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皇后被下了诅咒。

    吉昌倒抽一口气,默默站起来,走到放在墙边的式盘前坐下来。

    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想过要占卜。

    他们认为昌浩的嫌疑,根本是被冤枉的。昌浩怎么可能做那种事?皇后的确是生病了,跟这件事无关。

    昌浩没做那种事,所以没有诅咒。

    这是他们先入为主的想法。

    然而,敏次占卜出来的卦象显示,有诅咒这件事。

    正要进行占卜的吉昌,背影紧绷的教人不寒而栗。

    「呃,这真的只是我随手占卜的结果,所以想请各位再看看……」

    敏次惊慌失措,急着想说些甚么,被成亲举起一只手制止了。敏次被他的气势压住,闭上了嘴巴。

    响起了式盘转动的声音。

    静止后,吉昌观看卦象好一会,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说:

    「没错,有诅咒。」

    成亲和昌亲的眼睛,都浮现严峻的色彩。偏头往后看的吉昌,大惊失色,面如白纸。

    「皇后殿下的病是诅咒引起的,却没人发现,这是阴阳寮的一大失误。」

    吉昌诅咒自己的大意,懊恼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拿周遭人来泄愤,好不容易才压住这样的冲动。

    他一直认为,以皇后定子的处境与立场来看,生病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怀孕的身体是积忧成疾,渐渐变得虚弱。

    安倍晴明去伊势前,曾奉皇上的命令,替皇后进行病愈的祈祷仪式,但终究还是有大阴阳师也办不到的事。

    那是天命。

    阴阳师们都认为,若要占卜皇后的病会怎么样,结论肯定只有一个,不管谁占卜都一样,只是大家都绝口不提。

    然而,皇上并没有命令阴阳寮占卜皇后的病能不能治疗。

    只要皇上想知道,他们就必须正确传达卦象的结果。

    皇上不想知道,很可能是因为他有某种预感。

    但是敏次占卜出来的,是命运之外的结果。

    皇后确实被下了诅咒。是诅咒让她的病情逐渐恶化,饱受折磨。

    面无血色的吉昌,接着占卜诅咒的来源。

    但是卦象只显示有人下了诅咒,至于这个人是哪里的谁,总是模糊不清,彷佛被甚么东西遮蔽了。

    敏次满脸苍白,缄默不语。

    自己在愤怒下做的占卜,居然呈现令人难以置信的结果。

    他在式盘前坐下来,只是想证明没有那回事、昌浩不会做那种事,没想到害昌浩更洗不清冤屈了。

    这件事若被皇上知道,恐怕皇上的态度会更加顽固。

    所以敏次才想把占卜的结果,拿给实力比自己坚强许多的安倍家的人看,希望他尊敬的吉昌等人,会否决这样的结果,说他的占卜错误,或是看错了。

    全身僵硬的敏次,难过地说:

    「看、看我……做的好事……」

    他一心想找出拯救昌浩的方法,却把昌浩逼入了绝境。

    就在这时候,成亲的一句嘀喃,传入了垂头丧气的敏次耳里。

    「不……」

    敏次抬起了头。成亲摸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吉昌和昌亲都盯着他看。

    「大哥?」

    成亲看一眼眉头深锁满脸疑惑的昌亲,再转向敏次说:

    「你做得很好,敏次大人。」

    双颊凹陷的精悍脸庞,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敏锐。敏次就像被他严厉的眼神射穿般,缩起了身子。

    「啊……?」

    成亲看到反应不过来的敏次惊慌失措的样子,对他露出爽朗的笑容。

    「原来真的有诅咒。不过,下诅咒的术士不可能是昌浩。」

    听成亲这么说,吉昌眨了眨眼睛,但很快就想到成亲这句话的意思,倒抽了一口气。

    「说的也是……」

    没隔多久,昌亲似乎也想通了,张大眼睛,胀红着脸说:

    「啊,没错……!」

    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敏次,与心领神会的安倍家人成对比,焦躁得浑身不舒服。

    到底怎么回事?藤原伊周从播磨请来的阴阳师的占卜显示,在阴阳寮犯下凶杀案的人,就是下诅咒的人。伊周把这个结果禀报了皇上,愤怒的失去理智的皇上一口咬定,跟受伤昏迷的公任一起待在书库的昌浩就是犯人。

    「呃,对不起,我不太了解成亲大人的意思……」

    敏次不怕羞耻,老实请教。成亲眨眨眼,眯起眼睛说:

    「啊,抱歉,听我说,敏次……」

    「是。」

    正襟危坐的敏次,露出专注的表情。

    「昌浩还是个半吊子。」

    「……哦……」

    敏次不知道该不该表示同意,只能虚应一声。

    成亲回给他鬼黠的笑容。

    「我那个还是半吊子但志向远大的弟弟,在关键时刻还是会犹豫不决,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对人下诅咒。」

    「……!」

    这是个盲点。

    哑然失言的敏次,与昌亲、吉昌彼此对看,脸色沉重。

    身为阴阳师,总有一天要走上这条路,但是没有这样的觉悟,就下不了诅咒。所以下诅咒的术士,不可能是昌浩。这样的论调,等于是认同「以阴阳师来说昌浩还是个半吊子」的评价。

    从半吊子这件事,分析出洗脱罪嫌的可能性,对看着昌浩为了成为顶尖阴阳师努力至今的家人来说,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心情非常复杂。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昌浩的清白。

    「我们可以透过阴阳头禀报皇上,就说昌浩还没办法处理那种高级技术。他虽然是安倍家的一份子,但是在一般人眼中,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半吊子。就算他是甚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接班人,也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成亲合抱双臂,滔滔不绝地说。在一旁听他说的昌亲,有点同情不在现场的昌浩。

    尽管是为了争取自己的清白,被尊敬的哥哥说成那样,即便不是事实,昌浩还是会很受伤吧?

    昌浩不在现场,昌亲由衷感到庆幸。

    父亲吉昌的心情,似乎也跟昌亲一样。他拉长脸看着长子,但没有开口制止他的意思。

    敏次半茫然地听着成亲说的话,最后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开口说:

    「呃,可是,成亲大人……」

    「嗯?」

    「昌浩大人工作时很认真,学习阴阳道的态度也充满热忱,我觉得他比一年前成长了许多。说他是半吊子,好像有点……」

    说着说着,敏次忽然发现不对劲。

    成亲的眼睛带着笑意,他绝不是真心在说那些话。那么,这样拼命反驳的自己,看起来是不是很滑稽呢?

    觉得很丢脸的敏次,闭上了嘴巴。

    「既然在同一个部门看着他工作的敏次都这么说了,应该就是这样吧。」

    成亲笑颜逐开,缓缓呼出一口气。

    昌亲惊慌地说:

    「大哥,你差不多该躺下了。」

    成亲默默举起了一只手。他是想表示不用担心,脸色却违背他的意愿,变得很难看。

    敏次这才想起,成亲的身体也出了问题。听他这样说话,只会觉得他双颊凹陷,看起来像大病初愈,完全看不出来他的身体状况其实很不好。

    现在的成亲只是强撑着,不想让人看到他软弱的一面。

    「对不起,我待得太久了,该告辞了……」

    「别这么说,让你为这件事操心,我们才不好意思。」

    「哪里……」

    敏次摇摇头。一直摆在心里,不能对任何人说的事,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他的心情轻松多了,

    诅咒的事,他连行成都不敢说。

    对象必须是像安倍家族这样以阴阳道维生的人们,否则很难传达不能靠语言传达的部分。

    敏次若空手离开,监视的卫兵会产生怀疑,所以吉昌指示昌亲,从晴明的书库拿出几本藏书。

    昌亲拿来的书,是晴明汇整的关于占卜的笔记。

    「我觉得这本书应该很有说服力,你觉得呢?」

    成亲看看昌亲手里的书,装模作样地说:

    「这个嘛……我记得有一本是爷爷把完成的祝词随手记下来,在大致装订成册的书,何不把那本也拿来?」

    「啊,我想起来了,好像堆在爷爷的房间里。」

    爷爷说哪天有空时,要重新抄写,依用途做整理。题外话,听说装订成册的人,是十二神将玄武和太阴。据爷爷透漏,他正在装订时,他们在一旁看,觉得很新奇,爷爷就拜托他们,没事的话帮他装订,他们一口就答应了,但是从完成品可以清楚看出他们各自的性格。

    「还有,小时候好像听爷爷说过,有本书是把以前的阴阳师找来,记下他们说的种种事,那本书大概没人知道吧?」

    「啊,那很贵重呢,我去找找看。」

    趴搭趴搭跑出去的昌亲,没多久后全身沾满灰尘回来了。

    「找到了,应该是这本吧。」

    「很好很好,居然找的到,不愧是我弟弟。」

    成亲满意地点着头,昌亲不以为然的说:

    「跟是不是你弟弟没关系吧?」

    听着兄弟两人对话的父亲,板起脸说:

    「你们两个……趁爷爷不在时,把他还来不及誊写汇整的书借出去,他会很错愕,不要这么做。」

    吉昌训诫两个玩笑开得太过火的儿子,把经过筛选的书用布包起来。

    「那么,这些书……敏次?」

    茫然听着父子对话的敏次,张大眼睛,呆呆看着吉昌手中的布包。

    对学习阴阳道、以阴阳道维生的人来说,安倍晴明记载的关于占卜的事,可以说是价值千金的瑰宝。

    看到敏次的反应,成亲和昌亲都感同身受。

    也难怪敏次会这样。连他们都常觉得祖父很伟大,虽然是亲祖父,却不太敢随便靠近。

    以阴阳道为志向的其他外人,就更不用说了。一定会把祖父亲亲笔写的研究书籍奉为圭臬。

    敏次呆呆看着包着书的布包,定住不动。成亲吃力地移动到矮桌旁,很快写了一封信交给他。

    「把这封信交给阴阳头。」

    猛然回过神来的敏次,拼命道歉,然后把布包当成宝物般捧在怀里。

    「那么,我告辞了。」

    昌亲和吉昌送他到门口,他在卫兵的监视下离开了安倍家。

    满心牵挂的他频频回头,看到他们还在门口送他。

    想到他们还处于艰难时刻,还这样对待他,他不禁大受感动。

    没有去送客,先上床休息的成亲,没有躺下来,盘坐在床上。

    这时候,十二神将天一现身了。

    「成亲大人,您再不休息……」

    成亲敷衍地应付一下担心的神将,就陷入了沉思中。

    半眯起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沉默着好一阵子,他喃喃说了一句话。

    「诅咒也是个办法……」

    他的声音低沉、可怕,天一颤动着眼皮说:

    「成亲大人,您是不是在打甚么主意?」

    天一询问的语调有些僵硬,安倍家的长子对她摇摇头说:

    「对我来说是好主意,对你们来说可能是坏主意。」

    「成亲大人。」

    「不要跟我父亲或昌亲说。」

    被这么叮咛的天一皱起了眉头,成亲苦笑着说:

    「害你露出这种表情,会被朱雀骂,很可怕。」

    天一默默眨着眼睛,那眼神像是在问成亲到底想做甚么。

    比天空颜色还要淡的眼眸,乍看之下很梦幻,但成亲知道她其实很坚强。被她的外表迷惑,就会误判她的内在。

    她是把身上流着异形之血的父亲和伯父抚养长大的神将。柔和的外表下,有着类似人类女性特有的柔和与强韧的母性。

    在她目不转睛地注视下,成亲叹口气说:

    「我最怕天一的眼眸……」

    他苦笑着垂下视线。

    「既然对方是术士,我们就该礼尚往来,不是吗?」

    天一的眼睛浮现厉色,但成亲还是老神在在。

    「疫鬼是敌人的式。既然这样,反弹回去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成亲大人。」

    天一正要逼向前时,成亲拦住她,低声说:

    「我知道。」

    对方不是半吊子的术士。可以钻到体内那么深的地方,甚至跟身体完全融合的疫鬼,不但是式,还是会削弱成亲生命的东西。

    不要把他当成疫鬼,而是当成诅咒,就会有其他因应的对策。

    问题是要做到这件事,成亲恐怕力有未逮。

    「老实说,能不能反弹回去是个赌注。力量不够的话,会加重身体的负担,使状况更加恶化。」

    不过,成亲也确定了一件事。

    被疫鬼迫害的他,曾经徘徊在生死边缘。没有渡过三途川,挣扎着回到现世后,别看他现在这么虚弱,灵力可是有飞跃性的成长。

    人类是很不可思议的生物,跨越死亡就会更加茁壮。

    「以前不能使用的法术,今后或许可以使用了,这都要归功于灾难。」

    天一沉下脸,盯着一派轻松的成亲。那股视线比千言万语更沉重,也更具有说服力。

    「我说过我都知道,不会轻举妄动。」

    笃子和孩子们都等着他,为了他们,他非活着回去不可。

    把手按在额头上的成亲,呼地吁了一口气。这口气远比他想象中沉重、深刻。

    「灵力成长也不值得高兴。」

    因为那是用生命换来的。跨越死线回来,寿命会缩短许多。灵力的成长是用生换来的危险的对价报酬。

    这股力量比平时修行所得到的更强劲。也有不少人为了得到这股力量,不惜残酷地对待自己。但很少人知道,这股力量是双面刃。

    即便是这样,得到了,还是应该使用。毕竟在身、心上,成亲都受到了言语无法形容的痛楚。

    他双眼绽放亮光。

    「不回礼怎么行呢……」

    这是阴阳师的言灵。

    神将们是听命于阴阳师的式神,对于同样是主人的阴阳师说的话,他们不能反驳,天一只能露出苛责的眼神,表达最起码的抗议,成亲以沉默回应她。

    十二神将朱雀在天一背后现身。

    可能是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与成亲的决定,朱雀满脸不悦地瞪着成亲,但也没说甚么。

    成亲有他冷酷的一面,这超过两个弟弟。那是身为阴阳师的另一张脸,只会成现在式神与敌人眼前。

    晴明和吉昌当然也有这一面。成亲虽然没见过,但他知道绝对有。神将们都见过,但成亲问起的话,他们也不会回答,因为没必要回答,说了也没甚么意义。

    成亲认为昌浩还不能对人类下诅咒,只是因为还没有彻底的觉悟。

    这样的判断是事实,也是他个人的期盼。

    昌浩对异形下过诅咒。既然这样,应该很快就能彻底觉悟。不管他愿不愿意,光就做不做得到来说,昌浩确实拥有那样的实力。

    沉浸在沉思中许久的成亲,察觉神将们的眼神愈来愈可怕,才赶快躺下来。

    他把外挂拉到脖子,悄悄叹了一口气。

    快一个月了,不知道昌浩在哪里做甚么,他深信昌浩不会有生命危险,有腾蛇和勾阵在,绝不可能有事。

    那么,是不是还被困在不安里呢?不,昌浩不会原地踏步。

    昌浩是跟着安倍晴明学习阴阳道的孩子,也是最后出生的接班人。他不是靠言语学习,而是把那些重要的知识直接烙印在躯体上,烙印在心底深处。

    成亲这么深信,所以才能不担心他,把思绪转移到如何对敌人展开反击这件事上。

    闭上眼睛的成亲,很快发出了不太舒服的鼾声。

    疫鬼还躲在他的喉头。神拔众的女孩莹,用她的力量封住了疫鬼,但成亲还是很痛苦,只是靠惊人的意志力强撑着。

    神将们都知道,成亲是个为弟弟着想的哥哥,从小他的耐力就是常人的一倍。然而,他们也知道,他只是在强忍。

    天一和朱雀默默看着昏睡的成亲,有满肚子的话想对他说。

    第二天敏次把安倍晴明的书和历博士写的信交给了阴阳头。

    傍晚时,他又带着「确实收到」的信函去了安倍家。监视的卫兵的眼神比昨天更严厉,吓得他不敢再进入屋内,只是把信函交给了来应门的昌亲。

    那之后的几天,表面上都很平静,甚么事也没发生。

    昌浩依然杳无音讯,罢免三名博士的事也毫无动静。

    敏次多么希望,事情可以就这样平息,但他知道绝对不可能。

    宫内盛传,搬到竹三条宫的皇后,病情愈来愈严重了。

    因为是诅咒,能治好的病也治不好,说不定活不久了。

    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从「说不定活不久」,变成「肯定活不久」。

    倘若皇后的病情能稍微有点起色,说不定就能平息皇上的怒气。

    再加上,倘若可以从公任口中,得到昌浩没有伤害他的证词,事情就一定会好转。

    等待三十日到来的敏次,每天都悄悄进行病愈祈祷,祈求皇后平安无事。

    好不容易到了阴历十一月的三十日,藤原行成与敏次在傍晚拜访了藤原公任的府邸。

    公任的脸色比他们想象中好多了,躺在床上,倚靠着凭几迎接他们。

    说完公式化的探病问候语后,行成直接切入了话题核心。

    「公任大人,杀伤你的人,真的是安倍直丁吗?」

    公任眨眨眼睛看着行成。

    「啊,我知道了……」过了好一阵子,公任颇能理解似的喃喃说道:「行成大人是那位直丁的受冠人吧?原来如此……」

    公任想到身为殿上人的右大臣,这么关心被通缉的阴阳寮直丁的理由,不由得面露愁色,垂下了头。

    看到他那样子,行成和站在后面的敏次,都有不好的预感。

    心脏怦怦狂跳起来,无法言喻的不安在胸口蔓延扩散。

    紧张地吞下口水的敏次,听到公任虚弱地说:

    「对不起,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

    行成瞠目而视,逼问垂头丧气的公任。

    「你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任大人。」

    「傍晚的阳光照进来,看不清楚书库里的状况。你也知道吧?黄昏时,东西怎么样都看不清楚。」

    在橙色光线的照射下,人会被不同于的某种氛围困住,感觉错乱,原本轮廓清晰的东西也变得模糊了。

    他说的这些话都可以理解。黄昏时,视线的确会变得不清楚。

    「可是,应该知道直丁昌浩有没有袭击公任大人吧?」

    「不知道。」公任无力地摇着头,脸部表情纠结。

    「可能是失血过多……我想不起来当时的事了。」

    他们的确待在书库里。他记得他有话要跟昌浩说,但不记得那之后的事了。

    意识茫然,模糊不清。

    就像是被黄昏魅惑了般,应该看的见的东西也看不见了。记忆蒙上一层雾气,偏偏就只有那一块朦胧不清。

    「有东西……撞击我这边……」

    公任按着受伤的地方,试着唤醒自己的记忆。

    「从下面……咚地撞过来,起初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所以……」

    说到一半,面无血色的公任抱住头,低声嘟嚷起来,额头直冒冷汗。看起来不像是痛,而是用脑过度。

    「对不起,我再也想不起来了……」

    哀痛的话语,证明他绝对不是在说谎。

    敏次在膝上紧紧握住双拳,茫然若失。

    怎么会这样呢?他一直以为,等公任醒来,真相就会大白。只要公任说明当时发生了甚么事,就能证明昌浩没有杀人。

    他这么深信不疑。

    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胸有成竹的公任的证言上,现在全都破灭了。

    没有取得证言,万一皇后出甚么状况,就不能证明昌浩的清白了。

    行成扭头往后看一眼面如白纸的敏次,他自己也被无计可施的绝望击垮了。

    「真的……很抱歉……」

    公任的道歉听起来很有诚意。

    敏次茫然想着,公任不记得当时的事,却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谈论昌浩,可见昌浩应该没有加害于他吧?

    但这只是敏次的期望,不能成为铁证。

    这件事该怎么告诉安倍家的人呢?敏次的心情十分低落,只能行礼致意,完全说不出任何慰问公任的话。

    行成确定再也问不出甚么,便起身告辞。

    公认谢谢他来探病,也为自己不能送行道歉。

    临走时,敏次突然问公任一件事。

    「公任大人,请问您怎么会想找昌浩谈事情呢?」

    公任似乎被问得哑口无言。

    稍微思考一下后,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地歪着头说:

    「是啊,为什么呢……」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想起来后可以告诉我吗?」

    公任欣然答应了敏次的要求。

    在牛车摇晃前进中,行成疑惑地问:

    「敏次,你为什么问公任那种事?」

    眉头深锁的敏次,喃喃说道:

    「没甚么特别的理由……」

    真的只是突然想到,没有任何用意。

    敏次摇摇头,叹口气说:

    「我就是想知道,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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