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右手抱满树枝回来的勾阵,在树干后面听到萤说的话,不由得屏住气息呆住了。坐在她肩上的小怪,惊讶得目瞪口呆,差点坐不稳掉下来。

    在小怪摔落地面之前,勾阵及时用空着的左手,抓住了它的尾巴。幸好她为了随时应付突发事件,总是会把惯用的那只手空下来。

    被抓住尾巴悬吊在半空中的小怪,顺着勾阵的手臂爬到肩上。

    该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就这样走过去呢?还是要在这里观察状况?

    用眼神交谈的神将,听到哔哔剥剥的柴火声中,响起无精打采的声音。

    「不用……」

    小怪和勾阵眉头一皱,互看了一眼。

    昌浩的回应听起来真的很沮丧、很无助。

    肩膀下垂、弓着背的模样,简直就像是——

    「……」

    小怪注视着昌浩的背影,眼角余光瞄到他被火焰前端照亮的苍白的脸,心头不由得震了一下。

    难以形容的某种感觉,使小怪转移了视线。

    萤抱膝坐在昌浩斜前方。昌浩低着头,没注意她是什么表情。

    萤偏头看着昌浩。那双眼睛就像没有一丝波纹的水面,如润泽的水晶般透明,埋藏着压抑种种情感的深邃。

    小怪没办法不盯着她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没多久,萤看着低下头的昌浩,微微一下。

    「……」

    那个有气无力的淡淡笑容,温柔、恬静得教人心疼。

    ——就是那位萤小姐……我觉得她的身体……

    车之辅的话又在小怪耳边响起。

    没来由的焦躁充塞它心头。

    呆呆伫立好一会的神将,看到火焰前端的火势才猛然回过神来。

    柴火逐渐减弱,就快熄灭了。

    他们做个深呼吸,一副没事的样子走向昌浩和萤。

    昌浩听到踩在枯叶上的脚步声,抓抓脑袋,依然垂着头站起来,转身走开。

    「昌浩?」

    小怪叫住正要从它旁边走过去的昌浩。垂头丧气的昌浩虚弱地说:「我去吹吹风,清醒一下。」

    说完就走了。小怪跳到他肩上,他就那样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目送他们离去的勾阵叹口气,转过身来。

    萤缩着身体躺在柴火旁边。

    勾阵单脚屈膝跪下来,把木柴放在枯叶上,低声问:

    「萤……你不舒服吗?」

    萤的肩膀颤动一下,轻轻摇着头说:

    「我只是有点累。」

    回答的声音很小,但很笃定。

    勾阵说:「是嘛?」把木柴往火里加。

    火势增强了。

    「我来看着火,你去休息。」

    「嗯,就这样吧。晚安,十二神将。」

    规规矩矩地回应后,萤把身体缩得更小了。那种姿势很像在隐忍疼痛。勾阵有股冲动,想问她真的没事吗?

    然而,勾阵还是把伸向萤的手缩回来了。

    她想起,受伤的野兽会沉睡,等待身体复元。萤当然没有受伤,但有某种力量阻止勾阵出声叫她。

    这个女孩隐瞒着什么。勾阵有这样的直觉。

    摇摇晃晃走在树林里的昌浩,找到一个上空没有被树木这住的地方。

    有棵大树断成两截,倒在地上。从那里延伸出来的粗树枝,高度刚刚好,昌浩就一屁股坐下去了。

    上空没有被树木遮住,特别通风。

    昌浩打了个冷颤,把坐在肩上的小怪拖下来,抱在胸前。把下巴放在小怪头上的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小怪啪嗒啪嗒甩动尾巴。

    「怎么了?」

    一阵风吹来,昌浩又抱紧了小怪。

    「刚才萤……」

    小怪的四肢有点僵硬。

    「萤怎么了?」

    「呃,她看我很沮丧的样子,就说要安慰我……」

    「哦。」

    它当然知道。它跟同胞都听见了,两人都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我说不用,拒绝了她……她是关心我啊,我觉得很对不起她,现在也好后悔。」

    小怪猛眨眼睛。

    「哦……」

    「看到有人很沮丧的样子,任何人都会担心,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我却因为想太多事,把那种心思都抛到脑后了……我不只法术不行,连这方面都不行,该怎么说呢,觉得自己好没用……」

    「嗯……也许……是吧……」

    小怪答得支支吾吾,眉头深锁,白色尾巴砰砰拍着昌浩的手,头脑不停地思索着。

    「但是呢、可是呢,你也用不着这么自责。让她安慰的话……该怎么说呢,好像有点……有点窝囊,还很那个……哎哟,既然你说不用就不用嘛,有什么关系呢,干嘛觉得自己没用,再说你也不是那么没用……」

    说的暧昧不清的小怪,举起一只前脚要继续说下去时,昌浩摇摇头说:

    「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

    小怪偏着头,怎么也想不通。

    昌浩仰望没有遮蔽的天空,眯起了眼睛。

    天空慢慢由蓝色转为靛青色。

    快要破晓时分了。

    「她说要安慰我时……我觉得……不对。」

    昌浩眺望着远处的视线,像是被朝霞灼伤了般,从天空往下移转。然后他望向树木的前方,也就是东方。

    「这种时候,我只希望被某人安慰……」

    心情非常低落、垂头丧气时,有双手会伸过来抚摸他的头。用纤细娇嫩的手指抚摸,动作就像在哄骗小孩子。

    ……你还好吧?

    昌浩想起不在现场的那双手的主人。

    「嗯……」

    每次他都觉得好害羞,说不出话来。

    ——没什么。

    这只是琐碎的日常应对之一;仅仅是那样而已,却不知道为什么,比刚才在火边取暖时,更能温暖昌浩的心。

    小怪默默看着昌浩。

    它不用确认也知道,昌浩是在对谁喃喃说着「嗯」。它还知道,昌浩正望着明明晓得从这里看不见的某处。哪里要越过好几座山。每次看着往来的书信,昌浩的心就会飘向那里。

    这些日子都忘了一件事,现在才想起来。以后会怎么样,完全不得而知,就像身处看不见前方的黑暗中。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有件事是他确定想做的。

    「……」

    他只蠕动嘴唇,发出了没有声音的喃喃自语。

    ——去看萤火虫吧。

    这句话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没有实现。

    仅管如此,只要有这个坚定不移的承诺,即使看不见未来,昌浩也会向前奔驰。

    长久以来都是这样。

    划出朦胧轨迹飞翔的萤火虫微光,就像引导方向的指南。

    澎湃汹涌翻腾不已的心,终于风平浪静了。

    昌浩张开眼睛,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小怪……」

    「哦。」

    小怪动动耳朵,扎了眨眼睛。昌浩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亮。

    「萤好厉害,一只手就把夕雾那家伙抛出去了。」

    小怪眯着眼睛,不以为然地说:「那是武术,你只是不擅长,一直都没学而已。」

    「她一眼就看出你的喉咙有问题。」

    「是啊。」

    小怪一回应,昌浩就双手抓住它的一只前脚,上上下下地移动,当成玩具玩耍。

    「还马上帮你治好了。」

    「嗯……没错,我也很惊讶。」

    任由昌浩玩耍的小怪,想起这件事,露出佩服的表情。

    不只小怪,所有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所以真的很厉害。那么精湛的本事,真想让晴明也见识一下。

    「萤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昌浩放掉小怪的前脚,沉默下来,一改刚才开玩笑的语气说:「……好不甘心。」

    小怪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但视线还是盯着正前方,它觉得现在最好不要回头看昌浩的表情。

    想也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是现在的昌浩,恐怕只愿意让某人看到这样的表情,而那个某人人并不是小怪。

    「我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仰望天空的昌浩,语调有些颤抖。

    「……我不甘心,我不想输给她……」

    虽然目前做不到,但总有一天会做得到。

    昌浩的目标是成为超越安倍晴明的阴阳师。通往那个目标的路十分遥远,途中还耸立着无法预测的种种高墙,要怎么样才能翻越,必须找出方法。

    「我不想输给她,可是……」

    停了半响,昌浩突然苦笑起来,又说:「萤是个好女孩。」

    刚才昌浩第一次看到萤的笑容,心想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啊?平时的她总是满脸严肃,差异大到令人吃惊。

    「她很会照顾人,也很关心车之辅,真看不出来是那个人的后代。而且在这种状况下,她还愿意陪着我,真是个好女孩。」

    小怪半眯起了眼睛,心想这是判定「好女孩」的标准吗?

    况且,就算她是那个男人的后代,也相隔好几代了,再说光靠男方也不可能生下孩子,她大有可能是遗传到女方的基因和个性。

    听小怪这么说,昌浩也觉得有可能,露出理解的表情。

    冥官在抛弃人类的身分之前,毕竟也是人类。既然有后代,表示也有过一、两位情投意合的女性朋友。不,说不定更多。撇开他的个性,他俊秀的外表可媲美十二神将。

    不过,居然有那么伟大的女人愿意跟他结婚。何况关于「那个冥官还是人类时,跟现在不一样,个性潇洒、开朗活泼、清廉高洁又忠厚老实……」之类的传闻,听都没听说过,可见女方是欣然接受了他那样的个性。

    既然是那种女性的遗传基因,会生下萤这样的孩子也不奇怪。

    「萤很厉害吧?真的很厉害呢,啊,可是我好不甘心。」

    「也是啦,不过,我在想……」

    「嗯?」

    昌浩猛眨眼睛,小怪口若悬河地说:「她是继承冥官血脉的神拔众首领的直系,必须在她这一代实现注入天狐之血的约定。她背负这样的期待于一身,该怎么说呢……不厉害也不行吧?」

    而且她还是个女生。

    小怪没有瞧不起女生的意思,毕竟十二神将斗将中的一点红就是第二强者。不过神将的根本体质与构造层次不同,不能作为比较对象。

    「人类再怎么努力,男生的体力或其他条件还是比女生好。当然偶尔也会有例外,可是萤怎么看,体格都比同龄的你娇小,也就是说天生的基本体力应该比你差。」

    她却可以在同样时间内,走完跟昌浩同样的路,大气不喘一下,还夸下海口说一两天不吃都没关系,看来经过相当的锻炼。

    小怪的表情忽然正经起来。「逞强也要有个限度,她那样就像……」

    闪过小怪脑海的画面,是昌浩控制不了天狐的力量,在太过强劲的力量中痛苦挣扎的模样。

    「小怪?」

    昌浩的叫唤带着好奇,小怪甩甩头说:「没……没什么。」

    从昌浩膝上爬到肩上后,小怪用白色尾巴拍拍他的背说:

    「差不多该往回走了,你目前的状况很难恢复体力,要尽可能休息。」

    昌浩乖乖听它的话站起来。

    坐在他肩上的小怪想起以前的事。

    很久以前,晴明几经波折才跟若菜结了婚。

    原本晴明并不想跟若菜结婚,一点都不想,可是又不想把她交给其他人。

    晴明知道,自己是变形怪的孩子,娶了她一定会使她不幸,可是已经插手管她的事,有放不了手,烦恼了很久。

    就这方面来看,昌浩也重蹈了覆辙。再怎么微不足道的东西,他都会在无意识中选定其中一个,其他全部舍弃,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昌浩本身还没有这样的自觉,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小怪也无法断定。不论如何,在无法去除左大臣家第一千金的身分与家世的现况下,小怪还是希望他最好没有自觉。

    它知道晴明当时的心情,所以不希望昌浩也尝到同样的痛苦。

    这种想法很自私,小怪不是不知道,可是它想所有了解这件事的同胞,应该都是这样的心情吧。

    昌浩瞥一眼沉默、脸色严肃的小怪,紧紧闭起了嘴巴。

    他好不甘心、好嫉妒、好羡慕。

    这是谁都不想察觉、不想面对的情感。然而,不得不承认时,只能忍受痛苦,没有任何办法。正好有小怪陪在身边,所以他就说出来了。假如没有任何人在身边,他会非常痛苦。

    昌浩抚摸着白色的背部,小怪闭着一只眼随他摸。大概看出了什么,它沉默不语。

    不甘心、嫉妒、羡慕,全要归咎于自己的能力不足,所以该怎么做呢?

    昌浩早已知道这种时候该选择什么路。

    负责看着柴火的勾阵,察觉昌浩他们回来的动静,默默把视线投向他们。

    缩着身体躺在柴火旁的萤闭着眼睛。应该已经入睡的她,一察觉人气,立刻张开眼睛爬起来。

    「是昌浩啊……」

    被她的犀利视线射穿的昌浩,苦笑着耸耸肩说:「你很厉害呢,萤。」

    「啊?」

    萤疑惑地回应,昌浩在柴火前坐下来对她说:「呃,萤,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刚才躺着睡觉的关系,前面的刘海都乱了。正在播刘海的萤,听到他说的那么认真,把手停了下来。

    「你可以教我把夕雾抛出去的那种武术吗?」

    等着他要说什么的小怪和勾阵,都讶异得目瞪口呆。

    在元服之礼前,昌浩挑战过种种技能,武术和剑术都被断定没有才能,从此失去了兴趣。真没想到现在他回说这种话。

    原来他这么不甘心啊?小怪有了更深的感叹。

    不知道昌浩与小怪之间谈了什么的勾阵,脸上露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讶异表情。

    这时候,看着昌浩好一会儿的萤,终于开口回应了:「可以啊……」

    昌浩的眼睛亮了起来。可是萤又说:「灵术和武术应该同时学啊,安倍晴明怎么没教你?」

    被质疑的昌浩,现在才知道这个震撼的事实,哑然无言。

    藤原敏次今天到阴阳寮工作,才听说皇后定子在昨天傍晚搬出了寝宫。其实这个话题从昨天就传遍了皇宫,敏次为了处理前几天打雷和凶杀事件,花了不少时间,后来又因为昌浩跳下山谷自杀的事,思绪一片混乱,所以没有心情听任何流言蜚语。

    说是回宫外老家调养,但定子并没有那样的老家。竹三条宫只是一般贵族的宅院,由皇室提供的临时住所。

    不过,敏次觉得搬到那里,应该比住在纷乱的后宫轻松多了,还比较可以休养。

    为了皇上,但愿她可以早日战胜病魔,生下健康的皇子,回到宫内。

    这么真心祈祷的敏次,心头又泛起难以形容的寒意。

    「……」

    敏次知道自己脸色发白,这种血液倒流的感觉非常熟悉。心跳声震耳、心脏狂跳。或许是惊恐程度远超自己的想像,手脚的指尖都又冰又冷。

    现在是冬天,当然会冷,尤其是四肢末梢。但是这种冷,性质又跟那种冷不一样。

    敏次尽可能放慢呼吸,甩甩头。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现在少了直丁,有空的人就要分分担。

    「……」

    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加重了敏次的脚步。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找出真相呢?听说公任还没醒过来。时间经过太久,人们就会彻底忘了这件事。虽然皇宫里很少发生杀人事件,但时间久了,记忆还是会逐渐谈去。能不能在大家对这件事的热度退去之前,想办法做点什么呢?

    有种说不上来也不想去弄清楚的感觉,在心中卷起惊涛骇浪。

    「这、这是什么……」

    他心浮气躁地低嚷,用拳头轻敲墙壁。其实是很想用力捶下去,只是看到其他寮的官吏从渡殿往这里走过来,所以在快捶到墙之前及时刹住了。

    走过来的官吏,看到退到外廊边缘行礼致意的敏次,露出忽然想起什么的表情,压低嗓门说:「你是阴阳寮的……」

    「是,我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官吏点点头,环顾周遭。

    「你听说了吗?」

    「啊?听说什么?」

    「关于那个杀害公任大人的直丁的事。」

    敏次垂下了视线。皇宫里的官吏,大多喜欢听些蜚短流长。应该还有其他更多的事要做吧?敏次边在心中这么咒骂,边默默低下了头。

    官吏合抱双臂,不胜感叹地说:「真是太令人惊讶了,他居然会诈死甩开追兵。」

    敏次瞪目结舌。

    「听说昨天确定他还活着,我想知道他后来是不是被抓到了,你有听说什么吗?」

    他这么小心翼翼观察四周,是因为大家都知道皇上接到通报时有多么激动。随便提起这个话题,万一有人向皇上告密,恐怕会影响仕途。可见皇上的愤怒有多强烈。

    「没听说吗?到底怎么样?」

    被官吏再三催促的敏次,猛眨着眼睛说:「对……对不起,昨天我忙工作就忙不完了,没空听工作外的事。」

    官吏立刻显露失望的神色,扫兴地挥挥手,要敏次赶快走。

    敏次很不高兴,但没有表现在脸上,掩饰的非常好。

    敏次默默一鞠躬后,就离开现场。他觉得心跳开始加速,这不是刚才的冰冷引起的,而是压抑不住兴奋时,身体的自然反应。

    安倍昌浩还活着;他还活着。起码到昨天为止都还活着。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他还活着,一度逃过了检非违使的追捕。

    敏次不由得握起拳头,心想既然还活着,就逃得远远的吧,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行成大人知不知道呢……」

    敏次压抑感情,喃喃低语,偏起头思考。

    听说检非违使把昌浩跳下山谷的证据都带回来了,为什么生死的判断又被推翻了?

    有个历生去卫府(负责警备的单位)办事,正好听说了这件事。他假装不经意地叫住敏次,把答案告诉了敏次。

    历生们经常到处寻找离开座位久久不回来的历博士,他也是其中之一,好几次都看到敏次在跟历博士说话。历生说他对博士的亲弟弟昌浩,多少有些认识,所以无论如何都觉得这次的事件有问题。

    「我们博士虽然有点不正经,但是动不动就会拿他弟弟出来炫耀,说他弟弟跟他不一样,是非常完美的人。」

    历生带着几分无奈,淡淡说着,敏次不由的反问他:「动不动就会说吗?」

    「是啊。」历生点点头接着说:「我还可以告诉你,他每隔几天就会拿自己的孩子出来炫耀,他就是那种孩子至上、弟弟至上的人。」

    直言不讳地说完后,历生喘了一口气。

    「他都这么说了,即使撇去偏袒自己人的成分,我也相信他弟弟应该是个好人。我跟他弟弟不太熟,所以这是我的客观判断。」

    敏次不知道为什么,被理性分析的历生的气势压倒,回应得支支吾吾,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

    「哦、哦……」

    「先不说这个了,我要告诉你一件大事。」

    历生为了谨慎起见,环顾周遭,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压低嗓门轻声说:「有人通报皇上,安倍直丁还活着,正逃向南边的吉野。皇上大怒,严格命令别当没抓到犯人就不准回京城。」

    默默听着的敏次,皱起眉头问:「到底是谁通报了皇上……?」

    历生摇摇头说:「我问了告诉我这件事的卫兵,他也不知道详细情形。只听说藤原伊周晋见皇上后,别当就被皇上叫去了。」

    说到这里,历生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直丁会被处以什么样的刑罚,不是我这种低阶官职的人可以干预的……不过,我觉得那个直丁不太可能做出诅咒皇后的事……」

    「……」

    敏次没有回应。虽然他也是这么想,但理性告诉他,不可以在这种时候表态。

    历生看到他复杂的表情,又接着往下说:「啊,没关系,请忘了我刚才说的话,说那些也于事无补。不过,我虽然隶属于阴阳寮,对占卜术却是完全外行,所以,觉得可以占卜出安倍直丁会杀人,日期时间还算得那么准,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历生面向他处,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除了我们博士向来引以为傲的那位大阴阳师外,居然还有其他术士可以占卜到这么清楚,甚至分毫不差。我不禁要怀疑,占卜真的连那么重大的事情都可以轻易占得出来吗……?」

    这时候响起了报时的钟声。

    敏次与历生视线交会,彼此行个礼,各自往相反方向交错而去。

    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敏次,回到阴阳部后,在脑中不断反思历生的话。

    占卜连那么重大的事都可以轻易占得出来吗?

    「……」

    敏次的眼睛发直。

    如果可以轻易占出来,就不用学得这么辛苦了。

    霎时,敏次怒火中烧,愤然走向外廊,去收藏占卜器具的书库。这里离发生事情的现场有点距离,在前几天的骚动中,只有架上的道具掉下来,没有其他损害。

    敏次坐在从架上拿下来的式盘前,横眉竖眼地转动式盘,边瞪着转的比平时大声的式盘,边低声喃喃自语。

    「这样不行、这样不行,要保持平常心、要保持平常心。」

    敏次用听起来完全欠缺平常心的强烈语气,再三重复这句话,然后盯着终于停止转动的式盘。

    真的有诅咒这件事吗?有或没有,全都要看那个来历不明的术士说的是不是真的。

    占卜显示有诅咒,而且下诅咒的人会犯下凶杀案。结果果真如占卜所示,发生了凶杀案。所以犯下凶杀案的人,就被当成了下诅咒的人。

    可能是因为他一开始就抱持着怀疑的态度,所以觉得这是巧妙利用话术的诡计。

    占卜没有绝对,再熟练的术士都可能解读错误。

    「晴明大人也许没有读错过,但我还没听说过有其他人像他那么厉害。」

    起码京城里没有。

    听说是藤原伊周请来的播磨人。难道播磨有阴阳寮不知道的高人?就算有也不奇怪,可是有的话,为什么名声没有传到京城?连平时喜欢听八卦的贵族们都不知道,可见没有任何传闻。

    输给这种连哪根葱哪根蒜都不知道的人,岂不是有失阴阳寮的体面?

    种种错综复杂的情感,盘踞在心中。敏次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保持平常心、平常心,嗯,保持平常心、平常心……!」

    身为首席阴阳生,这模样实在见不得人。敏次知道自己还不够成熟,闭上眼睛,设法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才觉得心跳慢慢缓和下来。

    「……」

    敏次张开眼睛,以极慢的速度吐出气息,边看着式盘。

    对于自己解读式盘的能力,敏次没什么自信,他比较擅长看面相。然而,即使是面相,也不是每次都能看得准,所以他每天都很努力学习。

    他边在脑中想着式盘的教科书,边解读盘上显示的卦象。

    注视着式盘好一会儿后,他猛然张大了眼睛。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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