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护展现男子气概

    月村真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奇怪的?

    这么一回想,峻护觉得事情是从几天前她讲的这句话起头的:

    「呃,二之宫,我有点事情想要拜托你……」

    真由忽然一脸严肃,而且客气得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说,就这样带起了话题。

    「拜托我?」

    基本上真由是个极为含蓄的少女,很少会主动要求什么。正因为开口的是她,峻护也显得一脸讶异:

    「你有事拜托的话,我当然会尽可能帮忙……不过是什么事呢?」

    「是的,嗯,其实——」隔了几拍。真由才像下定主意似地:「我可以暂时和你睡不同的房间吗?」

    「睡不同的房间?」

    峻护微微睁大了眼睛。做为男性恐惧症疗程的一环,真由生活起居都是在峻护的房间。

    现在她提出要住到其他房间,讲得严重点是放弃目标,甚至也可以说成是阵前逃亡才对。

    不过,这同时也是相当自然的发展。对真由来说,峻护是极少数不会让恐惧症产生反应

    的男生,但在相处时,她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要是照真由的要求暂时分开住到不同房间,让她转换心情,之后说不定会有好的结果。

    「我明白了。就算是为了治病,一直和我在一起你应该也会觉得累。那就暂时分开来住吧。」

    「才没有呢!和你在一起根本就不会累……啊,没有,你说的对,也许我是有点累了。对不起,还对你做这种任性的要求……」

    「哪里,不会啦。你不用在意.」

    这是峻护的真心话。不管一起住了多久,死板顽固得可以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他,都无法习惯和年轻少女共用房间的状况,会觉得有点疲倦的反而是他自己。

    因此两个人便马上跑去找家长——峻护的姊姊凉子商量。「哎,既然真由这样讲的话」得到了这句允诺,真由的希望相当圆满地被接纳了。当然这终究只是暂时性的安排,两个人迟早还是要回到原来的同居生活才对。难得卸下肩膀上的负担,峻护一面放松,一面警惕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便要再次走上苦难之道。——这个时候,状况还只有如此。

    然而第二项异变立刻就发生了。真由搬去的房间开始有音乐声传出,日复一日。

    对这一点峻护也吓到了。真由以前长年寄居在欧洲的偏僻宿舍,处在远离普通高中女生流行资讯的地方。她不看电视,不太看流行杂志,也不太听流行音乐之类的。

    峻护一边听着传到走廊上的嘻哈流行音乐、瑞典流行音乐,一边体会到某种隔世之感,不过他还能保持平静。真由回国后也过了一阵子,有和班上女同学交流的话,就算融入她们的生活习惯和音乐嗜好,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反而可以说是好的倾向吧。

    ……峻护原本是这么想,结果又怎么了呢?第三项异变发生了。真由开始会保护自己的腹部;或者不着痕迹地躲起来,让别人不容易找到。在上学途中她会把书包挡在肚子前面,或者姿势微微前倾地保护自己肚子,像这样的状况变多了。同时真由也开始穿起款式意外宽松的衣服——穿着几乎让人觉得尺寸是不是有些不合的衣服的机会也剧增了。

    然后第四项异变也立刻发生了。峻护发现真由偷偷把厨房食物带出去的形迹。尽管那是峻护身为二之宫家的家事负责人,又对任何事都一板一眼才能发现到的微少数量,但能确定有几项食材不自然地变少了。看来真由是把摸走的食物带回自己房间当点心了。

    真由基本上是个收敛而不蛮横的少女,因此峻护心里涌上了一股意外的情绪。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太过挂心。真由毕竟也是女生,应该不太想让人发现食量变大吧——峻护只有想到这个程度而已。

    可是没过多久,真由口中冒出某句话,连悠哉的峻护也因而抱持了决定性的怀疑。

    「那个,二之宫……」

    真由红着脸,视线略为游栘,十分吞吞吐吐地这么开口:

    「如果,这个家多了一个家人的话……二之宫你会高兴吗?」

    「…………咦?」

    峻护是在客厅一边喝着绿茶,一边听见这句告白的,但他没让茶杯落到大腿上简直可以说是奇迹。这阵子他目睹了真由各式各样的转变,不过这次算是铁证如山。而现在从她口中冒出的冲击性炸弹,让一连串异变加速串联在一起,使得峻护脑里闪过了某项结论。

    (难道——难道月村她——)

    峻护想到的结论让自己愣住了——随后他用表情展露出惊天动地的心境,大大张了嘴。

    也许真由是把他的表情解读成拒绝的意思,连忙挥起双手说:

    「对……对不起!问你这种奇怪的问题!请你忘了吧!」

    她一边频频低头赔罪,一边转身,匆匆离开了客厅。

    「…………」

    峻护到现在还无法从冲击中振作,只能毫无意义地握紧变得半冷不热的茶杯。

    「该不会……不对,怎么可能……」

    最近陆续发生在真由身上的异变——

    突然要求暂时和他住不同的房间。

    忽然开始听平常不会听的音乐。

    极力保护自己的肚子,还有躲避他人目光的举止.

    偷偷拿食物到房间吃的旺盛食欲。

    然后决定性的一记,是真由刚才的震撼发言……

    如果峻护想得没错,这些全都可以串在一起。

    换句话说……

    月村真由该不会怀孕了吧——

    *

    峻护再度对自己的结论感到愕然。月村怀孕了?怎么可能!

    他对自己的妄想嗤之以鼻。可是另一方面,这项推论却显得太具说服力。

    要求先暂时住到别的房间,这不是为了将母体和胎儿的健康与安全放在第一吗?一个人待在房间比较轻松,身心都能处于健全状态下,这点峻护很能够了解。同时也可以想成真由不想让他发现怀孕的事情,才会这样安排。

    接着,真由忽然开始听平常不会听的音乐——这大概就是所谓胎教的一环吧?某种音乐对胎儿会有良性的影响,这一点已经是孕妇生活中的常识,如果真由不是因为本身的兴趣,而是为了孩子才开始听音乐,也没有任何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

    然后她极力保护自己的肚子,或者出现躲避他人眼光的举止,这也是肚子有小孩就可以轻易得到说明的事。保护有婴儿的肚子,是理所当然的母性本能:想穿款式宽松的衣服掩饰变大的肚子线条,也是非常自然的女性心理吧?

    偷偷拿食物到房间吃的旺盛食欲,这对怀孕的女性同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因为她们得养的并不只自己,还有另一条生命。

    条件齐全到这种程度,要让峻护想到其他可能性就已经很难了,再加上真由刚刚的发言「如果这个家多了一个家人的话……」即使说推测已经等于现实也不为过吧?

    「怎么会有这种事……?」

    峻护茫然地低喃。这也难怪,患有男性恐惧症的真由会怀孕,根本超出了他的想像。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愣住一阵子以后,峻护勉强挣脱了暂时性的刺激,但有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马上又把新的精神负担加到了他头上。小孩不是女性一个人就能生的。那么,父亲到底是谁?

    考虑到真由的年纪以及诸般要素,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人工受精才对。万一是那样,她应该可以先跟峻护这个同居人讲一声的。既然如此,就只有自然受精了……但真由患有男性恐惧症,能够和她发生「那种关系」的对象本身就有限……

    (难道……是……是我吗……)

    峻护是唯一不会让真由的恐惧症起反应的异性,而且每天都和她睡同一个房间。任何人肯定都会把怀疑的目光先转向他。

    可是他能发誓,自己和真由绝对没有在婚前做出那方面的行为。从她来二之宫家以后,峻护的人生就成了理性和欲望间的不断搏斗,尽管梦魔的吸引力让人晕头转向,但最后他总是能战胜对方。要峻护抬头挺胸说几次都行:他没有和真由做出任何会内疚的事。

    ……虽然峻护这样想,毕竟对方是在勾引男性方面无人能出其右的梦魔——succubus。他也无法断言,真由绝对没有在无关个性的情况下发挥梦魔本能,趁峻护完全没发觉的时候使出成其好事的技巧。例如在睡眠中之类的时候,就算峻护是贞操观念的聚合体,也不能说他没有任何空隙。

    于是在这里又有另一项可能性浮现了。虽然真由患有极度的男性恐惧症,但梦魔的本能

    就不会凌驾于这项毛病吗?因为恐惧症的关系,无法吸收精气的真由正为了慢性的精气不足而困扰。当危机唤醒本能以后,也有可能让她跟峻护以外的男性发生关系吧?

    这项可能性是无法忽视的。峻护也觉得自己认识的月村真由不会这么简单就和别人发生

    关系,然而任何人在面临生命危机之际,都可能发挥出火灾现场的蛮力。峻护手上没有证据能全面否认掉这万一的可能。

    当然,即使这可能就是真相,真由也没有什么应该被责怪的地方。身为梦魔的她原本就必须为了延续生命,而和别人发生关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否定这一点,就跟因捕鲸和吃虫的文化不合本身价值观便单方面予以斥责是类似的,未免对梦魔这样的存在太过欠缺理解了。

    结果不管峻护怎么想,都无法得知孩子的父亲是谁。那只有身为母亲的真由才会知道。但既然当事人自己不说,要主动问真由也会让峻护感到犹豫。

    究竟真由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和谁——

    峻护苦思了很久。几乎苦思到头发会在一夜之间全变白的程度。在憔悴与焦躁相伴下,他烦恼了好几天。想到如果自己就是孩子的爸,他就会一头撞向墙,或者想到孩子的爸是自己以外的其他男人,他就会在床上翻来覆去。

    直到某天烦恼得累倒在床上,峻护才在茫然间得到救赎。

    (对了——对啊!)

    彷佛守护天使降临给了启示,他眼前开展出新的地平线与新的价值观。

    (重要的不是我的心情,谁是父亲根本也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出生后婴儿的未来、还有月村做为母亲的幸福,这些才重要吧!)

    无论女性是跟谁发生关系,无论生下的是谁的小孩,男人都要守护女性还有孩子,将其养大。这才是男人生为男人的理由。能尽到这份义务,对男人来说不正是一辈子的心愿吗?

    峻护开悟了。他将个人的感情包裹起来收进内心深处。想问的事、非问不可的事很多,可是该来的时候一到,真由肯定会主动告诉他。一起住在同个屋檐下的时间之久,至少有让他们产生这样的牵绊才对。所以现在他只要从旁给予最大的协助,帮真由完成身为女性最最重要的工作就对了……

    峻护像这样替自己找出了新的存在意义,并且全力踩下油门迈进,只求将这项意义尽到十全十美。

    *

    首先,峻护的用心是从拿手领域开始的。

    「哇啊……好丰盛喔。」

    看到那天摆在晚餐桌上的菜色,真由睁圆了眼睛,负责料理的峻护则自豪地介绍起自己的作品。

    「这道焗烤龙虾里加了满满的牛奶。所有人都知道牛奶是最具营养的代表性食物,所以光吃这道菜,应该就能摄取到许多基本的营养素。清蒸的蔬菜沙拉用上了二十种蔬菜,靠这道菜几乎就能补充到一天所需的维他命,为了方便消化,我有尽量切成小块。因为担心铁质有点不足,前菜我准备了加了肝脏的肉冻,点心准备的则是黑枣冰沙,除了这些以外——」

    之后他唠唠叨叨连绵不断都在谈菜色的营养价值,不过无论如何,排在桌上的每道料理都能匹敌一流饭店的全餐,而营养均衡度也像峻护自信满满说的一样恰到好处。这对于人类恐怕是非常理想的一餐。当然,对于体内孕育生命的女性也一样。

    尽管真由对峻护的大作坦然地表示开心,却又微微偏了头问:

    「不过,为什么好像只有我的量多了一点啊?」

    正是如此。只要和摆在峻护座位的菜色比较便一目了然,即使菜色内容本身是一样的,

    盛在盘子上的分量却明显不同。

    「我的份和你比起来,大约有两倍那么多……这样我实在吃不完耶……或许。」

    「你在说什么啊,月村?」

    峻护把手摆在真由双肩上,露出认真且充满关怀的表情说:

    「你应该需要充分的营养吧?就算你在意节食的事情,只有现在你一定要忘记那些——这也是为了璀璨的未来。」

    「嗯……嗯?」

    「要说这些全都是为你做的菜也不夸张,请你绝对要多吃一点。」

    「啊,唔。好的。」

    比起发言的内容,更让真由困惑的是峻护贴近的距离。全身僵硬的她整张脸红通通的又频频用力点头,拿起刀叉就座了。

    (对对对,要当妈妈的女性就得好好摄取营养……)

    把大量料理塞进胃袋的真由眼珠猛打转,而峻护用满怀慈爱的眼神看着她吃完后又说:

    「好啦,那么我要去厨房收拾罗。」

    「啊,那我也要帮——」

    「月村你不可以这样。」

    看到真由捧着肚子举步维艰地想要起来走动,峻护厉声制止了她。

    「洗碗这种杂务交给我就好,月村你放轻松休息吧。你现在需要的是充足的营养,还有充足的休息。」

    「是……是喔。」

    「你在客厅休息就可以了——不对,还是回自己房间躺下来比较好吧?嗯,这样才好。毕竟据说吃过饭后躺下来,能有助消化。」

    「好……好的,那么……我会的。」

    「还有以后你暂时不用帮我做家事了,没有关系的。记得别勉强活动,时时都要让身体休息。」

    「呃……虽然我不是很懂,既然你这样说我会照做的。」

    目送着头上冒出「?」的真由走向自己房间,峻护满意地点了头,然后抱着桌上的餐具到厨房去。

    ——数十分钟后。

    「月村,你在吗?」

    「啊,我在。我现在就开门。」

    峻护敲了目前真由住的房间的门,跟着便听见脚步声赶来,门板随即被打开。

    「请问有什么事?」

    只微微打开门的真由从门缝里探出头问。仰望而来的她声音小小的——每个细节都散发出像在警戒峻护的气氛。虽然峻护感到有些难过,但他又马上振作起来。他认为在这种时候不应该介意自己的情绪.

    「啊啊,我有点东西想交给你.」

    峻护递了几个塑胶盒给对方。

    「这是我推荐的CD,请你一定要听看看,我想对现在的你不会有负面的影响才对。」

    「你说CD吗?」

    呆住的真由接过手的CD,收录了在有名指挥家手下演奏的贝多芬、萧邦、布拉姆斯等巨匠的名曲。她之前用于胎教的是满普遍的流行音乐,恐怕是跟日奈子或其他朋友借的吧,不过要进行胎教的话,峻护觉得应该还是古典音乐比较好。

    「二之宫有在听古典音乐……?」尽管真由偏头这样嘀咕,最后还是带着笑容收下说:

    「谢谢,我一定会听的。」

    峻护也笑容可掬地点了头:

    「对了月村,你有需要什么东西吗?只要是我能准备的,我都可以帮你找来。」

    「你是问……需要的东西吗?」

    「例如家具啊,生活用品啊,衣服啊,想吃的东西等等,都没问题。只要你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就尽量告诉我。」

    「喔……」

    真由满脸讶异地看着提问时格外热心的峻护,不过她「啊」的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

    「那我接受你的好意,拜托一项东西可以吗?」

    「嗯,尽管说。」,

    「我是在想,有没有像是小鱼乾,小白鱼,或其他小鱼类的东西可以吃呢?」

    「原来如此,小鱼啊。」

    峻护把拳头敲在掌上。能整只吞下去的小鱼,含有包括钙质等等丰富的营养.嘴馋的时候应该最适合拿来当零嘴。在被问到前他就应该先准备好的。

    峻护即刻赶到常去的乾货铺,也不管时值大半夜的,硬要老板打开店门,然后买了最高级的小鱼乾回来。

    这份礼物让真由变得特别高兴。

    「谢谢,你帮了好大的忙呢!」

    「哪里哪里,不必谢我啦。以后还想要什么就跟我说,不用客气。」

    「……那个,二之宫。」

    眼里闪烁着不安光芒的真由问:

    「你该不会是察觉到了吧……?」

    「……你在说什么?」

    峻护很明显在装傻。真由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才用下定决心的语气开口:

    「我……我有事情一定要告诉你.那个,其实我——」

    「不用说了,月村。」

    就在真由打算做重大的告白时,峻护沉静地制止了她。

    「现在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只要做你觉得应该做的事,这样就够了。不过我只有一句话想告诉你。」

    这个瞬间,应该是峻护人生中表情最为认真的时候。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我一定会保护你。所以——所以在那天来临以前,我希望能让你安心地过下去。」

    「二之……宫……」

    依观点不同,这段台词也可以解释成爱的告白,不知道真由心里又是什么感觉。双颊泛红的她目光迷茫地默默仰望着峻护,而后……

    她害羞地点了点头。

    *

    从那天以后,峻护的生活便开始不顾一切地把真由放在第一。

    任何东西只要对母体和胎儿造成一点点危害,他都会尽可能排除。首先峻护换了一条路上学,他极力避免经过废气多的大马路,必须经过的时候还会拜托真由戴上口罩。

    峻护也变得厌恶香烟的烟。之前他看到不守规矩的吸烟者顶多会皱眉头,现在只要看到有人边走边抽烟,就会二话不说地动武。假如是守规矩的吸烟者,峻护就不会说什么,不过他绝不会让那些人接近真由。

    此外,对于可能加诸在真由身上的危害,峻护也变得比以前还敏感。比如说绫川日奈子曾经指着同学鼓鼓的肚子说:

    「怎么啦,真由?你最近是不是肥起来了?」

    说着说着,当日奈子半开玩笑地准备用手戳真由肚子的时候,峻护便冲动得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他立刻抓住日奈子的手臂一扭,但还是勉强把差点吼出口的「肚子里的宝宝出事的话你怎么负责……」这句话忍了下来。毕竟真由对身为好友的日奈子似乎什么也没说,若是从事情的经过来判断,关于怀孕这一点,真由也很明显地极力不想跟任何人提起。谅解到她的心情,为了尽可能帮真由隐瞒这项秘密,峻护不得不豁出全力。

    峻护原本就被任命为真由的保护者,不过他现在简直像一只为真由奉献的忠犬。身为当事人的真由好像也非常困惑,但是她对于峻护的好意似乎很高兴,也就心怀感激地接受了这份离过度保护只差一步的温柔。

    *

    事情三度发生转折,是在这样的一个日子。

    在神宫寺学园一年A班的教室,午休时间。

    峻护和真由像往常一样并起桌子,正在度过午餐时光,但是……

    「月村,你不吃了吗?」

    看到真由在便当剩三分之一的时候就停下了筷子,峻护讶异地问。

    「啊唔,是的,对不起。」真由客气地回答:「我肚子已经满饱的了,所以今天先吃这样就够了……」

    「不不不,月村。」

    然而对于真由的意见,峻护却没办法坦然点头。

    「你现在的身体是最宝贵的。我也考虑过营养的均衡,这一点量不吃完不行啦。」

    「可是……」

    另一方面,真由同样也没办法坦然点头。理由再清楚不过,由于峻护每天不停准备大餐的关系,最近她的体脂肪率开始有上升的倾向。可是,真由好歹是准备当妈妈的女性,峻护认为,要是为即将出生的小孩着想的话,体重或多或少的增减根本不值一提吧?

    「拜托了,月村,要是你不乖乖吃完就伤脑筋了。来吧,加油。」

    峻护眼神真挚地亮出剩下的便当。顺带一提,今天的便当是叠了五层的夸张份量,真由分到的量至少又比峻护多一倍。

    「……说的也对,毕竟是你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

    「是不是我做的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能吸收到足够的营养就可以了。」

    「……好的。」

    虚弱地微笑以后,真由再度动起筷子。

    点头称许的峻护则在一旁关怀她用餐的样子。

    (没错,这样就对了。就算现在多少勉强一点,为了肚子里的宝宝还是得多摄取营养才行)

    照这个步调来看,营养方面用不着担心。不过峻护还有其他介意的事。因为真由看起来并不想将怀孕的事情公诸于世,目前峻护还没有带她去医院——然而一次都没有让专家诊断过,果然还是会让人感到不安。非得要在无可挽救的某种事态发生前,先让真由接受正规的诊察,将生产过程筹措到万全为止……

    正好就在峻护想着这些的时候。

    「啊,好痛——」

    才听见真由忽然叫出声音,她的脸便立刻失去了血色,还表情痛苦地弯下腰呻吟出来……

    「你怎么了月村……」

    「我……我肚子突然——变得好——痛。」

    这次换峻护失去了血色。该不会——该不会是肚子里的婴儿出事了!?

    峻护的行动非常快。也不管念着「怎么啦怎么啦?」的同学们凑热闹地全看了过来,他立刻绕到真由的座位,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抱起。

    「二……二之宫?」

    「安静。」

    回了强硬而温柔的一句,峻护便如脱兔般迅速地离开了教室。

    他一直线冲过走廊,快得简直像忍者,脚步却又几乎没有震动到真由。

    「那……那个,我自己可以走!这种姿势在别人面前有一点……」

    忽然被当成公主抱起来的真由红了脸,在峻护怀里挣扎着,但他保持缄默,直接一口气冲到了保健室。

    「姊!姊你在不在!?」

    「什么事?怎么啦,峻护?」

    身兼神宫寺学园校医的凉子从桌子上拾起脸,口气悠哉地问。

    「哎呀,真由,你哪里不舒服吗?」

    「是的,那个,我肚子突然有点痛……」

    「哎呀哎呀,会不会是吃坏肚子了?那我拿药给你,吃过药以后你稍微躺一下——」

    「你们还悠悠哉哉地讲什么啊……」

    峻护的斥责在保健室响起。

    「现在不是悠哉说这些的时候,要争取时间!姊姊你总比医术烂的医生高明吧?快点帮月村看看!」

    「……你在激动什么啊?」

    凉子起身时晃了晃医生白袍的衣摆,皱眉说:

    「在我看来,你比真由还需要治疗就是了。要打一针镇定剂吗?」

    「不要讲这些了!总之你快点帮月村看看!」

    「好好好……那么,你让抱在怀里的真由躺到这张床。人放下来以后你就到布帘外面。」

    峻护快手快脚地照做,让真由躺上床,然后冲也似地退到布帘外。凉子则和他一进一出地悠哉走向床边。

    目送着姊姊的背影,峻护很想咂舌。他没想到二之宫凉子会这么迟钝,要是这种迟钝让真由和小孩的身体出了事——老实说,峻护没自信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拜托,你们都要平安啊……)

    一屁股坐到旁边的铁椅上后,峻护像是受了一连串状况的反作用力,变得消沉起来。女性在这个时期忽然感到腹痛……他脑海里正逐渐描绘出惨澹无比的展望图,换句话说,就是「流产」这种没有任何人期望的结局。一条生命将永远失去未来以及可能性,那样的光景让他全身汗毛直竖,光想像就令峻护不由得害怕起来。绝不能发生那种事,绝不能发生那种不幸!

    (是谁都好,请救救月村——还有月村的宝宝……!)

    如果神希望,他愿意付出绝对的信仰。如果恶魔希望,他愿意交出自己的灵魂。

    所以……

    所以拜托了,救救月村、救救宝宝——

    「喔,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我才觉得奇怪呢。」

    ……当峻护抱着头毫无杂念地祈祷的时候,布帘那端有小小的声音传进了他耳里.

    「嗯,我实在忍不住……」

    「就闹出问题了,对吧?哎,我也不是不懂你的心情。」

    「对不起,一直瞒着你们。我有在反省。」

    「哎,也没关系吧?我想峻护也不会生气的啦——哎呀,哇,还真可爱不是吗?」

    (小……小孩很可爱!?)

    峻护猛然抬起头。不会吧,已经生出来了!?明明他把人抱到保健室才过了不到几分钟而已耶!?基本上从他发现怀孕到现在,顶多一个星期不是吗?不对,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小孩——还有月村平安吗?

    「月村!」

    峻护忍不住起身、拉开布帘,于是闯进他眼里的是——

    躺在床上的真由,与站在旁边的凉子,另外还有……

    「喵唔。」

    凉子捧在双于上的小动物,发出了长长的啼声。

    「……咦?啼声?」

    「喂,峻护。跟你说过不要进来的吧?真是没礼貌。」

    「呃,那个……」

    嘴巴开开阖阖的峻护,用手指着姊姊抱的小动物问:

    「这是……月村生下来的吗?」

    「你脑袋真的没问题吗?人类怎么可能会生得出小猫啊?」

    没错。

    凉子抱在怀里的,是一只生下来顶多才几个月的虎纹小猫。当然,那绝对不会是人类的婴儿。

    「呃……不好意思,我有点不清楚状况……」

    「啊——原来如此,我大概知道你们的状况了。」

    保健室主人眯眼瞥了表情难以名状的峻护,叹出一口气。

    「峻护,你真的很呆耶。要是真由简简单单就会怀孕,一开始就不用那么费事了。真受不了你,冲动也要有个限度吧。」

    「没有,可是……月村她突然说想住到别的房间,又忽然开始听平常不听的音乐,而且她也变得会保护自己的肚子,还开始穿宽松的衣服,有时候又偷偷拿厨房的食物……」

    「真由是喂这只肚子饿的猫喂出感情了啦,所以才想把它养在家里。可是她原本就已经是房客的身分了,才不敢跟我或者跟你说,只好暗地里偷偷照顾这只猫啦。」

    意思就是说,真由想住到其他房间,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她暗藏的小猫:开始听音乐,是为了掩饰猫叫声:私自拿走的食物是用来喂猫的:一下保护肚子、一下开始穿宽松的衣服,则是为了时时把小猫带在身边——凉子如此解释。

    「留它在家里很让人担心,因为当我不在家的时候,说不定会被发现……所以我才随时把它藏在衣服底下。」

    像是在表示反省的意思,真由低着头说:

    「我也想过要告诉你,可是二之宫你也说不用讲出来……结果我就隐瞒到今天了,对不起。」

    「啊……没有……」

    狼狈到现在的峻护问:

    「意思是你刚才说肚子痛,并不是因为流产之类的罗?」

    「我说你喔,峻护。」凉子的表情越来越儍眼:「你把今天中午让真由吃的东西,全部讲一遍看看。」

    「咦?呃……煮青甘鱼和萝卜配川烫小松菜、豆腐汉堡配凉拌青菜跟猪肉、高汤煎蛋卷还有裹粉炸的鸡肉芦笋卷,海草沙拉配五谷杂粮饭、以及切碎的垫且和煮南瓜——」

    「吃这么多,会吃坏肚子是理所当然的吧?」

    「…………」

    「受不了,你以为卯起来多吃东西就对身体好吗?又不是在养肥鹅肝——算啦,该说教的部分有一大堆,但是那些都先摆后面吧。真由好像有话要跟你讲喔。」

    凉子催促似地看向床上的真由,并且把小猫交回饲主手上。

    「——那个,二之宫。」

    真由把小猫捧到面前,像要遮住脸那样地仰望着峻护问:

    「这只猫咪乖得就算藏在衣服里也都安安静静的,也懂得怎么上厕所,也不会朝壁纸乱磨爪子。你看它这么可爱,我想你一定也会喜欢上它的.所以——可以让它成为二之宫家的一份子吗……?」

    说着,真由将小猫递到了峻护眼前。

    小猫望着峻护的眼睛看起来的确很聪明,跟着又「喵唔」地啼了一声,仿佛在问峻护:

    「你觉得我怎样啊?」

    「…………」

    在回答以前,峻护便全身无力地瘫坐到地上了。虽然说白忙一场的责任在他身上,这样的光景还是有些令人同情才对。

    *

    之后,真由捡来的这只小猫与其说是家族的一份子,受到的待遇还更像食客,随时都可以自由进出二之宫家的土地。

    真由疼这位小小食客的模样,就好比做母亲的在疼自己的孩子。不过峻护每次碰见那种场面时,都会有一股难丛言喻的微妙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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