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难之地-VI

    作为“重要言论的守卫者”,也是“阿尔比恩绅士忠实的朋友”,皮卡迪利公报首席记者菲利普·奥喀斯特·克雷曼,从刚来开始就很急躁。急躁不安地吸着烟,从咖啡店一个角落的包厢透过座椅靠背看了看壁钟——下午三点,他来到这里,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本来,这个兰格姆宾馆在伦迪尼姆也是作为主要大街的贝特斯特里大街的超一流的宾馆。七层六百个房间,地毯总长一万四千米,建筑物的室内装潢统一成白,红,金三种颜色,人们说只有在重要职位上的阿尔比恩绅士才能在这个宾馆住宿。如果不是一定的阶层以上,不管存了多少钱,也不允许在这里住宿的神圣的场所。

    那么,如果说为什么在这样特殊的宾馆,克雷曼那样的急躁,实际上在半小时以前,产生了非常迫切的尿意,再说为什么会因为尿意而烦恼呢,是因为进入下午后的几个小时,一直就坐在这个座位上,中途没有离开过一次座位。

    “……靠,那群家伙,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还是他们现在已经打算不回来了。”

    “那群家伙”回到宾馆,马上能摄影,在准备着照相机。花言巧语地欺骗机器材料部的新近社员,在试着调过来的腊管式留声机。而且这个留声机像雪茄盒一样大,实际上能录长达三百秒的录音,是个很先进的东西。万事具备就应该是这样吧——但是重要的取材对象的身影一点都没出现的迹象。

    当初也想到了潜入客房,但是不巧的是兰格姆宾馆服务生全部都认识克雷曼,这是因为过去三次,在很有热情的取材活动中产生了麻烦,大概不能理解报道自由的处于支配下的服务生们,一直就把“重要言论的守卫者”当作仇人。因为现在克雷曼还沦落在咖啡店里,是件好事,但是从电梯里只要往对面迈出一步,那是肯定会被抓住后脖子撵走。实际上,服务台服务生们从刚才开始,就像三天没得到食物的鬣狗一样的眼神看着这边。克雷曼绷紧得讨好的笑容浮现在嘴边,从包里掏出薄薄的文件夹。用这个盖住脸,透过中间夹着的剪报看过去。

    “死鬼的新娘——关于弗朗西丝女士遗体的奇怪故事。”

    呈黄色的剪报是标题很煽情的三面的报道,十九年前,当时还是生手的克雷曼自己取材,附上图片的事件。但是,克雷曼把这个从资料室的深处发掘出来,还专门带到这个地方来并不是为了沉醉于过去的回忆里。他盯着的是附在报道上的一个男人的照片——有着栗色的头发和淡淡的绿色眼睛的年轻的脸。克雷曼小声地读到在其下面用斜体文字记着的年轻人的名字。“伦迪尼姆国立医学部艾伊扎克·巴特拉……”不对啊,因为整形了稍微一看看不出来,但是就是他,混蛋。

    聪明的朝气蓬勃的脸上张开着的像死鱼一样没有光泽的眼睛,弹了弹这张照片,克雷曼吼道。

    十九年前发生的关于贝德福特公爵的千金,那件令人不愉快的淫靡的活体试验事件,好像昨天的事一样记着。当时,被认为是事件的主犯而且消失了的医学生,克雷曼拼命地寻找着他。但是即使克雷曼和公爵家关系者拼命地搜查,也没有发现医学生。正如文字所述,像烟一样消失了——但是,没想到他却重返到这条街上!

    “混蛋,这次决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就那样盯着照片中的男人,克雷曼翘起了嘴角。

    在伊什特万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犯罪者,是我的疏忽,但是这样能在伦迪尼姆再会是怎么也没想到的幸运。关于“伊什特万的圣女”的父亲的问题也很重要,但是这个也是不亚于他的重要的材料。但是两者微妙的联系起来就更好了,把这两件事报道,菲利普·奥喀斯特·克雷曼的名字也会作为阿尔比恩报道史上的永不遗忘的名字记下来吧。顺利的话,“爵士”的称号也不是梦想。

    “等着,巴特拉……一定会抓住你的把柄的。”

    “失礼了。你是菲利普·奥喀斯特·克雷曼吧?皮卡迪利格塞特社会部的?”

    对着看着照片的克雷曼说话的是,特别浓重的方言——也就是说,阿尔比恩贵族具有最上层阶层的人们特有的语调。

    “好啊,去拜访了编辑部,要我来这边,想稍微聊一下,没关系吧。”

    “您是哪位?”

    慌慌张张地合上文件夹,小心谨慎的克雷曼看了看对方的长相。代表圣职的法衣和带着手杖的个子很高的男人。烫了头的黑褐色的头发底下,显示着高度智慧的蓝眼睛淘气地笑着,对着恭恭敬敬接近的服务员挥动手杖的动作,也像是习惯了被服侍的动作。

    “啊,不这样的警备也不会浪费您的很多的时间,克雷曼先生,事情完了以后,马上就走。”

    是没有看见克雷曼很迷惑的表情的反应吧,还是从最先开始就准备无视他,绅士马上坐在了包厢的对面。从怀里掏出海泡石的管子,塞满了烟草,开始抽烟。

    “首先应该寒暄一下吧……初次见面,我是威廉·华兹华斯博士。在教皇厅国务圣省工作的神父,你现在插手的伊什特万的圣女’,我和她在一个地方工作,今天我代替繁忙的她来见你……单刀直入地说吧,克雷曼先生,现在你在进行关于艾丝缇修女家族的调查,对吧,希望你能中止这个调查,马上而且要彻底的。”

    “什么?您开玩笑吧!”

    被聪明而且感觉有点高压的神父的态度压倒,但是克雷曼还是拼命地虚张声势,作出奸滑的笑容,想来对抗对方的从容。

    “我们有知道真实的情况予以报道的权利,即使是教皇也不能侵害的基本的人权……神父,您知道吧!”

    “当然,但是我也知道世上有真话和假话……你如果继续取材,皮卡迪利格赛特这个报社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这样也没关系吗?”

    “您是在威胁我吗,神父?”

    克雷曼对于威胁嗤之以鼻。

    “丑话说在前面,说那种话对我不起作用,如果您想让我所在的公司倒闭,多少个随你的便,但是我这种记者是靠本事吃饭的,只要我有关于圣女的丑闻,肯定就有雇用我的传媒,我觉得不会一生都失业的。”

    “嗯,很有自信哦。”

    克雷曼的虚张声势起了功效,还是对方也在虚张声势,神父好像很钦佩似的把烟管从嘴里拿开,边吐着浓浓的紫烟,边慵懒地称赞记者的精神准备。

    “很钦佩啊,传媒人就应该这样存在……我想这么说,但是在这种场合下是不是应该说有点太过于自信了啊。但是成为要接受实际服刑判决的犯罪者的时候,那也会犹豫的吧!”

    “……什么?”

    对于有某种含义的神父,克雷曼的表情都变了,离开靠背站起来,眼睛朝上看着对面的脸。

    “什么意思,先生,您想说什么?”

    “啊,很简单,克雷曼先生,我掌握有你过去在取材过程中犯过的违法行为的三十七件物证。偷拍、恐吓、非法闯入住宅、伤害……足以成为刑事审判的起诉对象,把这个提交相关部门,肯定会受到判刑的对吧。而且你处于过去已经受到六项控诉的情形下,那么接下来被起诉确定惩罚,应该想到一刻都不犹豫的执行为好,首先无可非议的,要进行实刑判决吧。”

    “可、可恶,还是神父呢。”

    克雷曼发出了绝望的声音吼道。

    现在要是被送进监狱,圣女的取材就会终止。就不能把大的新闻材料弄到手,而且阿尔比恩监狱因过于残酷的环境而闻名,而且那里有克雷曼一直在报纸上作为攻击对象的犯罪分子蠢动着。能从他们那里安全地回到外界来的可能性,比发生最后审判的概率还要低。

    “你、你、你在威胁我,好啊,圣职者做这种事!”

    “威胁,不不,不是的,克雷曼先生,这不是威胁’,要说是命令’。威胁是在实力相等或者差不多的人之间才能使用的……啊,请冷静,这个时间,我来喝点茶。”

    装作对痛骂的样子置若罔闻,绅士用指尖叫来服务员。对恭恭敬敬过来的服务员,从茶叶的品牌到壶的温度,细致入微地给予了指示。和出现的时候一样,服务员恭恭敬敬地退下,“教授”再冷淡的瞥了一眼克雷曼。

    “那么,应该可以了吧,能够接受我的要求吗?是或者能给我一个回答啊。”

    “是!是!嗯,畜生,什么人啊,真是的!”

    究竟还有什么别的回答啊——可恨地砸着舌,克雷曼摇了摇头。但是绝对什么时候也要让你吃点苦头,心里充满了这样要复仇的想法,温顺地歪着头。

    “按照您的吩咐,放弃圣女的新闻材料,混蛋……反正,现在还要寻找另外一个新闻材料,暂时发誓不再插手艾丝缇修女的事——这样行了吧!”

    “好,很好,好像总算是达成一个对双方都有益的结果,克雷曼先生,今天的会谈很有意义……啊,对了,已经到了这里,顺便有一个东西让你看。”

    有礼貌,但是一点都没有爱心——这也是阿尔比恩贵族的特色——拍手送走记者的神父,表情变得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掏了掏法衣的口袋,拿出两本文件,两个对于克雷曼来说都不是未知的东西,确实,是不是昨天胡乱交给艾丝缇修女的文件?

    “当然,应该眼熟吧,克雷曼先生,这是你昨天晚上给艾斯缇看的两本文件,是圣曼切斯教会的巡礼者斋坊的名册和伦迪尼姆市政府在爱德华·维特发行的出生证明。”

    把文件摆在桌上后,神父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克雷曼的脸,翘起下颚问道。

    “确认了两本都不是誊本,是原本,只是不明白的是这个的来源?能方便告诉我由来吗?”

    “来源?啊,我不知道啊……啊,不是骗你的,真的啊,神父。”

    看见神父调戏般地闪着的目光,克雷曼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本来隐匿新闻来源是传媒人的义务,但是有不能那样做的场合和对象。他老实地说了这个到手的原委。

    “去年的什么时候,在编辑部的我的桌子上,放着一封匿名的信封,这两本文件就是放在这里面的,不仅不知道发信人的姓名,其他的连书信都没有。”

    “匿名信封?你现在拿着这个信封吗?”

    “这个,我想是扔在包里面了……啊,这个。”

    从凌乱地塞满小东西的书包的口袋里,克雷曼拿出一个信封。

    大约在那里放了半年的信封变得皱皱巴巴的还被全染色了,但是,是纸的质量好,比想象的状况要好。表里面,是整整齐齐地打印出来的文字,收信人姓名写着“皮卡迪利格赛特P·A克雷曼先生”但是里面没有写寄信人的住所,封腊里也没有留下印章的痕迹。

    “注销印章是伦迪尼姆市内的啊,查理科洛斯邮局,日期是去年的十月四日——嗯,文件被盗事件之后。顺便说一下,把信放到信封里面的人是左撇子,身高是一百八十到一百九十。恐怕是男的,但是人和发信的人好像不是一个人……克雷曼,有猜想的符合条件的人?”

    “不,不,完全没有……神父,您是千里眼还是什么啊?”

    有点不愉快地看着,观察拿着信封的“教授”,克雷曼屏住呼吸。

    “什么,仅靠信封?能了解到那一步啊?是魔法吧。”

    “不,不是魔法之类的,只是训练过的观察和初步的推理结合,啊,即使跟你说明,也是浪费时间吧……啊,先让我保管一下。”

    神父边把检查过一遍的信封放到怀里,边拿起了服务员送过来的杯子。就这样片刻,享受着粉红色的液体冒出来的芳香,好像聊天一样继续问道。

    “那么,克雷曼你拿着的这个文件另一方面……你知道寄爱德华·维特公卿的出生证明书的来源吗?”

    “不是,完全没有,是从市政府的保管库还是什么地方拿出来的吧?”

    “不是的,这是藏在王宫的公文书室的极其秘密的地方,但是去年的十月失窃了……至今,都是不知去向的文件的一部分。”

    “从王宫被盗?为什么把这种东西送到我这里来啊?”

    “不知道,但是文件被盗的事实被发布了言论钳制令,所以你们传媒没有报道,这个文件不是市政府,而是受到王宫的公文书室的机密制定,这本来就很不自然,但是现在这个理由的探讨往后推吧,现在把盗出文件的犯人——希望能把送过来这个的人抓住,所以希望得到你的帮助,把犯人骗出来……可以得到你的帮助吗?”

    “你说可以’?……反正拒绝,你就会做很无情的事吧。”

    “当然。”

    “过分,为办法呢,如果是这样,就按照你说的做,但是我也会给你很有诱惑力的信息哦,我这边也是在很忙的情况下……啊!”

    正要想办法和绅士达成协议的克雷曼突然闭了嘴,急忙要把相机从包袋里面拿出来。当然不是要把“教授”拍下来。宾馆的正面玄关,从门口服务员打开的门进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人影有两个,站在前面,穿着很便宜但是很鲜艳的暴露的衣服的半老徐娘的女人是不认识的,那边怎么都行,但是比女人迟半步进来的另外一个人——灰色头发的好像很郁闷的沉默着的年轻人。在伊什特万把自己打倒,巴特拉的驾驶员,确实是叫科第里昂。

    “咦,怎么了啊,克雷曼……那么的慌张?”

    “请,请稍安静点,神父……和神父没有关系。”

    控制了悠闲地搭话过来的绅士,克雷曼做好拍照架势的时候。

    那一瞬间,宾馆的灯光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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