阳即将升起。

    我攀登悬崖的时候是深夜,而现在,时间似乎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第二天早上。

    「那么——十三号。你想要普及魔法,引发混乱,然后作为正义的魔术师肃清他们,并君临于维尼亚斯,创造魔女的理想国度的想法我已经明白了……但是,现在维尼亚斯的魔女们也正在不断聚集起来,想要讨伐你吧。恐怕两三天之后全国各地都会发生大规模的暴乱」

    没错。阿尔巴斯侥幸逃过了火刑。以此为契机,魔女们心中『现在正是讨伐十三号的良机』这种想法将会膨胀。现在,一切都还没结束。

    「之前佣兵也说过了,只要吾辈和伟大的索蕾娜的后裔——那个年轻人协力的话,就能封印魔法,将吾辈的失态,引发的暴乱终结。虽然拜某位目光短浅而愚蠢的魔术师所赐,事态变得比吾辈想象要复杂得多——」

    这时,零的嘴角上扬。

    「十三号——你要怎么办呢?」

    十三号缓缓抬起头。看着一副挑衅态度的零。

    十三号的法杖躺在房间的一角,而完全没打算去拿法杖的十三号似乎是完全丧失了战斗意愿。

    「说的也是啊……」

    十三号有些呆滞地回答着,站了起来。

    「我是为了给零一个能统治的国家,才这么做的。但如果零自己并没有这个打算的话,那我也不会对这个国家有任何兴趣与留恋」

    在维尼亚斯掀起那么大的骚动,结果还说这种话。与其说是以自我为中心倒不如说是『以零为中心』的性格,已经狂热到让人不禁觉得他很『纯粹』。

    十三号轻轻一抬手。躺在地板上的法杖就浮上空中,回到了十三号的手里。

    与零的战斗中受伤的手还在不停地滴血。但他还是完全无视了伤痛,朝瘫坐在地面上的零伸出手,拉着她站了起来。

    「零——一切,都将如你所愿」

    4

    虽然打败了十三号,但情况完全没有得到好转。

    听了阿尔巴斯的召唤而聚集起来的魔女越来越多,恐怕他们不久就会举全力讨伐十三号吧。让国家由内而外崩溃的大规模战争,以及魔女因血之契约书的效力被尽数消灭的大惨剧已经逼近了。

    阿尔巴斯他们也为了阻止这场惨剧东奔西走——

    ——但是,想想都知道这有多么不现实。

    无力的人类们好不容易得到了名为魔法的力量,好不容易成为了强者,现在却要让他们放弃力量。那些不想接受这个提议,不想接受提议并还想要擅自恶化事态的人们,一定会全力阻挠阿尔巴斯他们吧。

    所以,在我缓缓爬上断崖绝壁,找到零,与十三号对峙的这段时间内,努力想要展开封印魔法的结界的阿尔巴斯遇到了不小的困难。

    『大家响应阿尔巴斯的号召,讨伐十三号』的大流向已经完全形成。

    认为决战时刻已经来临,并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与叛道魔术师们如果知道阿尔巴斯在做这种说是『背叛』也不为过的行动的话,一定会气得发疯吧。

    最后,他们决定将打倒十三号这一任务保留,先集中精力杀死想要夺走魔法与魔女未来的阿尔巴斯。昨天的朋友就是今天的敌人——魔女这种完全基于利益的行动原理,倒是和佣兵没什么差别。

    当然,阿尔巴斯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但是,寡不敌众。正当灵魂高洁的她正要殒命于此的一刻——她眼前出现了恐怕是她有史以来见过的最难以置信的一幕。

    「捕缚之章·第八项——!」

    无数的蔓藤回应着凛然的呼号,猛地从地面钻出,缠住了袭向阿尔巴斯的魔女们,将他们制服在地上。

    被犬面庇护着,趴在地上的阿尔巴斯,惶恐地睁开眼睛,一个无言地朝她伸出手的男子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他就是——

    「——十,十三号!?」

    背对着太阳飒爽登场的——正是一个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就是邪恶的魔术师』气氛的高大男子。

    「吾辈也在哦」

    「我也在」

    我和零刚出现在依旧显得惊慌失措,随时都可能惊叫着落跑的阿尔巴斯面前,她便完全陷入了混乱,惊讶地睁大了嘴巴。

    也难怪会这样呢。如果我是她,我也会有这种反应。

    这是稍微回溯时间——零在城堡里打倒了十三号,十三号决定协助零之后发生的事情。

    十三号似乎有能监视到成员详细动向的诡异能力——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理——『索蕾娜的直系后裔好像马上要被杀掉了,这样好么?』当时的他突然陈述出这样的事实,把我们吓了一跳。

    『这怎么可能好啊』——我根本没浪费时间和他怒吼便冲出城堡,让这个国家跑得最快的马牵着马车,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来赶到了这里——原本学舍入口边上,离拉泰德非常近的森林中。想要和平解决这场战争,阿尔巴斯的力量是必须的。零也少见地变得麻利了点,十三号也配合得让人不敢相信他之前还是个反派。

    而在完全不明状况的阿尔巴斯看来,最大的敌人居然和自己唯一的同伴一同登场,这情况换了谁都会发出惊叫吧。

    「为什么你们要和十三号在一起啊!还有,为什么十三号会帮我呢?」

    你看,她喊出来了。十三号叹了口粗气。看来叹气似乎是这家伙的癖好。

    「说来话长,时间紧迫,毕竟我们现在似乎是被包围了呢,再来更多人的话就麻烦了——长话短说,本人正是的创始人——也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位大人』」

    「啊,啊啊啊?」

    这个解释也太过简略了,十三号。你看阿尔巴斯都提溜着眼珠子差点昏过去了不是么。

    「喂,等,等一下……!这到底是怎么——」

    「十三号是一切的黑幕,但是身为黑幕的他现在却倒戈到吾等这边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年轻人」

    「倒戈……但是——他可是十三号哦!?话说,十三号就是『那位大人』?但是十三号是的天敌,是……!」

    「总之,他本来的计划就是要自己毁灭自己创立的魔术师团啊。为的是在民众面前树立起十三号正义的形象,从而获取魔女们的『真正的和平』。十三号的计划需要『正义的魔女』和『邪恶的魔女』两个角色。而这两个角色,都由十三号自己扮演了」

    「这——这怎么可能!你,你想让我这么轻易地就相信这种——」

    就算我去插嘴,阿尔巴斯也只会越来越混乱。看来最初挑明的事实对她来说太过震撼了。

    阿尔巴斯慌张地反问的时候,十三号轻轻将自己的魔杖举到阿尔巴斯面前。其中镶嵌的红宝石映出了我们的身影。

    「成员们戴着的宝石,都是从这颗石头上分出去的。所以,我能够用魔杖管理,监视所有戴着宝石的人的动向。兽人战士到零的身边的事,你为了封印魔法开始行动的事情我都知道。所以我赶来了这里——这样说明就足够详尽了吧?」

    阿尔巴斯把手伸到自己脖子上,拉出项链。恐怕一想到自己竟一年间都戴着这个东西,心里不会好受吧。

    阿尔巴斯现在还用不安的,狐疑的眼神看着十三号。

    「十三号……真的是『那位大人』么?是你从零手中夺走了,在维尼亚斯普及魔法的……?」

    「没错。『无差别地普及魔法,催生出叛乱的魔术师,再率领讨伐之,得到国民的信赖』——我来到的这个国家时,心中的剧本是这样的。但是,索蕾娜的死将我的计划完全打乱了。因为,变成了恐怖与罪恶的象征。无奈之下,我只能去成为『正义』的那一方了」

    索蕾娜的死——这句话让那个阿尔巴斯的表情变得狰狞,她憎恨地盯着十三号。

    「别开玩笑了!都是你引发瘟疫,让索蕾娜中计而死的吧!剧本被打乱?你从一开始就想要杀索蕾娜吧——!」

    「这可不对,年轻人。引发瘟疫的是那些不满足于魔法,想要探求其根源的叛道魔术师。十三号与这无关」

    零用平淡得可怕的语气插话。理所当然的——阿尔巴斯回嘴了。

    「就算如此,在维尼亚斯普及魔法的不正是十三号么!用这种乱来的方式传播魔法,煽动叛乱的不正是十三号么!别以为他不直接参与这事我就会放过他!是十三号害死了外婆!」

    「喂,你冷静点小子。现在可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不,这是事实」

    十三号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准备上前调解的我,而他的视线,并未从阿尔巴斯身上移开分毫。阿尔巴斯也没有害怕,直勾勾地回瞪他。随后——

    「——对不起」

    这个谢罪,莫名轻易,而又显得非常沉痛。

    阿尔巴斯猛地闭上嘴巴,皱着脸,像是强忍着哭泣。

    「伟大的索蕾娜……她是拥有我无法企及的远见的魔女。一切因为她的死完全变了个样。她是为了改变这一切,才选择死亡的。我非常后悔没能及时察觉到魔女狩猎的情况,没能救下她。我原本一直希望——能与伟大的索蕾娜见面」

    表情贫乏的十三号脸上,也少见地写满了痛苦与悔恨。

    叛道魔术师为了实验,引发了瘟疫。

    索蕾娜为了抵御瘟疫,使用了魔术。

    村人们都误认为索蕾娜是瘟疫的原因,将她杀死。

    这就是十三号唯一的,也是最大的误算。他根本没想到索蕾娜会为了人类去牺牲自己。

    「身为索蕾娜直系的你憎恨我是合乎情理的。我发誓,在这个世上除了零以外,我只会接受你赋予我的死亡——所以,拜托了。只有现在也好,请给我一个矫正自己过错的机会。我需要你的帮助」

    『怎么会』——阿尔巴斯动着嘴,但并没有说出完整的话。十三号沉默着,端正了自己的衣冠,似乎是在等着阿尔巴斯反驳他。

    最后,在他领悟到阿尔巴斯沉默的意义以后,他恢复了平常威严的态度,朝阿尔巴斯抛出问题。

    「魔法阵准备的如何?」

    「唔」

    阿尔巴斯一时语塞。再犹豫了一会而之后,她说了一句『还没好』。

    「我已经画好的魔法阵可能也已经被擦掉了……因为谁都不肯帮我……!大家都赞成打倒十三号,但是一说到要『消灭』魔法,大家就都不乐意了……!」

    「也对,耗费几年光阴才学会的魔法,就因一个人唐突的独断被禁止使用的话,确实没人会接受呢」

    我这么一说,阿尔巴斯便撅起嘴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换做是我,突然听到『不准携带火药』这样的规定也会感到不满吧。毕竟费了很大的劲才学会怎么使用,带在身上还能防备特殊情况。

    「但是,就算硬来也要将魔法『消灭』,否则,来杀我的魔女们都会因血之契约书的效力被杀死」

    「……也就是说,只要不攻击十三号的话他们就不会死吧?那么,十三号从这个国家消失不就好了么?」

    阿尔巴斯挑衅地一问,十三号便沉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在看着成绩不佳的学生。与零向别人解说时的活泼不同,十三号似乎打心底里觉得厌烦。

    「如果我藏匿踪迹的话,谁来从维尼亚斯手中保护魔女呢?众多无力的人们,都会被魔女杀害——难不成你还想说,你有信心统率这一群缺少了天敌,沉浸在无尽的优越感,想要将自己的仇恨四处播撒的魔女们么?」

    「这……」

    ……倒是没有。

    阿尔巴斯苦涩地嗫嚅道。自己与十三号的差距太大,这一点老早就知道了。所以,不可能如此轻率地说一句『没问题』。

    「那就只能将魔法消灭了。把魔法阵详细的构图画在纸上,我照着图在地上画」

    「十三号来么?但是,要怎么——」

    「这也是召唤魔法的应用,比起将人召唤出来,将整个纸面的内容召唤出来这种事简直是小小菜一碟」

    「呐,魔女老板哟,怎么说呢……那家伙,好像很靠得住嘛……」

    如果我是个女的话,恐怕就迷上她了。零听到我的话,点了点头。

    「只要你信任他的话,还是挺靠得住的。虽然他基本上无法信任」

    十三号看着阿尔巴斯画出来的图纸,思忖片刻,最后,抬起了头。

    「维尼亚斯是被山脉包围的国家。可以在山脉的范围内,画五个小的魔法阵,再将小魔法阵连起来包围整个国家。画魔法阵的是我,但实际上支配魔法阵的是你,咏月之魔女。这个负担可不小,并且,你也要做好与其他魔女们一样,今后无法使用魔法和魔术的觉悟」

    「这,这点小事你不说我也明白!」

    「这个法术的关键就在于零的——零,需要把兽人战士的头颅当祭品」

    我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石化了。同时,犬面的表情也僵住了。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等等等等等等!你这话说的也太轻巧了吧!」

    「说的没错十三号!敢拿老哥的头做祭品我可不饶你!」

    喂犬面,你好像很巧妙地将危险推到我一个人的头上了啊!要不要我现在就砍掉你的臭狗头啊!而十三号也非常平静地看着我,眼神像是在说『这又如何』

    ——只看着,我。不行了,这下我的脑袋不保了。

    「不这样做的话,众多魔女会死去,众多平民会死去。如果不将这个国家的魔法使用权封印个两三天的话,为了打倒我而集中到这里的魔女们就会展开侵略,魔法导致的暴乱会爆发性地增加。而为封印所消耗的魔力量,可不是光靠两三天就能恢复得过来的」

    「所以就想叫我去死!?」

    零用手拍了拍不禁怒吼出来的我的肩膀。

    「别喊了佣兵,吾辈绝对不会杀了你的。但是,佣兵,头不砍可以——你的身体可否借吾辈一用呢」

    「身——身体,这,这又是怎么……?」

    「如果只是要封印魔法使用权的话,让恶魔降临到佣兵身体上,与之交涉就足够了。这样的话吾辈也能减轻些负担。不过这也必须要在『有兽人战士』这个前提下才能实现呢……」

    让恶魔降临到我的身上——你说得倒轻巧啊,魔女大姐。

    虽然之前看到过阿尔巴斯为了占卜零的所在地而让恶魔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一幕——难道真的要我来干这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行,零!确实,如果是兽人战士的身体的话,恶魔或许会非常乐意降临。但是——如果控制不当的话,力量会暴走,整个国家都会被消灭哦!」

    「不会暴走的。吾辈乃泥暗之魔女,从小就被恶魔渴求,是无需祭品就能与恶魔缔结契约的稀世天才。就算现在魔力有所消耗,让恶魔降临人世这种事也还是轻而易举」

    「但是——!」

    「吾辈很乐意与你争论,但现在已经没多少时间了——长话短说吧,十三号。吾辈绝对不会杀死佣兵的」

    『毕竟已经缔结契约了』——零将我大拇指举向我这边——嗯,确实时间不等人。

    因十三号的魔法而身体无法动弹的魔女们,森林中燃起的狼烟,迫近我们的脚步声。

    对方应该是想全力组织准备进行封印仪式的我们。如果我们逃跑的话,全国上下随时都可能爆发暴动。

    受害程度越轻,事后处理就越方便。想要进行仪式的话,也就只能趁现在了。

    「因此,佣兵,吾辈知道你很害怕,也明白这是个过分的请求——」

    零抬头直视着我的眼睛。

    「能不能信吾辈这一次呢」

    她看着我的表情严肃得不得了。但是,这可是关乎我性命的大事。

    我在犹豫了片刻之后——

    「我才不干!」

    ——全力地拒绝了。这次,连零都一脸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想清楚情况再开口!就算是恶魔也会更加重视整个世界吧!」

    面对这句似曾相识的台词,我不屑地哼哼鼻子,俯视着零。

    「世界怎样管我屁事,我自己活得好就行。就算你拜托我我也不可能老实答应,我这个人性子就这样——你明白了么?我的主人哟」

    零一瞬吓呆了。她凝视着我的脸,最后笑了出来。

    「是吗,是没错啊——正是如此。吾辈是你的雇主,你是吾辈的佣兵。那吾辈重新说一遍——这是命令!相信吾辈吧佣兵,吾辈绝对不会害死你的!」

    我双臂交叉在胸前仰头看向天空。我是佣兵,佣兵必须服从雇主的命令。不管命令的内容是有多不讲理,只要我还认她是雇主——

    「……唉,既然是命令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笑容比较僵硬这点还请包涵哦,毕竟我生来就是个小家子气的人。

    零温柔地笑着——突然,表情严肃了起来。

    「那么——从现在开始进行封印魔法的仪式,十三号!准备两重结界,一个是用来保护吾等的小结界,另一个是为了封印这个地区魔法使用权的结界。年轻人就照着十三号的指示做!」

    「嗯,知道了!」

    「佣兵,狗!看来有新客人来了,你们负责招待他们。虽然会张开将魔法无效化的小规模结界——但是,物理性的攻击可防不了,并且仪式可是哪怕施术者离开半步都会失败的麻烦事儿,吾等可是完全无防备的哦」

    「……客人?」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不下二十人的气息在我们周围呈包围之势。确实,现在想逃也逃不掉了。只有背水一战。

    十三号有些消极地咋舌,我与犬面举起手中的剑,周围响起魔法咏唱的声音——这三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啊啊,果然,我最讨厌魔术师了。

    「要开始了哦,咏月!零!」

    厉声说完,十三号用魔杖画了个圆。五个魔法阵正如阿尔巴斯的图纸上画着的一样,连接成了一个大圆。十三号低声咏唱了什么之后,圆中的缝隙渐渐被复杂的图案填满。

    「诶……等等,这个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光靠咏唱咒文就能画出魔法阵呢!?」

    阿尔巴斯惊讶地大喊着,但是,我已经连惊讶的功夫都没有了。十三号的一切行动都给我一种超越常识的印象,就算有那闲工夫惊讶,我也惊讶不起来吧。

    一眨眼的功夫,小规模的魔法阵就完成了。十三号用力地用魔杖戳以戳魔法阵的中心,魔法阵就像是被拉扯大了一样扩展开来,变成一圈光环径直划过整个区域。

    「魔法阵已经成功扩展至目标范围了——开始咏唱吧,咏月!」

    在十三号的号令下,阿尔巴斯慌忙双膝跪地,将双臂举向空中。

    「别让她咏唱!快增援!」

    『快增援!』——魔女们的叫唤声在各处响起。赶到我身边的犬面,紧张地环顾周围。

    「又不好的预感啊,老哥——杂鱼都在撤退」

    确实,感觉包围了我们的气息的洪流正在逐渐退去。同时,听到了什么声响。撼动着鼓膜的轰鸣——一瞬间化为了摇晃大地的地震。

    ——这个感觉,好像有点熟悉。

    「难不成……是埃布鲁波尔!?这些杂鱼原来是为召唤野猪争取时间的么!」

    「并且听上去有三头!怎么办,老哥!混战与妙计可是战争专家的工作吧!?」

    话虽这么说,对方可是三头被魔女操纵的埃布鲁波尔野猪。并且,这三头还是从完全不同的方向朝我们夹击过来的。不主动出击的话肯定来不及。如果我和犬面离开的话,正在进行仪式的三人又会有危险。

    ——既然如此。

    「我负责杀两头。你留在这里,一边掩护我一边把最后一头干掉!」

    不等他回话,我就朝野猪足音传来的方向飞奔出去。我冲刺着爬向身旁的树木,在树上等着野猪冲到这边,算准时机落到埃布鲁波尔野猪的鼻子上。我将绳子绑在试图将我甩掉的野猪的嘴上,用尽全力拉紧。

    「别乱动了!老实给我转向……!」

    埃布鲁波尔仰头发出尖声的叫唤,改变了行进的方向——它面前,是另外一头野猪。拥有能将大树一下撞到的蛮力的埃布鲁波尔,如果与另外一头以同样速度奔跑的埃布鲁波尔相撞,结果会如何——

    我在它们相撞之前,跳下了野猪的鼻子,在地面上翻滚缓冲。突然,一阵犹如巨石与巨石相撞的声音响起,随后,周围恢复了宁静。我支起身体,发现两头撞在一起的野猪已经口吐白沫,两眼不停打转地昏了过去,似乎没有受致命伤,不过应该不会在短时间内醒来了。话说它们真是强壮得超乎想象,这全都归功于那厚重的皮下脂肪吧。

    「……看来也没有了结它们性命的闲工夫了」

    虽然肉看上去很美味,但是现在可顾不上这个。我加紧赶回魔法阵——结果与被埃布鲁波尔撞飞的犬面撞在一起。

    「好……好痛啊臭狗!就一头野猪你都收拾不了么!」

    「不要强人所难啊!那边还有二十个人要应付,虽然都是花拳绣腿,但你让我一边应付他们,一边去与野猪对战是不是太过分了啊!我可做不到!我又不是战争专家!」

    原正规骑士的实力也就这种程度么,真是辜负了我的期待。

    而且,最后一头野猪似乎还是身经百战的勇者。从左眼的那道疤来看,恐怕它正是之前阿尔巴斯操纵来对付我和零的那只埃布鲁波尔吧。

    真是好久不见啊。

    它连招呼都不让我打完,就再度朝我和犬面冲了过来。

    「瞄准它的脚!我跑右边,你左边!——快跑起来,犬面!」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这是狼面你给我注意一点!」

    与此同时,阿尔巴斯的声音响彻天空,像是要与我和犬面的怒吼声重叠一样。

    「地水火风天溢福的现世支配者们流离失所随波逐流之人」

    声音悠扬而又温暖,与现状完全不搭调,显得非常安稳而庄严。

    平时都尖声叽喳个不停的小鬼,居然也能发出这样的音色么。

    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压低身子砍断了埃布鲁波尔的腿。只要兽化者的臂力配上野猪冲过来的势头,就能轻易斩断坚硬的骨头。我将剑朝向仰面发出惨叫,倒在地上的埃布鲁波尔心脏——使出浑身力气刺了下去。

    剑尖穿透了厚重的脂肪与坚硬的肌肉,到达了剧烈跳动的心脏,并贯穿了它。

    埃布鲁波尔发出临死前的惨叫,随即绝命了。

    同时

    「若吾未殒命若其力未衰吾亦倾全力拥其身——!」

    阿尔巴斯面朝地面伏下。顿了一会儿,一些朦胧的影子唐突地出现在阿尔巴斯周围,包围着她。

    这些影子,勉强能算是人型——

    「那是——」

    「这些是统治维尼亚斯这块土地的精灵哦。从魔法的角度上来说,这些全都算是恶魔。我们成功守住了呢,老哥。这下我们赢了」

    犬面一边擦着剑上的血一边回答我的疑问。

    不知是不是看到仪式成功而放心下来,阿尔巴斯用得意的表情看着十三号。而用封印魔法的结界守护了零与阿尔巴斯的十三号的表情,并没有半点改变。

    ——然后,点了点头。这或许算是十三号对她的,最大程度的赞扬了吧

    同时,零高举双手,高声喊着。她的声音比阿尔巴斯更加强硬,浑厚沉重得让人有些无法承受。

    「无名的恶魔之王哟请降临于野兽之身听吾辈一言!」

    零的声音在我脑海深处回荡。我全身的血像是沸腾了似的变得火热,头也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我因为痛苦而倒下。

    「吾辈在此宣言!即刻起,吾辈对任何踏入此地之人意欲施展的,在吾辈力量范畴以内的一切魔法,予以!」

    一瞬。无声。

    「——认证吧!吾辈即为零!」

    刹那间,我的呼吸停止了。我因激烈的痛苦在地上挣扎着。

    露出獠牙的猛兽,从我身旁奔过,猛得朝零冲去。

    不好,零要被——

    我竭力扭头一看,野兽在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间,就被打飞了。

    疼痛突然消散,感觉变得麻木。感觉正渐渐被侵蚀,视野也渐渐模糊了。

    ——好暗。

    随后,我失去了意识,坠入了深渊。

    『予以认证——好久不见——吾亲爱的——』

    好像,还听到了这种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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