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全

    TrinityBloodR.A.M.I-FLIGHTNIGHT

    ——所以创造他们的,必不怜惜他们,造成他们的,也不施恩与他们。

    (以赛亚书第二十章第十一节)

    银色的光芒透过彩绘玻璃,让冬日的夜色更加昏暗。

    “阿门,此处所献上的美酒,便是我们今晚的粮食。在这圣洁的夜晚,我将献上无尽的感谢……”

    朝着礼拜堂磕头的老人语调相当温和。几乎可以说是满溢着慈爱。

    可是,从手脚被在祭坛上、嘴里也被住的年轻修女眼里,却流露着纯然的恐惧。

    就算身边的人是个杀人魔王,应该也不至於怕成这样——因为对方至少还是个人类。况且也只是想杀了她而已。

    “让你久等啦……圣餐时间到了,安洁莉娜修女。”

    “……!”

    回过身的老人手上闪着锐利的光芒。那是他还在身为人类的时候,分圣饼给做礼拜的善男信女所用的刀子——圣刀。不过在这时候,刀身已经染上了不祥的色,并且发出铁鏽的异味。

    “”请取麵包。这是我的肉“”

    修女的外衣发出撕裂的声响。毫不性感的内衣底下露出平扁的乳房。

    “”请取杯,这是契约之血。“……噢,安洁莉娜。你将成为我的一部份,在我体内,度过永无止尽的黑夜”

    过长的犬齿由微笑的唇瓣间透了出来。唇角抖着难以克制的欲望,老人朝着白皙的胸部举起的圣刀。正要一鼓作近,朝着扭摆身体的少女心脏猛刺下去时——

    “”弥撒到此为止“——圣礼结束了,史考特主教。”

    “!?”

    苍白结冻的十字架旁伫立着一个人影。看不见他没入阴影之中低垂的头,不过看起来身形颇为高大。

    “前伦迪尼主教亚历山大.史考特——奉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以七件杀人及血液抢夺罪嫌逮捕你。”

    “你、你是什么人!?”

    “噢,恕我忘了介绍。我是从罗马来的……”

    详细到近乎愚蠢的回答,正是他的失策——下个瞬间,圣刀便以远远超乎人类极限的速度扔了过来,直直插在他的胸口上。

    “啍!不管你是什么人,都别想打断圣餐的进行!”

    牙齿闪耀着白光——老吸血鬼穿着修士服,在直到一个月前以主教身分站在上头的祭坛上放声大笑。

    “愚蠢的失误,就以死亡来付出代价——”

    “真过份耶,你的行为太唐突了。”

    “啊!?”

    史考特瞪大了眼睛。男子的心脏虽然还插着圣刀,神情却是一派坦然。

    “你从前曾经说过——人类是唯一有能力信任自己的生物,这句话我很喜欢。所以,我才尽量不想太为难你……”

    “开、开什么玩笑!?”

    用阳光及所有良知换来不死神力的老人,此刻却因为惊愕而变得面色僵硬。

    “你是吸血鬼!?”

    “不,我是……”

    嗓音被金属的碎裂声给掩盖,刺在男子胸口的圣刀发出诡异的声响,慢慢没人了修士服的底属。

    老吸血鬼发出了呻吟。

    “对了,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有听说过……罗马教廷本部豢养了超乎想像的怪物。教廷利用那个怪物,以不合法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怪物指的就是你吧!?”

    “Ax——正确说法是教廷国务院特务分室(Archnumcellaexdei)。我的上司不喜欢闹出丑闻。身为前任主教的你居然”转性“了,她不想让这件事被外界发现……”

    男子手里握着不知从何处取出、两端都有刀刃的巨型镰刀。望着挥舞而下的镰刀,史考特发出了呐喊。

    “你是卡特琳娜的猎犬——派遣执行官!”

    惨叫声和令人身体为止冻结的风声连成一片。

    I

    “空服员,可以给我一杯奶茶吗?我要十二……不,十三颗砂糖。”

    洁西卡不停回望柜台对面年轻人的脸。看似牛奶瓶底部的圆框眼镜,土里土气的修士服再配上磨损破裂的外套——一个典型的巡视视神父,但在这种场合却是怎么看就怎么突兀的存在。

    尽管昼夜更替,展望台上还是繁华热闹得很。绅士淑女们雅地谈笑着,轻快的室内奏鸣曲在耳边响起,各式美酒杯影交错……这是个奢侈且豪华的飞行之夜。

    “……请问一下,空服员小姐?”

    “啊?来……来了!”

    洁西卡甩了甩栗色的中长发,回过神来,然后一边拉着附有围裙的制服下摆,一边在娃娃脸上浮现豪华飞行船客舱服务员该有的温柔微笑。

    “噢,您要苏格兰威士忌是吗?”

    “不,我要奶茶,放十三颗砂糖……”

    “啊,如果要吃甜食,我们有蛋糕还有派,您要不要试试?”

    “蛋糕!派!好好喔,可是——”

    “我只有四第纳尔……所以,给我红茶就够了。”

    一直在那跑来跑去的孩子,口袋里想必也有十倍以上的数目,更别说洁西卡上周才第一次拿到的薪水,就有两千第纳尔了。这么穷酸的人,为什么会搭上崔斯坦号——这艘航行在伦迪尼姆与罗马之间,世界排行前几名的豪华飞行船呢?

    “每次事务局搞错都叫人想哭……你看看,这艘船上的餐厅,光吃顿饭就要一百第纳尔!这笔钱我哪生得出来啊!”

    “您该不还没用餐吧?”

    “哎,我已经饿了快二十个小时……为了节省热量,我待在房里睡觉,结果脑袋却越来越昏。要是不提升血糖指数,搞不好会撑不到罗马……”

    “神父,那……那真是不得了啊。”

    洁西卡的惊讶叹息似乎被误解成同情的表示。神父表示赞同的频频点头,彷彿正与上帝沟通似的。

    “是啊,我可是拼上了我这条老命——所以请给我十三颗砂糖。”

    “好的……让您久等了,请用。”

    “嗅,好茶就是不一样。这种难以形容的浓度……哇噗!”

    正要把茶——其实比较像一杯泥水——举往唇边的时候,神父突然用力往前扑倒。

    原来是之前拿着气球来回奔跑的孩子正巧绊倒在他身上。神父的脸撞到了柜台,杯子里的水就直接浇在头上,孩子在摔倒之后开始哭泣。

    “你不要紧吧!?有没有受伤?”

    洁西卡抛下银发发梢正滴着红茶的神父,趋前探视小男孩的情况。好在并没有受伤。

    於是洁西卡捡起了红色气球——她给孩子的乘船纪念——然后扶起了孩子。

    “谢……谢谢你,大姐姐。”

    “不要客气。不过你该回去找妈妈了。小朋友要早点睡觉喔。”

    “嗯、好……抱歉啊,神父。”

    看到小孩一脸担心地偷瞄着自己,神父把湿透了的发丝往上拨,露出爽朗的微笑。

    “……呵……呵呵。哪里,你不用道歉,不过就一杯红茶,我根本不介意。你不用放在心上。虽然我非常狼狈。呵呵……”

    “太好了,神父真是好脾气……好了,晚安。直接回房去吧。”

    小男孩对着温柔的大姐姐点头,然后再次跑开——洁西卡目着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休息室,然后对着快把如头伸到柜台上面的神父说话。

    “神父,要不要来点三明治?不用付钱——由我免费招待。”

    “不用钱!?真、真的假的!?噢,神啊,太感谢了……空服员小姐,你是天使吗?对了,我们教会的厕所,有座雕刻和你很像……”

    “……我只是个小小的空服员而已。”

    就在她咳嗽清嗓的同时,传声筒的声音中断了对话。

    (这里是舰桥——洁西卡,要请你外送。)

    “好的,康纳利船长……啊,神父,您可以以稍待一会吗?我马上回来。”

    “可以可以。就算天塌下来我都可以等!呃……”

    “我叫洁西卡。洁西卡.莲。”

    “……什么?莲?”

    神父在一瞬间出现若有所思的神情。“难道……去年过世的飞行船设计家凯萨琳.莲博士是你的……”

    “噢,那是家母。”

    “噢噢。那么,这艘船负责掌舵的人就是你了?”

    “怎……怎么可能!我只是一般空服员。虽然有在进修,不过没什么成果。你也知道,女人就是比较……”

    “法津并没规定女性不能驾驶飞行船。我就有一个朋友在做……啊,抱歉忘了介绍。我叫亚伯。”

    神父推了圆框眼镜,恭敬地报上了名字。

    “亚伯.奈特罗德——教廷的巡视神父。”

    II

    全长两百五十公尺、氦气容积二十万立方公尺——若是光看体积,像日耳曼王国的“巨蛇”号(註:MidgardSchlange,北欧神话中在诸神的黄昏与雷神决战的蛇怪)或是法兰克王国的“查理曼”(註:Charlemagne.公元8~9世纪的法国与东罗马帝国皇帝)号。体积都凌驾於它之上。不过说到直径十三公尺的双重反转式螺旋桨所带出的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高速,再加上足以媲美豪华客船的完备船内服务,这正是其他船只所难望其项背之处。

    飞行货客船崔斯坦号——是阿尔比恩王国引以为豪的天空之王圣名。

    “船长,请用。”

    “噢,谢谢……啊,你看看。这就是搭船的乐趣。”

    康纳利船长满脸幸福地闻着咖啡的香。格调高雅、修剪齐整,带着正统阿尔比恩贵族风格的鬍鬚正浸润在水蒸气里头。

    “实在蛮悠闲的。”

    “平安可是无价之宝啊……到罗马还剩六小时吧?”

    舵手和随机工程师的表情也相当平和。那是航行顺利的象徵。

    “咦?对了,副船长呢?”

    航海长狄更斯环视着空间并不宽阔的舰桥。在舰桥的五个座位里头,船长隔壁的位子是空的。

    “要找罗兹威尔副船长,我在下头有碰到他……他好像不大舒服,正在吹风。”

    “也对,他在伦迪尼姆的时候气色就不大好。”

    “是不是和老婆吵架了?”

    “又来了,那个怕老婆俱乐部的……”

    不知情的人要是看到舰桥,发现这么巨大的飞行船操作人员只有五名,想必会感到惊讶。

    崔斯坦号的最大特徵,就是由技术天才凯萨琳.莲博士所设计的自动操控系统。大胆採用古文明遗产电动智能(电脑)来节省人力,航运人员缩减到旧日的十分之一——这样革新的编制,可说是绝无仅有。

    “啊,奥森,你来看看这个……”

    看了计量器,洁西卡对着舵手说道。

    “微调的角度有误差。是不是修正一下比较好?”

    “我看看……噢,真的啊。你真厉害。”

    蓄鬍的舵手看着刻度调整旋钮。航海长在一旁出声逗她。

    “舵手,我看还是让洁西卡来掌舵好了?”

    “啊~那我也乐得轻松啊。”

    “怎么可能……我只是小小的客舱服务员而已。”

    “不过你进公司的目的,原本就是想当操舵手吧?真可惜……公司到底在想什么?”

    康纳利加入对谈的声音同样语带同情。这里所有的人对才能与技术都抱持着严格标准。性别与年龄,在这里是不列入考量的。

    “下次帮你跟上面的人说说看。”

    “谢谢。不过也别过於勉强。”

    “开玩笑,提拔优秀人才也是对公司的一种贡献……你怎么了,副船长?你之前跑哪去了?”

    面色阴沈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副船长罗兹威尔。后面带着一名高个子的男性。

    “罗兹威尔,那位是谁?”

    “啊,我……我来介绍。船长,这位是……”

    “在下是日耳曼王国的梅因兹伯爵亚佛烈。”

    报上名号的男子深深了个躬。形式上是还像样,只是过於年轻的脸上带着某种低俗的笑意。

    “突然前来打扰,真是抱歉。其实本大爷……不,我对飞行船的操纵相当有兴趣。要是不介意,能让我参观一下吗?”

    “阁下,实在是不好意思,恐怕难以照办……副船长,这是怎么搞的?不相干人士严格禁止进入舰桥。这点常识你总该懂吧?”

    “噢,请别责备他。是我硬要他带我进来的。”

    这人实在不讨人喜欢——洁西卡望着薄唇不断翻动的贵族,心里如此想着。刚才那个神父虽然荷包单薄、脑袋秀逗,却让人觉得更有好感。还有,为什么日耳曼贵族会出现在这艘船上?

    “总而言之,这里是不允许任何人参观的……就连阁下也不能破例。”

    “那还真可惜。我本来还想操纵看看。像这种大船要是坠毁在哪个地方,想必会很爽快吧。”

    “航行有大部分是自动操控系统在进行管理。要更动既定航路,连我们都办不到……慢、慢着!你想做什么!?”

    男子步向控制台的速度,比康纳利的制止动作还快了一步。只见他依然斜撇着嘴唇,朝中央插槽插入了磁片。

    “你、你刚刚做了什么!?”

    狄更斯航海长神色大变地站起身来。之前始终运作顺畅的电脑对话萤幕在一瞬间暗了下来,然后像泄洪般开始吐出了文字。

    “失……失控了!?”

    “船长,电脑拒绝沟通!”

    “航、航路有状况!”

    舰桥的所有人员全都感受到轻微的重量——维持着高度的飞行船巨体正在一口气开始加速。

    “航路设定——目标座标不变,设定高度……负、负三百!?这是怎么回事!?这样会坠落在罗马上空啊!”

    “……哈哈!”

    薄薄的唇大力翻动着。

    亚佛烈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哇哈哈!搞什么,你们也太随便了吧?这么容易就被搞定!你瞧瞧,这个庞然大物就要砸到罗马……那个该死的教廷头上!哇哈哈!”

    狄更斯抓住了低俗地露出喉咙深处的男子胸口。

    “你疯了吗!?这下子连你都会没命!”

    “我会没命?不可能。别把我和你们这些短生种混为一谈行不行?本大爷可是……”

    裂成新月形的唇边露出了牙齿。

    “本大爷可是长生种——不死之身的吸血鬼!”

    “!”

    航海长抓着裂开大口的喉咙倒了下来。这时男子手中所握的皮带正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一闪而过。

    “啊!”

    “咿咕!”

    血花四散滴落在地面上的声响,伴随而至的是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在回复寂静的那一刻,现场还站着的只剩面色白的洁西卡以及……

    “嗨,小美人……终於只下我们俩了。”

    吸血鬼——亚佛烈露齿笑道。

    “啊、啊……”

    其他人呢?全都被杀了吗?副船长他……引来这傢伙的罗兹威尔人在哪里?

    罗兹威尔正倒在洁西卡脚边。不过只有部份的身体——怕老婆俱乐部的男人脑袋正摆在控制台的上方,带着意图争辩的神情沈默不语着。

    “嘿,这傢伙也是个傻瓜。人质嘛,只有被奸、被杀、被吃的份!”

    “……!”

    随着胸口传来的一阵剧痛,洁西卡扭动着身躯。亚佛烈的手指正从制服上面掐捏着她的乳房。因为痛楚、恐怖再加上耻辱的缘故。洁西卡不禁发出了喘息。

    “不、不要……不要这样……”

    “噢,这表情多动人啊。要吃就要选女人——先奸了她,然后再撕开喉咙!”

    吸血鬼撇了撇嘴角。胸口掐捏的力道下得更重,牙齿朝着后仰的喉咙靠近。

    “不、不要……!”

    洁西卡正随着脖子上传来的尖锐痛楚,发出哀鸣的刹那——

    “你听我说,洁西卡,我想过了……”

    从开着没关的舱门所传来的,是不合时宜的温和嗓音。

    “让你白请不大妥当,我看我还是洗个碗或是打扫厕所……这、这是怎么回事!?”

    “教廷!?”

    见到修士服的吸血鬼露出了利牙。一条细细的皮带由斗篷内侧飞出。

    “吸、吸血……哇啊!?”

    要是没有被血迹绊倒,他的头早就被隐藏在皮带内侧的细薄刀刃直接剖成两半了——

    而代替血花扬起的,是意想不到的枪声。

    “……!?”

    就在神父一屁股跌在地上的同时,腰间所挂的**突然走火。子弹从地面弹跳而过,贯穿了洁西卡背后的墙壁。正确说法应该是那个位置的管线……

    “!”

    亚佛烈发出了惨叫声,身子跟着往后仰。

    由水管内部所喷出的水蒸气正朝着他的脸部直射。眼睛承受高压,脸部遭灼伤,连吸血鬼都受不了。

    “洁西卡,这边!往这边走!”

    “我、我宰了你!我死也不会饶了你们!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被半途赶来的神父半拉半扯、连滚带爬地带离舰桥,落在洁西卡眼里的是失去视力,胡乱挥舞着凶器的吸血鬼,还有控制台上被劈开的乱七八糟残骸。

    III

    “……你还好吗?”

    虚弱上扬的目光毫无生气。

    “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

    洁西卡环抱着自己的肩膀蹲在地上。

    虽然藏身在船尾附近的通道,却还是担心那傢伙会不会在下一刻就绕过转角出现在眼前——畏怯的视线不安地游移着。

    “放心。他伤得那么重,应该无法行动……对了,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是……是的。他是这么说……要让这艘船坠毁在罗马上空……后来狄更斯想阻止他……结果连船长也被……呜噗!”

    “没关系!没关系,你冷静一下……”

    空服员再度蹲回了地面,亚伯按摩着她的背。一边按摩,一边用艰困的眼神仰望着天花板——情况已经糟到最低点。电脑被强夺、篮桥也被破坏。要是不小心被乘客发现,铁定会造成严重的恐慌。

    “神、神父,我们该怎么办……”

    “我和你——这两个人总得想想办法。”

    想办法?操作人员都死了?电脑还在对方手里?到底要怎么“想办法”?

    “我在手册里头有看过。这艘船应该有副控室吧?同时也是连络机的机库……可以从那里操纵吗?”

    “不行,目前负责操纵这艘船的是电脑自动导航系统。系统上面还加了许多保护……必须先将它解开。”

    在大灾难之前的遗产当中,电动智能可说是谜团重重的一项工具。要想翻译巨大的数字排列,然后解读它的思考,只能仰仗名为电脑工程师的专家。那个吸血鬼不晓得是从哪里弄来的密码,但是一旦进入封锁状态想和电动智能沟通,新手就算再等个一万年也办不到。

    “我有一个想法……总而言之,要是能够解除封锁状态,就能从副控制室执行手动操舵吧?”

    “是、是啊……不,还是不行。还少了重要的舵手。”

    舵手和船长都死了。航海长也被杀了。那要由谁来掌舵,把飞行船导向机场?

    “怎么没有——就在我眼前,不是吗?”

    “啊!?”

    洁西卡带着被推往犯罪现场的神情,往后倒退了一步。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办不到!”

    “啥?可是刚才明明……”

    “理……理论和实务是有差距的!我……我只是个小小的客舱服务员……”

    “哎,伤脑筋……咦?”

    神父的目光突然转往通道的转角,有脚步声正往此处靠近。

    “咿!难、难道是……!”

    “不、似乎不是。那是……”

    探出头来的,是个抱着红色气球的小朋友。看来是在探险途中迷了路。虽然带着泫然欲泣的神情,不过一看到洁西卡,马上就跑了过来。

    “你……你怎么了……迷路了吗?”

    小男孩微微点头,洁西卡一边擦着他的脸,一边温柔地抱住那小小身躯。自己一个人很害怕吧?身体微微在颤抖着。

    “我不是要你回去找妈妈吗?”

    “妈妈不在这里。”

    “啊?”

    小男孩一边抽抽噎噎地吸着鼻子,一边模糊不清地解释。

    “妈妈在罗马工作。我跟爸爸要去看她。”

    “是这样啊……”

    可能是想到明天可以和母见面吧,看到男孩幸福地笑着,洁西卡不自觉出神地咬着嘴唇。

    这孩子见不到母亲。因为明天此时他已经死了。不,不只是这个孩子。包含自己在内的所有乘客,还有母亲所留下的这艘船全部……

    “……神父。”

    “是,怎么样?”

    一直默默凝视着他们俩的亚伯用温和的语调回答。看到空服员回身之后的眼神——不,正确说法是眼里所发出的光芒,亚伯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您愿意帮忙吗?先把这孩子送回他父亲身边。然后……”

    “好的,然后?”

    “然后前往必要地点,去做必要的事……我要试试看!”

    “请务必让我同行。噢,我就是喜欢人类这点……”

    下半句化成了嘴里的喃喃自语,神父满足地露出微笑。

    教廷必须释放所有受到拘留的吸血鬼。否则,崔斯坦号将会坠毁在罗马——二十五点四十分,透过无线电传来的这项要求,看起来实在不像正式的通知。

    “异端审问局的资料来了!”

    “梅因兹伯爵亚佛烈——吸血鬼,因六十七件杀人、血液抢夺罪嫌遭到通缉……”

    “这种小角色,怎么逃得过机场的警备?”

    圣天使城告知天使室——紧急对应本部就在来回交错的怒骂声与报告书中,变成了地狱。

    教皇秘书处的安全保障问题责任司祭、运输局的上级助祭、国务院的书记官……虽然在冬日深夜被叫醒,却完全看不到爱睏的脸孔——不,只有一位除外,就是佔据了桌位首席的那位瘦削少年。

    “陛下,你还醒着吗?”

    憋着呵欠的少年——教廷第三百九十九代教皇亚历山卓十八世露出了惊吓的神情。穿着深红圣袍的美女正带着极为温柔的微笑俯视着他。

    “姐……姐姐,对不起。我、我睡着了……”

    “把你叫醒不要紧吧,亚历?”

    那名女子——国务卿米兰公爵卡特琳娜.丝佛札主教从细框眼镜深处露出温柔的微笑。

    “你身体不好……我也想让你休息。”

    “没、没关系……重要的是,状况怎样?”

    “是啊……状况不太理想……”

    这种说法只实在过於保守。完全摸不清船内的状况,就算是教廷同样无计可施。

    “最糟的情况,或许得接受他的条件。”

    “人……人质有危险,那……那也没办法。”

    亚历山卓对着女子的温和神情认真地点头,然后激动地敲着桌缘。

    “就、就照着他的要求,释、释放吸血鬼——”

    “那可不成,陛下。”

    一个带有深度的男中音,打断了少年口吃的声音。

    “哥、哥哥!?”“梅帝奇枢机主教……”

    用严肃神情迎接姐弟回过头的视线的,是位身穿红色圣袍的壮年男子。

    教义部长弗兰契斯柯.迪.梅帝奇——举止宛如军刀出鞘般毫无破绽,要他站上讲台,还不如待在战场上更为合适。他摘下了菱形,对着少年教皇毕恭毕敬,却完全不带一丝感情地鞠了个躬。

    “我完成视察阿西西(Asisi)空军基地的任务回来了。”

    “哥……哥哥,你……你何时回罗马的?我……我记得视察工作是……是到下个礼拜……”

    “刚刚才到。因为听说了崔斯坦号的事件……对了,卡特琳娜。”

    对着神情僵硬的美丽面容,梅帝奇发出了灼热钢铁般的声音。

    “你是什么意思?身负国务卿的重责大任,居然建议陛下屈服於吸血鬼的淫威之下……真是不知羞耻!”

    “多谢指教,哥哥。不,梅帝奇枢机主教。”

    卡特琳娜的表情虽然平和,眸子里却找不到一丝暖意。对着异母哥哥。她用语调柔和、却像冰雪般寒冷的态度提出了反问。

    “那你认为该怎么做?阿尔比恩的修好条约更改期限就在下周。总要尽量避免刺激到那个国家……”

    “教廷没必要和恐怖份子做交涉。尤其对方的身份还是吸血鬼!陛下,请不要进行任何交涉。马上通知对方,禁止对方侵入领空。”

    “可、可是,对方会听吗?”

    对应室在不知不觉之中安静了下来。亚历山卓在无数视线的盯视中涨红了脸颊,一边挤出不知所措的声音。

    “要、要是对方肯听,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劫机啊?没、没用的啦——”

    “或许是没用。”

    “那、那么……”

    “对方若是不肯听从,那就到时再说……要是对方敢侵略领空,那就马上将它击毁。”

    坚定不移的发言,为大厅之中带来了紧张的气氛。卡特琳娜马上起身喊道。

    “你确定吗?梅帝奇枢机主教!?崔斯坦号可是阿尔比恩的船只啊?”

    “”蒙主宠召而死的人,是有福的。“……这牵涉到上帝的荣耀以及人类的尊严。我们怎能被可笑的世俗舆论蛊惑!”

    弗兰契斯柯全身散放着上帝凡间代理人所应有的风格与豪气,像扬起悔罪之剑似地,用枢机主教权杖使敲打着地面。

    “教廷是人类社会的最高权威,也是最强的力量。它是不得屈服於胁迫之下,并且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这何尝不是个好机会?正好让那些怪物知道,在我们的字典里面找不到”交涉“这两个字!微底教育他们,让那些不知分寸的垃圾看看自己穷途末路的样子!”

    “”蒙主宠召而死的人,是有福的。“……”

    一直盯着弗兰契斯柯的某个司祭热切地呓语着。彷彿唱和一般,从对应室的各个角落同时发出了兴奋的声音。

    “我们是教廷——神意的凡间执行机构1”

    “不容许退缩!”

    卡特琳娜倒退一步,观望着那近乎狂热的景象——

    (……这些搞错时代的愚蠢群众!)

    一边在剃刀色眸子的深处叹了口气。

    哥哥确实是有能力,只是过於高估了教廷的权威。此刻早已今非昔比。要是因为此举招致世人的反感……

    “阁下,有紧急情报……”

    在这个时候,急步而来的闓祭递给了卡特琳娜一封文件。

    “阿尔比恩航空的乘客名单?上面有哪位VIP吗?”

    难道又有新的麻烦?卡特琳娜的视线明显透露着不耐烦,不过在下个瞬间,她的表情马上为之一变。

    “怎么可能……这是确切消息?”

    “是的,已经透过三种不同管道加以确认。”

    年轻的秘书官把嘴靠往上司清丽的脸庞。

    “消息正确无误。”吸血鬼猎人“……那个怪物所搭的崔斯坦号,正在逮捕史考特主教的回程途中。”

    “紧急召集Ax所有成员——有哪个派遣执行官可以马上出动?”

    “”神枪手“和”铁娘子“正在待命,四小时之内就能和崔斯坦号进行接触。”

    “叫他们两个支援”吸血鬼猎人“,确保崔斯坦号的安全。乘客损伤控制在……好,就是五成以内。只要救出一半,对阿尔比恩那边也就好交代……”

    卡特琳娜一边对照着精力十足地下达指令的异母兄长、以及只会在一旁呆站着的异母弟弟身影,一边静静地微笑。

    “汝应讚颂神之圣名……说的没错。”

    看来神的恩宠还是落在罗马——以及她的头上。

    IV

    “呜……呜哇哇哇哇!”“呜哇!”

    正觉得听到什么不吉利的声音,地板突然间就开始下陷。

    迅速蹲起马步的努力也徒劳无功,爬进通风口的两人一边交互纠缠着,一边由接近两公尺的高度直直坠落,在短暂的漂浮感之后,冲击随之而来。

    “痛、痛死了……神父,您没事吧?”

    洁西卡直接坐在地上,然后转过头来。可是,灰色的室内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

    “奇、奇怪?神父,您在哪里……啊!?”

    裙子底下似乎有什么在蠕动——洁西卡跳了起来,看到地面之后又再度发出尖叫。

    就在她臀部附近的位置,亚伯正像什么诡异生物似的翻着白眼,四肢摊平在地面上。看来是在掉落的时候,脸上直接受到臀部直接撞击的缘故。

    “神父快醒醒!你不死啊!”

    “呜呜!神啊,这种感觉半是痛苦半是爽快,我的人生怎么会这么惨……咦、咦?这里是哪里?”

    太好了,看来他还活着。抓着领口摇晃的时候,黑眼珠又回到了原位。

    “这里是副控室……您还好吧?”

    “噢,我梦到粉红色的花田,有穿着蕾丝衣服的天使一直一直朝着我飞过来,就像这样,有点安产型的……喔啊!?”

    看到神父抱着撞击在地面的后脑勺四处翻滚,洁西卡俯视的目光却还是冷冷的。只是用前所未有的谨慎态度整理好制服,然后再度将目光移向了周遭。

    “嗯……电源在这里吗……太好了,电力系统似乎还正常。”

    “咦,那这边是连络机的机库啰?”

    神父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复活了,开始在附近徘徊,洁西卡却视而不见,依次按着仪表板上面的按钮。在看了萤幕上面的文字之后——

    “啊,还是不行……电脑完全锁住了。从这里无法进行连线。”

    “在哪边在哪边,让我看看。”

    “不行的。必须要电脑工程师才可以——”

    洁西卡的话突然中断。

    因为神父的手指,开始用惊人的速度在控制台上面飞舞。

    “神……神父!你不要乱来……”

    “放心啦,放心啦。”

    画面上的文字飞一般地快速流逝。萤幕的光反光在镜片上,亚伯的手指用虎虎生风的气势在键盘表面上下移动……

    “……好,这样就行了。”

    亚伯啪地敲下一颗较大的按键,然后像要举手欢呼似地将手离开键盘。在一秒钟之后,成排的灯光就由绿转蓝——系统已经由自动操纵改为手动控制。

    “神、神父,你怎么会……?”

    “我不是叫你放心吗?”

    神父嘿嘿傻笑,然后站起身来。

    “好了,洁西卡,接下来轮到你了。麻烦你照顾”弟弟“,我去下面看看状况。”

    “可、可是……那不是很危险……?”

    “这也是工作……我是在执行我的任务。你就克尽你的职责吧。”

    “……呃……啊!”

    “怎么了?”

    看到神父蛮不在乎地转过身来,到底该说些什么?洁西卡这时却忍不住语塞,最后才勉强挤出贫乏无味的一句话。

    “啊……你自己要小心。”

    “谢谢。”眼镜深处的碧眼漾起了笑意。

    “那我走了。操纵的事情就交给你。”

    “噢,没那个必要,该死的神父——”

    薄薄的嘴唇在黑暗的窗口对面翻动着。

    “我自己来找你了!”

    亚伯的身体随着窗户碎片一起飞出了窗外。

    V

    在神父趴伏的身体下方,红色的血液逐渐扩散。

    “哈哈……果然是在这里!”

    洁西卡绝望地目视着卷起夜风、直闯而来的恶鬼。灼伤似乎已经复原,在两轮月亮所映照下的面庞见不到一丝伤痕。

    “嗨,又见面了……刚才有不上道的傢伙跑来碍事,我们就在这里继续吧?”

    “啊……呜啊……”

    直直往后退的洁西卡背后已经顶到了墙壁。吸血鬼对着缩起身子的女孩露出了色瞇瞇的笑容。

    “算了,等会再说……先把别人交代的事情忙完,再来慢慢的跟你找乐子。”

    年轻的吸血鬼似乎正咬着烟草,一张嘴上上下下地嚼个不停,一边从怀里拿出黑色的磁片。和在舰桥所用的相同。

    “那、那是……”

    “电脑的强制连结密码……算了,我也搞不太懂。反正只要把它插到这里面,然后卡哒卡哒的敲按键……嗯啊?”

    “不、不行……”

    有细细的手指抓住了亚佛烈的脚踝。原来是倒在地面的神父。他还活着?

    “求求你住手……这……这艘船上载了一百多个人……”

    “那些人渣的死活干我屁事!”

    亚伯的身躯再度飞起。太阳穴上面被踹了一脚。整个人就像坏掉的娃娃一样倒在那里。

    “本大可是长生种—这星球上最强的生物!你们这些家畜不就等於食物或玩具?我这样处理有什么不对?”

    “你错了……你……你也是人类……”

    “少啰嗦,白~痴。你去死吧!”

    亚佛烈一边不断咀嚼着一边出言嘲讽。手指在键盘上面移动。

    “好了,小猫咪,你等着。这艘船马上就会完蛋……嘿!”

    “……!”

    洁西卡手中的枪械静止在半空中。亚佛烈连头也不回,就抓住了稍稍接近的她的手臂。然接直接把手一扭,空服员的身体就直接以不可思议的姿势撞上墙壁,然后再也没有动静。

    “洁、洁西卡……!”

    “呀哈!糟糕,挂点啦?”

    亚佛烈呸一声把嘴里所咬的东西吐出来,然后用口哨声吹起送葬进行曲。我可是手下留情了。死人的血味道很差、难以下嚥。

    “这、这是……”

    在这个时候,亚伯的视线却落在别的地方。他所吐出来的红色硬块——看来并不是烟草。那是结成块状的红色气球。上面印着白色文字的气球是……

    “这、这气球难道是……”

    “啥?噢,那是刚刚吃的点心。”

    亚佛烈用看着蝼蚁般毫不在意的眼神朝他瞥了一眼。按着键盘的手指并没有停留——

    “在来这里的路上吃的……还不错。道既又滑,从心脏这样给他掐下去——”

    吸血鬼还来不及把美食家的感想说完——马上就像被宰杀的公猪似的一边惨叫一边滚倒在地上,完全搞不懂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操……!?”

    要是少了吸血鬼强韧的肌肉组织,他的身体早就像瘫到的积木一样裂成碎片。就在他摇晃着因为剧烈撞击而晕眩的头颅,强强抬起头来的时候——

    “你叫亚佛烈是吧?你的行为太过分了。”

    一抹黑影落在他的头上。

    俯视而下的脸孔在逆光中难以辨识。不过血迹斑斑的修士服却是负有致命伤的证据。所以,刚才的那一击是……?

    毫无血色的唇,发出了乾涩的声音。

    “很抱歉……你的作为,我实在难以饶恕。”

    “什么叫”难以饶恕“?”

    愤怒与怀疑瞬间炸裂开来——亚佛烈竖起了中指,然后大声嚷嚷。

    “不能饶恕又能怎样!?难不成会有天遗?”

    “不……主的爱是无止境的。就算是你这种人,祂也会加以饶恕,只是……”

    在黑暗中,神父的瞳孔颜色转为鲜艳——从冬日湖面的颜色,变成了鲜血般的色泽。

    “即使神饶过你……我可饶不了你!”

    “哇哈哈!滚到地狱说你的梦话去吧!”

    亚佛烈再度出拳比出了中指。要是直接撞烂眼镜、刺穿他的眼珠,不晓得那个白癡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到时他要是还说得出鬼话,那就得褒奖他,顺便刺穿他另一颗眼珠!

    ……乾涩的声响传来。

    “不、不会吧!?”

    被挡下来了!?人类居然挡得住长生种的攻击?

    在亚佛烈眼前,神父的手掌确实紮紮实实握住了他的右拳。不过让年轻的吸血鬼感到惊愕的却不只於此。

    一个比夜色还昏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超微机器“吸血鬼猎人02”40%限定启动——承认。)

    “哇啊啊啊啊啊!?”

    突然间,亚佛烈的身体大大的往后仰。

    脚跟也跟着往后退。被抓住的拳头传来一阵剧痛。不,正确说来应该是拳头与手臂之间。缠着金链子的手腕……

    有什么正咬噬着他的手——鲜血像水一样迸裂,随后露出的是破碎的红色肉块、还有丑陋地折断在中间的骨头。

    “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啊!”

    “……很痛苦吧?”

    比血还红的眼睛笑了一下。裂开的嘴唇露出了尖牙。

    “很痛苦吧?很难受吧?被你死的那些人,想必觉得更痛……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急着杀你。我要先让你嚐嚐那些人百分之一的痛苦。”

    令人作呕的声音接连响起——神父的手掌应声裂开。不,不只是裂开来而已。穿透手掌中央的暗沉下颚沿着周遭生出了利齿,看起来就像有刺水母一般,叫人感到毛骨綀然。

    这种感觉,彷彿正在嚼食亚佛烈右拳的就是那张“嘴”。

    “你、你是……”

    剧痛和恐怖让视野变得既黑暗又扭曲,亚佛烈仓皇失措地大声嚷嚷。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人类……”

    “你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人类吃牛吃鸡,人类的血有吸血鬼来吸……既然如此,在某处就会有某种生物,是藉着吸食吸血鬼的血液维生……”

    沾满了血液的嘴唇低着。

    “我是吸血鬼猎人——吸食吸血鬼血液的吸血鬼。”

    “说……说什么鬼话!”

    亚佛烈迅速反驳。

    自己可是长生种——这颗行星上最强的生命体。所有生物不过是自己的食物,也是食物的食物。自己早被赋予了蹂躏、吞食、消灭他们的权利!他居然……居然敢坏了规矩!

    “该死的教廷!”

    藏在皮带里、厚约八釐米的刀刃像毒蛇般飞出。用远远超越音速的速度蠕动着,并刺向了以手护脸的亚伯左臂——

    刹那间,喷溅出来的鲜血直达天花板。

    “哇哈哈!你说这多难看,啊?你不是”吸血鬼中的吸血鬼“吗?”

    失去了左臂的高个子单膝着。亚伯(??)的骂声不断,就像喷洒毒液一样。

    (这里有点怪怪的……个人觉得是打字者或翻译误植为亚伯,应该是亚佛烈比较合理)

    “少在那瞎吹牛了……我管你是强化人还是什么东西,你敢伤了本大爷,我就要让你后悔!我先砍了你剩下的手臂和两只脚,然后在你面前,把这女的先奸后吸再杀……来吧,叫大声一点!”

    可是亚伯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只是默默拾起自己掉在地面的左臂。

    ……然后,某种咬食肉块的声音,让亚佛烈再度瞪大了眼睛。

    “嘴”又开始活动了。用贪婪的姿态,从左腕指尖开始卡滋卡滋地嚼食着,手指之后是手心、手心之后是手腕、手腕之后是手臂……

    “……不会吧……居然吃自己的身体……”

    随着可怖的用餐动作,亚伯的身体也开始产生变化。左肩切面有五只像毛虫之类的东西开始往外爬。不,那不是毛虫。用噁心动作边蠕动边爬出伤口的——是五根手指。手指接下来还有手心、手腕和手臂……

    (这、这傢伙不是长生种……)

    他是其他的——某种肮髒的东西!

    “好了,我有件事想要请教……”

    同时结束用餐与再生步骤的怪物开口了。

    他手里握着不晓得从哪里取出来的、两端带有刀刃的巨型镰刀,散放着诡异的光辉。

    “告诉我——寄生在你体内的人是谁?”

    “……!”

    亚佛烈破窗而出,速度比思考还要快了一步。他在巨大的气囊上面奔驰。

    那傢伙不是吸血鬼!他、他……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有用的……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

    他是何时绕过来的?置身於标高五千公尺的寒气中,身穿修士服的怪物却连白气也不吐一口地直直伫立在前方。随着一声撕裂的惨叫,亚佛烈再度转身,不过前方还是……

    在细小歪斜的次月所流泻的光影中,长着利齿的嘴发出了嘲笑。

    “你在怕什么?你不是”这星球最强的生物“吗?”

    “喝啊啊啊啊啊啊!”

    亚佛烈像豁出似的挥出了皮带。他的打算是趁着对手避开的瞬间,从一旁闪身而过。看来他的想法成功了——不过却只有下半身完成任务。

    上半身已经发出湿濡的声响翻倒在地,在交错瞬间被劈开的下半身却还是速度不灭地朝船尾的方向走去。

    “啊……啊呜……救……救命啊……”

    红色的眸子俯视着带伤的吸血鬼。

    “被当成蝼蚁般杀戮的感觉如何?”

    ——那对带着问号的眸子,既不属於人类,也不属於吸血鬼。

    亚佛烈的内脏四处掉落,连吸血鬼的生命力也修补不及。恐惧。他整个人陷落在恐惧当中。对方是什么来头也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了,神啊……

    “……回答我。”

    所以、在那生物开口催促的时候,舌头完全悖离主人的意志,直接回答了问题。

    “我……我是受人所託!是蔷薇十字……是他们……啊?”

    心脏结结实实地感到掐捏的力道,亚佛烈低头望着自己的胸口。

    “奇……奇怪?”

    随着一阵湿濡的声响,他自己的手正贯穿了那个位置。亚佛烈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不停蠕动、宛如其他生物般的左手,正由碎裂的助骨间抓出自己的心脏——我到底在干什么?

    “糟了……是后催眠暗示!”(註:在受到催眠之后,会照着所暗示的内容做出某种行为。)

    身穿修士服的怪物扬起巨型镰刀的时间慢了一拍。心脏已经带着声响弹跳出来——

    “……呜!”

    神父在双眼直瞪、目光无神地命丧当场的长生种身旁跪了下来。并轻轻抚平他的眼睑。然后细语着。

    “罪恶是永远的。我不会为死者祈褔……那不合我的意。”

    虽然这个男的曾经视人命为粪土,不过毕竟也只是一条命。这条生命……

    “我真是看不顺眼!”

    十字架发出了声音,被压扁在手指之间。

    VI

    受不了,好可怕的梦。梦里不但崔斯坦号遭到了劫持,连她自己都陪着可疑的神父一起遭到杀害。

    “哈啰哈~啰!”

    什么声音?世界摇晃得好厉害。像是坐在胡乱驾驶的飞行船上面一样……

    “!?”

    昏睡的海洋,在瞬间蒸发消失。

    “神……神父,快把手放开!”

    “啊……太、太好了……”

    就在洁西卡跳起身来握住船舵的那一刻,船身的摇晃不可思议地停止了。

    “噢,你果然不简单。Bravo——”

    “神、神父,那个……那个吸血鬼呢?”

    “噢,你说他啊,就在船身摇晃的时候,好像掉到外头去了。这一定是上帝保佑……对了,赶快跟机场连络。”

    “嗯、好……”

    虽然有种强烈被骗的感觉,而且急需处理的事务也堆积如山。洁西卡还是按下了无线电的按钮。

    “罗马机场请回答。这里是阿尔比恩航空○○七号班机崔斯坦号。”

    (崔斯坦号,一切平安吗!?)

    机场那端迅速接话。看来是担忧了好一阵子。洁西卡简短地提出了报告。

    “犯人好像发生意外掉到船外去了。请求尽速导航前往机场。乘客之中有人牺牲……”

    (很遗憾,无法为你导航……崔斯坦号,请尽速逃离!)

    “什么?”

    看着仪表板,此时已置身在教廷领空。到达罗马大概只要三、四个小时。

    (抱歉。通讯只能到此为止。快逃就是了!愿上帝保佑你……通话结束。)

    “啊、啊,喂喂!?喂喂!?”

    “怎么回事?”

    “塔台没有回应……”

    平淡无味的电子语音中断了对话。

    萤幕上映出了三个靠近中的光点,电脑正报告着这个情形。洁西卡缩起了肩膀。

    “连、连雷达都故障了。怎么办……这一定是故障。你看看这个光点,换算出的时速是八百公里。飞机哪可能有这种速度……”

    不过,亚伯的反应却超乎洁西卡的预期。他跑向雷达,发出激烈的怒吼。

    “关掉引擎!”

    “啊?”

    “关掉引擎,降低高度!动作快!”

    他在说什么?高度降得太低是会有危险的。尤其下面所分佈的是山岳和溪谷。要是一个不小心擦撞到船腹……

    不过洁西卡还是听从了指示,因为神父的表情吓到她了。她关掉引擎、往气囊里头灌气——降低了氦气容量,灭轻浮力。

    “低一点、再低一点!要紧贴地面!”

    “你……你不要乱说!到底怎么回事?雷达怎么会故障得这么厉害……”

    “雷达是正常的。并没有故障。”

    亚伯一边交互比对着雷达和地图,一边用僵硬的声音回答。

    “那是导航飞弹——旧时代的失落科技。看来他们在阿西西做複制品试爆的传闻是真的……”

    望着面色苍白的洁西卡,亚伯的说明比刚才更添了几分冷静。

    “就算关掉引擎,导航飞弹还是可以藉着余热追踪过来……坦白讲,要以飞行船的构造来闪过是绝不可能的。不过如果是超低空状态——在船身和地面激烈冲撞之前,先让飞弹和地面直接接触……”

    “那……那怎么可能!”

    洁西卡总算搞懂了眼前这个傻瓜正在讲些什么,於是发出呐喊。那种神技连恶魔办不到,更何况自己不是正规的航运人员……

    “不可能也好、乱来也好,总之你先降低高度……我有个点子。”

    自说自话之后,亚伯消失在船舱的另一头。

    “是……是怎样啊……”

    云的下方是笼罩着淡淡雾气的溪谷。在地图下发现了块状山脉,洁西卡用力撑起了右舵。船身和掩藏在雾气与夜里的障碍物擦掠而过——虽然体型巨大,看起来略微迟钝,不过在动力停止的此刻,这艘船还是维持着每小时近乎一百公里的速度。要是时间没抓准的话……

    雷达上面显示的光点,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两个——看来有一个已经坠毁在地面。

    “我……我会努力的,你也要加油!”

    飞行船的巨大船身震动了一下,彷彿在回雁“姐姐”的鼓励。虽然船腹从高高的树梢上面擦掠而过,不过还是顺利穿越了複杂的地形。或许正有一整队的守护天使,在船头的前方负责领航。

    “来……来了!”

    从后照镜瞥见光影的时候,它的外形已经产生了变化。像是背负着火箭发射器的毒蛇——

    “那、那些傢伙……”

    洁西卡紧咬着嘴唇,连出血了都没有发觉。然后使尽全身力气,用力转动船舵。

    “我们不能输给那些傢伙!”

    刹那间,船腹所擦撞的不知是树木的顶端,还是亚音速的恶灵——崔斯坦号的船身用几乎削平一座小山丘的力道回转着,然后亮起红色的火焰。转身失败的毒蛇直直射入了山丘。只是,还有另外一发……

    “不行!这边会来不及!”

    (没问题!让你久等了!)

    为了避开紧临船尾的最后一发导航飞弹,洁西卡拉高了机头,就在同一时间,机腹那边轰然作响的爆炸声也从门外传来。在下个刹那,冒出火花的複叶机已经离地升空。导航飞弹的AM/FM协调器红外线追踪装置根据设定,锁定了比飞行船引擎余热温更高的热源,於是偏斜着安定翼追了过去——

    “啊……”

    洁西卡轻轻发出了叹息。木然地望着在半空中炸开的火焰与黑烟花朵。

    神父呢?那个傻不愣登的年轻人呢?

    见不到亚伯的身影。

    “神……神父,你为了保护我们……”

    “我要执行我的任务”——想到他生前所说的话,洁西卡不禁发出了呜咽。泪水滴落在控制台上。

    “我还没请你吃三明治……”

    “呜呜,是啊,害我饿得要死。”

    “就是嘛,还没吃到就先死了……啊?”

    洁西卡抬头一看,不晓得何时出现的神父正露出饿得要死的神情站在隔壁。

    “奇、奇怪?”

    “哎,从发动中的飞机上跳下来,真是粗重的工作,害我浪费了多余的热量。这下子要怎么撑到罗马……呜噗!”

    洁西卡一边紧紧揪着神父的脖子,揪到他往后仰,一边把哭得悉哩哗啦的用力脸贴到对方脸上。

    “神父!您……您平安无事啊!”

    “偶……偶会属……洁西卡……偶真的会属!舵要注意啊!”

    亚伯一边越过洁西卡的肩膀握紧船舵,一边体贴地轻抚着哭泣女孩的头发。

    “你表现得很好……完美达成了自己的职责。”

    “谢……谢谢你……神父你也是!”

    亚伯的笑容里有着淡淡的阴影。洁西卡完成了她的任务——不过,他自己却还有工作要处理。口袋里有个皱成一团的气球。下面铁定有个父亲,正在寻找年幼的儿子……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看看乘客们的情形。”

    “不过要先把高度拉高……我可不想再演特技。”

    洁西卡终於察觉了自己抱的是谁,於是害臊地倒退了一步。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怯,不停的抹着眼泪。

    就在这个时候,死神再度上门了。

    “啊!?”

    随着尖锐的警报声,雷达上有个光点跟着响起。位置就在崔斯坦号的正前方——

    “糟、糟了,是刚刚那个——”

    “第三发飞弹!”

    原来并没有坠毁!?

    “不、不行……躲不开——”

    “洁西卡,快趴下!”

    就在亚伯将洁西卡按倒的刹那——

    迅速袭来的冲击波翻倒了飞行船。

    “呜啊!”

    洁西卡紧抓着带有血腥味的修士服,闭起了眼睛。身体正朝着墙壁的方向坠落。

    我已经尽力了……尽力了却还是没用?我……我、崔斯坦号和这个人都会死在这里?妈妈,我……

    “呃……你可以起来了吗?没想到你这么重……”

    “啊!?”

    我还活着?为什么?

    窗玻璃已经碎裂,吹进来的风带着火药的气味。地板严重倾斜。

    不过,洁西卡还活着。

    “你不要紧吧,洁西卡?”

    “神、神父,这是怎么回事?”

    (崔斯坦号,听得见吗?)

    无线电里有个柔软的女声,正朝着坐在神父身上眨巴着眼睛的洁西卡说话。

    (这里是教廷国务院特务分室所属空中战舰“铁娘子”。现在开始诱导贵船前往罗马机场。请冷静听从指示。)

    洁西卡站起身来,眼睛牢牢地钉在窗外。划破正上方的云层,出现在那里的是——

    “好、好大的船……”

    好巨大。相形之下,崔斯坦号简直就是玩具。

    在染成鸽子色的黎明前夕的空中,那抹身影正静寂地旋舞而下——那是一艘体型远胜过崔斯坦号的大船。由优美曲线所构成的船身上,清楚印有罗马的十字标记。

    “嗨,凯特修女,辛苦了。抱歉,又给你找麻烦。”

    (我早就习惯了。而且现在的我……啊?好、好,我会转告……亚伯神父,“神枪手”要我转告你——“任务还真简单”。)

    “跟最难搞的人欠了人情债……你告诉他,下回我请他喝一杯。”

    (他说“不必”。通话完毕。)

    在一阵轻笑之后,无线电陷入了沉默。

    “哎,这些职场上的同事……”

    亚伯甩着只有单边袖子的修士服站起身来。圆框眼镜后面的眼睛瞇成了细线。

    “可以放心了。洁西卡,请跟着它的诱导。有它的守护,在半径一万公里之内谁也不敢动手。”

    所以,自己……还有崔斯坦号都得救了?

    洁西卡半带着狐疑的心情,把目光移向窗外。

    夜雾已慢慢转为晨雾。在云海深处闪耀的,是今天的第一道光芒。

    “好美啊……”

    迎面的风带来了清新的大气气息,时时刻刻转换着颜色的天空与大地,在地平线的彼端融合为一片金黄色。

    今天的世界还是一样美丽。既然见到了如此美丽的世界……

    “神父,我……”

    洁西卡抬头仰望着最想与他共享此刻的男性。

    可是,那里却见不到他的人影。只有晨光撒落在她自己的影子上面。

    “……神父?”

    罗马国务院本部——通称“剑之馆”的早晨来得很早。

    时间还不到黎明,国务卿办公室的主人却已经完成了一顶工作,然后开始休息。在这个时刻眼前的街道才疏疏落落地开始出现准备上班的神职人员,隔壁的秘书室却早已透过墙壁传来工作人员忙碌不已的声音。

    “”对阿尔比恩王国的修好通商条约进行更改“——新闻局的情报运作似乎相当顺利。之前的劫机事件完全没有报导。阿尔比恩在契约更改的时候倒是啰嗦了半天。”

    细框眼镜深处的视线依然停残在报纸纸面上,卡特琳娜.丝佛札主枢机主教举起了杯子。一边由鼻腔深处嗅着淡黄色液体所发出的清香,一边把细薄如纸的白磁靠向了唇边,然后扬了扬眉。

    “咦,配方改了吗,凯特?洋甘菊、柠檬香茅、蜂蜜……还有薄荷叶?”

    (正确答案——加上神秘味道的花梨浓缩果汁一小滴。)

    映照在办公桌前方的立体影像微笑了起来。眼角有一颗哭痣,是一位给人高雅印象的修女。

    (最近您比较辛苦,我试着调配能够保养喉咙的配方。味道怎样?)

    “原来如此。和之前的味道不分上下,这个也很好喝。谢谢。”

    卡特琳娜优雅的关照部下的心情,然后细心地折好看过的报纸。圣袍下面的双腿再次交叠,织细的下巴则顶在手腕上面。

    “对了,凯特……之前的劫机事件,后来的分析顺利吗?”

    (是的,我们有收集情报。不过关於幕后关系的部分,线索实在不多……非常抱歉。)

    惭愧地发出叹息之后,立体影像里的修女跟着降低了声调。

    劫机事件虽然过了一个礼拜——整个事件却依然浑沌未明,就算已经处理妥当,在犯罪背景方面却还残留了许多谜题。

    犯罪动机、有无共犯、飞行船的侵入路线等等……在犯人已经自杀的现在,不明白的部分还是太多。对方所提出的要求究竟有几分真实?要身为人类守护者的教廷释放吸血鬼,这人是当真的吗?

    (劫机犯是从过境补给的玛希里亚机场入侵崔斯坦号,目前只调查到这个部分。昨天亚伯已前往当地……接下来就等他的报告。)

    “算了,谁晓得那边会留下多少线索。”

    卡特琳娜一边数着办公室上的木纹,一边用不太起劲的表情回答。

    劫机事件已经发生,而且是这么大规模的恐怖事件,却几乎没留下什么物证,这也太不自然了——不,几乎到达惊悚的程度。

    再加上由位居现场的人员所转述的,梅因兹伯爵亚佛烈在自杀之前所说的话。

    ——我是受人所託!

    ——蔷薇十字……是他们……

    “……蔷薇十字骑士团(RosenCreunOrden)。”

    下垂的唇边吐出了低语的声音。

    “过了十年——你们终於来了,世界公敌。”

    FLIGHTNIGHT(END)

    TrinityBloodR.A.M.I-WITCHHUNT

    ——行邪术的女人、不可容她存活。

    (出埃及记第二十二章第十八节)

    “太过分了……”

    亚伯.奈特罗德推了推圆框眼镜,然后叹一口气。

    真是的,原本是个美好的夜晚。

    成对的夜莺正在金维花树影中唱着柔美的夜之歌,天空蒙着淡淡的云雾,大小两轮月亮正从软如棉絮的云层中升上来。

    可是把视线移到屋内,就看到沉淀在银光底下堆积如山的屍体。被切割到难以辨识的肉块,此刻依然冒着红色的蒸气。

    “太残酷了……究竟是谁干的?”

    亚伯又叹了一口气。要能早点发现这间酒吧……

    “……啊?你是谁?”

    亚伯朝着柜台里头发话。那里站了一个人影。个子挺高、体格蛮好的男人,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个类似球形的东西……

    就在月光咉照下来的瞬间,亚伯的喉头发出模糊的悲鸣。那名男子全身染成了红色,就像泅泳在血海里一样。手里紧抓的女子人头,现在还在滴着鲜血。然后,嘴里所露出的尖牙——

    “哇……哇哇哇!”

    等到双脚打结、翻身想逃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吸血鬼吼了一声,朝着高个子神父飞扑而来.粗厚的手腕抓住了猎物的肩膀。滴着红色唾液的牙齿靠近了脖子——

    突然间,随着一声宛如将黑夜炸开的轰然巨响,巨大的身体摔向了地面。

    下颚会张得那么开,想必是正发出惨叫的缘故。不过从那里喷出的却是大量鲜血以及轰碎的内脏碎片。接连飞来的子弹毫不留情地射穿四肢,完全封锁他的动作。

    “……什么!?”

    已经腿软的亚伯勉强牵动着嘴唇。除了鼓膜痲痹之外并没有其他外伤。子弹完全没招呼到他。

    ……被弹痕穿透的天花板上传来冷硬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声正用近乎机械般的正确步伐走下楼梯。

    “托……托雷士神父!原来是你……”

    “肯定。”

    几乎没有抑扬顿挫的嗓音。

    站在出入口位置的是位年轻的神父。短发下方的容貌相当端正,不过却像戴了面具般毫无表情。手里握着的巨型**——傑立寇M13“神怒之日”(JerichoM13Diesirae)直径十三釐米的枪口正吐出蓝色的硝烟。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我记得你正在侦辨某个福利设施的大量绑架事件……”

    “……”

    托雷士神父——国务院特务分室附属巡视神父托雷士.伊库斯并没回答。只有在沉默当中,对着地板再度扣下了扳机。

    “!”

    随着一声模糊的悲鸣,原本已经醒来的吸血鬼身体又垮了下去。

    “托……托雷士!”

    “我不会杀他。我还有话要问……对了,奈特罗德神父,你怎么会在这里?和崔斯坦号有关?”

    “是……是啊,听说那个吸血鬼所属,名子叫”恶之华“的组织根据地就在这里,不过我来迟了一步,出现了这么多牺牲者……”

    “”牺牲者“?不,是你弄错了。”

    托雷士一边换着弹匣,一边不带感情地告知。

    “倒在这里的并不是吸血鬼的牺牲者……而是吸血鬼。”

    “……!所……所以是你杀的!?可是为什么!?”

    “无法回答。资料不足。”

    冰冷的视线扫向了二楼。

    “绑架事件的被害者全都成了牺牲品……无法探问事实。”

    “怎么会这样。我听说遭到绑架的都是没有亲人的孩子……唔!?”

    托雷士堵住了同事的嘴巴,视线快速地朝黑暗当中移动。不过夜晚正如死亡般寂静,完全嗅不到生物的气息……

    “……这是什么声音?”

    “在那边。”

    枪口指着厨房里面。有衣服摩擦的细微声音从酒柜的门透出来。

    “……”恶之华“的成员应该有二十人以上。”

    “肯定。预估剩余数目是十二只……准备突击。”

    由静入动——淡然的声音,带起的却是连死人都要跟着跳起来的连声巨响。

    就在铁门如同蝶翅般飞起来的刹那,托雷士的身躯化成了一阵飓风。M13枪身所装设的强光电筒划破了黑暗,超大火力袭向在光圈中央蠢动的人影——

    “托……托雷士!住手!先等一下!”

    亚伯飞身而出,抓住了同事正要扣下扳机的手腕。

    “不……不要开枪!这孩子是……”

    蹲在光影里头的东西——金发少女瞪大了咖啡色的眼睛。

    I

    “呃……这样好了,先把你的年龄和名子告诉我。”

    “艾莉丝.华兹麦尔。花样年华的十七岁。”

    “十七岁啊……咦?我记得昨天问的时候,你是说十八岁啊?”

    “女人的年龄是很奇妙的。”

    “……你听我说,艾莉丝。”

    亚伯推了推活像牛奶瓶底的圆框眼镜,换上强忍头痛的表情。他把之前用心书写的笔记啪地一声阖上——

    “我拜託你,能不能认真点回答?”

    “可是人家好无聊嘛。”

    女孩给了一个过於直接的回答后盘腿坐在床上,把头扭向一旁。由短发所点缀的那张白净脸孔,清丽到足以用“美少女”这字眼形容,此刻脂粉未施,细细的双腿踢呀踢的,看起来还不到十四岁。

    就在十天前,她在即将遭到吸血鬼染指之前获救,然后收容在这所修道院,当时她连话都说不清楚。现在应该已经恢复,不过却还是不肯好好说话。

    “你想想,我被关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每天就看这些资科……到底要我讲几次你才甘愿?”

    “那是因为你每次讲的都不一样……这是要给上头看的报告。要是不好好写,我就会挨骂。”

    神父隐藏在眼镜后面的眸子里浮现了畏怯之色。看来是想博得少女的同情。

    “是吗……你也很辛苦啊,神父。”

    “是很辛苦。你听我说,我的老闆非常恐怖。之前提报告书的时间晚了,她就一边磨指甲,一边用加倍温柔的口气问我说”最近很忙喔?“那时候我还以为我的眼睛会被挖出来咧……怪了,怎么是我在讲?”

    “嗯嗯,你就全招了吧。说出来会比较轻松。”

    “是我在问你话!拜託你帮帮忙好不好?”

    看着对方泫然欲泣的表情,少女——艾莉丝咯咯了笑起来。不知是为了保护证人还是什么原因,这种完全找不到娱乐的实质软禁状态,要说还有什么乐趣,大概就是戏弄这位非好脾气的神父了。

    “既然你那么可怜,那我就帮帮你吧……不过你要请我吃点东西。”

    “……好吧。”

    亚伯瞪着枯燥乏味的病房,一边认命地点头。只要想到上司从细框眼镜后面盯着自己的眼神,自己掏点腰包根本就是小意思。

    “你想吃什么?请说吧,不要客气。”

    “巧克力蛋糕和糖栗子。”

    “了解,巧克力蛋糕和糖栗子……”

    右转之后准备走出房门的神父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像处理炸弹般的动作拉出了钱包。眼巴巴地盯着里面。

    “……菠萝麵包和橄榄麵包可以吗?”

    “……”

    艾莉丝朝着认真提问的神父丢出了枕头,然后仰头望天。

    “神啊,这种没用的神父,我居然还指望他,我真是笨啊……可以啦。快去买吧。”

    “没问题。我会尽快……呜啊!”

    快速走出房间的亚伯突然整个人往后仰。不声不响猛然打开的房门,就直接撞在他的脸上。

    “呜呜!主啊,脸好痛……啊……嗨,托雷士神父。”

    “……你在干什么?奈特罗德神父?”

    托雷士用长相端正却毫无表情的脸庞,俯视着蹲在地上鼻血直流的亚伯。不高大却相当匀称的体格。严谨整齐的修士服——还有不知从哪来的硝烟气息。

    “你这傢伙,要进淑女的房间,至少先敲个门吧!”

    “不必,没时间。”

    托雷士.伊库斯巡视神父用整齐到有点过头的步调走进了房间,然后把几本资料丢在床上。

    “凯特修女传来消息。小女孩的收留地点已经决定了。准备离开这里。”

    “啊……她的收留地点确定了?”

    亚伯还是蹲在地上、鼻孔里塞着面纸,用不可思议的表情仰望同事的脸。

    艾莉丝之前所待的地方,职员已经连同吸血鬼全部遭到杀害,所以决定加以封锁。不过这个被吸血鬼绑架过的女孩,愿意收留的好人恐伯不会太多吧?

    “罗马的圣拉结修道院要收留她……凯特修女似乎动用了一些私人关系。”

    “啊,这下子又欠她一个人情。嗯,圣拉结的设备齐全,工作人员也很优秀……啊,你会讨厌离开这个城市吗?艾莉丝?”

    亚伯担心地瞄着艾莉丝只顾着啃咬小指、沉默不语的脸。既然设施已经消失,又没有可以投靠的亲人朋友。那么她也就别无选择……

    “无所谓。到哪边还不是一样……什么时候要带我到罗马?”

    “今晚。”

    “今晚!?”

    戴眼镜的神父和金发女孩同声惊呼。时间已经是下午。这样未免太仓促了点……

    “今晚你的监护人会到中央车站接你。奈特罗德神父,由你负责带她过去。”

    “好、好……那托雷士你呢?”

    “去医院。”

    正要走出房间的时候,托雷士带着清冷的目光转过了身。

    “之前杀害同伴的吸血鬼已经恢复意识——我去进行查问。”

    神父朝着啪一声阖上的大门摆了摆手,艾莉丝则用实在算不上友善的视线紧盯着他看,然后开口问道。

    “……好啦,现在你只要负责打混就行啰?”

    “才怪,这下子我麻烦大了。”

    亚伯抓了抓头。

    前几天的劫机事件——目前只查到犯人是趁飞行船停在玛希里亚过境机场的空档闯入。除此之外,所有细节还陷在五里雾中。劫机犯所属的吸血鬼组织——“恶之华”(LesFleursduMal)只是一个小小的乡下派系,不可能有掀起如此大型事件的能力。即使想调查它的背后关系,根据地也已经遭到破坏……

    “好了,没时间了,还是早点把报告书弄好。首先是你的年龄……”

    II

    “过程很顺利……应该是太顺利了,所以目前正在降低药品以及圣水的使用量。”

    走出通往特别病房的直达电梯之后,负责带领的医师对来访者提出说明。

    “根据指示,圣水的使用量已经减少。再过个5分钟应该就可以问话。”

    “了解。”

    托雷士冷冷地点头,然后再度陷入沉默。

    圣西蒙综合医院——是位於玛希里亚市南边郊区的教廷直辖教会医院。地面六楼以内都是一般普通病房,最上面这一层楼则是教会专用的隔离病房。暗沉的寒气加上昏黄的灯光,让整个病房飘散着冥府般的气息,不过年轻神父的扑克脸却完全不为所动。

    “马上开始问话。备好房间。还有,其他吸血鬼的验屍报告做怎样?”

    “所有的外伤都是撕裂伤。齿痕一致,可以肯定是那个吸血鬼所杀害的。不过他为什么要对同伴下手……”

    “这个部分我会进行调查——还有没有其他报告?”

    “这个嘛,首先是解剖的部分——”

    一声尖锐的惊叫,盖过了医师正在做报告的声音。有一个护士从走廊成排大门当中的某个门狼狈万分地走了出来。然从紧抓着医师,嘴唇像缺气的鱼一般不断开阖。

    “怎……怎么回事!?”

    “死、死掉了……”

    “什么?你说谁死掉了?”

    “病人……病人被杀了!”

    “!”

    托雷士穿过钢铁材质的大门,把视线移到床上。直到昨天还横躺在上头的吸血鬼已经不见踪影。弹开来的拘束具像死蛇般散落在地,床单上只剩下用红色油彩所画出的逆十字……油彩现在还在往下滴。

    托雷士仰望高耸的天花板。紧贴在昏暗照明之间的是——

    “咿!”

    医师瞥了病房一眼,然后发出短促的悲鸣。

    紧贴在天花板上的就是那名壮汉。眼球突到快掉出来似的,嘴里露出了尖牙,早已变色的舌头则吊挂在那里。

    “我……我到的时候,就已经没了脉搏……”

    “到……到底是谁干的……你马上去叫院长过来。”

    “好……好的。”

    “——慢着。”

    一个冷冷的声音,拦住了坚强地一边抹泪一边走出房门的护士。

    “你说”没了脉搏“?人在那种地方,要怎么量到脉搏?”

    ——之后所发生的事,连旁观的医师都搞不清楚状况。

    托雷士手中像耍魔法似的变出了**,雷射瞄准器跃出的红光射向了护士的额头。不过在这个时候,目标却用弹簧般的速度飞奔到走廊。铁门从对面闭合。然后传出门闩上的声音。

    “咿!”

    医师抱着头趴了下来。随着一阵巨响,门上裂开了一个大洞。不过托雷士飞奔到走廊上的时候,护士早已失去踪影。

    “……杀人灭口!?”

    托雷士短短地嘟哝了一声,然从把枪口指向有着防弹玻璃与铁窗的窗户。快速九发连射——周围的混凝土化成了蜂窝。然后随便一踢,窗户就连着整片墙壁被掀开来。

    “去叫警卫。”

    托雷士对着软瘫在地的医师留下短短的一句话,然后穿过了大洞。

    地面七楼——神父在刹那间移动了整整二十公尺的距离,脚下的石板四散飞溅。不过托雷士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他一路用机械化的正确动作替换着弹匣,再度闯入了医院内部,直接冲向快到黄昏人潮却依然汹涌的挂号处。

    这时护士正好从里面跑了出来。看到托雷士面无表情逼近过来的身影,护士的动作静止了片刻——

    “不准动,梵蒂冈!”

    惨叫声随之响起。

    一对母子正碰巧经过——护士撞开了看似母亲的年轻女性,夺走了孩子。然后用之前藏在身边的散弹枪指着眼睛骨碌骨碌转的小婴儿。

    “不……不准动,你要是敢动,这小鬼就……”

    可是,托雷士的动作并没有改变。他神色自若的举起手臂,瞬间扣下扳机。

    爆炸声……连大象都会当场暴毙的冲击力,将护士炸飞到空中。护士的身躯撞上电梯门摔到倒在地的时候,腹部出现了拳头大小的窟窿。

    “抗紫外线凝胶……是”恶之华“的余孽!”

    托雷士对受到惊吓而开始抽筋的婴儿视而不见,转而拾起掉落在地面上的小瓶子。抗紫外线凝胶——可以完全隔绝阳光中的紫外线,让吸血鬼白天也能在户外行动。不过被人类社会进行严格管制,所以很难得看到……

    托雷士一把抓起被染红的头发,用单手将濒临死亡的护士往上提。

    “我问你,在十天前,你们杀了自己人……原因是什么?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嘻嘻嘻!哇哈哈哈哈哈!”

    已经透露死亡气息的护士脸孔浮现恶毒的笑意。沾染血污的嘴唇撇了一撇。

    “别指望我会告诉你!哈!去死吧!该死的教廷走狗……咿!”

    笑声被枪声给打断了。护士仍然悬吊在半空中,身体扭曲抱着被轰掉的右手——

    “要杀你们,就得破坏脑干、颈椎或心脏……也就是说,这种程度的伤你还死不了。不过痛苦依然存在。”

    托雷士无情地道出事实,然后用烧成红色的枪身戮进护士腹部的枪伤窟窿。像在刨挖似的转了一圈,然后迅速拔出。

    “……你打算说了吗?”

    “……”

    渗血的嘴唇发出了两三个单音。托雷士仔细听完破碎的句子,接着丢下濒死的吸血鬼,兴趣全无似地转过身去。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并没有纯粹的受害者。”

    在短暂自言自语的神父面前,人墙就像太古预言家渡海一般开出路来。所有的面孔全都透露着恐惧,就像目视着怪物前进的老鼠一样。其中惟有一个,浮现的是与恐惧有所不同的表情——也就是愤怒。

    “你……你不是人!”

    丢出的花瓶打中托雷士的背部。回身一看,年轻母亲手里抱着全身僵硬口吐白沫的婴儿,直勾勾地瞪着神父。

    “你不是人……你不配当人!”

    “别……别这样,你会没命的!”

    四周的人虽然劝她住口,可能失去儿子的母亲却难以平息愤怒。对着神色漠然的神父,她吐出了憎恨的叫声。

    “要是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要你偿命!绝对饶不了你!”

    “……”

    根据托雷士的模拟推断,在当时那是最佳的处理方式,就算採取其他方法,至少会有四人到九人死亡。恐伯连婴儿都会被当成人质,最后面临遭到杀害的命运。不过他认为没必要解释。只是静静地将右臂举向质问者的方向。

    “”不是人“?肯定。”

    “!”

    模糊的枪声——飞溅的暗红色液体将年轻母亲的脸沾染得斑痕点点。

    “咿……咿……”

    摊开的裙子下面出现了一片水洼,正冒着热气朝四周扩散开来。

    眼前是神父用来保护她的右臂,迸射出蓝色火花和深红色的皮下循环剂。绝缘材质的人工皮肤翻卷起一大片,原本应该打爆婴儿头部的散弹,射入了形状记忆塑胶所制成的人工肌肉里面。

    “我是教廷国务院特务分室派遣执行官HC——ⅢⅩ——”神枪手“”

    托雷士边保护母子俩,一边将M13的枪口对准电梯方向。他瞄准了用最后一丝气力,抓着散弹枪的护士那张被憎恶所扭曲的脸。

    “还有,我不是人——而是机械。”

    吸血鬼的头部,随着枪声漂亮地爆开来。

    III

    “那我就送你到这里。”

    天已经暗了一会,中央车站却还是挤满了正要出发及结束旅程的旅客。

    “那接下来就由这位露易丝修女负责陪你。不可以任性喔。”

    “你好,艾莉丝。”

    年纪尚轻的修女露出美丽的微笑,接着伸出了手,艾莉丝的眼光却只瞥向一旁。她不悦地瞪着亚伯位於高处的脸孔——

    “你不来吗?”

    “抱歉,我还有工作要做……哎呀,原来你会寂寞……啊呜!?”

    艾莉丝抛下抱着被踹的小腿跳来跳去的神父,回望着四周。

    “厕所在哪里?”

    “要找厕所,火车里头也有。”

    “会摇的我不要。”

    神父一脸沮丧地望着别过头去的少女,最后还是被打败似地叹了口气。

    “哎,你又耍任性……露易丝修女,火车是几点出发?八点十分?五号月台?好,艾莉丝,我们走吧。厕所好像在哪边。”

    “你干嘛也跟着来啊!”

    “好啦好啦……啊,露易丝修女,麻烦你在月台上等我们。”

    亚伯一边推着吵闹不休的少女的背,一边步上了月台。

    大厅相当热闹。以抵达旅客作为目标、帮旅馆招揽生意的人,还有想在收店之前把货物给卖出去的人,各种声音此起彼落。

    “来,这个给你……要好好珍惜喔。”

    “送给我……?”

    亚伯从某个小贩买来的是只小黑猫娃娃。他把变成钥匙圈的小猫挂在艾莉丝的袋子上——

    “是临别礼物。你不是说喜欢猫吗?”

    “……谢谢。”

    “不要客气。”

    神父微微点头,还是摇摇晃晃地走着,不过那张侧脸看起来却更加温柔了。彷彿热爱这世界所有似的,喜孜孜地望着喧嚣的人群。

    “艾莉丝,你养过真正的猫吗?”

    “之前养了好多……真正的妈妈和爸爸还在的时候。”

    “……”

    神父的笑容出现少许的阴影。不过女孩彷彿可以读心似地——

    “没关系,我不在意。很久以前的事了。”

    快速闪过卖果汁的胖婆婆之后,艾莉丝低语着。

    “妈妈和爸爸……是自杀的。”

    “自杀?”

    “殉情……不过也可以说是我杀的。”

    不是自杀吗?神父虽然心里这么想,不过却没有说出口。一边在少女身旁踱步,一边困惑地低下了头。

    “……我很抱歉。”

    “我不是说过了,没关系啦。我不在意。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在意的?”

    艾莉丝甩了甩金黄色的秀发,露出小型肉食动物般的笑容。

    “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被小事所打败的。”

    “噢,好坚强啊。”

    “不这样要怎么生存……要是这点小事就被打败,结果只会被别人吃了。算了,在教会里过头着安稳生活的幸褔人是不可能明白的。”

    “抱……抱歉。”

    “这世界上都是敌人……一不小心就会被杀。”

    艾莉丝喃喃自语像在说给自己听似的,侧脸像陶瓷玩偶般坚硬。她的同行者只能用带着哀伤的眼神,侧望着她那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反击回来的神情。

    “不过,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什么?”

    突然听到这句话,这回吃惊的人换成少女。

    “什么意思?”

    “不要把全世界都当成敌人……至少还有我支持你。”

    “啥?”

    这个疯疯癫癫的窝囊神父——亦步亦趋地走在身旁的高个子神父,艾莉丝甩狐疑的眼神仰望着他,最后才从唇边浮现出一抹笑意。

    “喔——难道你对我有意思?”

    “啥?”

    白皙的脸孔瞬间听懂了她的句子,忽而转白,然后开始迅速地朝左右方向摇晃。

    “怎、怎么可能!我可是侍奉上帝的人!怎、怎么可能对你有意思……”

    “什么嘛,真没意思。”

    艾莉丝露出小猫逗弄老鼠的笑意,然后噘起了嘴唇。轻轻伸出的手指顶住了亚伯位於高处的额头——

    “不过我还是有点高兴,神父。所以呢……”

    “所以什么?”

    “抱歉啦。”

    刹那间,亚伯的视线变成了一片黑暗。

    “……咦?”

    这里是哪里?

    发现自己站在某个走廊及铁门的前面,亚伯反问着自己。记得前一刻的自己是在……

    “奇……奇怪?”

    自己刚才是在什么地方?

    完全想不出来。不过这扇铁门好像在哪里见过。感觉不太舒服……想必有什么讨厌的回忆。不过连这个部分也一并消失在记忆库里头。

    由走廊窗口可以看到蓝色的风景,从看得到满天星星这点来判断,现在的时间应是晚上。可是不晓为什么,脚下正发出眩目的光彩。

    “这……这里是……”

    亚伯发现自己心跳快得异常。

    开展在脚下的是巨大的蓝色圆盘。那是鲜艳的蓝色、配上茶色和绿色的美丽行星。覆盖在四处、宛如白色棉花般缓缓移动的东西,为景色增添了一抹生机。

    (对了,这里是……)

    亚伯仰望着铁门,浅浅地叹了口气。心里有某种不知名焦虑缓缓升起。彷彿封锁在过去的记忆封印遭到了破解,有种极其不祥的阴影正在蠢动。

    亚伯轻轻地把手放在门上。闪耀着微微光芒的门寂静无声地朝左右两边打开,紧锁在里头的黑暗流泄了出来。

    “嗨,亚伯……你来得真慢。”

    高个子的男子朝着他这里转过身来。

    因为背对着窗,脸孔变成了剪影。不过亚伯认得这个人。他知道在那金发底下有着白磁般的美貌以及沉稳的笑容。不过这股叫人窒息的血腥味是从哪来的?男子手里所拿的那个又是什么……

    “你应该觉得高与。负面要素已经排除了。”

    男子把手里所拿的东西举给亚伯看。带着铁绣的异味瞬间变得浓郁。

    “已经没有人可以妨碍我们的计画……叛徒被我给吃了。”

    “……!”

    男人手里所拿的是——红发与褐色肌肤,宛如女神般的脸孔,在被蓝色光芒照耀的那一刻,亚伯迸出了无声的惨叫……

    “您怎么了?神父?”

    “……咦?”

    亚伯俯视着眼前。一个矮个子、略显豊腴的站务人员正在担心地仰望自己。

    “您哪里不舒服吗?”

    “不舒服……?”

    亚伯呆呆地重複着对方所讲的话。额头浮现的汗珠沿着下巴滴落下来。

    四周还是一样的喧闹——忙碌交错的人潮依旧川流不息。只有几个看似好奇想凑热闹的路人正朝着这里张望。

    “瞧您脸色发青啊……要不要带您到医务室?”

    “啊,不用了,我没事。不好意思。”

    亚伯甩了一下头,然后眨一眨眼睛。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才被那个女孩稍微碰了一下,结果突然间就……

    “对……对了,艾莉丝!?”

    亚伯慌忙地看着四周。

    却已遍寻不着少女的身影。

    IV

    “我不怕。”

    艾莉丝快步走在白色日光灯闪烁的地下道,一边自言自语着。

    这条施工用的地下道白天还有工作人员出入,不过入夜之后的这个时间就已杳无人烟。只要出了车站,就是再妥当不过的逃亡之路。

    “我不怕……”

    对於逃亡她早已经习惯了。

    收容设施、有钱的善良人家、巷子里的屋簷下……每个地方都只是暂时的居处。

    自己永远是孤独的。偶尔也会有人对她表示怜悯,可是只要察觉到“力量”的存在,马上就会弃她而去。不,甚至有不少人会转而追杀她。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就算说过这种话,那个人还是不可信任。要是被他被发现了“力量”……

    “啊。”

    耳边传来一个细微的声响。黑暗的地面上有个小小的影子。那是挂在背包上的布娃娃。小猫圆滚滚的眼睛映着日光灯的光芒,艾莉丝眼神残酷地俯视它。

    “哼,这种便宜货……”

    这种便宜货,就算卖了也不值钱。这种便宜货……

    “哼。”

    艾莉丝再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弯下腰来。用手指捞起肮髒的小猫——突然之间,几根金色的头发随着爆炸声飘散在风中。

    “……咦?”

    正以为背后墙壁冒出青色的火花,四周就跟着暗了下来。发现子弹从头部掠过。打中墙上的配电盘,则是过了一会之后的事。黑暗中有着血一般的红光,艾莉丝反射性地往后仰,第二发子弹就从鼻尖上面掠过。

    “咦……咦!?”

    有人朝着我开枪!?是谁!?为什么!?

    伴随着恐惧转过身来的艾莉丝,背后亮起了一个红点。彷彿被这道不祥光芒引导而来的第三发子弹,直接射向了心脏——

    “危险,艾莉丝!”

    有个人影从一旁飞身而出,撞开了艾莉丝。就在黑暗、恐惧与枪声的回响当中,两人的身躯交缠着滚向柱子的阴影下方。

    “咿!咿……”

    “冷静点!不要紧的!”

    那人抱着艾莉丝,轻声说着。

    “不要紧,冷静点……”

    “神、神父……?”

    在黑暗之中看不到对方的脸。不过听那个声音,明显就是高个子的神父。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话待会再说……快跑!”

    在黑暗之中下起了枪林弹雨。枪击的力道如此惊人,连水泥柱都化成了弹痕斑斑的蜂窝。两人正要跑向下一点避难地点……

    “!”

    突然间,神父整个人僵硬的往前扑倒。即使如此,最后还是躲进了柱子的阴影底下,只能说他是侥倖。在这样的黑暗、密集的障碍物当中还能正确地射击,枪手的技术实在叫人惊叹。

    “神……神父!神父!”

    艾莉丝的呼喊并没有得到回答。耳边只听到不规则的喘气声。鼻腔之中溢满了绝望的血腥味。在黑暗的底层有机械化般规则无比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预备灯一边闪烁着一边亮起。

    虽然有点迟,不过预备电源似乎开始运作了。在淡黄色的灯光中,傲视两人的巨大枪口以及紧握住它的男子面孔慢慢在眼前浮现。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

    亚伯一边按着被打中的大腿,一边虚弱地喊出了袭击者的名子。

    “怎么会是你……托雷士!”

    V

    “托、托雷士,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女孩我调查过了。”

    神父的声音带着硝烟的气息,宛如死者般寂静。枪口正对着亚伯——正确的说,是对着躲在亚伯身后的少女纹风不动。

    “一开始是二年前——她的生父枪杀了妻子然后自杀。后来她虽然被收养,养父也在当天晚上用**射穿了自己的头。接下来是一年前,在这女孩所待的设施中发生事件,有八名男孩以凶器彼此械斗,分别受到轻重伤。原因至今不明……”

    欠缺抑扬顿挫的声音,让少女的脸色开始发白。她藏不住牙齿打颤的声音,在亚伯身后缩起了身子。

    “接下来是前些日子的酒吧事件——终於找到那些傢伙自相残杀的原因。那不是单纯的集体冲突事件。是这女孩在操纵他们,让他们自相残杀。根据异端审问局的回应,已经将她认定为”魔女“身份”

    “接触式精神感应!刚才果真是你……”

    在“大灾难”之前,人类已经解出了自身遗传基因的祕密,得以自由地加以操控。“魔女”就是在这个时期接受基因更动者的后代子孙。精神感应、念动力……若是依照当时的称呼,应该是指能够使用“ESP”、读取他人思考、不用动手就能移动东西之类的超能力者。加上“应该”是因为在“大灾难”之后,吸血鬼和人类开始交战,魔女和吸血鬼同样是触犯禁忌而遭到猎杀的生,目前已经濒临绝。不过偶尔会有重现祖先能力的超能力者出现——

    “慢着!呃……我承认她有特殊能力。可是这一连串事件是不是和她有关,你不能未经调查就——”

    “重点不在於个人意愿。必须考量的是她本身就构成了危险因素。从酒吧里只有这女孩单独生还的事实来看,很可能那群吸血鬼打从一开始就是要挑战这女孩的力量……结果这女孩一旦发挥之后破坏力有多强,你自己也看到了。”

    月色之下的惨剧——万一同样的情形发生在大都市或军事基地……

    “那女孩不是人类。她是个人形炸弹。必须在落入他们手里之前先加以处分……听懂了就让吧,奈特罗德神父。”

    “……我拒绝。”

    随着低沉而清晰的回答,亚伯拔出了腰间的左轮**。

    “我答应过她——我要帮这个孩子。”

    “……你要跟我动手?”吸血鬼猎人“?”

    从配电盘上垂下来的高压电线发出乾裂的声响。蹦出的火花将三个人的影子映照成一片苍白……

    在带电般的片刻走到尽头之后,“神枪手”静静的点头。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只好照办。”

    “太好了……你可以谅解吧?”

    “肯定。没有其他足以採取的手段。Ax派遗执行官亚伯.奈特罗德的敌我识别信号即将抹消——”

    “!?”

    如果他是人类,这种感觉应该就叫做“杀气”——在零点几秒之间,托雷士的瞳孔已经由脊椎内流体思考结晶的常驻战术程式,更改为歼灭战模式,扩张成带有寒意的一抹蓝色。

    “根据教会法第一八八条违反职服务条款……亚伯.奈特罗德,必须将你排除。”

    “快抓住我!”

    就在亚伯抱着少女侧飞出去的时候,托雷士的身体也像电影停格般消失无踪。

    “呜!”

    亚伯的手指正要扣下扳机,黑暗中迸现的火药却快了一步,把他的左轮**弹飞到空中。间不容发的第二发子弹正确无误地朝前额飞来,贯穿了空中的残影。

    “没用的,奈特罗德。凭你的配备是逃不了的。”

    第三发子弹飞来,正确无误地锁定了亚伯拖着脚跟往前走的身影。两人飞身躲藏的柱子出现巨大的弹痕。

    突然间,亚伯跳了出来。似乎为了捡拾落在那里的**。不过……

    “慢了○.四三秒。”

    “神……神父!”

    肩膀受到了撞击,亚伯无声地翻倒在地。视线因剧痛而扭曲,在捕捉到近在咫尺的手桧以及另一个东西之后开始呻吟。

    (那是……)

    规则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在间隔两公尺的位置站定。

    “一切都结束了,亚伯.奈特罗德。”

    “……那又怎样?”

    浑身冒汗的亚伯所吐出的台词,让人觉得根本是在逞强。

    托雷士的能力确实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完全找不到可攻的弱点、或是逃脱的缝隙。只是……

    “住、住手!你想杀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既然如此,那就……”

    “……”

    玻璃眼珠映照出少女意图保护神父的身影,在刹那间看起来有点动摇。不过扣在扳机的手指还是无情的按下——

    突然间,托雷士的身体随着奔腾的蓝白色火花剧烈地往后仰。

    “……!”

    蹒跚后退的杀戮玩偶名符其实地变成了坏掉的玩偶,膝盖直接着地。以右腕为中心,蓝色的电光像蜘蛛巢似的覆盖着他的身体。

    “艾莉丝,快逃!”

    亚伯丢下了依然火星乱迸的高压电线,大声叫道。

    “你在干什么,艾莉丝!快逃啊!”

    “神……神父你也一起走!”

    两人拚命爬上阶梯转入大厅的时候,发车铃声已经开始响起。月台上诡异地毫无人烟,只见到冒着蒸气的火车。

    “奈特罗德神父,这到底怎么回事……?”

    “露易丝修女,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神……神父!”

    亚伯把少女推向奔跑前来的修女,然后朝背后转身。有一个人影踩着僵硬的脚步走上了月台。见到这幕光景的艾莉丝发出短促的惊叫。

    “是、是他……!”

    “艾莉丝……”

    亚伯按住少女的肩膀。

    “去吧……这里由我来想辨法。”

    “可、可是……”

    神父的圆框眼镜深处浮现温柔的笑意,艾莉丝原本想握住他的手,中途还是放弃了。只有像碰触热汤似的,捏住了他的指尖。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

    “啊?你说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这种怪物……”

    “不可以这样说自己哦。”

    亚伯笨拙地眨了眨眼,然后笑道。

    “你不是怪物,因为……”

    “走吧,艾莉丝。”

    虽然不确定发生什么事,不过看起来还是非比寻常。露易丝修女的美丽脸庞带着紧张神色,拉住了少女的衣袖。

    “我虽然不清楚状况,不过别让这个人的一番苦心白费了。”

    “可、可是……”

    “……去吧。”

    亚伯默默按着艾莉丝的肩,将她送上客车的阶梯。依然被拉着袖子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头——

    “再见了……神父。”

    一个像野兽般迅速的吻。

    少女伸长背脊递上的唇和神父的唇交叠,列车同时发出汽笛声开始移动。站在阶梯上头朝这儿眺望的少女身影逐渐变小,神父带着一丝苦笑目送着她——然后再度转身,跟就在他前方的另一位神父面对面。

    “太迟了……她已经走了。”

    “……似乎是这样没错。”

    托雷士垂下了巨大的**,面无表情的点头。可以看到终於察觉有异的站务人员正往这里跑来。寂静无人的月台开始变得蹧杂而慌乱。

    “不过,要放心还太早了点,奈特罗德神父……我还没有放弃。”

    托雷士回望站务人员,用乾涩的声音下令。

    “联络下一站,叫他们停车。”

    “下一站?”

    站务人员用诧异的神情回望着他。

    “并没有下一站……刚才那是回送列车。”

    “什么?”

    亚伯的嘴张得大大的。连托雷士也找不到接口的话而保持沉默。

    “回……回……回送列车是什么意思?”

    “噢,那是要送进车库里的车辆……”

    “请问……两位是国务院的人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叫住了两位无言以对的神父。将豊膄的身体挤进修女服的某位年长女性,正从站务人员之间探出圆圆的脸蛋。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噢,我是从罗马圣拉结修道院派来的露易丝修女。我要带的女孩子——是叫艾莉丝是吧?她人在哪里?”

    VI

    “哈!教廷真是太天真了!”

    嗤笑声正从穿着修女服的吸血鬼——米蕾尔.曼森长长的利牙尖端滴落,黏稠的视线继而向了猎物。

    “我们总算见面了,小怪物。是不是该说声”你好“啊?”

    “无聊的招呼就免了吧,老太婆。”

    手上铐着手铐,小小的身体也被大锁固定着,艾莉丝看起来还是气力十足。只见她朝着因为“老太婆”三个字而挑起眉毛的吸血鬼忿忿地破口大骂。

    “反正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在下个转角就要跟你说”再见“!”

    “分开?别说傻话了。之前的手下比较笨,这回可就不一样了……我已经查过,你的”力量“必须在接触到对方的情况下才能使用。”

    “……!”

    金色的头颅被粗暴地抓住。小小的嘴唇溢出了悲鸣。米蕾尔看似愉悦的听着,利牙一边朝后仰的喉咙靠近。

    “脸长得这么可爱,结果却是恐怖的怪物……不过蔷薇十字团会很开心。我们”恶之华“再也不会因为地处乡间而难以出头了。”

    “蔷薇……十字团?”

    那是什么?难道除了他们,还有其他吸血鬼?

    “听说他们很想把你弄到手……你藏在哪个设施,也是他们说的。”

    “……!”

    所以从一开始,这些人就把自己当成了目标……

    “你这个恶魔!居然……居然害死大家!”

    “哟,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我通通知道哦——金色的眼睛露出了嘲笑。父母、养父、还有曾经待过的设施里那些少年……

    “真是,受不了你这位小姐。你身边的死人可是堆积如山啊。跟你相比,我们还算善良的哩。”

    “我……我……”

    艾莉丝虽然意图反驳,最后还是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是啊,或许被称为怪物也是理所当然的——能够触及他人内心、然后加以扭曲的可怕“力量”,曾经违逆自己的意愿,四处遍撒灾难的种子。

    最初的牺牲者是在故乡村落意图对她施暴的司祭。他一边流泪,一边朝着自己的胸口插入十字架。后来双亲自杀是因为对她的“力量”感到悲观,养父的自杀则是她造成的。他察觉到艾莉丝的能力,准备要射杀她。拚命抵抗的艾莉丝别无选择,只好使出了“力量”,让养父将原本准备射杀养女的**,对准自己的头颅……接下来则是前几天的酒吧之夜。

    (神啊,其实我并不想杀害任何人……)

    “没有人会留在你身边。”

    彷彿看透了少女心中翻搅的思绪似的,一个黏腻的声音钻入了耳朵。

    “你是怪物。你既不是人,也和我们不一样……完全没有同类。”

    “……”

    艾莉丝的眼神畏怯地游移着。

    四周是全然的黑暗——这班穿越隧道的列车,乘客只有艾莉丝以及包围在她身旁全副武装的十个吸血鬼。就算逃离了这个地方,下回大概又换成人类来追杀她。

    “我没有任何同伴……”

    艾莉丝用湿润的眼睛望着逐渐迫的隧道出口,肩膀因为绝望而颤抖。

    这个吸血鬼说的没错。自己并没有同伴……身为怪物的自己是孤独的……

    “我、我……”

    “艾莉丝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叫着少女的名子。

    “那、那是什么!?”

    紧临着穿出隧道的列车,圆框眼镜的神父正漂浮在夜空中。不,不对,他并不是漂浮着,那是……

    “空……空中战舰——是教廷!”

    优美的曲线、清晰可见的罗马十字——全长三百公尺的超巨大飞行船在不知不觉之间正和列车并列行进。

    “凯特!再靠近一点!”

    高个子神父抓着吊箱垂下的绳子,模糊不清的叫喊。

    “我要跳下去!再靠近一点!”

    (不可能再靠近了!还有,亚伯神父,这真的是公务吗?有得到卡特琳娜大人的许可吧?看你突然把我叫来……)

    “许可当然是OK……回头我会去徵得她的同意!”

    (什么!?你刚说了什么?这个没用的神父,你不觉得刚刚的发言非常不妥吗!?)

    “无所谓啦,再靠近一点……哇啊!?”

    耳边传来的是慢了一拍的悲鸣声。

    喷着口水大声嚷嚷的神父手滑了。正巧吹过的强风吹弯了绳子,坠落的神父画着大大的抛物线……

    “呜……呜哇哇……呜啊啊啊啊啊!”

    神父随着破裂的玻璃和惨叫声一起掉进了车内。让神父呈抛物线坠落的绳子直直撞上了窗户。从绳子上面弹开的亚伯脸部直接着地,直到撞烂了两、三个座椅才终於慢慢停住。在吸血鬼的凝视与沉默中,整僤人就像死了一样动也不动——

    “呜呜、还以为我没命了……噢,让你久等了,艾莉丝。”

    “神、神父……”

    望着勉强站起身来的神父脸孔,艾莉丝愕然地张开了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你真是的,我不是说过了吗?”

    肩膀及大腿所包的绷带正一点一点地转红。即使如此,苍白的脸孔还是挂上活力十足的表情,然后笑道。

    “因为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就是这样。”

    “……你到底是有胆量,还是纯粹的傻瓜?”

    叫人牙龈发疼的声音搔抓着鼓膜。

    女吸血鬼把超过三十公分长的指甲插入了墙壁。一边将钢板像薄纸一般地卷起,一边瞪视着不速之客的面孔。

    “居然敢单枪匹马闯进来……看来你是有接受屠杀的心理准备是吧,梵蒂冈!”

    “你们是”恶之华“的同夥吧?我要依八十件杀人、强夺血液、诱拐未成年罪嫌将你们逮捕。强力奉劝你们,请解除武装,迅速投降!”

    神父一边严肃地推了推眼镜,一边提出警告。

    “哈!笑死人!你一个人能怎样!?”

    “否定——谁说他只有一个人?”

    冷冷响起的声音,盖过了米蕾尔的叫骂声。

    所有人同时抬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在下个瞬间,天花板已经随着爆炸声一起碎裂——无数颗子弹穿透厚厚的钢板击落在众人身上。

    “……!”

    直径十三釐米的死神逐次吞食了依然搞不清状况的吸血鬼们。喷溅的血花与撕裂的肉片在空中飞舞。

    “不、不会吧!?越过天花板……嗄!”

    头顶被散弹枪瞄准的吸血鬼,身体有一半被轰掉了。正上方则是踢开天花板、跃入车内的人影。

    “开……开枪!杀了他!”

    “慢了○.二七秒。”

    托雷士在集中的火线夹缝中来回翻滚,左手拔出了另一把M13.直直伸出的两手前端连续迸出铁弹与火焰。

    “托雷士,不能杀!”

    “了解……要问他们的事堆积如山。”

    托雷士的回答和钢铁瀑布的止息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候……子弹打完了。看到这件事的驼背吸血鬼从背后飞扑而来。

    “——慢了○.一四秒。”

    那是魔法般的一幕。

    托雷士把手一甩,空弹匣同时从枪把上面滑落。就在这个时候,袖口飞出的新弹匣随着弹簧跳起的声音一同滑入枪把。然后同一时间,朝上三发连射——

    “呜啊!”

    驼背的吸血鬼被天花板上所剥落的钢板刺穿了身体,就用飞蛾被细针刺穿的姿势紧钉在地面上。

    这时托雷士正朝着剩余敌人进行扫射。时间只有短短的十几秒——在惨叫与枪声的最后残响消失之后,化为红色抽象画的车内还站着的,就只剩圆框眼镜的神父、金发少女、以及用玻璃珠般的眼精俯视着自己作品的“神枪手”。

    “战域确保。战术思考由突袭切换为搜索攻击……请提出损害评估报告,奈特罗德神父。”

    “我、我还活着……应该是啦。你没事吧,艾莉丝?”

    “嗯、嗯……啊,危险!”

    解开大锁的艾莉丝叫道。

    倒在托雷士身旁的年轻吸血鬼正撑起了身子。不,是有什么人正躲在他的下面——

    “去死吧,教廷!”

    二十公分以上的钩爪先穿透夥伴的心脏,然后刮起一阵旋风袭向了托雷士。

    “快闪开!”

    要是艾莉丝没撞开他,托雷士的身上想必要开一个大洞。相反的,钩爪削过少女的肩膀,然后顺势穿入了墙壁。

    “……”

    托雷士依旧翻倒在地,要举起枪口已经来不及。於是挨了一记猛踢,M13也摔落在地。

    “慢了○.五二秒!”

    米蕾尔发出嘲笑,一边把爪子从墙上拔了出来。爪子在空中翻转,随后朝着托雷士、以及倒在他身上想保护他的艾莉丝一阵猛刺——

    有湿濡的声音传来。

    “什么!?”

    米蕾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托雷士,把她带到对面。”

    被贯穿的手掌依然立在身前,圆框眼镜的神父催促着同事。这时米蕾尔正拼命想拔出爪子,结果却像黏住了似的动也不动。

    “你……你是什么来头!?”

    “我是人类。和你跟她一样……”

    取下圆框眼镜的神父用蓝色眸子望向同事与少女的方向。然后带点悲伤地笑了笑之后说道——

    “托雷士,她就交给你了。”

    “你打算”那么做“?奈特罗德神父?”

    依旧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却夹杂着淡淡的一丝意外。托雷士扬着眉,按住了正想跑往神父方向的少女的肩膀。

    “被这女孩看见了也无所谓?”

    “嗯……”

    亚伯的眼神从同事、少女挪移到自己的手上,然后回答。

    “我失控的时候请多担待。”

    “……了解。”

    “神……神父!”

    “艾莉丝……我有件事,一定得告诉你。”

    神父一边弯曲着被贯穿的手掌上面的手指,一边用缓慢而清晰的口吻说话。

    “我跟你是一样的。在我体内同样沉睡着可怕的量。那些人一直追杀我,想吃掉我的灵魂……”

    眸子明显地变色了——从冬日湖面的蓝色,变成鲜血般的红色。

    “可是,我不能放弃我的生命。我不能逃避该偿的罪。我要是死在这里,那就只是个怪物。为了表示我是个人类,我必须拥抱着这种力量活下去……”

    (超微机器“吸血鬼猎人02”40%限定启动——承认。)

    被卡住的手中发出乾涩的声音。

    “笑……笑话!”

    碎裂开的钩爪掉落在地面。米蕾尔迅速跳起身来,一边发出激动的声音。

    “你是长生种!?”

    “我不是……”

    神父短促地呢喃,然后当场跪了下来。地上正被吸血鬼所流出的血染成晕红一片——

    在地面的一端,宛如深红色地毯般铺泻开来的血液,就像阿米巴原虫开始蠕动。血流卷成红色的游涡,中心位置——被亚伯贴在地面的手掌吸收之后慢慢消失。

    “你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人类吃牛吃鸡,人类的血有吸血鬼来吸……既然如此,在某处就会有某种生物,是藉着吸食吸血鬼的血液维生……”

    地板上的血已经一滴不剩。相反的,静静伫立的神父嘴唇则像染血般鲜红。

    “我是吸血鬼猎人——吸食吸血鬼血液的吸血鬼。”

    “胡、胡说!”

    米蕾尔的爪子发出了光芒。然后用力一抓,像要把空间劈成两半似的直直划下——

    随着一声清澈的声响,米蕾尔停止了动作。钩爪原本准备落在神父用来护住脸部的右手腕上,这时也就静止在当场。

    “啊!?”

    神父的右手腕发出湿濡的声响,然后直裂到肩头。血连一滴也没流。相反的,从里面流出的是浓稠的黑色闪光。闪光在神父手中硬化,变成了两端带有刀刃的巨大镰刀。

    “”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我要给你这句话。”

    随着低语的声音,镰刀应声砍下。

    “你不要紧吧?”

    全身被染成红色的神父伸出手。

    眼睛虽然已经变回冬日湖面的颜色,里头却混杂着某种悲哀的光芒。

    “你受伤了吗?有没有哪里痛?”

    “……你、你杀了她?”

    侧眼望着横躺在地的女吸血鬼,艾莉丝挤出了颤抖的声音。她浑身是血的身体动弹不得。

    “……不,我只是封锁了她的行动。”

    “你、你到底是……”

    艾莉丝没留意到他所伸出来的手,只顾仰望着亚伯的脸。不,或许她有发现,只是没办法握住。相反的,她还一步步地直往后退——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人类……”

    亚伯还是伸着始终遭到忽略的手,带点寂寞地笑着。

    “和你一样……我是人类。”

    “……!”

    听到那句话,咖啡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颤巍巍伸出的手指碰到了神父的手。少女站起身来,勾住了满身是血的神父的手臂。

    “啊,不行。会弄髒的。”

    “嗯。不过,再一下下……就这样,再一下下可以吗?”

    “……我是无所谓啦。”

    亚伯将手放在柔软的发丝上,小小地叹口气之后笑道——

    就在这时候,传来了乾涩的金属声。

    “……托雷士,你还是认为这孩子很危险?”

    “肯定——我已经说过。和她的个人意愿无关。”

    就在亚伯转过身来的视线前方,托雷士举起枪口的声音不带有丝毫迷惑。枪身所装设的雷射瞄准器的红光正直直对准了艾莉丝的眉间。

    杀手人偶依旧像面具般面无表情,手指乾脆地扣下了扳机。

    “——危险要素务必排除。”

    “!”

    刹那间,亚伯要把艾莉丝推到身后也已经来不及。击铁发出沉重的声音——但只有击铁声。

    “不过,这次例外……”

    望着子弹已然用尽的枪枝,玻璃眼珠的派遗执行官用平板的语调继续说道。

    “子弹用尽。驱除工作只有放弃。”

    “……谢谢你,托雷士神父。”

    “不必——下不为例。”

    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冷淡,托雷士转身离去。最后朝着艾莉丝的脸孔一瞥,然后经过她的身边……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横躺在艾莉丝身旁、染满血迹的肉块——给人这种印象的那团东西,就在这时发出了咆哮。

    “糟……糟了,艾莉丝!”

    跳起身来的恶鬼射出憎恨的眼神,手腕扬起,长长的钩爪正发出可怕的光芒——是米蕾尔。她还能动!?

    “去死吧!”

    “艾、艾莉……!”

    亚伯要伸出手时已经来不及。硕长的利爪抓向了僵硬无法动弹的女孩——

    “……”

    背向恶鬼的托雷士手中突然出现了弹匣,瞬间装填了子弹。同时只有枪口越过肩膀瞄准了背后。

    爆炸声——钢制下颚连续吐出的九发子弹,分别正确地射中了吸血鬼的脑干、颈椎、以及心脏,直达背部。

    “作战结束……撤退。”

    “神枪手”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冷淡。

    WITCHHUNT(END)

    TrinityBloodR.A.M.I-FROMTHEEMPIRE

    ——诸多土地、尽将沉没。大水遍及所有土地、土地上一切所有尽皆消灭(衣索比亚语版以诺书第十章第二节)

    戴着面具的上千群众,手持火把往前迈进。

    包围大教堂及总督府的滨海广场被照亮得如同白昼,两弯月亮在四处响起的烟火照映显得相对失色.

    “……野蛮的短生种!”

    亚丝厉声骂道。海边的疾风将广场上的喧嚣,吹进了这条略带阴暗的小巷。

    虽然已经透过资料大略了解“威尼斯嘉年华”的概况,不过实际情形仍是超乎想像的愚蠢。这样狂乱骚动地连续喧闹十个昼夜,短生种的神经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不管了,我就在这里等吧……问题是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这里和以日落做为一天序幕的本国不同,一天的时间是从半夜开始,然后在半夜结束。头顶上有巨大钟台的时钟,正在揭示着一天的到来。

    可是,约好的人却完全没有要出现的样子。亚丝焦虑地立起了皮革外套的领子,从鼻樑高耸的脸上取下了墨镜。

    (难道要单枪匹马的去追缉“那傢伙”?)

    她等的人,听说在“他们”当中算是一等一的高手——是叫“派遣执行官”吧?——好像是,不过毕竟是驽钝而懦弱的短生种。单独行动对亚丝来说要便利许多,毕竟没有谁比她更熟悉“那傢伙”。既然如此……

    “欸,不行不行。”

    亚丝甩甩头,甩开那甜蜜的诱惑。

    在那群狂热份子中,总算出现足以沟通的对象。要是自己现在走了,只会损伤对方的自尊。

    “还是早点逮到”那傢伙“,然后离开这疯狂的猴子山头……嗯?”

    幽暗的水路传来了声音,亚丝侧耳倾听。

    看来是两只年轻的雌性、和负责渡船的几只雄性发生了冲突。从雄性大量採用的俚语来加以分析,似乎是要强迫对方以性交易来补足船资不足的部分。

    短生种要在哪里进行交配我可不管,不过要是在附近搞起来,我可是很伤脑筋。是不是要命令他们到其他地方办事——亚丝正经八百地思考着。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一个傻乎乎的声音从巷子底部传来。

    “能不能请问一下?这个……圣马可广场是走这条路吗?”

    那是一名高个子的年轻人。

    散乱的银发下方,宛如牛奶瓶底部的圆框眼镜正反射着次月的光芒。身上穿着穷酸味十足的黑色修士服和摩擦破损的外套——典型巡视神父的打扮。

    “哎呀,威尼斯的街道就跟迷宫一样。噢,你们要去参加庆典?好好喔,嘉年华会。啊,其实我也要去……”

    “你也看到了,我正在忙,神父。”

    蓄鬍的壮汉从小船之间闪身而出,一边甩着粗浆一边说道——

    “要问路,干嘛不去别的地方?”

    “啊、可是……”

    “神父!救命啊!”

    女孩们跑向被壮汉气势所迫而始倒退的神父。躲进他那并不可靠的背后,用泪眼提出控诉。

    “救命啊!这些人要强暴我们……”

    “呃~”

    看到女孩畏怯的模样,神父似乎终於察觉到自己误闯了地狱。只见他眨巴着蓝色的眼睛——

    “噢,争吵是不好的。主也说过。”不可发怒“……呜哇!?”

    粗桨发出可怖的声音,神父一个后仰避开了它。然后就像进化失败的异种生物似的狼狈倒退。

    “吓死人……突……突然这样是想干嘛!?”

    “少啰唆!快给我滚,该死的神父!谁要听你讲那些狗屁道理!”

    “狗、狗屁?噢,神啊,请怜悯没有信仰的人子……啊,对了!小姐们,趁现在快逃——哎呀?”

    不知在什么时候,女孩们就已失去了踪影——只见到奔往广场方向的彩色衣衫在风中翻飞。

    “哈、哈哈……不,没关系。牺牲我一个人,却能守住女性的纯洁,其实也很划算。我一点也不在意。是的,我真的不在意,哇哈哈……咦,干嘛?”

    神色寂寥地乾笑着的神父背后有人靠近——转头一看,杀气腾腾的无数视线正死盯着他一脸呆相的脸孔。

    “呃……各位,请、请冷静一下。噢,主曾经说过。”要相互忍让。赦免应受谴责之事……“”

    “——宰了他!”

    风声、怒吼与哀鸣声交错。

    “杀、杀了神父会有报应啊?来,大家冷静一下,一起深呼吸……救、救命啊!”

    (……没用的的傢伙。)

    亚丝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来。

    放着不管也不是不行,不过要是他死在眼前,夜里睡起来也不安稳——除此之外,亚丝对迟迟未现身的“高手”也感到颇有微词。

    “……”

    她无声地开始疾走,然后轻盈地跳跃。用胜过短生种数十倍的脚力踢上左右墙壁提升高度,然再从一群无赖的眼前飞舞而下——

    “……!?”

    剩下的男子却还是定定地杵在那里。

    因为站在他们眼前,沐浴在淡淡月光下的是一位叫人难以置信的美女。

    个头相当高的女性。黑色外套直裹到足踝,身高应该超过一百八十公分。头发是白色的——除了拂在前额的一撮血色,其余全都漂成了象牙色。不过发丝下面有琥珀色眼眸闪耀的艳丽面庞却依然年轻,彷彿才刚走过少女时期。

    “请问你是哪位?”

    “……闪边去。”

    美女——亚丝轻轻推开神父,转往无赖的方向。就在神父随着悲鸣声与水泡掉落运河的时候,亚丝朝着石板用力一踢、跃起身来……

    时间是过了几秒之后——十只下颚及锁骨碎裂的雄性一齐昏倒在地面上。

    “……哼,没用的短生种!”

    爬行在石板上的红色液体微微唤起乾渇的感觉,亚丝又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成群结队袭击弱小同胞,真是一群没救的傢伙。就因为外型和自己如此相似,那种邪恶的性格才份外刺目。光看这点就觉得人类将亚丝他们这些长生种冠上“吸血鬼”的称呼,根本就是一种不知检讨的行为。

    “噢,不好意思……”

    侧边传来一个狼狈的声音,亚丝这才回过神来。

    “呃、能不能麻烦你拉我上去?因为我的手搆不到……”

    “……”

    对了,还有这傢伙。

    虽然不想和短生种扯上什么关系,不过要是袖手不管,造成他心脏病发作的话也很麻烦。於是亚丝自然地伸出了手。

    “来,你抓住了。”

    “噢,谢谢……对了,你是”帝国“方面的人吗?真人类帝国直属监察官基辅女侯.敖得萨子爵亚丝塔洛雪.爱斯兰?”

    “什么……!?”

    亚丝的脸像被雷电劈到似的转为僵硬。

    自己的身份,在这边除了“他们”之外没人知道。这男子又是如何得知?

    (慢着!不、不会吧,那也太扯了……)

    从大脑皮质内部瞬间闪过不祥预感,让年轻的帝国贵族为之战栗起来。

    “他们”——米兰公爵卡特琳娜.丝佛札及教廷国务院特务分室已经承诺,要针对本次的共同作战派遗高手。就算短生种是既驽钝又疯狂的生物,也不至於派出这种货色……

    神父仰望着亚丝因战栗而转为僵硬的面孔——应该要觉得害怕——结果他却是在嘿嘿傻笑。

    “啊,果真是你。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我叫亚伯——亚伯.奈特罗德。米兰公爵派我来支援你威尼斯的搜查活动。请多多指教。”

    ……是不是该松开这只手,然后回国?

    亚丝很正经地烦恼着。

    I

    在两周前,这个城市开始出现疑似吸血鬼所犯下的连续杀人案——在隔绝潟湖与外海的摩斯堤坝上发现一具失血的屍体,这是第一桩案件。遗体的头部虽然遭到切除,但根据之后的调查,可以确认被害者便是这座可动式堤坝的管理人员。

    第二件,也是最大的惨剧就发生在市内的建设公司。

    被害者是全体正在加班的职员。遗体的损坏相当严重,目前当局还无法提出正确遇害人数,不过估计有二十人以上的人牺牲。这间公司听说和黑帮有所勾结,同时还被卷入了大规模承包案的疑云,所以一开始怀疑和这些部份有关,不过在验屍报告出来之后,几乎所有遗体都发现了吸血的痕迹。

    第三件的被害者是威尼斯市立大学考古学系副教授——五天前在自宅遭到不明人士袭击,一家全都惨遭杀害。警方调查之后发现,这位副教授同时身兼古董艺术品伪造撌家身份,还有最近非常心神不宁,除此之外,事件详情依旧不明。

    三个案件所留下的吸血痕迹是一致的。可见是同一名吸血鬼单独犯下的罪行,只是线索太少,搜查也因此而触礁。不过在第三件案件当中,被害者手里所握的戒指以及上面所刻的刻印——来自非人类国家的徽章,将事件发展导向了不可预知的方向……

    “这就是那个戒指?”

    亚丝捏起了放在掌中的月光石戒指。“交叠的双月”——底座是由大小两个月亮设计而成的真人类帝国国徽,上面用雷射雕刻刻上札格雷布白爵家的家徽“剑与持刀之龙”。即使在帝国也是贵族才能拥有的徽戒。

    “没错,是”那傢伙“自己的东西。以这里的技术要制造徽戒是不可能的……喂,你没事吧?”

    望着爬上小船却又探回身子的同伴,亚丝没好气的问道。

    “呜……不好意思。我对会晃动的东西最没辄了……啊哈哈。”

    “……”

    两人所搭的船行过了高级住宅区。所有的居民几乎都去参加祭典。没有光影的水路一片寂静。

    教廷所属都市威尼斯——这个古老的水上都市,是由大小上百个在海底以无数桩子与石块加以固定的人工岛集合而成。在众多运河和联系运河的桥樑之间,几乎没有可称作陆路的东西。市民完全以小船来代步,连一般住宅也是在面向水路的玄关位置来搭船。

    “啊,不好意思。麻烦这边停……亚丝小姐,这里是第四件案件的现场。”

    在某间宅邸的门前下船,亚丝仰望着夜空,装饰壁面的上方,初月正悬挂在西边的天空。没有太多时间拖延。

    “八小时前,在这里出入的业者发现了遗体。不过因为我的上司对当局施压,所以警察还没过来。现场保持在原始装态。”

    神父用笨拙的手拿着钥匙串,最后总算发出低哑的声音打开了门。在同一时间,类似铁鏽乾燥的气味迎面吹拂而来。

    “马可.克雷欧尼——是威尼斯的古董美术商兼鑑定专家……”

    作为一位宗教美术及神圣遗物鑑定权威的宅邸,入口大厅地板上面所绘的作品未免过於粗糙。

    看起来就像幼儿涂鸦似的大型红色逆十字,周围则是写着“我们要以火焰更新这个世界”的文字。

    不过要马可.克雷欧尼负起缺美感的责任,原本就是一种苛求。因为他并不是逆十字的创作者,而是单纯的画材——他和他的所有家人全都失去全身的血液,横躺在逆十字的旁边。

    “主啊,让我怜悯无罪同胞的不幸……阿门。可恶,连婴儿都不放过。太残忍了……”

    “不必惊讶。犯人若真的是”那傢伙“,这种程度还不算什么。他在屠杀本国子民三百人的时候,作风更残酷。”

    亚丝按捺着心里的激动,用若无其事的声调加以评论。

    喉咙被撕裂的主人夫妇、眼球与心脏被挖出的年轻人、从跨下被刺穿到嘴唇的年轻女性、像标本一样腹部裂开被钉在地面的少年、还有头部被敲碎的婴儿……

    错不了。是“那傢伙”的手法。

    札格雷布伯爵安德烈——帝国最凶恶的终极杀人魔。

    (得尽快把他找出来!)

    幸好教廷目前还把他当成普通吸血鬼。可是,一旦发现他的真面目,还有他来这里的目的,最坏的情形就是帝国和教廷会掀起全面战争。所以必须在下个事件发生之前设法先抓到他……

    亚丝甩了甩血色的浏海,用尽量自然的语气对同行者下令。

    “好了,神父,多谢你带路。之后的事我自己来。你暂时不要插手。”

    “啊?”

    神父傻傻地回望女子的方向。

    “不,我和你一起做。那样会比较快。”

    “这是我这边的问题。你只负责带路,把你卷进来就太为难你了。”

    “哎呀,不要跟我客气。”

    神父的眼睛瞇成了细线。大概是想让亚丝放轻松吧。他用轻松的语调说道——

    “彼此分担本来就是应该的。我们不是搭档吗?”

    “……”搭挡“?”

    亚丝的口中传来鹹鹹的味道。是牙齿不自主地咬破了嘴唇。

    (要冷静……)

    她知道,是对方不自觉的一句话绷开了深藏胸口的封印。不过在理智上,她还是想压抑住自己澎湃的情绪——眼前愚蠢的短生种,不可能理解“搭挡”这个神圣字眼所代表的神圣意义。要是为了这种事生气,就像被宠物猫的爪子抓伤却勃然大怒一样……

    “……不准再用那个字眼。”

    “啊?什么意思?”

    “不准再说我是你的搭挡,你这该死的短生种!”

    就在神父害伯地往后倒退的时候,亚丝的手已经像毒蛇一样伸出,掐住了他的喉咙。然后用压倒性的气势将他扯了过来——

    “搭挡这两个字是用来称呼值得交付性命的对象!还有,我可是身份高遗的帝国贵族,你这个愚蠢又狡猾的短生种,不配用这个字眼来称呼我!”

    神父的脸色慢慢开始发黑。亚丝粗鲁地放开了手,这时他应该已经快窒息了。只见他一边咳嗽一边倒退。

    “抱、抱歉……我并没戏弄你的意思……”

    (我气的不是你用“搭挡”这字眼来称呼我。我气的是你根本不够格说出“搭挡”这两个字,你居然还搞不懂?)

    亚丝按下内心挖苦的声音,把脸转向一旁。没时间了。没空理会这种傢伙。

    “够了……你随便找个地方乖乖待着。”

    随后她马上把神父从视线与念头当中驱逐出境,在遗体旁边跪了下来。对血迹毫不在乎地检视着屍体。伤口、衣服紊乱的样子、吸血的痕迹……每具遗体同样受到严重的损害,不过并没有特异之处。不对……

    “嗯?”

    碰触婴儿遗体的指尖摸到了坚硬物体。嘴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是奖章?还是硬币?”

    会是哪个国家的硬币?正面是挂在十字架上的耶苏及(I.N.R.I)四个字母——淡淡刻着“犹太之王拿撒勒耶苏”(IesusNazarenusRexIudeorum)的缩写。不是教廷通用的第纳尔货币。整体造型相当简陋,放在手掌上有种不可思议的轻薄感。

    把阴间渡资放进死者口中的习俗,在颇为迷信的本国短生种之间并不稀奇。不过在这里有这样的习惯吗?

    “喂,这个钱币是哪里的——”

    正要转过身来的亚丝突然定住了。视线紧盯着墙上所挂的一张照片。

    “这是……?”

    黑白色调的照片里,盛装打扮的全家福正用专注的神情凝望着这里。看起来有点顽固的年迈男子想必就是家长。旁边坐着心思细腻的妻子。背后是忠厚的长男。长男贤淑的妻子以及刚出生的婴儿。年龄有点差距的次男。还有……

    看到美女突然停止动作,房间一角传来了颇为客气的声音。

    “请问……有什么发现吗?亚丝小姐?”

    “屍体的数目不对……”

    “啊?”

    “还少了一具……你有看到这女孩的屍体吗?”

    照片里面有个女孩,站在离大家稍远的地方。水汪汪的眼睛叫人印象深刻,大约16~19岁的年纪。

    “她在哪里?还活着吗?”

    “请稍等。我马上查资料。”

    神父翻着薄薄的档案,不过很快就停住了手。

    “这个嘛……她叫佛丝卡莉娜.克雷欧尼。十七岁……咦?这女孩在一个月前就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

    “是啊。好像是为了男友的事和她父亲争吵。”

    “吵架?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噢,对了。这个国家对婚姻的想法是不一样的。说来话长,你想要听吗?”

    短生种的风俗习惯听了也没用。亚丝冷冷地摇头。

    “那就算了。今天先到这里为止,那女孩人在哪里?”

    “不确定。虽然已经展开了搜索,目前却还是行踪不明。最后目击报告是她男友上班的”INRI“高级赌场附近——”

    望着在说明到一半时转过身去的背影,神父的声音慌慌张张地追了过去。

    “啊,等等!你想去哪里!?”

    “回旅馆……今天没时间了。”

    亚丝一边推开玄关大门,一边露出不悦的的神情。空气中带着一抹细细的蓝,水路对岸性急的报春鸟已经唱出早起的歌曲。无限慈悲的黑暗,马上就要遭到可恨阳光的驱逐。

    “明天——在你们的感觉应孩是今晚——要去那间赌场。太阳下山之后到旅馆来接我。”

    亚丝把墨镜戴在脸上,然后将手里所捏的筹码朝神父一弹。

    II

    如果包围了总督府与大教堂的圣马可广场算是威尼斯的脸孔,那么城市的内脏——一手担起都市消费与欲望的地点,无疑就是这里——利亚图(Rialto)桥一带。

    拱桥架在大运河上头,下面则是成排贩售各式商品的站铺、俱乐部和餐厅、赌场与妓院,竞逐繁华的河道在深夜里依然亮如白昼。

    “”最精简的面具就是素着一张脸“——提雷。所以我们是在面具上头又戴着面具?”

    小船在运河上顺流而下,一对戴着装饰华丽的“恋爱少女”,与特微为细长鸟嘴的“医师”面具、手牵着手的情侣正从船上走陆地。窗边的男子嘴里叼着细细的雪茄,一边俯视着看似相处和睦的情侣。

    遮住了他自己半边脸的,是“谋士”的面具。合身的西装配上及腰的黑发,将白的面具映衬得格外嘱目。

    “不处心积虑地隐藏自己,就无法碰触这个世界……我们是多么可悲的生物啊。”

    “你要怎么唉声歎气是你的自由,不过可别把我算进去,”谋士“先生。”

    用银铃般的声音回应“谋士”慨叹的,是经理室中的另一个人物——盘腿坐在紫檀木椅子上的小小身影。

    这是一位叫眼睛发亮的少年。即使是在昏黄的照明下,天使般的容貌依旧散发着光芒。不过那幼小的容颜看起来不超过十岁,黄铜色的双眸却像千年老蛇一般黏稠而混浊,这又是什么缘故?

    “你要不要来一杯?”

    “抱歉,我出差时只喝当地的酒。”

    “真是遗憾……算了,你们这些短生种哪懂得这种美味。”

    少年——札格雷布伯爵安德烈.库萨的上唇扭曲似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瓶。他将黏稠的红色液注入水晶杯,然后一饮而尽。

    “嗯,好喝……噢,对了,这也算是威尼斯的产品。”

    “是之前那个鑑定专家的女儿?”

    “她一直吵着要和家人见面,我就让她如愿。”

    少年一边舔着嘴唇周遭绵红色液体,一边愉快地了清清喉咙。天使般的美貌配上怪鸟般的笑声,没有比这更古怪的了。

    不过长发的“谋士”似乎没什么特殊感想。只是微微耸了耸肩——

    “请您不要过度引人注目,伯爵。昨晚我还见到来自母国的朋友……亚丝塔洛雪小姐您认得吗?”

    “亚丝塔洛雪?”

    安德烈挑起了眉毛。面向“谋士”的眼神略微增加了硬度。

    “你指的是亚丝塔洛雪.爱斯兰?嘿!她能拿我怎样!居然叫来一个才刚懂得吸血的小姑娘。难道国内的人才都死光了?”

    “重点不在她身上。教廷为了招揽她,已经开始动作——这个事实才是问题所在。不,打一开始阁下就……”

    “谋士”的眸子直直盯着天使般的美丽脸孔。

    “为了把那个女人叫来——在这几周,阁下是刻意将自己的存在公诸於世。”

    被发现了——安德烈露出这样的神情,吐了吐舌头。他带点难为情地抓了抓头之后说道——

    “噢,我跟那女人有点因缘。我想让她看看计画完成的样子。”

    “就为了这个目的?阁下,把她叫来的是教廷国务院特务分室——你知道Ax这群人吗?”

    “没听过。”

    “那是教廷为了和我们对抗所设立的特务机关。到目前为止,也是唯一对我们”骑士团“採取抗争手段的组织。要是阁下的存在被他们察觉,会对原订计画添加不安的因素——”

    “坎柏菲先生。”

    “在!”

    “坎柏菲先生,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不,那怎么可能?”

    “那就闭嘴。像你这种下贱的猴子,哪会了解我们贵族的自豪与矜持。”

    在薄薄的嘴唇之间,珍珠似的牙齿发出吱嘎的声响。从里头所吐出的是近乎恶毒、带有憎恨的抱怨。

    “母国那些傢伙——我才杀了三百只短生种,就把我当成疯子!一群愚民!我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货真价实的正义!要是不这么做,我的计画不就失去了意义?”

    “是的……很抱歉。是我反应过度了。”

    “……你知道就好。”

    安德烈朝着泛起红潮的脸上摸了一把,然后用力吐气。彷彿要品嚐似地将第二杯液体含在口中——

    “我对”骑士团“感到相当满意。被流放的我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确实是仰仗你们的力量。好了,今后我会留意。你也别太咄咄逼人。”

    “真是抱歉。”

    “”我们要以火焰更新这个世界“——尽情狂舞吧。管它帝国还是教廷,全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伸出锐爪、挥舞利剑,拼命流血吧。我要在鲜血与火焰之间得到力量……凌驾帝国与教廷的伟大力量!”

    自己的话语加上血液的香气,让他慢慢开始陷入酩酊。念诵着黑暗诅咒的老吸血鬼在眼中升起诡异的雾气。在他的背后,长发的“谋士”恭敬地朝着他一鞠躬。

    走出船外的“恋爱少女”对着伸出手来的恋人热切地低语——

    “喂!不要乱摸,噁心死了!”

    “不要抱怨了啦,我也没办法!这里就只能携伴参加啊!”

    “医师”甩着被用力按捏的手,一边发着牢骚。看起来是蛮痛的。从面具外头窥见冬日湖面色泽的眸子,正泛着微微的泪意。

    “欢迎来到”INRI“俱乐部。客人第一次来?……请问有介绍信吗?”

    白面具黑西装的男子恭谨地迎了上来,优雅地打开介绍信,然后用眼角余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来客——首先是长嘴圆框眼镜、黑色长礼服的“医师”。这一位……算了,没意思。本人似乎很努力想装派头,不过一下子踩住下摆绊倒在地、一下子又欣喜若狂地抓着做点心用的三明治和炸虾,一眼就被人看透了。

    不过由他担任护花使者、戴着“恋爱少女”面具的女子——可就风华绝代了,连他这个看惯上流阶级以及高级妓女艳丽风情的男子,都忍不要跟着吞一口口水。

    漂成象牙色的发上缀满了大量宝石、然后高高盘起,细若无骨的手腕上缠卷着好几圈的手炼,交错吟唱着一首流丽的小夜曲。用钻石项炼来作装饰的细白颈顿染如拥有生命的冰雕作品。最精彩的是那袭大胆低胸的鲜红色晚礼服——简直是惊人的华丽,就像会走动的宝石一样。……不过只有外表。

    “可恶!脚好痛!这些人怎能穿这种东西走路……呜哇!臭死了!你是不是吸了尼古丁啊!?这里的短生种都有毛病啊?”

    在抵达大厅的路上,“恋爱少女”——亚丝楚楚动人的嘴唇就像连珠炮般不断射出怨言与痛骂。看来完全没把新古典主义统一风格的摆设以及站在轮盘、牌桌旁边笑着耳语的绅士淑女放在眼里。

    “你好像很不愉快,亚丝小姐。”

    “……你以为是谁害的?”

    她的主张是由暗处偷偷潜入,建议从正门位置登堂入室的则是她的夥伴。算了,无所谓。心里是想算了,可是身为帝国贵族的自己,为什么非得打扮成这副德行陪他耍猴戏!?

    “可恶,真是丢脸……要是任务失败了,你就给我记住!我会马上宰了你!”

    “咦,我感冒了吗?怎么突然有一股寒气……噢,亚丝小姐,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那个男的咧?快点把事忙完,我开始头痛了!”

    “他的名字是乔吉欧涅.卢梭。好像是轮盘的庄家……啊,应该就是那个人吧?”

    戴着“大情圣”金黄色华丽面具的男子,正站在广场中央的轮盘旁边。亚丝点了个头,然后迈开大步开始前进,亚伯急忙拉住她的手臂。

    “等一下,你突然跑过去是想做什么?”

    “你管我?掐住他的脖子要他招供啊。怎样,只要把他拖到那边的暗处……”

    “别、别闹了,这里可是不同的国家!这边的事由我负责。然后……”

    望着亚丝一脸不服气的表情,亚伯伸出了一根手指。

    “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这回又是怎样!?”

    “要是真的找到他……今天请你先不要逮捕。”

    “你说什么!?”

    虽然很想掐住这傢伙的脑袋瓜,不过亚丝还是拼命忍住了。因为有几名看似保镖的黑衣男子正狐疑地望着这里。於是她只好拉开手上的扇子,将涂抹了珍珠色唇膏的嘴唇凑近“医师”的耳边。

    一边强忍着把他耳朵整个咬烂的冲动,一边用充满威胁的语气说道。

    “你不是也看到了!要是放着他在外逍遥,牺牲者只会越来越多!”

    “今天是嘉年华的最后一天……要是逃到外面,就会演变成重大事件。这样人马杂沓的情形,要是真的打起来,你想会变成什么样的状况?”

    长生种的单人战力,足以媲美短生种军队的一整个中队。要是有长生种在喧闹中进行战斗,造成的死伤恐怕不小於一场野战。

    “只要锁定了藏身之处,就可以申请支援。今晚先进行侦查吧……可以吗?”

    “……”

    “亚丝小姐?”

    亚丝把头撇向了一旁。先用锐利的眼神瞪视着微笑议论的面具群众,最后才用低吼般的声音回答。

    “……好吧。我答应你。今晚就先把他找出来。”

    “很好。那我们走吧。”

    亚伯放心地点了点头,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往轮盘桌的方向。

    “噢,不好意思。你是主要庄家卢梭先生是吧?有点事情想请教你……”

    回身的男子有一刹那被亚丝的艳光抓住了眼神,不过马上微笑鞠躬。

    “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指教?”

    “呃、其实是这样……哇噗!?”

    “滚开,由我来问……这个叫佛丝卡莉娜.克雷欧尼的小妞人在哪里?”

    亚丝用手肘撞向亚伯的心窝,然后把他推到一旁,单刀直入的问。

    “听说她跟你是情侣。你可别想隐瞒,快老实说!”

    “……小姐是警察吗?”

    “不、不是。我们是……”

    “我们是一般市民!、而且还是善良的小市民。啊~不过她是佛丝卡莉娜的姐姐……因为妹妹失踪了,所以有点语无伦次。”

    “佛丝卡莉娜的姐姐?她有姐姐?”

    “啊?这、这个……其实是有的。她为了想见妹妹一面,前几天才从山里跑出来……对了,你知道佛丝卡莉娜现在人在哪里吗?”

    “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警察了。”

    卢梭用颇为慇勤——不过却明显把人当傻瓜的笑容行了个礼。

    “其实我和佛丝卡莉娜并不算情侣。我们原本也只是玩玩,后来是她自己硬黏上来。受不了,才上过一次就被她当成情人,我也很麻烦的……抱歉,我有工作。”

    “……喂,慢着!”

    虽然对短生种的恋爱事件没什么特殊研究,不过对方的口气明显触怒了亚丝。於是她把手伸往“大情圣”的领口,准备说点公道话——

    不过,亚丝的手却没有抓到目标。一只从旁伸出的拳头早已先她一步,朝着对方的脸颊殴打了下去。

    “……神父?”

    “奇、奇怪?”

    高个子的“医师”,来回看着发出哀鸣、狼狈跌到在地的“大情圣”,以及自己紧握的拳头。

    “刚……刚才出手的人是我?”

    “你这个混帐!”

    看似保镖的黑衣男子揪住了亚伯。

    保镖原本对准了关节,准备让神父哀鸣不已地趴倒在地。然后另一个人再狠狠踢向他的腹部——

    “咕嗄!”

    可是,像食用蛙一般发出哀鸣的却不是神父。原本打算踢他的黑衣男按住了被纤细小指弹过的喉结,一边发出闷哼。

    “……我喜欢。”

    ——“喜欢”的到底是个东西、还是人,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不过亚丝还是倍感痛快地弯起了嘴角,拎起衣裳下摆,把细长的脚部曲线划向了天空——足踝下一秒钟重重地落在黑衣男子的后脑勺上。

    “混帐……!”

    “无礼的傢伙!”

    剩下的黑衣男子粗暴地抓住女子的肩膀,在刹那间就像没有体重似的飞舞在半空中。快乐闲聊的贵妇人群中发出了尖锐的惨叫声。

    呼咻!

    一名黑衣男子厉声吆喝着挥出了左勾拳,“恋爱少女”的身子往下一沉。在电光火石之间,用脚掌划破泅泳在前方的大汉下颚,然后膝盖漂亮地踢向对方的心窝。

    就在这个时候,有十名左右的黑衣男子乱糟糟地出现了。

    “哼,一群杂碎!这下我可不奉陪了!”

    亚丝的皓齿闪着光芒,用眼角余光抓住了“大情圣”仓皇起身、消失在大厅深处的背影。区区的十名短生种,她可不放在眼里。不过要手下留情不能搞出死人实在费事,再者又浪费时间,重要的目标或许就这样溜了。总而言之就是……很麻烦!

    “好,该你出场了,神父。去吧!”

    “啊?”

    留着这傢伙不就是为了这种用途?亚丝像拎小猫似的随手一抓,然后把他往前一扔。神父的细长身躯步履蹒跚地倒向了围观群众,推倒了某个女孩。

    “哇啊啊啊!你在干嘛啊,变态!”

    “抱、抱歉,呃,这样子好吗?神说”要是有人打你的右脸“……哇噗!”

    右边脸颊挨揍的神父,这回脸孔倒向了旁边的牌卓。很不巧地,一群面色凶恶、正在打扑克牌的男子恰好愤然离席。这时刚才的黑衣队伍已经先行抵达,把狂怒的这群男子推向一旁。不用多久的时间,两边推挤已经演变成为将周遭人潮一起卷入的群体事件。

    “请、请冷静!大家冷静下来!噢,主曾经说过。”要爱你的敌人“……呜噗!鼻、鼻血!我流鼻血了……”

    在刹那之间,赌场已经陷入了浑沌与混乱的漩涡,“恋爱少女”是在何时消失了身影,根本没有人发现。

    “可……可恶,那女人是怎么搞的……”

    “大情圣”气息混乱地回头张望。阴暗的走廊上空无人影。四楼的这个楼面是老闆专用,除了他之外,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不准进来。

    确认没有人跟踪之后,卢梭敲了敲橡木材质的大门。

    “抱、抱歉,老闆。我是卢梭。有件事非得向您报告不可……”

    (进来吧。)

    门发出吱嘎声推了开来。

    “下面很吵闹,发生了什么事?”

    房里是一片黑。在卢梭的印象中一直是这样,看来这里的老闆并不需要光线。

    “其实是有个古怪的客人……要我交出那个女孩。”

    “奇怪的客人?是不是一名年轻女性?”

    “您、您知道她?”

    “多多少少啦……那名女性是不是穿着红色洋装、戴着”恋爱少女“的面具?”

    “对、没错!您怎么暁得?”

    “她就跟在你后面……白癡!居然这么容易掉入陷阱!”

    “啊?”

    卢梭来不及回头——因为在这个时候,黑暗中伸出的小手已经捏碎了他的喉咙。

    “真是受够了,短生种的愚轰有够叫人头痛……好久不见了,亚丝塔洛雪。”

    “安德烈……总算是见到你了……”

    望着少年一脸戏谑的笑意,“恋爱少女”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然后手跟着消失了一刹那。再次出现的时候,手上已经握住藏在裙摆间的细长物体。

    “噢,是”盖.保格之枪(註:GaeBolg,凯尔特神话中女神送给英雄库夫的魔枪)“啊。母国那些蠢材,连这种东西都拿出了……就凭你这个小妞,那些人真的以为你制得了我?”

    就在安德烈半是感动、半是蔑视地慨叹不已的时候,握在亚丝手里的物体前端已经喷出鲜艳的红光。光线在白皙的手中收拢成细长剑形。

    “安德烈!”

    在下个瞬间,亚丝朝地面一踢,喉间迸出了势如裂帛的怒喝。

    III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是烟火的光芒。

    直到面朝大运河的壮丽宅邸窗户,像爆炸似的凌空飞起,人们这才查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爆、爆炸!?”“不是烟火吗?”

    在桥头和小船上的游客之间传来这样的声音。

    不过却很少有人发现,就在爆风之中,有两个人影腾跃出黑暗。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亚丝在宅邸墙面上疾走,喉咙发出类似毒蛇般可憎的嘶嘶声。不过这个速度已经超越常人视神经所能捕捉的范围,用一般的动态视力来看,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光影。

    “加速”——让全身的神经系统变得异常兴奋,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得到常态二十倍左右的反应速度。凡是夜之种族的肉体,全都拥有这样的力量。

    在奇缓无比的时光中,亚丝手中的凶器以超音速的速度挥舞而下。“盖.保格之枪”——是基辅候爵家传的高周波生成系统,可以从真空管中喷出用雷射光加以离子化的氙气,所产生的高温高密度的高周波足以斩断所有物质,是终极的肉博战用攻击武器。在有“遗产”之称的帝国超科技当中,算是最强的近身战用武器。

    此刻由“枪”的前端迸射而出的氙离子急流,已经化为既粗又长绵红色鞭子奔流在空气中。彷彿回应主人的杀气般,劈向老吸血鬼的影子。

    “喔!危险、危险~”

    离子急流将夜雾蒸腾为热气,安德烈的身影却还是在黑暗中大力跳跃。他就保持着“加速”的状态,在河面上弹来弹去。正巧停在附近的小船上还载着客人,却像受到大炮射击似的从中间断成两截,沉没在水泡中。

    “别想逃!”

    亚丝也跳进了河中,用接近在水面奔跑的速度追着对方的影子。再度挥下的“枪”拉到约三十公尺长度,迅速蒸发的水面扬起水蒸汽的爆裂声。雾气在瞬间扩散开来,亚丝朝着河底一踢飞跃而起,降落在桥面的栏杆上。

    “可恶,人在哪里!?跑到哪里去了!”

    在短生种眼里看来,她的身影等於是突然间腾空出现。所有步行的人毫无例外,全都瞪大了眼睛。

    洋装已经在“加速”的风压与爆风摧残之下变得褴褛不堪,面具也碎裂了一半,不过亚丝没时间搭理这些。只有把散落的发丝胡乱地往上拨,然后拼命调整呼吸。

    (该死!他人在哪里……)

    进入“加速”状态的时间还不到一分钟,但是却已经施力过度。神经元像遭到灼烧般热烫。全身传来刺骨的剧痛,却让恨与怒气点燃到最高点。

    “我要杀了你……绝对要杀了你!”

    在见到他的前一分钟还没有杀意——不,应该说是隐忍着杀意。预计是逮捕他、将他带回母国——以直属监察官身份,完成陛下所交付的敕命。

    可是,一旦到他的脸,听到了他的声音,心里就有某种东西弹了出来……

    (跑哪去了,究竟跑哪去了……)

    “你在找人吗?”

    在石桥桥拱顶端、圆弧天顶的上头立着一抹天真无邪的人影。要不是纯洁脸孔上的黄铜色眸子露出了邪恶的笑意,不知情的人说不定会把他当成天使。

    “我想起来了,那天也是像这样有月色的夜晚……”

    迎着亚丝喷火的视线,少年——安德烈缅怀往昔般笑了起来。

    被他擒拿在身前的女孩脸部,正因为恐惧而痉挛着。想必是运气不佳的行人吧。安德烈将她因恐惧而颤抖的面具优雅地取下,然后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舐着从脸颊上滴落的泪水。

    “怎么变乖巧了……你不是想杀我吗?”

    “……!”

    亚丝紧咬的牙齿刺破了嘴唇。

    对,那个时候就是这样,唯一不同的是,当时的自己……

    “那时在我手里颤抖的是亚丝塔洛雪……也就是你。然后站在你现在位置的是莲.雅诺伯爵小姐——你最重要的搭挡。”

    “住手……”

    “噢,伯爵小姐也是这么说的。”住手,不要杀她。!“。”

    老血鬼愉快地笑着。

    “后来我告诉她,要是想救她的搭档就丢下武器,她也真的丢下了武器——”

    “住手——”

    安德烈的爪子刺入了少女的额头。白皙的肌肤上面滴出红色的水滴——和那时亚丝额头所流的血一模一样。然后,在那片红色的视野中……

    “那个两手空空的女孩被我砍掉了头……就像这样!”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圆弧天顶的上方喷出红色的水柱。还来不及叫喊,少女就已经人头落地。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受到“枪”直接撞击的天顶被劈碎了。就在这个时候,老吸血鬼再次进入了“加速”状态。

    “喝……!”

    亚丝尾随其后,正要进入第二次“加速”状苏——

    “亚丝小姐!”

    有个声音在呼喊她。

    在受到眼前惨剧影响而陷入疯狂混乱的群众当中,有某个人正呼喊着她的名子。

    “不行啊!不能在这里战斗……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约定?那是……”

    亚丝用半哭半笑的神情呐喊着。

    “那是骗你的!”

    “加速”

    同时,跳跃。

    锁定了逃往运河上游的细小身影,亚丝用老鹰追小鸟的姿势开始奔跑。

    “安德烈!”

    两次、三次——中途劈下的“枪”完全被他闪过,这回在运河沿岸的墙壁凿出了深深的洞。在半路上似乎听到几声哀号,不过却传不到已经染成血色的脑中。眼前只看得到前方逃躲的细小身影。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经过无限漫长的时间,就在全身神经元都已发出最后悲鸣的时候,突然间,奔向前方的安德烈放慢了速度——“加速”到了极限。在不知不觉之间,两人已绕回到桥的附近。周围挤满了短生种。不过亚丝还是毫不犹豫地挥起了“枪”——

    安德烈的身影倏地消失。

    “什么!?”

    氙离子鞭在夜雾中扑了个空。亚丝一边闻着氧气灼烧的气味,一边狼狈地转动眼珠。

    (他、他在哪儿……人到哪里去了!?)

    “结束了,亚丝塔洛雪。”

    冷冷的声音响起。

    然后亚丝见到了他——自己落在河面的影子,上面交叠着另一个细小的影子。

    “在上面!”

    连挪移视线的空档也没有。全凭着直觉扭转手腕。就在同一时间,“枪”用毒蛇般的动作往上腾跃。

    (成功了!)

    氙离子鞭捉住了目标。几万度的高周波急流瞬间燃卷住老吸血鬼——

    幻想着复仇成功的亚丝耳边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你太嫩啦,亚丝塔洛雪.爱丝兰。”

    在哄笑声响起的同时,周围的夜色突然灿亮如同白昼。

    在碰到敌手的影子之前,“枪”似乎砍入了某种东西的外壁。弹起的高周波分裂为无数个巨大球形,撒落在利亚图桥以及位於此处的数百人身上……

    “绝、绝对防护盾(Aegis)……!”

    在必杀一击遭反弹的瞬间,亚丝看到了——少年四周浮着八颗金属球。

    强磁场防护系统——隐隐发出光芒的金属球就像绕着恆星旋转行星,在安德烈的四周来回旋转,张开在中间的惊人磁场将“枪”的力道加以反转、扩散。

    (抱歉,莲,我没能为你报仇……)

    一团分裂的火球逼近了眼前,亚丝眼睁睁地看着它,在“加速”之后已然疲惫的意识却突然断线。

    在被黑暗吞没之前,有个声音呼唤着自己,究竟是谁的声音——。

    IV

    (……亚丝。)

    彷彿听到搭挡的声音,亚丝的眼球在眼皮下方移动。是莲在叫她。有什么事?又要去陛下那里……?

    “……唔!?”

    刚开始眼前一片黑暗,后来马上发现,原来是有人挡在自己的脸前面。穿着黑色外套的人像要抱住亚丝似的倒卧在她身上。

    “神父……?”

    “噢,你醒了。”

    带有裂痕的圆框眼镜深处,如冬日湖面的眸子漾起了笑意。

    这里是哪里?周围瓦砾宛如古老的废墟,地面还湿答答的。

    “对了,安德烈!安德烈人呢……呜!”

    “你别动!”

    亚伯的脸色异常苍白,拉住了意图起身的亚丝衣袖。下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呜……!”

    摸到缠在上面的绷带,亚丝皱起了眉头。大概是被火球烧的吧。好严重的伤。

    “我帮你做了紧急处理。以你的体力应该还撑得住……在救援人员到之前,请你好好待着。”

    “白癡!那安德烈不就就趁机逃走……”

    在灼伤之外,想必还有出血。身上血迹斑斑。不过自己还是不能休息。安德烈……得去追他才行!

    “你闪开,神父!我……”

    “不要动!”

    按住亚丝的手出乎意料的强劲。相反的,低语的声音却是嘶哑而虚弱。

    “亚丝……你杀的还不够多吗?”

    “啊?”

    亚丝终於回望了四周。瓦砾中四处穿出类似细桩的东西,水声交叠着阴森森的呻吟,还有……

    “啊……”

    眼前是一片废墟。正确说法是利亚图桥坠入运河之后的现场。排列在桥面的店铺此时也成了凌乱的残骸,淹没在河面上。而从中所见的是……

    伸向空中企图求救的手、为了保护情人被压垮在瓦砾堆中的年轻人、包着孩子变成灰烬的母亲……在无数沉默的死者之间,人们细细叫唤着,找失去的家人以及自己散落的肢体。

    “这、这是……”

    亚丝呆愣愣地望着自己染血的双手——是这双手干的?我自己的手?

    “神、神父,我……”

    在突然加剧的痛楚当中,亚丝用小女孩失去父亲般的神情仰望着亚伯。亚伯却没有回答。轻轻闭上眼睛的神父神色宁静,始终守着如同玻璃般透明的沉默。

    “……神父?”

    亚丝终於察觉有异。自己身上包覆了大量鲜血——可是本星球上最强的生命力早已开始修复体内的损伤。既然如此,这些血又是打哪来的?要是流了这么多血,长生种独特的吸血冲动——“飢渴”早就让自己完全失去理智。所以这不是亚丝自己的血……

    “神、神父!”

    亚伯的身体滑落在发出呐喊的女子身上。从他左胸位置贯穿到背部的,是一柄长长的玻璃枪。

    “以上是从后天开始,陛下访问威尼斯期间的行程表。视察可动式堤坝的日期和陛下的大弥撒撞期,不过若是欣赏涨潮,在时间上只有这个选择……”

    “可以,我不介意。”

    为了让秘书官安心,卡时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重新交叠双腿、脸上露出了微笑。

    “我要是出席大弥撒,佛罗伦斯公爵又要胡乱猜测……弥撒的进行就交由威尼斯主教来负责。”

    她和佛罗伦斯公爵——异母大哥弗契斯柯.迪.梅帝奇枢机主教中间夹着弟弟——现任教皇明争暗斗的事实,在罗马可是人尽皆知。秘书官露出暧昧的微笑。

    “我告退了……阁下,这是威尼斯呈上的报告。”

    卡特琳娜放弃原本进行晨间暝想的时间,以国务卿身份处理教廷外交事务,来访者络绎不绝。只见她朝着送上来的纸条瞥了一眼,轻轻点头后却不发一言。

    “报告结束了?那你们都下去吧。”

    结束晨间报告的一行人离开了礼拜堂。独自留下准备暝想的卡特琳娜轻轻用指尖按着太阳穴——

    “……凯特修女。”

    (在,阁下。)

    (是亚伯神父的消息吧?工作顺利结束了?)

    “有坏消息……他在威尼斯发生了意外。”

    (目前正在搜寻讯息,请稍待一会……这是什么!发生战争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是和”帝国“有关。”

    “铁之女”的声音并没有变化。不过剃刀色眼眸深处却闪动着强烈的怒气与失意。

    (这可是和“帝国”搭上线的最后机会……)

    “真人类帝国”——是由吸血鬼所统治的地面最大区域。

    这个非人类国家拥有许多吸血鬼以及无数超越人类智慧的超兵器,对代表人类的教廷而言始终是最大假想敌。虽然近数百年来不曾发生正面冲突,不过终究是有互较长短的一天,这点是显而易见的,教廷的所有动作几乎全是为了此一目的在作准备。

    卡特琳娜企图和这样的仇敌,进行外交对谈上的搭线动作,就得冒着万一国内的人得知,就会视为通敌而遭到弹劾的危险。尤其是政敌弗兰契斯柯,要是被他发现,铁定会兴高采烈地走她的地位,连特务分帆也要跟着解散。若是处理不当,连她自己都有面临宗教审判的危险。

    即便如此,“铁之女”还是下了一着险棋,正是因为异质敌人的存在。那是和吸血鬼与人类截然不同,来自於第三势力的敌人……

    (开战是迟早的事。不过在此刻、唯有此刻,和“帝国”相争并非良策……)

    就因为这样的背景,这次的尝试必须格外慎重。不经意地将教廷领地内所发现的犯人行踪透露给帝国,然后在领地之内给对方的搜查官方便——虽然只是小小的让步,对她而言却是大大的牺牲。

    现在一切都完了。就为了一个……一个莽撞的傢伙!

    (在嘉年华期间进行巷战!?)

    叫人难以置信的愚蠢行为。期待他们拥有等同人类的智商,难道错了吗?事到如今,就算动用卡特琳娜的政治力量也无法摆平这件事。必须在异端审问局出动之前,先行抹消证据……

    “凯特修女,请尽速赶往威尼斯。在第一时间找到那名搜查官。”

    (遵命。啊,不过……札格雷布伯爵依然行踪不明。搜查官有承诺要空手回国吗?)

    “事情演变成这样,她的意愿已经不重要了。要是她拒绝回国,到时候……”

    细框眼镜闪烁着光芒。在礼拜堂角落,伫立於悔罪天使像下方的一位神父转过身来。

    “到时候该怎么处置……你知道吧?”

    “肯定。”

    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给了回答。

    V

    往年从嘉年华会到寒气散去,大约需一个月的时间,然而今年的春天却来得特别早。连外套也派不上用场。

    在这种夜晚会出现极端满潮。满潮的时候静静升起的海水会溢出运河,连街道也跟着泡水。

    “应该是这里没错。”

    亚丝沿路灵巧地避开满潮的前兆——在没有下雨的路面开始四处出现的水洼,抵达了目标的建筑物。

    “抱歉,我想找一位住院患者……”

    “患者叫什么名字?”

    “亚伯——亚伯.奈特罗特神父。”

    夜里的医院没半个人影。只有空调的声音,加上亚丝回响在走廊上的脚步声。

    “是这里吗……?”

    亚丝的手正要敲往预定病房的房门,却突然间停止了动作。耳边传来模糊的人声。

    “……死了……”

    “为了要……保护她……”

    (……不会吧!)

    亚丝连敲门的动作都忘了,直接推开了房门。

    “亚、亚伯……咦?”

    “……你是哪位?”

    床边围满了身穿丧服的男女,中间有位眼睛哭得泛红的年长妇女转过了身来。

    “小姐,你是我儿子的朋友吗?”

    “不、不是……”

    走错房间了。

    躺在床上的死者是名年轻男性。不过并不是神父。带着当地人特有的深邃轮廓,看起来就睡着了一样——不过亚丝对他的脸有印象。还有紧抓着死者不放的那个女孩。

    昨晚亚丝掉入安德烈陷阱的时候,在瓦砾堆保护情人是这年轻人。

    “抱、抱歉,是我走错房间了。”

    “是吗……不过这样也算有缘。你愿意献花给他吗?”

    “啊?这个,我……”

    俯视着被放在手中的蔷薇,亚丝不禁为之语塞。我能说什么?面对着死者以及对死者表达哀悼的人们,我又能说些什么?

    无言以对、甚至连发言资格都没有的长生种只能抖颤着双手,将一朵蔷薇摆放在死者的枕边。

    “……抱歉。”

    “没关系,只是弄错房间而已。”

    妇人似乎误解了亚丝塔洛雪所说的话。脸上带着哀伤而温柔的微笑说道——

    “你要找谁呢?啊,神父?应该是在隔壁房间。”

    “是、是吗?太感谢了。失陪。”

    慌慌张张地道过了谢之后,亚丝忙不迭地逃出了房间。彷彿被剩余人们的饮泣声追赶着似的,逃向了隔壁房间。

    “嗨,亚丝你来了?”

    这回似乎并没有错。亚丝提心吊胆地从门缝边张望,躺在床上迎接她的亚伯脸上还是带着熟悉的微笑。

    “我好高兴啊。你是来探病的吗?”

    “你……你蛮有精神的嘛。”

    “託你的褔……不过动了还是会痛。”

    听他的笑声,倒是健朗到叫人意外。

    “医生说啊,玻璃刚好从心脏与大血管的中间穿过。只要再差个半公分,我就当场死亡了……啊哈哈。”

    “是吗……太好了。”

    亚丝心里想着,若是只有“擦伤”怎么会流那么多血?不过既然人还活着,也就没什么好说。

    “……嗯?你怎么了,亚丝?”

    望着亚丝低垂的脸,亚伯弯下了脖子、担心地说道——

    “怎么好像没精神?有什么烦恼?”

    “不,我只是想到……短生种……”

    我在短生种的面前说什么啊?

    虽然脑袋里有某个地方正这么想着,不过亚丝的心还是自行鼓动了声带。

    “重要的人死了,短生种也会悲伤的。”

    “……是啊。他们和你们——并没有不同。高兴了就笑。在意的人死了就会哭。有时也会想报仇……完全一样。”

    神父温柔地笑着,然后点头。

    自己的犹豫和过错,这个人似乎都看在眼里——亚丝有这种感觉。不过嘴里所讲的却完全无关。

    “……安德烈还是没有下落。”

    “是吗……真是遗憾。”

    事件发生已经超过二十个小时。不过亚丝还是没办法抓到他。算了,这种事也不能够勉强。毫无门路的长生种要“这边”打斗,能有什么搞头?

    真可笑。虽然对短生种与“这边”颇为不屑,亚丝却对他们几乎没有概念。从资料里头吸取的知识,一旦落入了现实,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要不是语言还可以沟通,恐怕连买个东西都有问题。结果弄成了这样……

    “我真是个大傻瓜。”

    亚丝俯视着满身绷带、惨不忍睹的神父,微微地自言自语着。

    现在回想起来,他实在做得不赖。要照顾不熟悉外界的亚丝、和当局进行沟通、还要在逮捕目标之前先将一切打点妥当。原本应该要感谢他的。结果自己却因为他是短生种而轻视他,忽视於他的忠告,所以才会引来那样的惨剧,这些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真的是个笨蛋……”

    “啊?你说什么?”

    “不、不。没事。”

    勉强挂起了笑脸——不过看起来却比较像颜面神经痛发作——亚丝甩了甩头。

    对於今晚来此的本来目的,她已经不打算再提起。在隔壁的房间里,她已经充分体会到自己没有那个权利。没有必要再把自己的愚蠢重新宣扬一遍。只要交代完最后这句话,一切就可以结束——

    “呃,神、神父……我之前把你当成傻瓜。”

    从一开始就没把你的话给听进去,那时甚至还无视於你的警告。

    所以“再帮我一次忙”这种自私自利的话,我不会说。最后要说的只有一句……

    “我真的很抱歉……还有,谢谢你之前的照顾。”

    深深地一鞠躬之后,亚丝转过身去。

    (好,这样就结束了。)

    从今以后,自己就要独自奔向黑夜。

    不暁得得花多少年。就算最后顺利抓到了安德烈,也很有可能遭到报复。只是身为直属监查官,陛下的命令是绝对。而且像自己这种蠢蛋,不正适合悲惨的命运……

    “请等一下,亚丝小姐。”

    正要走出房门时,背后传来了声音。亚丝提心吊胆地转过了头……接着就全身僵硬。

    “你、你在干嘛啊!?”

    喉咙忍不住发出了怒吼。床上的神父正全身卷满绷带地露出上半身,准备脱下睡衣。

    “我、我在换衣服啊?啊,我会不好意思,请你看那边。”

    “你……你这个白癡!受伤的人还想怎样!”

    “我说过啦,我在换衣服啊……搭挡穿着睡衣,你也会觉得丢脸吧?”

    “废话!你这傢伙实在是……啊?”

    刚才他是不是提到了“搭挡”这两个字?

    “那、那你还肯帮我了?”

    “啥?你说什么,这是应该的啊。”

    望着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的亚丝,神父比出了大拇指。

    “我们不是搭挡吗……?啊!抱、抱歉,不可以提到”搭挡“这两个字。”

    “……”

    在这种时候,这边的人会说什么?这种胸口深处发热、觉得想拥抱对方的时候?

    很可惜,在研究资料里头,并没有关於这种场合的记载。所以亚丝只好伸出颤抖的右手。

    “请多指教了……”搭挡“。”

    “彼此彼此。”

    神父咧嘴傻笑,回握住她的手——力道是超乎意料的强劲。

    “好了,来谈谈今后的计画……安德烈可能往哪去,你有没有线索?”

    “嗯,有。可以确定他是往罗马去。”

    “噢,所以有可能在机场和车站。不过为什么要去罗马?有什么原因吗?”

    “嗯,他……是谁!”

    门在突然间打开。亚丝拔了剑挡在亚伯的身前,有微弱的火药味刺激着鼻尖。

    “你……你来了!”

    亚伯见到伫立在走廊上的身影之后叫道。

    平板而清秀的面孔、均匀的体格——加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硝烟味。

    “托雷士!你来啦!亚丝,我们走运了。只要有他在,就能以一挡百……啊,托雷士,我帮你介绍,这位是帝国的——”

    “不必。帝国直属监察官敖得萨子爵亚丝塔洛雪.爱丝兰——我知道。”

    托雷士.伊库斯巡视神父并没有把时间浪费在打招呼上面。他就直接站在门口,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道出来意。

    “特此告知。教廷国务院特务分室由此刻开始,中止对敖得萨子爵所提供的一切方便……合作结束。请直接回国。”

    “”长眠於沙洲之下吧,威尼斯。如海的黑暗送走了夜晚,细碎的波浪讴歌着永恆的死亡。“——莫里士.巴莱斯(註:MauriceBarres,法国极右派主义家)。”

    男子朝昏暗的海面吟咏着古诗。

    挟带了浓密雨气的海风吹拂着及腰的黑发。簇拥着双月的云层也在快速的移动。

    “半夜会起风。我们运气很好。”

    男子转身面向同行的人,然后浅浅地笑道。

    “目标也已经平安到达市区。我们随时可以展开作业。”

    “你要好好干。就算我做得再好,要是你的任务没有完成,结果还是没有意义。”

    男子——坎柏菲自言自语着,在黑暗中回应他的声音宛如天使般清澈。不过夜雾里却挟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在黑暗的另一端,利牙在月光中闪现着光辉。

    “对了,你看怎样?这衣服合不合适?”

    “非常合适,伯爵。这样谁也不会觉得奇怪……我们该出发了吧。快要下雨了。”

    “嗯。到这种时候,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就要和这座城市道别了。”

    “是啊……这道别具有两种意义。”

    坎柏菲不带一丝感慨地丢出手里的雪茄。雪茄就这样冒着灰烟,细长的影子跌落在黑夜里。追随而去的另一件事物同样淹没在黑暗中。

    ……人类与非人类相继离开岩壁,雪茄短暂地发出红光,随着掀起的波浪,片刻之后便在黑夜之中消失了踪影。

    VI

    锭剂开出泡沫开始溶解,将玻璃杯里的矿泉水染成了红宝石的颜色。先摇个两、三下,再一口将它饮尽——对长生种而言,这是名副其实的“生命之水”,现在喝在她的嘴里,却觉得苦。

    连沙发也不坐,亚丝用黯淡的眸子眺望着窗外。朝着海面伸出的跑道上点着着陆灯,迎接在深夜抵达的飞机。这座机场和威斯尼本岛中间隔了二十公里的海面,通往闹区方向的水上巴士候车站正大排长龙。

    祭典才刚结束却这么热闹。或许还有什么活动……算了,已经和自己不相干了。

    “……实在很遗憾,亚丝小姐。”

    “是我自找的,没办法。”

    把血液锭剂收进药盒,亚丝试着在脸上挂出笑容。并不是别人的错。是自己的愚蠢行为和傲慢心态遭致这样的结果。自己也多少有点自觉。

    (这里是“铁娘子”。亚伯神父,燃料补给已结束。)

    对面神父的耳扣,传来了细微的女性声音。那是要将亚丝载回帝国的飞行船所传来的通讯。

    (出航的准备已经妥当。你们是不是要上船了?)

    “收到,凯特。对了,托雷士人在哪里?”

    (为了抹去我的飞行纪录,正在与管制官交涉。你们两位请先上船。)

    “亚丝,那我们走吧?”

    日期马上就要变换,机场大廰却还是如此嘈杂。亚丝迈向登机处的脚步宛如要被送进市场的小牛般沉重。

    “……安德烈的事就交给你了。”

    窗外的海开始起浪,浪头对面可以看到威尼斯本岛的灯光正在闪闪烁烁。亚丝一边眺望着风景,一边用细如蚊子的声音叨念着。

    “用任何手段都行。总得想个办法制住他。否则会变得难以收拾。”

    “我知道。只是……”

    亚伯的声音软弱无力。

    再怎么说,线索还是太少。在赌场废墟最后只找到那名少女的遗体,除此之外毫无所得。他的藏身之处依然成谜。不确定是否还在这个城市?

    “他的目标绝对是罗马……要想办法在那之前先逮到他。不能让他来到罗马。”

    “你在医院里面也是这么说过,罗马到底会发生什么事?罗马是教廷的根据地,戒备也非常严密……啊,抱、抱歉!”

    神父朝着被撞到的修女频频低头道歉,亚丝望着他摇了摇头。

    “怎么会挤成这样?这里平常就这么热闹?”

    “今晚特别不一样……圣马可大教堂马上要举行大弥撒。”

    “大弥撒?到昨晚还是嘉年华会,今晚就来了大弥撒……你们的祭典还真多。”

    “长期失散在外的圣马可圣体,上个月在罗马寻获了。今晚就是回归仪式。”

    圣马可是耶苏基督的直属弟子、也是圣经的执笔者之一,是威尼斯的守护圣徒。据说他的遗体收容在圣马可广场的大教堂地底,带来各种神蹟,守护着这座城市——

    “所以呢,为了见伟~大的圣马可大人一面,信众正从遥远的地方聚集而来——”

    “不就是一堆白骨?谁晓得那是不是来历不明的马骨头。短生种难道都是白癡吗?”

    “太无礼了!我们可没那么笨。已经交由专家反覆鑑定过,今晚会在陛下的见证下进行回归。”

    “哼!不过是胡乱安个名号……你说什么!?”

    有某种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亚丝就这样愣在那里。

    一开始并不清楚自己想到的是什么。只是莫名所以地把手伸向神父的衣袖。

    “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噢,就是今晚要回归到大教堂……”

    “再前面!你说”由陛下来见证“对吧?陛下指的不就是教皇!?教皇要来吗!?”

    “是、是啊。陛下会由罗马来到这个城市,主持圣体安置的大弥撒……你没看报纸?”

    没看。亚丝从神父手中抓过了报纸。佔据了教廷御用报纸“罗马日报”(L-OsservatoreRomano)一整个版面的,是位满脸青春痘的少年——现任教皇亚历山卓十八世,脸上的微笑看起来相当懦弱。

    “糟了……”亚丝揉碎了报纸,连牙齿露出来的事都没发觉。

    “他等的就是这个!”

    “亚丝,你怎么了……咿!?”

    亚伯的肩膀被惊人的力道攫住了。美女气势逼人,活像要强奸神父的把脸凑了过来。

    “弥撒从几点开始!?教皇什么时候会过去!?”

    “这个嘛,记得是从零点开始……等、等等啊,亚丝!”

    亚伯死命抓住了已经开始奔跑的亚丝的手。在几乎要被拉着走的情况下说道——

    “等一下!不可以擅自行动……”

    “没时间了!教皇有危险!”

    “啥?这是什么意思?”

    “安德烈在帝国会遭到指责,对短生种进行凌虐并不是唯一理由。他会遭到怀疑是因为……”

    母国曾经严格下令,唯有这点绝对不能对教廷透露——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的罪名是叛国罪——那傢伙企图引发教廷与帝国之间的全面对决!因为惹来陛下的愤怒,才被驱逐出境!”

    “原来如此……可是这和教皇陛下又有什么关系?”

    “白癡,你还听不懂!?”

    又急又气的亚丝发出了怒骂。

    “就算安德烈再有企图,只要陛下反对,帝国就不会挑起战争。问题是,会进行挑衅的未必就是帝国!”

    “不是帝国,那又会是谁……不……不会吧!?”

    “没错……”

    彷彿渗血的声音,从亚丝紧咬的唇间挤了出来。

    “要是身为帝国贵族的他杀了教皇!你们还会默不作声吗?”

    “得、得马上通知陛下一行人……”

    “不行!这事要是被抖出来,同样会造成帝国与教廷的对立!”

    “那、那该怎么办……”

    亚丝转往同行者的方向,望进了他的眼睛。

    “……只能由我们来做。”

    曾经失败过一次的自己,真的有资格这么说?可是他用“搭挡”来称呼自己,那只有赌赌看了!

    “搭挡啊,能阻止他的只有我们。”

    “……”

    蓝色的眼睛从眼镜深处回望着长生种。他明白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吗?在心脏跳了十拍的期间。亚伯始终保持沉默——

    “这样不行……就像你有任务在身,我也有无法违背的命令。”

    果真不行……

    亚丝垂下了肩膀。不能勉强。米兰公爵已经说过要全面拒绝对她的协助、将她遣返回国,亚伯身为她的部下,总不能违抗上司来帮助自己。

    “不过……”

    冷淡的话说完之后,亚伯拔出了腰间的**。然后拉开击铁——

    “要是你拿我当人质,逃回市区,那就不一样了。”

    “?”

    **碌碌的转了一圈。银发的神父一边把枪托按到亚丝手里,一边露出小孩子恶作剧似的笑容,用手指抵着耳朵。

    “喂喂,凯特修女吗?凯特,听得见吗?”

    (怎么了?亚伯神父?你随时可以登船。)

    和沉稳的问句相较之下,回答相当不正经。

    “其实是有点状况……亚丝……不,敖得萨子爵说要回去城里。”

    (什么?亚伯,我现在很忙。要设定航路还要计算燃料……你要开玩笑下次再说……)

    “呀!?惨了。我的**被夺走了。啊——要我当人质?哇啊,这下可糟糕了。救命啊,凯特!”

    (麻烦你不要胡闹,亚伯神父!晚点可是我在挨骂!我问你,为什么我老是要帮你擦屁股……)

    “啊——现在时机不对。总之我已经是人质了。因为这个缘故,之后的事恕不负责。通话完毕。”

    (慢着!亚……)

    “这样就行了。”

    单方面切断无线电,亚伯对自己的演技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趁现在快走,亚丝。”

    “喂、喂,这样做真的妥当吗?”

    “完~全没问题。”

    亚丝跟在摇摇晃晃走出机场大厅的神父身后,一边歪头思索着。

    “那要怎么回到市区?游泳吗?”

    位於本土的这座机场和威尼斯本岛之间隔着一片海洋——要扛着伤患游上二十公里路,连亚丝都感到有点吃力。

    “先找船吧……啊,那个好。”

    亚伯指的是水中巴士站。锅炉中燃着火焰的涡轮蒸汽船正停靠在那里,不过驾驶员和乘客都还没上船。闯入无人的船内,亚伯开始四处乱按。

    “你会开?”

    “脚踏车倒会一点。现在只能跟它拼了……噢,这下子惨了。”

    就在四处乱按之际,涡轮蒸汽船缓缓开始启动。“惨了”这句话是对着机场方向说的。

    “铁娘子”——印着罗马十字的巨大飞行船开始升空。

    “抓好,要飞出去了!”

    “……船要怎么飞?”

    亚丝用前所未有的悲惨声音发出了惊叫。

    缓缓掀起波浪的涡轮蒸汽船与最新型的空中战舰打一开始就实力悬殊。船还没有离开码头,巨大的影子已经逼近了背后。

    “唔,不妙。要是被逮到了,凯特铁定会把我宰个半死……”

    “白……白癡!看前面!”

    “呃……呜、呜哇哇哇哇!”

    心不在焉的代价很大——亚伯把头扭回前方的时候,撞上水路标志的船身已经严重倾斜。船腹外露、朝着岩壁猛撞过去。

    “你……你这个大白癡!”(德语)

    亚丝抱着撞上墙壁的头部,用泪眼发出怒吼。

    “白癡!无能!迟钝!没用!你的脑袋是南瓜做的吗!?”(德语)

    “你说了一堆,我也听不懂……噢噢,是骂人的话?”

    因为涨潮的缘故,港内的波浪淹到了外海。就在两人千辛万苦逃出涡轮蒸汽船,准备要把湿淋淋的身体拉上港口的时候。

    “警告Ax派遗执行官亚伯.奈特罗德以及帝国直属监查官亚丝塔洛雪.爱斯兰——解除武装、迅速投降。给你三秒的时间。”

    “嗨……嗨,托雷士。”

    望着指向自己的枪口,亚伯使尽全力摆出友善的笑容。玻璃珠般的眸子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全身湿淋淋的老鼠们。

    “抱歉,好像造成了骚动……”

    “倒数计时开始。三、二……”

    “哇!暂停!好,我丢掉武器!然后投降!来,亚丝你也是。”

    “……白癡.”

    对他稍微有点期待的自己也是白癡——亚丝沉浸在感慨中,跟着举起了双手。

    “”铁娘子“,我是”神枪手“。对象逮捕。请针对奈特罗德神父违反神职服务规章部份向米兰公爵提出报告。”

    “真的要跟卡特琳娜大人报告?托雷士?呜呜,她又要生我的气……”

    (亚伯……我……然后……有话要跟你说……哎呀?奇怪……?)

    “怎么回事?”

    托雷士一边将耳机重新放入耳中一边问道。怎么回事?杂音非常大。

    (那就……娜大人连络……不……附近有严重的电波干扰……吗……奇怪?)

    从亚伯耳扣中听到的声音也扭曲了。“铁娘子”正浮在众人的上方,看来是很严重的电波干扰。也可能是机械故障。

    “算了,反正是短生种的技术……”

    亚丝望着两名神父,用鼻子讪笑了一声,将视线移往满潮的方向……她的表情却随着冻住了。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啊?什么?”

    对着神父一脸天真地凑上来的脸孔,亚丝滔滔不绝地快速解释着。

    “亚伯神父,第二件案件是在建筑公司……是负责水利事业的专门公司吗!?譬如堤坝或是堤坊?”

    “是、是啊……你怎么知道?”

    猜测得到证实的同时传来一阵晕眩。这个疯子果然是要……!

    “快连络米兰公爵!要教皇……不,那座城里所有的短生种进行避难!这次的教皇访问,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这是……怎么回事?)

    凯特修女难以置信地问道。经过修正之后声音已经容易分办了几分,不过还是挟杂相当多的杂音。

    (卡特琳娜大人……正在巡视可动式堤坝……不过……)

    “啧!怎么偏偏跑去那里!马上跟她联络!不然连她也要跟着没命!”

    听到这句话,始终纹风不动锁在定在亚丝额头的雷射瞄准器红光应声熄灭。

    “……讲仔细点。”

    Ⅶ

    威尼斯虽然雅称为“水都”,不过严格来讲,包围了这座城市的潟湖只是内海的一部分,而不是海。

    为了让地层不断下陷的本岛不至於被水淹没,外海与潟湖之间设置了可动式堤坝。它可以将潟湖的水位控制在相当低的位置,目前和外海之间的海拔差距已经有五公尺以上——万一堤坝毁了,这个高度差距就会带来巨浪,吞没一整座都市。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堤坝设置了最先进的管理系统,不过……

    “——系统集中就会造成危险。”

    卡特琳娜望着在门前筑起障碍物的卫兵,一边咬着指甲。

    “敌人”对堤坝的构造似乎相当熟悉。聚精会神地朝着这间中央管理制室直闯而来。

    这——可以算是幸运吗?——有视察中的卡特琳娜卫兵队协助防禦还好,若是只有堤坝的警卫,这里早就被佔领了。

    “还没和城里取得联系?”

    “电报、电报全都不通。”

    要是少了支援,可就撑不了太久。留在室内的人只剩下一半能动。其中有一大半是负伤的状态,连卡特琳娜自己的肩膀也在渗血。

    “阁下,这里保不了太久。”

    卫兵队马里诺.法利耶来到主人面前站定。下颚紧缩的脸孔因为紧张而绷得僵硬。

    “我用剩余战力来确保逃生路线。至少要让您能逃离。”

    “我不走。还是让她们先逃吧。还有伤患也要后送。”

    “这怎么成,阁下!”

    被指名的枢机主教专任修女发出了不服的声音。

    “我们已经有所觉悟!阁下是教廷不可或缺的力量……”

    “她们说得没错。为了教廷,请您三思。”

    “马里诺,不是这样……谢谢,你们可以下去了。”

    全世界最美的枢机主教温柔地笑了笑,让替她包紮伤口的修女退下。然后一边把圣袍整理得整整齐齐,一边说道——

    “就算我死在这里,教廷依然不会动摇,自然会有人继承我的意志……但是要是这座堤坝被攻陷,威尼斯以及待在城中的陛下性命又将如何?”

    平静的表情并没有变化。不过剃刀色眼眸里头闪着的是近乎凶猛的斗志。枢机主教权杖猛力敲打着地面。

    “我身为枢机主教,要是舍陛下及威尼斯十万市民独自逃走,教廷的名声将会从此扫地……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所有谏言概不接纳!”

    “了不起……”

    乾燥的鼓掌声和讽刺的冷笑声在这个时候同时传来。

    “不愧是”铁之女“,背负着教廷责任的人就是不一样。”

    “那、那是!?”

    一行人在冷笑的波动中不自觉地开始游移视线,铁门就在他们面前开始扭曲变形。不,不光是扭曲。正以为厚厚的钢铁承受不住开始扭曲变形的时候,铁门突然像水面般化了开来,从里面浮现了某种东西……

    “晚安,米兰公爵。真是美好的夜晚。”

    “……你是谁?”

    站在门前的是一名身黑色西装的男子。黑发直达腰际,聪明的脸孔上挂着虽然知性、却又叫观者隐隐然感到不安的某种笑意。

    不过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进到室内?铁门已然恢复之前的平静,表面甚至连一个凹洞都没有留下。

    “你问我?我是你的崇拜者啊……”铁之女“美名远播,我想亲自拜见一回。我太高兴了。你比我想像中还要美。”

    “抓住他,无礼的傢伙!”

    怒号是来自於围在卡特琳娜身边的卫士。看来总算是回魂了。卫士们一齐拔剑,为了制住无礼的侵入者峰拥而上。

    “不可以……住手!”

    卡特琳娜的制止已太迟。挥出的利剑毫不留情地劈向了男子——

    可男子只对逼近的勇者们微微一瞥,然后带点厌烦似地弹指。

    “咦?”

    刹那间,卫士们的脸都僵住了。

    不,不只是脸而已。不暁得为什么,所有人都像玩偶一样定住不动。只有眼珠还闪动着不安的光芒。

    “一群没家教的小朋友……难道没人教过你们,不能打扰别人说话?”

    男子叹息着摇头,朝着卫士们的方向挥手。用缝着五芒星的手套背部正对他们——

    “沙沙兹.沙沙司.那沙塔那达.沙沙司。”

    薄薄的嘴唇念诵着奇怪的咒语。

    听起来是让人忍不住想掩起耳朵的不协调音综合体——不过却像与它同调似的,五芒星开始发出了微光——不,异状并不只是这样。

    “……咿!”

    看见异状的修女们扬起了悲鸣。

    黑发男子的影子就像拉丝的沥青一般,从地面浮现了出来。而且还不只一个。有好多个、好多个……那些带有相当厚度的影子,看起来就像丑陋扭曲的橡皮玩偶。平坦的脸上裂开红色的眼睛,里面伸出了闪闪发光的利牙。

    “幻……幻觉?”

    不。短短的腿踏在地上落下浓浓的影子,这是他们拥有实体的证据。黑色的肌肤上沾着黏液,微微反射着灯光。

    “这是”影鬼“——前几天创造的精品人造矮人。如你所见,长得很可爱,不过食欲相当惊人——喂食费可是不少。”

    叽!

    “影子”发出了声响。

    让人联想到两栖类的头部既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不过似乎能藉着某种方法感应到新鲜肉类的存在。丑恶的脸孔迅速转往僵在一旁的卫士,然后快活地张开了嘴……

    “……!”

    “可、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遭到生吃的肉体喷出了血花与无声的惨叫,接着传来的是法利耶的怒吼和修女们的悲鸣。卫士队长用与巨大身躯不相符的迅疾速度拔出了**,瞄准了男子的头颅。

    轰地一声——

    子弹伴随着如雷的声响从枪口射出,逼近了男子遭到瞄准的眉间。就在每个人都以为看到男子脸部如同西瓜一样破碎开来的时候——

    法利耶的头炸碎了。血液和脑浆快速飞散,失去头颅的身体像被本身所喷出的液体拖住似的,当场倒了下去。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被压在无头屍体下方的修女发出了悲鸣。然后在半疯狂状态下推开可悲的壮汉。男子嘲讽地望着这一幕——

    “噢,这样清爽多了。”

    出声嘲笑的男子头上连一点擦伤也没有。

    “你是……”

    这是什么可怕的伎俩——站在那具被自己子弹所打爆头颅的遗体面前,卡特琳娜发出了低吟。

    “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不必回答。就算你不报上名号我也猜得到。”

    细框眼镜深处闪着剃刀色的光芒。苍白的面庞浮现毅然决然的表情,瞪视着男子。

    “蔷薇十字骑士团——世界公敌,也就是那个男人的狠毒爪牙……对不对?”

    “噢,原来你知道”那位“啊?”

    嘲笑的笑意依旧没变。只是男子撩起了头发,双眸突然闪现危险的光芒。

    “你知道我的主人是谁,却还是和我对抗,真不愧是”铁之女“,就此告别未免可惜。这样如何?只要你乖乖出这里,我就饶了你一个人的性命。”

    “你要我丢下威尼斯和陛下自己逃走?那不就顺了你的意?”

    这回轮到卡特琳娜露出了微笑。只见她撩起了华丽的金发、一边拨弄着耳环,一边说道——

    “就算这时候勉强捡回性命,一旦教廷败在你们手下,世界还是要毁灭。既然早晚都要死,在这里坚守到最后一刻还是比较聪明的选择……我有说错吗?”

    “嗯,你的说法相当正确。好吧,那你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男子又弹了一下手指。

    群集在卫士屍体周遭的影鬼们一齐抬起了头来。用看不见的眼睛盯着傲然伫然的枢机主教及躲在她身后颤抖不已不的修女们,咧开的口腔流出了红色唾液,拉成丝状悬垂到地面。

    “……最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

    卡特琳娜细框眼镜之下的眸子,直直盯着男子一脸平静的面容。

    “报上你的名号。连报上自己名号的规距都不懂,我可不想死在这种无礼的人手中。”

    “噢,真是失礼了。”

    男子恭敬地以手贴胸,深深地一揖。

    “我叫坎伯菲。伊萨克.费南度.冯.坎伯菲。蔷薇十字骑士团位阶9=2,称号是”机械魔导士“……侍奉”他“的忠实仆人。”

    “很好……”

    卡特琳娜从容不迫地点头,然后叮地一声弹出了耳饰。脸上瞬间浮现慈悲的笑意——

    “坎伯菲,为了表示鼓励,我奉送你一句话。”

    “噢?那我当然要听听看。”

    “你最好记住。男人要是多嘴,就会遭到女人嫌弃……准许开火!……”

    在刹那间,天花板破裂了。

    随着厚布撕裂般的惊人声响,撒落而下的是巨大的重机枪子弹。以残忍速度垂直落下的每秒二十发、直径二十釐米的铁鎚毫不容情地贯穿、击碎、辗毙了那群小鬼。由站在另一端的卡特琳娜周身毫发无偒的情形来看,攻势明显掌握在控制之中——也是如同机械般正确无比射击的证据。

    “二十釐米火神加农炮……嗯,威力相当惊人,不过更厉害的是可以用它像操作**般进行精密射击的男人。”

    时间只有短短的几秒——坎柏菲仰望天花板上穿破的大洞,然后苦笑着说道。虽然他身上连一丝尘埃都没沾到,不过影鬼的身影却已消失得乾乾净净。剩下的只有散落四处阴森蠕动着的肉块、以及沾黏在地面上的黑色液体痕迹。

    “原来是你。”铁之女“引以为豪的钢之猎犬,在五年前仅凭十具就佔领圣天使城的杀人玩偶兵团生还者……”

    “魔术师”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点愉悦。只见他朝着烟幕对面、挡在卡特琳娜身前保护着她的人影,用歌吟般的口吻念诵着他的名子。

    “AX派遗执行HC——ⅢⅩ——代号”神枪手“!”

    “肯定。”

    回应他的是依旧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以及巨大的火神加农炮装填声音。

    Ⅷ

    (我心静候耻辱和苦难……)

    大门在少年唱诗班的献唱中应声开启。

    由手捧香炉的的司祭带头,穿着带帽长袍的神职人员排成一列,整齐肃穆地开始进场。拥有世界最高权力的一行人在人数上似乎不多,不过这也是为了配合此间教堂的规模。

    地点是圣马可大教堂地底三十公尺的位置——事先配置的少年唱诗班、最低限度的警卫兵、加上现在正在进场的神职人员,就把地下教堂挤到无以立锥的程度。

    (无人能比的悲伤,无人足以抚慰……)

    在司祭的吟唱声,帽子戴得低低的教皇朝着典礼祭坛恭谨地垂下头。在沉默之间,将收藏神圣遗物的箱子安置在祭坛上。等到步骤完成,跟随在旁的威尼斯主教便念起了祈祷文。

    “愿主垂怜,圣子哀悯。我们虽生犹死,渴望救赎。愿主哀怜……阿门。”

    教皇直起身来,把手交给紧随在侧的主教退下祭坛。原本接下来还有圣体拜领仪式等繁琐步骤,不过这次全都加以省略。因为听说这位史上最年轻的教皇有极端的对人恐惧症,曾经在弥撒进行途中惊吓到晕倒。在微妙的沉默之中,少年教皇用颤巍巍的步伐走向了大门……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澈的嗓音闯进了参列者的耳朵。

    “教廷第三百九十九代教皇亚历山卓十八世——我有事找你。”

    所有人的视线一齐转了过来,一名少年从唱诗班之中站起。扬起的衣摆下方迸射出不祥的光芒,出现了一把巨斧。

    “我是安德烈——真人类帝国札格雷布伯爵安德烈.库萨!你们这些猴子,居然胆敢违逆我们,快快纳命来!”事出突然,卫兵们连举枪的机会都没有。如天使般美丽的恶魔进入了“加速”状态,从惊恐骚动的一行人头上飞跃而过,利刃朝着正愣在那里的教皇招呼……

    “什么……!?”

    转瞬间,安德烈的身子伴随着清澈的声响猛地弹开。然后降在以美丽瓷砖装的墙上,他美丽的容貌惊愕地扭曲。

    “不、不可能……你、你是谁!?”

    “……该纳命来的人是你,安德烈!”

    教皇的帽子,随着低语声落下。

    漂成象牙色的发丝上头插着一把粗刃军刀,那是一名女子。见到那对琥珀色的眸子,老吸血鬼的喉咙深处发出诧异的声音。

    “你……你是亚丝塔洛雪.爱丝兰!怎么会是你!?”

    “安德烈.库萨,奉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以四十件杀人罪嫌逮捕你。”

    随侍在旁的威尼斯主教——不,是假扮成主教的人,正按着宛如牛奶瓶底部的眼镜高声叫道。

    “别做困兽之斗了。马上投降!”

    “怎、怎么会……!?”

    反应也太快了!教皇呢?真正的教皇人在哪里!?

    “我们在被你杀害的马可.克雷欧尼先生的保险箱里发现了记事本——上面写你把他女儿当成人质、要他假造圣体鑑定结果。仪式已经中止……啊,这里的所有司祭都是Ax成员。你已经逃不掉了。强烈建议你解除武装、尽速投降。”“记事本是由整理遗书的遗族所发现的。要不是你杀了他,想必也不会曝光。快投降吧,为了自己的残忍反倒自食其果的蠢蛋!你已经无处可逃了!”司祭们同时从长袍下面取出了**。金属声接连响起。

    “哈!混进唱诗班卡位原来是个错误……不过……”

    少年一脸厌烦地掀动嘴唇笑道。

    “你想叫我投降!?别笑掉我的大牙!”

    “快趴下!”

    安德烈手上翻转的那一刹那,亚丝拉着身旁的亚伯一起倒下。发出嘶声凌空飞来的巨斧劈开了那抹残影。

    “你给我记住,亚丝塔洛雪……过来,小鬼!”

    “慢着,安德烈!”

    老吸血鬼挟持了唱诗班的少年往外奔,亚丝随着往外追,亚伯的声音则是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

    “亚丝,不要追得太急……啊,真是够了!各位,保护孩子们!”

    在这期间,安德烈细细的手臂伸向里面的祭坛。总重将近一吨的祭坛发出轰隆的声响倒了下来,从中间出现一个洞穴——那是“大灾难”前的隧道遗迹。老吸血鬼跳了进去,亚丝也追着他跃身而入。

    “别想逃!”

    墙壁上涂的萤光颜料让隧道里泛着隐隐的白光。长生种的影子在这样的白色空间当中,用“加速”

    状态全力疾走,凭人类的眼睛根本无法捕捉。因为年轻的缘故,亚丝在速度上略胜一筹。

    “你完了,安德烈!”

    亚丝瞄准了抱着孩子奔跑的老吸血鬼背部,毫不留情的军刀一闪而过——“……什么!?”

    可是,在划破背部之前,利刃便已无声地弹了回来。

    老吸血鬼往侧边跳开,在他周围的是银色的八个球体。

    “防……防护盾系统!”

    “哇哈哈!抛下武器吧,敖得萨子爵!”

    安德烈在回身的同时解除了“加速”,手指伸向已经晕厥的少年喉头。

    “这是第二次……不,加上搭档被杀那次,总共是三次吧?亚丝塔洛雪,你如果要这小鬼活命,就把那危险的玩意给扔了。”“……”

    在一瞬间,昔日搭档遭残杀的身影掠过脑中。不过在下个刹那,亚丝手中的军刀已经掷了出去。

    “好,你别动……居然选在重要时刻来阻挠我!我非修理你不可!”

    安德烈一边拔出没入石板的军刀,一边露出了微笑。长长的舌头舔舐着刀刃。

    “我先告诉你,我的招数可不只这些。你所救的教皇迟早还是要没命。我已经安排好了。”

    “你指的如果是可动式堤坝,已经有其他人赶过去了……这座城不会被淹没。”

    “呵!你知道得还真详细!”

    安德烈颇为感动似的瞇起了眼睛。

    “哎呀呀,看来我是玩过火了……低估了你这小妞的能耐。不过也就到此为止——阻挠我的野心,罪过可是很重的!亚丝塔洛雪!”“安德烈,你犯了两项错误。首先,我不是一个人……”

    在急速逼近的死亡面前,亚丝带着异常冷静的表情回望着安德烈。

    “还有,这算哪门子的”野心“!哼,你不过是个疯子,别讲得那么好听!”

    “你……你说什么……!?”

    那是极为无礼的台词,不过对方说了什么,安德烈似乎一下子还无法理解。对着直翻白眼的安德烈,亚丝用毫不留情的话锋继续追击。

    “明明胆小又无能,自尊心却还比人强。既不受他人认同又没有特殊才华。自己偏偏又不肯努力。

    最后只好屠杀短生种……哼!一个懦弱的变态谈什么“野心”?笑死人了。连我都替你感到丢脸。“”啊……!“

    天使般的美丽面孔突然转白,接着泛起红潮,最后满脸发青。

    “你这臭小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德烈身子周围的银色球体发出声响跌落在地面。接着老吸血鬼挥出军刀,喉咙发出了咆哮。

    “你这女人……你这女人又懂什么!我是不一样的!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他们才不认同我!我……

    我……我要杀了你!“雷电般的闪光袭向亚丝的心脏。安德烈呲牙咧嘴地大叫着。

    “去死吧,臭丫头!”

    “好搭档,就是现在!”

    隧道里响起的火药炸声并不大。不过足以把愤怒抓狂的老吸血鬼从空中击落。

    “呜、呜啊啊啊啊啊!”

    小小的身子在空中弯成了“ㄑ”字形,先弹到墙壁,撞到地面上之后又再度跳起。然后按着下腹部,在地面上来回翻滚。长生种最厌恶的元素——银制子弹贯穿腹腔,射入了他的脊椎。

    望着隧道最里面——正巧站在亚丝影子内侧的银发神父,安德烈大声狂叫。

    “短、短生种……!你……你居然耍我!亚丝塔洛雪!”

    “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亚丝迅捷无比地踢开防护盾系统,一边坏心眼地笑着。

    防护盾虽然是绝对性的防禦兵器,不过在磁场展开时无法对外攻击,在实战时有致命性的缺点。

    “漂亮,神父。”

    “”漂亮“个头啦。不要让我提心吊胆好不好啊。自己一个人跑在前面。”

    银发神父单手握着硝烟未散的左轮枪,肩膀上下喘气。

    “幸好有打中……我对射击实在没什么把握。”

    那个表情实在太有趣,亚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边笑边说道。

    “不不不,我信任你,好搭挡……干得好!”

    “只有这种时候我才是你的”搭挡“……啊!一次看到你笑。真是美女耶。”

    “……白癡!”

    亚丝啐了一声,把脸转向一边——不过脸颊上的晕红掩不住。

    这样工作就结束了。接下来只要把安德烈带回母国,就要和这个可恨的世界道再见——怀念的故乡正在等着自己。

    怀念的帝都。骄傲的凯旋。只是……

    “多谢你的照顾,神父。”

    “哪里哪里。”

    点头回礼的神父依然带着同样的笑容。亚丝有点眩目似地瞇起了眼睛。

    大概不会再见到这傢伙了——亚丝望着即使活得再长、大约五十年就得归於黄士的那张脸,试图将它烙印在脑海中。虽然不至於永远——不过至少在接下来的三百年,亚丝的容貌都不会改变,对她而言,五十年就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要是有机会再出来“外面”,就算在街上擦身而过,见到他已然衰老的容颜,自己恐怕也不认得。

    “记住我的脸。”

    所以亚丝这么说道。

    “低能又愚蠢的短生种,我不可能一一记得。所以,就由你主动向我打招呼吧?哪天这里要是成了我们帝国的领土,念在旧日情谊,我会赏你个帮猫抓跳蚤之类的闲差来做。”“我会期待的。”

    神父露出微笑,握住了搭挡伸过来的手。

    Ⅸ

    “战域确保——战术思考由歼灭战模式改为搜索攻击。”

    在崩塌的瓦砾之间,长发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受了三百发以上的二十釐米子弹直击,已经名符其实地灰飞烟散。

    “请进行捐害评估报告,米兰公爵。”

    “我没事……辛苦你了。托雷士神父。”

    对主人的慰劳,托雷士面无表情地行了一克。然后将子弹用尽的重机枪摆在地上。

    袭击堤坝的似乎只有那名男子。必须详细检查遗体,然后调查他的背景。不过现在还是以疏导避难为最优先。

    “”铁娘子“正在上空待命。米兰公爵,建议您尽速搭乘。”

    “让修女们先搭吧……对了,陛下的情况如何?”

    “”吸血鬼猎人“及敖得萨子爵已经就定位。一旦对象出现就加以迎击、击溃。”

    “很好,处理得很漂亮。”

    “!”

    突如其来的鼓掌声,让除了托雷士以外的所有人都回过了头。

    “你、你……!”

    卡特琳娜的声音也带着微微的战栗。所有人全都呆立望向他——“真是的,连打个招呼也不行,太过分了……你看看,西装都弄髒了。”

    坎柏菲苦笑着,用优雅的姿势撩起了黑发。三百发子弹,在那张机灵的脸孔上完全找不到痕迹。

    “噢,托雷士神父。你可以附加报告。札格雷布伯爵已经被捕了。现在……”

    平静的嗓音,和不平静的枪声重叠。

    背对着众人的托雷士忽然开枪。

    傑立寇M13——直径十三釐米的枪口从神父腋下瞄准敌人的眉间。挨了子弹的头部原本应该化碎的肉块。可是……

    “不识趣的玩具,一点都不优雅。”

    两颗近在眼前的子弹黏着在空气中似,坎伯菲一脸嫌恶地望着,戴着手套的手轻轻一挥,子弹就发出小小的声音坠落到地面。

    “托雷士神父,你是有能力的人,却连”杀戮“的意义都无法理解……好吧,我就稍微指点你一下。

    “”魔术师“绣在手套上的五芒星开始闪现不祥的光芒。

    “尤盖斯在前,泰雷塔卡耶在后,右手执剑,左手持盾,周围有五芒星闪耀,石中有六芒星坐镇……

    出现吧,“别西卜(註:Beelzebub,为马太福音第12章第24节中所描述的魔王,亦为密尔顿《失乐园》中的堕落天使)之剑”!“

    坎柏菲只是轻轻摇了摇手。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不过在下个瞬间,躲在卡特琳娜身边颤抖的年幼修女就失去了她的头。

    “安……安娜修女!”

    脸上还带着稚气,眼睛瞪得圆圆的,整个滚落在隔壁同僚的手中。

    “不要啊啊啊!”

    “瑞雪修女,不要动。”

    修女丢开了同僚的头颅,陡然发出悲鸣之后转身。连托雷士的制止都顾不得了,脚步踉跄地奔向了大门……

    “……阿门。”

    就在坎柏菲背对众人、嘴角发出冷笑的瞬间,瑞雪修女已经四散各处——就像坏掉的模特儿的四肢遭到了分解,肉片与内脏纷纷掉落在地面。

    “!”

    眼看同僚接连着死亡,活下来的修女却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只能把身子靠向同样脸色发白的卡特琳娜。

    “”死亡的恐惧,比死亡本身更为可厌“——席勒(註:JohannChristophVonSchiller,18世纪德国诗人、剧作家)。……啊,你别动,托雷士神父。人偶太无聊了。像恐惧这种高尚的情感,你应该没有吧?”

    坎柏菲不必回头,就制止了背后神父的动作。

    “机械人偶就算打坏了也没意思。恐惧、战栗、悲哀——你看她们多可爱,你怎么不稍微学一学?”

    “不必……没时间。”

    托雷士凝视着躺在地上的遗体,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不过在依旧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底下,有某种隐约的动摇。

    “增援到达约需三百秒。在这之前,必须先将你抹消——没时间了。”

    “……呵。”

    坎柏菲转过身来,眼里闪着愉快的光芒。然后一边整理两手的手套一边说道——“你说……要将我抹消是吧?”

    “肯定——”

    点头回答的托雷士瞳孔微微地翳动着。视线从卡特琳娜、颤抖的修女们、以及横躺在地的淒惨屍体上依次扫过,然后用平板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要将你歼灭——让你屍骨无存。”

    “有本事就试试看。”

    第二战开始得相当唐突。

    坎柏菲扬起了手指。就在手指指向敌人的那一刹那,托雷士的影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上一秒钟他站立位置上所出现的尖锐裂痕。眼睛所看不见的“剑”追着跳跃往上的猎物身影,在天花板上再次划开了极深的一个凹洞。

    “动作是很快,不过你的能耐也只有这样吧?”

    坎柏菲的手指像蜘蛛一样蠕动着。手指上下敲打着看不见的键盘,墙壁上的龟裂应声划开,宛如奇怪生物似的不断拓展着的地盘。一边爬行着一边急速往前,袭向了在墙面上奔走的神父下颚。

    “你完了,”神枪手“。”

    “——慢了○.○三秒。”

    托雷士低声说着,右手突然间凹折下去。

    说得正确些,应该是握住**的手腕往下弯折了开来。从里面露出外型简单的大口径喷射管。

    喷射管——火焰发射器吐出温度高达数千度的镁离子火焰,描出了一道美丽的圆弧。在蓝白相间的火轮之中,有几根像长发般的东西,在发出银色光芒后瞬间消失。

    “单分子导线——!”

    卡特琳娜低声叫道。

    “大灾难”前的失落科技——单分子导是以碳C分子多重结晶粒子为素材制作而成的最细、最强的碳纤维。这种导线有不耐热的弱点,连钻石都能轻易切割,只要运用得当,便是所向无敌的兵器。

    “噢,居然切断了”别西卜之剑“……好本事,不过你终究还是个人偶。”

    坎柏菲的嘴唇咧成了新月形。

    托雷士的M13指向了这个方向。枪口正确瞄准了他的眉间。

    在嗤笑不已的坎柏菲面前,宛如野兽般的两挺机枪发出了咆哮。直径十三釐米的利牙从钢制的下颚飞射而出。

    不过M13的五一二超大型子弹还是无法贯穿他的“盾”。子弹倒弹回来,反倒袭向了主人的额头……

    “没有用,子弹打不到我。”

    “命中。”

    两人的话都很正确。

    子弹被“阿斯莫德(註:Asmoday或Asmodee,为七大罪中司”淫欲“的代表恶魔)之盾”——强力电磁场扭曲了角度,正确形成一百八十度的回转。不过在射程上并没有托雷士的影子。子弹从射击后马上趴下的神父头顶掠过,然后用浅浅的角度——射中了在他身后的钢制防火墙。子弹变成了跳弹,这回弹中的是捏在地面的卫士之剑。再度弹向的目标则是……

    “……!”

    坎柏菲摇晃着黑发往后倒退,两手随着手套一起消失。只见他望着连一滴血也没流的切口说道——“天啊,你这个男人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坎柏菲与其说是茫然——还不如说是惊讶地摇了摇头。在射击之前,连跳弹所形成的反射都已计算在内……

    “”神枪手“的名号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就像我的”魔术师“一样。”

    “那、那是什么……!?”

    “魔术师”的背在突然间咻地缩了起来。不,不对。并不是缩起来,而是从膝盖下方开始消失。

    “这样的能力,消失了未免可惜……我想到一个好点子啰。”

    坎柏菲的身躯被自己落在地面的影子一点一点地吸入,不过声音还是一样的平静。视线在毫无表情的托雷士,以及微微发白的卡特琳娜脸上来回梭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面的。在命运之轮锁上的刹那,你们即将成为上好的供品……”

    之前始终茫然观着状况的卡特琳娜突然间回过神来,不过坎柏菲的身影已经没入到脖子的位置。

    “你在做什么!”神枪手“,快点射击!”

    “……”

    不过托雷士却没有反应。他的身体缓缓退后了一步,似乎有什么滑落在地。

    “托……托雷士神父!”

    在沉重的响声中摔落地面的是齐肩而断的双臂。望着跪倒在地、皮下循环剂像瀑布般喷洒而出的部下,卡特琳娜瞪大了眼睛。

    “这样就平手了。托雷士神父,别怨我……各位,先告辞了。”

    已经将实体完全吞没的“魔术师”影子,传来低低的笑声。

    “……报告完毕。札格雷布伯爵正在护送当中。在一两天之内就会抵达。”

    (有劳你了。)

    “女皇”端坐在悬浮的宝座上面,对跪在帘幕对面的女子加以慰劳。经过电子转换的声音伴随着充满威严的重低音,传进了谒见室。

    (敖得萨子爵……在你的报告中提到了“那边”的协助者,这人你觉得如何?)

    “我……我不懂您的意思?”

    帘幕对面的子爵被垂落的发丝掩住了脸孔,看不见表情。不过恭谨的肩膀微微一僵,这点可是逃不过“女皇”的眼睛。

    (我在问你,这人是不是可用之材?你不是说对他颇有好感?)

    “哪……哪有什么好感!我觉得他在短生种之中,还算个材料……您认为有必要追加报告吗?”

    (……不,没那个必要。我也不想再给你多加负担。辛苦了。你下去吧。)

    “是!臣告退!”

    (好好休息吧……嗯,那傢伙还是老样子。)

    敖得萨子爵的修长身影一离开谒见室,帘幕就缓缓地往上卷起。谒见室中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坐在宝座上的小小身影,被柔和的光线给照耀着。那身影伸了一个懒腰,用她本来原有的、和刚才迵然不同的清亮声音开始抱怨。

    “那傢伙还是站在人类那边……所以现在就不能和教廷吵架啰?应付一个人还好,要是同时和两个人为敌,那可就非常糟糕。”坐在宝座上面,嫩绿色眸子闪动着淘气光芒的,是位看起来还不到十五岁的少女。飞散的黑发下方有美到令人目眩的脸孔,长长的四肢宛如铁丝般纤细,精光四射的表情,却叫人联想起与人不亲的猫科动物。

    少女——“女皇”芙勒蒂卡脱下硕大的帽子,在悬浮的宝座上横躺了下来。

    “那傢伙是怎么搞的?不但对从前的女人尽心尽力,还和地球人站在同一边。实在是太不可思议。赶快找个别的女人不就得了……像亚丝塔洛雪不就很好?要是我是男的,就绝对不会放过,嗯。”谒见室的空调设定是“大灾难”前的加拿大森林——完整重现了那个叫人怀念的、夏初的绿色林景。

    散发叶绿素气息的凉风加上放养在外的班鸠,让人感到无比的适意。

    “啊——啊——接下来要怎么辨咧?从以前就是这样,倒楣事都落在我身上。讨厌,真是够了。”

    少女的抱怨声在中途变得越来越小声。

    取而代之的是由微微开张的嘴唇中所发出的平稳呼吸声。在她浅浅起伏的胸口,一只班鸠轻巧地停在上头。

    “我来迎接您了,伯爵。”

    “噢,坎柏菲,是你!”

    老吸血鬼露出近似依赖的神情,仰望着伫立在铁门对面的男子。看管监牢的人不知跑哪去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你……你来救我是吧?辛苦你了!”

    “别这么说。请一起上甲板吧。飞行船正在等候。”

    “嗯,好。”

    安德烈大摇大摆地走出船舱,然后回望着四周。这艘护送船上原本有着五十名左右的乘客,现在却是一片静寂。

    “船上的人在哪里?”

    “……”

    坎柏菲只有微微耸了耸肩膀。这短生种自顾自地开始往前走的态度,让他有点不悦,不过——(……算了,也好。)

    安德烈压下自己的脾气。

    要是被护送到帝国,就会遭到比死还惨的待遇。既然他前来搭救,那就不跟他计较。

    “只是有点虚脱……”

    就在安心下来的时候,喉咙里的乾渴也跟着苏醒。不要求太多。随便来个水手之类的都好,哪边有人类?可是除了走在前头的长发男子,船内找不到半个人影。

    (……在这种时候,就用这傢伙来凑和一下?)

    安德烈的飢饿眼神扫向男子的背部,偷偷咧开了嘴唇。

    其实仔细想想,这男的已派不上用场。

    看样子之后得躲起来才行。既然如此,知道自己行踪的人是越少越好。虽然帮了不少,不过留下这个小角色,要是被他抢去了舞台也很麻烦……

    “对了,阁下……”

    彷彿懂得读心术似的,走在前头的男子发话了。

    “这回真是恭喜您了。结果非常成功。”

    “你……你说什么?”

    安德烈藏起牙齿,然后露出虚假的微笑——一边在心里头暗骂,一边装傻地问道。

    “您在装傻吗?当然是威尼斯那件事……真是空前的成功。”

    “你……你少损我!”

    这傢伙是在耍我吗!?

    坎柏菲依旧背对着因愤怒而掀动着嘴唇的老吸血鬼,静静地摇头。

    “损你?完全没那个意思。计画是大大的成功。这下帝国与教廷就结成了暂时的合作关系。这样的结果叫人满意。”“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不存在的东西无从破坏,要先存在了才有机会破坏……就是这个意思。因为这次的事件,他们有了良好协调的契机。一个只会欺负弱者的变态,要是放对了位置,同样能够派上用场。”“无……无礼的傢伙!”

    美丽的脸孔出现丑陋的扭曲。

    “下贱的短生种,居然敢瞧不起我!”

    安德烈呲牙咧嘴地发出了怒吼,锐利的钩爪伸向短生种的背后……

    “……啊?”

    不过,老吸血鬼的爪子只有凌空虚晃了一招。有什么绊住了爪子……不,不对。是有什么抓住了他的脚踝。

    “这、这是什么东西?”

    安德烈把视线挪向脚底,然后发出了低吟。

    走廊上有着坎柏菲长长的影子——自己的脚正往那里下沉。

    “脚、我的脚……!”

    脚底就像踩到了柏油,又像掉入无底的沼泽。少年的身体拼命挣扎,却还是噗滋噗滋地陷入了地面——不,正确说法应该是没入了落在那里的“魔术师”影子里面。

    坎柏菲望着他的背影,一边往雪茄上点火。

    “再被你这个小角色抢去舞台,那可就麻烦了……在主角登场之前,舞台上得先清理乾净。”

    “什么……你说什么,混帐!”

    很快地,少年的胸口已经浸到了影子里面。安德烈一边用尽所有颜面肌肉来表达出他的恐惧,一边挤出了喘息。

    “坎柏菲!你……你到底是……”

    他的质问并没有继续。尚未回复成原形的扭曲脸孔就这样直接沉没在黑暗里,手指在最后似乎想抓住什么似的缩了起来,不过马上就被吞没在影子中。

    “多好的月色……”如此良夜,众星群集。宝座上的月之女王莫要出现,免使地上无光。“——济慈。

    “坎柏菲若无其事地仰望着天空。南方天际有着硕大的满月,以及略小而歪斜的”吸血鬼之月“,陪衬似的闪闪发亮。

    世界毁灭的晚上,想必也是如此美丽的月色。而这一天的来临并不会太久。

    “多美的夜色……实在是个美丽的夜晚。”

    “魔术师”将雪茄扔进海里,把手插进口袋,再度走进了夜色之中。

    FROMTHEEMPIRE(END)

    TrinityBloodR.A.M.I-SWORDDANCER

    ——我设立这想恐吓人的刀、攻击他们的一切城门。这刀造得像闪电、磨得尖利、要行杀戮(以西结书第二十一章第二十节)

    “托雷士正在米兰进行治疗,检查阶段并没有发现问题。嗯,活体零件的细菌感染结果也是阴性……很好。这样大约一个月就可以复原。”

    “剑之馆”——国务院本部长官办公室。

    沙发上的男子将厚厚一叠资料丢向桌面,然后在自己削瘦的脸上摸了一把。嘴里叨着尚未点燃的海泡石烟斗,露出了自信满满的微笑。

    “从昨天开始,大学那边也放了考试假。我已经给学生出了相当多的功课,明天就能飞往米兰……阁下的意思又是如何?”

    “托雷士的事就交由你来处理,”教授“。”

    国务卿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用手肘顶着办公桌,然后叹了口气。淡淡的忧郁在她细细的眉间,刻下明显的痕迹。

    “派遣执行官的人手严重不足,我期待他能够快重返岗位。”

    “这就交给我来办吧,阁下。我会在大学开学之前处理完毕。”

    如果在世界上能够找到拥有完美自信的个体,那所指的铁定就是这位派遣执行官“教授”——威廉.W.(渥特).华兹华斯博士。只见他笑了笑,从修士服底下取出打火机,用夸张的动作准备点起烟斗——就在这时,一位温柔修女的立体影像浮现在他的面前。

    (晚安,华兹华斯博士。这里禁烟。要抽烟请到走廊或阳台。)

    “噢,不好意思……你还是这么美丽啊,凯特修女。”

    (你很会说话。不过请你还是不要吸烟)

    修女敛眉低声喝斥了把烟斗从嘴边拿开的“教授”,然后转往主人的方向。

    (我回来了,卡特琳娜大人。如你所交代的,人员已经在阿姆斯特丹部署完毕。从今晚开始展开作战行动,我会听取报告。)

    “辛苦你了,凯特。接下的报告就交由你来负责。”

    “说到阿姆斯特丹……噢,就是旧教会的那个案子是吧?”

    用嗤之以鼻的声音插嘴的又是“教授”。这名男子一边用右手手指在太阳穴附近转着圈圈,一边用很悠闲似的表情咬着没点燃的烟斗。

    “连教区司祭一起算进去,共十名神职人员的杀人、血液抢夺事件——派谁过去?”

    “包含阿姆斯特丹在内的四都市同盟,在政治方面是极为敏感的区域。所以指派了最有关系的人物。”

    “你指的是”舞剑手“?……嗯,这样子好吗?”

    (有什么问题吗?教授?)

    凯特之所以提出问题,是因为“教授”修长的脸孔上浮现微微的阴影。

    (听说他在布鲁日(註:Bruges,比利时西北部的工业都市)出生,对那个地方相当熟悉。难道你认为他在能力方面有问题?)

    “不是,是有一些特殊的原因。”

    “他会成为派遣执行官的理由,阁下您应该也很清楚。对我而言,在人选方面实在是有点疑虑。”

    “没办法。”

    她靠近窗边,俯视着夜晚的都市。前几天很难得地在冬季连续出现温暖的日子,不过到了今天晚似乎又转冷了。静寂的街道上连野狗都消失了踪影。

    “人手不足——而且相当严重。所以,万一他开始失控……”

    卡特琳娜彷彿对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自问自答着低声说道。

    “就需要有人来阻止他。所以,能否请”教授“尽快前往米兰?”

    I

    已经绕过了第三个十字路口,那脚步声却依然紧随在后。阿格丝修女终於再也忍不住地开始奔跑起来。被雾气所沾湿的修女服,缠卷着少女纤细的脚踝。

    (那个人到底是谁!?)

    想到刚才转身时所瞥见的不祥人影,阿格丝的身子为之一震。

    从警局走出来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人跟踪。是一直走到这条像墓地般荒无人烟的堤防街,这才发现有个穿靴子的脚步声紧随在后。虽然在半途中已经转了好几个弯,那脚步声还是不远不近地始终跟在阿格丝后面。

    阿姆斯特丹的夜晚,就如棺材内部的寂静。

    这个在堤防守护之下的海港,海拔远比海平面还得低。所以遇到像今晚这样寒冻的夜晚,运河上面升起的雾气早就把整个街面染成了白色。会在这种夜里出门的人当然很少。要不是为了某件事被警局传唤,阿格丝早就锁上房门、躲进了教堂自己的房间。

    周围连个可以呼救的人影都没有,就在快喘不过气的时候,阿格丝发现了主所为她备好的恩宠。一旁的运河有艘小船正在摇晃。而且还是都市贵族约会用、备有厢型船舱的游船。没和主人打声招呼似乎不妥,不过看来主人也不在附近。於是她跑下运河,直接跳上了小船。

    ……就在阿格丝躲进船舱之后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那傢伙的身影已经划破浓雾,紧跟着出现。

    那是一抹很暗很暗的人影。身上宛如死神一般裹着斗蓬,眼睛被压得低低的帽沿遮到看不见,不过最叫人感到诡异的,是扛在身后的那根长铁棍。不晓得用来做什么用途,几乎有阿格丝的身高那么长。这人看来看去,总觉得不是什么善类。

    “……”

    跟踪者在小船一旁站定。似乎失去了目标。於是就像嗅不到味道的猎犬似的,转动着脖子左右来回张望。

    (神啊,救救我……神啊……)

    阿格丝强忍着颤抖,握紧了十字架。因为翡翠色的眸子正从帽沿底下隐隐放光地盯视着小船。视线好像对上了。不,是已经对上。

    视线一扫而过。

    然后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似地,跟踪者再度迈开大步往前直走。坚硬的靴子声朝着雾气的另一边逐渐远去,终於再也听不见。

    “……呼!”

    阿格丝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爬出小船。

    “刚才那是什么人啊?”

    虽然嘴上这么问,不过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自从一周前,那个受诅咒的夜晚以来,每次只要外出,都会感到有某个视线正在监视着自己。刚才那名男子,想必就是视线的主人。

    阿格丝心惊胆战地回到了路面,用很想哭的心情拍打着被雾气沾湿的裙子。回教会去吧。那里虽然已经没有人,不过还有厚实的墙以及高耸的门扉……

    正要重新上路,少女却脚底一滑差点摔倒。

    在雾的另一边、路的正中央有辆四轮马车佔据了路面,少女差点迎头撞上。

    “小心点,姑娘。浓雾的夜里是很危险的。”

    朝着差点跌倒的少女发话的,是个宛如夜雾般冰冷的声音。

    “噢?这位不就是阿格丝修女?真是奇遇啊。我之前就一直在找你。这下子正好。”

    带点嘲弄的笑声来自於站在马车舷梯上的年轻男子。若干名看似随从的黑衣男子随侍在侧。身上穿的是剪裁合身的蓝色丝绸晚宴服,男子的模样正是典型都市贵族——也就是此处、四都市同盟领导阶级的商业绅士。不论是腰上所佩的黄金剑、还是以菖蒲图案作点缀的蓝宝石戒指,在在显示出他是一位穿着打扮无可挑剔的男士。

    不过阿格丝却在瞬间往后倒退。因为发现男子薄唇露出的、过於尖锐的犬齿正发出了光芒。

    “啊……哇……”

    就在修女下巴打着哆嗦准备跑离马车的时候,黑衣男子从背后挡住了她的去路。

    “不用怕成这样吧,姑娘。又不会把你抓来吃了。”其中一名黑衣男子,眼神像蛇一样的矮个子用下流的声音笑道。“关於上个礼拜的神父被杀事件,我们彼特大人有点事情想要问你。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夹杂着牙齿喀擦喀擦的声音,修女的话变得很难听懂。

    “我一回去,大家就都死了……相、相信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那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而言之,你是这事件的唯一生还者。其他还有许多事要请教,请务必赏光。”

    华服男子的脸颊浮现了可憎的笑意,爪子细长的手臂往前伸出。阿格丝一边用畏怯的表情连连倒退,一边眼中泛泪地呐喊了起来。

    “不……不要过来!怪物!”

    “……怪物?”华服男子的脸为之一僵。“怪物?你说我是怪物?”

    陡然一变的语气中带着危险的气息。一名黑衣男子慌慌张张地靠向主人的耳边。

    “请冷静,彼特大人。令兄有交代,绝对要活着把她带到——”

    “别把臭气喷到我身上,短生种!”

    细细的手腕一挥,健壮的黑衣男子便飞往了路面的另一端。华服男子对摔落地面不再动弹的手下视而不见,反而瞪大了双眼,用利爪抓向阿格丝已然僵硬的肩膀。

    “也不看看自已是什么身份,居然说我是怪物?你好大的胆子,臭丫头……”

    随着金属般的咬牙声,爪子陷入了白皙的肩头。望着修女在剧痛之下挣扎的颈项,吸血鬼放慢速度,缓缓将脸靠了过去。嘴唇就像毒花一般绽开,露出弯曲的利牙。尖锐的舌头伸了出来,舔向猎物的脖子——

    一声尖锐的咆哮,在下个瞬间由以手覆脸的怪物口中迸射了开来。

    “彼特大人!?”

    黑衣男子们顅不得被甩向石头地面的修女,迅速奔向华服男子,然后个个瞪大了眼睛。不停惨叫的吸血鬼舌头上正插着一根牙籤粗细的短剑。

    神情狼狈的一群人当中,只有一名矮个子黑衣男子转向短剑飞来的方向。

    “你是打哪来的!?”

    街道对面伫立着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压得低低的帽沿深处藏着一对翡翠色的眸子,正在发出黯淡的光辉。背上扛着一根铁棍。

    “把那女孩给我放了,吸血鬼。”

    对於矮个子的问话,男子完全不理不睬。

    “我迟早得去拜个码头,不过还是先处理她要紧。今天就饶你一命,你马上给我滚。不然……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杀了你”?对地面最强的战斗生物——吸血鬼说要“杀了你”,这男的是疯了吗?

    甩怒吼来给予回答的,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吸血鬼。

    “你开什么玩笑!”

    撞翻手下、疾伸过来的那只手中,由自己舌上所拔下来的短剑正在闪烁光芒。

    “杀我?你想杀我?不知分寸的傢伙,真是无耻的笑话!”

    咆哮声与风声交叠。短剑扔回了主人脸上。以夜之种族特有的怪力投掷出去的刀刃,速度高达亚音速。所有的人都以为见到了飞溅的鲜血。

    “什么!?”

    不过从吸血鬼与身旁黑衣男子嘴里,吐出的却是惊愕的喊叫。

    男子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短剑就发出清亮的声响,消失在不同的方向。

    “没有用的——你杀不了我。”

    男子将弹走短剑的铁棍立在身前,静静地说道。

    “嘿,居然挡得了这招……你这短生种看来还有点本事!”

    彼特低俗地用舌头湿润着翻起的嘴唇,然后把手伸向腰间的细剑。

    “有意思!那就试试看这招吧!?”

    伴随一记钢铁摩擦的不祥声音,白刃跟着出鞘。

    刀刃完全出鞘的瞬间,吸血鬼已经从石板地面跳了起来。速度完全超越人类眼睛所能捕捉的极限。

    不过在剑气杀到之前,男子没有一丝惊恐神色。只是将立在正面的铁棍移向了左腰,重心挪向微微弯曲的膝盖。

    “愚蠢的短生种!别以为用那种东西就挡得住我!”

    彼特把剑往上挥,一边发出了哄笑声。

    这把细剑的刀刃是由Ω-Ti——最硬的複合金制成。再加上长生种的速度与力道,单凭那根铁棍根本是不堪一击。

    就在彼特见到男子披风在无风状态往后飞扬的刹那,两道身影已经发出了金属音、然后交错开来。

    “小角色,报上你的名号!”

    彼特维持了劈砍的姿势,掠过男子身旁,用高亢的声音大声嘲笑。不过耳边却传来低沉的声响。

    “修格——”

    ——确实是砍下去了,为什么他还能说话?

    正想到这里,彼特的视线却突然翻转。

    身体依然往前疾奔,只有视野莫名所以地抛向背后——而且还是上下颠倒,见到的是刚才擦身而过的短生种背影。

    “啊……?”

    在天地逆转的世界中,可以看到斗篷碎片从男子的肩上飘落。下面的黑衣飞起……

    吸血鬼最后见到的,是男子从帽沿下方露出的面孔。在这个低洼地区常见的色素稀薄金发,下面则是清秀白皙的脸庞,点缀着忧郁之色。

    “我叫修格——修格神父。”

    身穿修士服的青年低语着。

    终於察觉自己的头被切断到仅剩下一层皮、正往背后弯折的时候,彼特的头颅已经因为自身的重量,垂直掉落到地面。

    “总而言之,旧教会那边的事,我完全不知情!”

    阿姆斯特丹伯爵卡雷尔.范.岱尔.维尔夫朝着黑暗露出利牙。具有特徵的鹰钩鼻上面浮现着冷汗。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在我们的世族里面,没人会对教会下手!”

    (我知道,卡雷尔……)

    有三个立体影像正在成形,包围了身穿蓝色西服的长生种。用猫逗弄老鼠般的神情说话的是立在右手边、身穿红色燕尾服的年轻人。

    (再怎么说,你也没那么低能。你只是被流浪汉给设计了,自己却没发现而已……哎,我真替“四伯爵”这个名号感到可悲。)

    卡雷尔忿恨地瞪着用装腔作势的动作,按着栗色卷发的年轻人。

    “少啰嗦,你给我闭嘴,曼林克。谁在问你话?再嚣张我就宰了你。”

    (要宰了我?你指的是本大爷汉斯.曼林克?有意思。你随时可以到安特卫普来啊。我会大大的欢迎。不然就在这里敲定决斗的日期——)

    (你们吵够了吧!)

    两名长生种开始吵架,出声喝斥的是立於中央的黑衣老人。

    老人的发丝已经转白,粗肥的眉毛却黑得跟煤炭一样。锐利的眸子叫人联想到猛禽,配上紧抿的嘴唇,给人带来威严的感觉。老人——布鲁塞尔伯爵提耶利.达尔萨斯用愁眉苦脸的神情骂道。

    (你们也想想目前的状况!就这么不凑巧,教会在我们的地盘上遭到袭击。这样会造成什么结果,你们总该懂吧!)

    (布鲁塞尔伯爵说得没错。现在不是兄弟阋墙的时机。)

    站在老吸血鬼旁、深思着点头的是位身穿白色西服的青年,消瘦的模样叫人联想到短生种的会计师。不过银框眼镜下方的细长眼睛却闪动着聪慧的光芒。

    这位青年——布鲁日伯爵基.度.葛兰威尔用沉郁的声音说道。

    (必须尽快找出真正的犯人,然后採取对应手段。阿姆斯特丹伯爵,市内可能有四伯爵之外的外来长生种进行潜伏吗?)

    “不可能。”

    卡雷尔马上回答。

    四伯爵——是他们这四名以四都市同盟黑街为巢穴的长生种,及旗下世族的俗称。

    这四个世族的联盟,在十年前左右开始急遽扩张势力,逐次歼灭、吸收了敌对世族及短生种的犯罪组织,目前已经成长为同盟国内黑街所向无敌的最大犯罪联合企业。要是有长生种的流浪汉混进行市内,卡雷尔不可能没得到消息。

    (如果这事发生在匈牙利候爵的伊什万特、或是哥尔兰(註:Courland,拉脱维亚西部地方的旧名)伯爵的里加(註:Ring,为拉脱维亚首都)之类的边境,也许还可以隐暪……)

    粗肥的眉毛维持着不愉快的角度,达尔萨斯开始指责。

    (四都市同盟可是位於人类社会当中。我们之所以平安无事,全赖我们完全不对教会下手……“他们”一定会来介入。)

    “谁是他们?”

    (以短生种守护者自居的狂热分子,意图将我们赶尽杀绝的杀人集团——)

    基宛如吟唱輓歌般的细语,如曼林克的高亢声音交叠。

    (教廷!那群杀手!会搞成这样,到底是谁害的?)

    (住口,曼林克。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

    达尔萨斯朝着栗发的长生种大喝一声,然后用祖父般的严厉神情转向了卡雷尔。

    (总而言之,我们三个会向同盟政府施加压力,尽量延迟教廷介入的时间。在这段期间,卡雷尔,你要想办法找出杀害神父的犯人。)

    “我知道……我正找那名存活下的修女。到时候会详细问她。”

    (嗯,不过我想你也知道,动作要快。没时间了。)

    用严厉眼神盯着卡雷尔的达尔萨斯顿时消失了踪影。立体影像只剩下了淡淡的光线粒子。身穿红色燕尾服的影子走得更快。

    对现场留下的唯一同族,卡雷尔低声招呼。

    “怎么了,基?你还有话要说吗?”

    (是啊……其实有些事,我有点介意。)

    瘦削的长生种用欲言又止的神情推了推眼镜。或许是顾忌到长辈的缘故,所以始终保持了沉默。耐不住性子的卡雷尔出口问道。

    “你介意什么?”

    (这次的事件,从头到尾都很古怪。你不觉得奇怪吗?就在我们的地盘、而且是排行第二的你的地头有神职人员以明显是长生种下手的方式遭到残杀。结果造成教廷介入的危险性增高、你在四伯爵之中的地位也产生微妙的变化……这未免太巧合了吧?)

    “嗯,听你这么一说……”

    卡雷尔搓着鹰钩鼻思考着。在组织中身为武斗派的他,对於动头脑并不是很擅长。不过说到这次事件,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一个礼拜前,有十名神职人员在阿姆斯特丹的教会内遭到杀害。被害人全部是被惊人的力道折断颈椎,脖子上留下吸血鬼的痕迹。错不了,是同族的人干的。

    可是,就如刚才所说,由外来长生种进行犯罪的可能性很低。除此之外,从弟弟彼特开始,阿姆斯特丹伯爵家的成员全都对卡雷尔相当服从。既然如此……

    “是其他世族有叛徒?”

    (我不愿意这么猜测。不过在四伯爵之中,有人想陷你於不义。这么一想,所有的事情也就合理了。)

    “叛徒……是曼林克那傢伙吗?”

    卡雷尔一拳击向桃花心木的椅子,然后大声怒吼。

    没错,为什么之前都没想到?

    阿姆斯特丹在四都市同盟之中是仅次於布鲁塞尔的富裕城市。要是耍个手段把卡雷尔除掉,夺走这个城市,就能佔有压倒性的优势。甚至有可能在四世族联盟当中称霸。

    不过身为长老的达尔萨斯和新人基应该没有这个可能。基对自己往日的相助之恩始终谨记在心,极力支持卡雷尔;至於之前凶恶无比、叫人害怕的达尔萨斯,最近则已经现出老态,有极力避免冲突的倾向。

    至於安特卫普的曼林克——那傢伙可就不同。这男的喜欢撒钱收集艺术品、美女和美少年,用来混充艺术家的派头,对阿姆斯特丹的富裕艳羨不已。而且他一再向卡雷尔借钱遭拒。如果是那个笨蛋,即使甘冒教廷介入的危险其实也不奇怪。

    (没有确切证据。阿姆斯特丹伯爵,只能请你尽量留意。)

    “我知道。不过你看着吧,那个该死的傢伙……麻烦你了,基。你的用心我不会忘记的。”

    体型细瘦的布鲁日伯爵露出笃实的笑容。

    (这是一定要的。达尔萨斯伯爵已然衰老,你是我们的重要支柱,身为四伯爵的老么,支持阁下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义务。)

    “重要支柱?你说我吗?”

    卡雷尔面露喜色地搔了搔鼻子,不过马上止住了表情。这种感觉确实不赖,不过现在不是得意的时候。必须在曼林克再度出手之前想出反击方式。

    “谢谢你,基。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情,我再到你那里去玩。到时可以打猎。”

    (静候大驾。)

    年轻的长生种在鞠躬之后消失了踪影,头上的吊灯随之亮起。坐在重回光明的书房中央,卡雷尔把脚上桃花心木的椅子,然后抱着双臂。

    “……问题是,要怎么抓住曼林克的尾巴。”

    这是相当困难的问题。城市和警方的情报网已全力运作,还是找不到有力的线索。那名修女——事件当中唯一的生还者的少女,要是有目击到凶手的脸就好办了……

    “卡雷尔大人……”

    从门对面传来细微的声音,中断了长生种的思绪。

    “我是维雷姆,我回来了。”

    是弟弟所养的矮个儿短生种。看来修女已经顺利绑来了。

    “进来,修女带过来了吧?”

    卡雷尔直接从椅子上面转身之后问道。不过矮男子只顾低身安静走进室内,卡雷尔的眉毛用力挑起。

    在矮男子身后,还有短生种的随从抬着染成红色的担架进来。隆起形成歪扭形的床单上,垂挂着失去血色的白色手臂。手指像要抓住空气似的弯曲,上面戴着蓝宝石缀花的戒指。

    “开、开什么玩笑,这是……”

    在突然降低了亮度的吊灯上,卡雷尔脚步踉跄地走向了担架。颤抖的手掀起床单,上面所躺的东西马上让他倒吸了一口气。

    “维雷姆,你来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是神父……”

    矮男子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小。

    “有个本事惊人的神父,半途跑来阻挠……彼特大人就是被他……”

    “神父?”

    卡雷尔应了一声,视线望向弟弟无头的屍体。切面形成锐利的切口,同时还用接近解剖学的正确度,击碎了属於长生种少数弱点之一的颈椎。这么一来,就算拥有不死之身的生命力,同样会立刻死亡。很明显是职业杀手、而且是专杀长生种的杀手干的。饲养这种危险猎犬的,就卡雷尔所知只有一个——

    “教廷已经出动了!”

    将毛细管破裂的眼球转往背后,愤怒的吸血鬼开始咆哮。

    “你们还等什么!我马上去把那傢伙干掉!还不快去准备!”

    “现、现在吗?可是老大,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最好还是不要出门……”

    留意到时钟的针已经转到了清晨五点,卡雷尔用力咬牙。虽然说冬天的早晨来得很晚,不过到清晨顶多只剩两个小时的时间。

    要等到晚上吗?办不到!那要交由这些短生种去负责?可是连彼特都栽在他手里,再怎么样都没有胜算……

    “……不,等等。维雷姆,仓库里的那东西你会用吧?”

    “哪个?跟日耳曼买的那个?会啊,我会用——不过老大,这样子好吗?”

    矮个子男子用请示的眼神仰望着主人。

    “跟警方联络。平常花大钱笼络他们,就是为了这种时候。”

    卡雷尔从弟弟的残骸上拔下戒指,一边露出长长的利牙。

    “死多少人都无所谓!绝对要把那个神父和修女给我带回来!”

    Ⅱ

    阿格丝睁开眼睛,头顶上是再熟悉不过的天花板。从五岁被带到这座教会以,这里就是她所居住的寝室。

    “这、这里是……啊,好痛!”

    正想起身的阿格丝发出低声的沉吟。肩膀上传来剧痛。迅速伸出的手上可以摸到仔细缠卷的绷带。

    “这是……有人替我包紮?”

    阿格丝满脸讶异地站起身来。高升的太阳从窗帘缝隙间射入了阳光。看来自己睡了相当久的一段时间。从被吸血鬼的钩爪那时开始,记忆就扭曲得非常厉害。如果要说还记得什么,大概只有白雾里喷出的鲜血、以及站在对面的沉沉黑影。

    少女扭转了头,脸上出现侧耳倾听的神情。在某个远处,似乎传来了细细的声音。

    “?”

    阿格丝走向略微阴暗的走廊。

    有种吱吱作响的声音,从礼拜堂的内部传了出来。透过门缝往里窥看,除了正面悬挂的十字架及位於墙边的管风琴之,什么也看不到——不对。

    “那、那个人是……!?”

    沐浴在彩绘玻璃所泻下的光影之中、在祭坛前面单手倒立的是名金发男子。

    好年轻。大概只有二十五岁左右。一丝不挂的上半身,结实的肌肉彷彿佈满了鞭痕般,水平伸出的手腕上握着那根见过的铁棍。右臂正用规律的节奏做着屈伸运动,手肘弯曲到下巴着地,然后再运用上臂肌肉的力量抬起全身体重,就这样重覆一连串的动作。

    “九八八、九八九……你醒了?伤势如何?”

    “啊!?”

    阿格丝的身子忍不住往后退,抵住了墙壁。肩上传来的刺痛让她发出了小小的悲鸣。

    “九九○、九九一……还是要小心点。劝你最好不要乱动。伤口会裂开。”

    青年一边对泪眼朦胧的女孩送上忠告,一边持续着他的屈伸运动。这时阿格丝终於发现了他遍佈全身的丑陋伤衰。那是道既深、又长的的疤。很神奇的,只有两边手肘前端就像初生婴儿一般,找不到半点擦伤的痕迹——也是观察到这里时才发现,自己居然毫无顾忌地在盯着对方的身体。

    阿格丝慌慌张张地移开目光,然后发出了呼喊。

    “你……你……你是谁!?”

    “……九九九、一○○○。结束。”

    最后把身体往下一沉,年轻人藉着那股反弹的力量站起了身子。动作简洁俐落,完全看不到疲惫的迹象。望着对方擦拭汗珠之后套到身上的黑衣,阿格丝怀疑的说道。

    “修士服!?那、那你不就是……”

    “我叫修格。是巡视神父。”

    青年一边仔细扣上修士服的前襟,一边用平稳的语调报上了名子。

    “教廷任命我来调查上周的杀人事件。阿格丝修女,你是事件的唯一生还者,我有两、三件事想要问你……噢,对了。我在那边准备了早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边吃边来谈谈?”

    在食堂里所备下的早餐虽然并不豪华,不过却也相当用心。而且还是低地区域特有的家庭料理。

    “虽然觉得不妥,不过我还是擅自动用了厨房。要是让你觉得不舒服,还请多多见谅。”

    “不……不会!”

    阿格丝的头摇得像要发出声音来似的。现在想想,自己有几天没好好吃过饭了?从大家被杀之后,就没心情为自己准备餐点。再者也没有食欲……

    “怎么了,阿格丝修女?你不吃吗?”

    “啊?”

    看到担心地朝自己瞥过来的视线,阿格丝察觉自己的泪腺似乎在慢慢决堤。於是慌忙擦拭着眼睛。

    “不……不,没事。”

    阿格丝一边无声地吸着鼻水,一边摇头。

    “我只是刚好想到大家……抱歉了,神父。”

    “……”

    望着少女的脸,修格略微困惑地眨动着眼睛,不过还是将他厚实的手掌,覆上少女的肩膀。

    “那些被杀的人,真的是很可怜。”

    声音很柔和。

    “你是五岁被带到这座教会,然后就一直在这里生活吧?”

    “是的。我父亲是效忠某一族的骑士……你听说过瓦特家吗,神父?”

    “……有点印象。”

    彷彿探索着记忆底层似的,神父在停了半晌之后回答。

    瓦特家在这个低地区域是传说中的佣兵贵族。世代担任四都市同盟的警务总监之职,对缺乏国民军的同盟国来说,可以算是最大的军力,及严正优秀的警备力量,在维持治安方面曾经颇有贡献——是的,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在九年前,位於布鲁日的城堡发生大规模的吸血鬼袭击。从族长以下,整个族系全数遭到杀害。这名年幼修女的双亲便是在那个时候,和主人之家步上同样的命运。

    “我在那个晚上刚好感冒,被带到乳娘那里。听到消息的时候真的是很难过。难以相信父母亲以及直到昨天都还待在身边的人,却已经不在世上……那时候觉得,这样的悲伤回忆应该不会再有,没想到……”

    再也忍不住了,阿格丝任泪水直接滴落脸颊,激动地说道。

    “没想到又遇上这种事……!”

    “必须报仇。”

    回答的声音相当坚定。

    “你所珍惜的这些人,我一定会为他们报仇。就让我来负责吧……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问你几个问题,阿格丝修女。事件发生的晚上,你在出事之后就回到家了。在这前后,教堂附近有没有见到可疑人物?”

    阿格丝一边用对方递过来的餐巾擤着鼻子,一边抽抽噎噎地摇头。

    “没有……警察也问过很多次。”

    “嗯,我已经看过调查报告。不过,要是你确实没有见到犯人,事情就有点蹊跷……为什么昨天晚上,那些人要袭击你?”

    “哪些人?”

    阿格丝迅速抬头,修格递上了一张相片。

    粒子相当粗糙的相片里伫立着一名男子。眼神凶恶、鹰钩鼻的彪形大汉。

    “阿姆斯特丹伯爵卡雷尔.范.岱尔.维尔夫——统治着阿姆斯特丹黑街的吸血鬼。昨晚袭击你的吸血鬼是他弟弟。也就是说,你已经成了他们目标。”

    “……!?”

    修女的眼睛仍然在相片上,全身为之僵硬。

    “为……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这点我也不知道。原本以为是为了消灭敌人。不过如果是这样,就没有必要再来绑架你。接下来的部分是我的推测……不,还是先别提了。”

    修格摇了摇头,或许是不想让面色苍白的少女更加害怕。

    “好了,换你来说。随便什么都好。关於案发当天的事,有没有想起什么?再小的事都无所谓。”

    “……这个……我想应该是完全无关的事。”

    这种不相干的事,讲出来真的好吗?可是除了这个之外,能说的也都说了。

    “那天晚上回教会的时候,有个男人,在前面的路上和我擦肩而过。”

    “男人?”

    “是的,栗色头发、紫藤色眼睛,有着贵族气质的男人,穿着灰色外套……啊,对了,手背上有花朵图案的刺青。不过那人要真的是犯人,我一定早就被他杀了。”

    神父抱着那根长铁棍,似乎在想些什么。不过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才一下子,视线马上回到了担心地望着自己的阿格丝脸上。

    “谢谢,这条线索很有价值……那你出城去吧。”

    “啊?”

    对着不禁张口结舌的少女,神父严肃地进行宣告。

    “现在出城、一起前往车站,就能搭上下午的特快车。然后直接前往罗马。在事件结束之前,教廷会保护你的安全。噢,抵达之后制作精确的肖像,然后寄来这里。”

    “那、那怎么行……神父,让我帮忙打倒他们!我不会拖累你的!我要亲手打倒他们!我想替大家报仇!”

    “不行。这样不行的,阿格丝。”

    相较於少女悲伤至极的请求,修格用接近冷峻的态度摇了摇头。

    “在纷扰解决之前,你先躲起来。这样作是为你好。”

    “不要!什么叫做”为我好“!,我——”

    “听话,阿格丝。”

    修女的身子正要往后退,袖子却被动作迅速的手指拉住了。毫无伤痕、异常白皙的手背上刺着既非图案亦非文字的小小记号。

    神父的语气与其说是说服——倒不如说是恳求。

    “无论对象是谁,一旦双手染血,就再也无法回头。”因剑而生者,必为剑而死“——不管有任何理由、或是遇上什么样的对手,一旦让人流血,下回就会轮到自己。照这样下去,剑只会加深罪恶。然后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死於剑下……这就是使剑者的铁则。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

    “自……自以为是的藉口!”

    阿格丝神色激动地猛然站起身来。

    “够了,我不会再求你了……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慢着,你要去哪里?”

    “你管不着!”

    撂下这句话时候,阿格丝已经转过身去。

    “既然如此,我就自己去报仇!你不要管我!”

    “不行,我不答应。”

    面对少女的抗议,修格的表情完全不为所动。从背后握住阿格丝的手腕带着钢铁般的硬度——

    突然间,手指放开了阿格丝的手腕。不,与其说放开,还不如说是弹开要来得比较准确。他的手就像变成了其他生物,一边痉孪着一边抽了回来。

    “该死,竟然挑这种时候……”

    可以听到修格望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低声说道。

    “安静,可恶……”

    在吸血鬼面前依旧处之泰然的年轻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过和阿格丝无关,趁此之便,她用脱兔般的速度跑出了礼拜堂。

    “慢着,阿格丝!”

    就在她为了甩掉尾随的声音,奔向走廊的时候。

    突然间,墙壁爆炸了。

    “!”

    像被看不见的拳头打中似的,修女撞上对面的墙壁。

    (嗨,修女。)

    少女的心脏内侧彷彿被重重地打了一拳,让她无法呼吸,在她面前的墙壁洞穴出现了一抹身影。阿格丝在模糊的视野中认出了朝着自己伸过来的粗壮手臂,然后发出了低语。

    “——动……动甲胄!”

    将无法动弹的少女抱往胸前的,是身高接近三公尺的巨大人偶。像麵粉膨胀般的变形铁块,包覆着造型比滑稽的人形。那是出土修复的失落科技.动甲胄——外骨骼型强化战斗服。

    “阿格丝!”

    (早啊,神父……昨天多谢你的照顾。)

    望着奔进走廊的神父,人偶的眼睛骨溜溜地一转。麦克风传来的确实是昨晚所听到的高亢声音。

    (因为你,我被卡雷尔大人骂得好惨……噢,把那危险的东西丢了吧。)

    动甲胄指着修格手里所握的铁棍,一边在抱着修女的手上使力。

    (快丢掉。不然我就把她给捏碎。)

    “不、不行啊,神父!不行……呜!”

    阿格丝的喉头发出了被扭紧似的哀号声。脸颊整个泛红,嘴唇像缺氧的鱼那般直打哆嗦。

    “……好吧。”

    随着低沉的嗓音,一声清脆的声响跟着扬起。

    “不要动她。”

    阿格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滚落在脚边的铁棍。

    Ⅲ

    壮丽的大厅,看起来和歌剧院相当类似。

    从墙面上往外伸出的空间是贵宾席。宽广的桌上摆放着豪华的餐点,不到十名的男女身着晚宴服低声笑语,担任侍者的黑衣男子正在忙碌地工作。虽然今晚没有人坐,不过一般宾客所用的观赏席同样连成了梯状,和歌剧院的座位相仿。

    只是位於钵状大厅底部的并不是舞台。

    足以用来踢足球的宽阔空间有水泥铺成的地板,周围围上高耸的铁丝网。中央的黑色凹洞则是入场用的升降机。

    “你就是那个活下来的修女?”

    在相片上见到的彪形大汉,独自佔据了一张特别大的桌。大汉一边搅动小炉子里的乳酪酱,一边用不悦的神情仰望着阿格丝的脸。细小的眼睛迸射出残暴的光芒,特徵明显的鹰钩鼻下,感觉颇为贪婪的厚唇正紧抿着。是看起来没什么脑筯,不过一但发怒,就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来的那种类型。

    “我是卡雷尔.范.岱尔.维尔夫——”四伯爵“之一,也是统领阿姆斯特丹的人。为什么会把你叫来,你应该知道吧?”

    “神……神父……修格神父人在哪里?”

    阿格丝努力忍住牙齿打颤的声音,朝着吸血鬼的脸上直瞪。

    “放心,就算你不说,等会也会让你见他。不过……”

    卡雷尔神情愉悦地笑了笑,然后把一根细长的棍子摆在桌上。几乎有阿格丝身高那么长的粗糙铁棍,确实是神父的东西。

    “不过,你要先把之前的事件说给我听,修女。我听神父说,你有看到犯人的脸。犯人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是年轻的还是老的?穿什么衣服?”

    “……”

    阿格丝眨动着眼睛。

    她已经跟修格详述过犯人特徵。这吸血鬼难道没问?既然修格把阿格丝见过犯人的事告诉他。为什么却没有描述犯人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才猛然发现——这是修格为了保护她所留下的后路。

    “为什么不讲话?你快说啊。我可是急性子。你说了,我让你们两个都平安回家。”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不停催促的卡雷尔脸上一瞄,发现那古铜色的眼中,有一抹淡淡的焦虑正在晃动。阿格丝找回少许的冷静,开口问道。

    “在告诉你之前……先让我知道神父在哪里?没见到神父,我什么也不会说。”

    “嘿……短生种居然想跟我谈条件?修女?”

    被这个他所瞧不起的小丫头威胁,似乎把他给惹毛了。吸血鬼的声音转为凌厉。

    “趁我还有耐心听的时候,你要是不想死就快说……给我说!杀了那些神父的到底是什么人!?”

    凶猛的咆哮加上露出的利牙,让人忍不住想要晕倒。不过阿格丝还是拿出仅有的勇气,勉强站稳了脚步。

    “让我见神父!不然我不说!”

    “……真是,嘴硬的臭小鬼。”

    吸血鬼咂着舌,用打心底感到压恶的神情挥手。

    “既然这样,要见就让她见吧!”

    模糊且低沉的轰隆声,就在这个时候传来。阿格丝的眼睛飘向竞技场,然后瞪得大大的。

    “神、神父!?”

    在竞技场中央升起的是大型升降机。站在里面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年轻人。

    不过,他到底怎么样了?修格全身都是鲜血。还可以站得住真是不可思议。而且两脚脚踝上还有铁炼击着。这样恐怕连走路都有困难。

    “来吧,好戏上场了!”

    卡雷尔粗肥的手指弹出了响声。地震般的声音随之响起,竞技场的一边墙壁慢慢被推了上去。对面出现的是黑暗的洞穴——不,似乎是什么通路。

    “……?”

    阿格丝吞了一口口水,突然出现侧耳倾听的表情。在通路底层隐隐传来某种细碎的金属声。不过从它固定的节奏来判断,不可能是脚步声以外的任何东西。

    阿格丝的预测是正确的。出现在眼前的是宛如人类漫画所描绘出的巨大身影。动甲胄举起握在右手的圆盾,朝着贵宾席勮上了不成形的敬礼。接着把有小孩身高大小的槌矛指向位在竞技场中的神父。

    “……开始吧。”

    就在卡雷尔的手指再度发出响声的同时,一名黑衣男子吹起了喇叭。在高亢的喇叭声响彻之前,动甲胄已经用外表看不出来的速度开始动作。

    “神父!”

    阿格丝的手本能地遮住脸。槌矛就在此时发出声响,深深刺入了地面。足足有拳头大小的碎片像散弹一样四处飞溅。

    不过那里却没有神父的影子。看来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闪过了。他拖着被销链缚他的脚,移向动甲胄的死角。不过动作却比濒临死亡的老人还要缓慢。带着猫追猎物般的残忍,动甲胄将神父逼向圆圈的边缘。

    “快躲开啊,神父!”

    槌矛再度发出了声音。修格转身想躲,铁丝网却咬住了他的肩膀。在满佈肌肉的健壮背部上,槌矛直直落下。

    “!”

    修格喷出了深红色液体,膝盖跪了下来。动甲胄并没有再出招。取而代之是是用粗厚的脚踢向蹲坐在地的神父腹部。

    “住……住手……叫他住手!”

    “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修女。”

    吸血鬼笑道。一边搅着乳酪,一边用尖锐的舌头舔舐着嘴唇。

    “说吧。说出犯人的长相,我就放了那个神父。”

    在更下面的地方传来微弱的声音。

    “不行,不能说……说了连你也会被杀……”

    “啧!啰嗦的傢伙……维雷姆!”

    动甲胄开始动作。还特地放慢脚步,朝着仰天而卧的神父头上踩下。要是稍微失去平衡,修格的头就会像鸡蛋一样被踩烂。

    “怎么样啊,修女?你再不快说,神父的头就会变得跟这个乳酪一样。”

    “……”

    阿格丝来回看着热气蒸腾的锅子与铁棍,挫败感让她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个人是真正的恶魔。要是她松了口,两个人都会被杀。

    我不会再求神父了!——大言不惭的自己真是可耻。只会软弱无力地坐在这里。为了她,遭到痛骂的男子已经想尽最好的办法……

    “……好吧。”

    “不行,阿格丝!”

    阿格丝对微微传来的虚弱声音不予理睬,然后有所觉悟地张开了口。

    “我全都招了。”

    “很好。”

    卡雷尔探出身子,像苍蝇见到食物似的摩擦着双手。

    “说吧?是什么样的人?”

    “我回到教会的时候,他在前面的路上和我擦身而过。一个栗色头发、紫藤色眼睛的人……感觉有点冷漠——”

    “是曼林克那傢伙!?”

    卡雷尔连对方才讲到一半的事都忘了,只顾回过头来,对着身后的手下们大声叫嚷。

    “听到了没有?果真是他干的!”

    “……卡雷尔大人!”

    短生种的黑衣男子呐喊着。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卡雷尔反射性地回过头来,锅里所煮的东西却正好淋在他脸上。

    “可恶……臭、臭丫头!”

    只有一瞬间,卡雷尔掩脸发出惨叫。这发出在短生种身上会严重灼伤造成失明,不过对不死之身的长生种,并不会有这种情形。眼球灼伤只会造成眼睛在一两秒之间无法睁开——不过对阿格丝而言,这可是足以换取性命的几秒钟。

    阿格丝朝着摆在桌上的铁棍飞奔。将轻得出乎意料的它抢了过来,然后比卡雷尔所伸过来爪子更快一步,将它掷向了位於下的竞技场。

    或许是神的保佑——铁棍朝着神父仰躺伸出的手中,像吸附似地收了过去。少女见状跟着大喊。

    “神父……快起来作战!”

    从她喉咙中迸出的只有这句。在下个瞬间,锐利的钩爪已经刺入背脊将她撞倒在地。

    “臭丫头!”

    背脊被深深刺入的修女无声地倒了下去。吸血鬼一边残忍地加以践踏,一边发出了咆哮。接着手腕举起,准备朝头巾翻卷所露出的脖子硬掐下去。

    “卡……卡雷尔大人,你看那个!”

    钩爪正要挥下的瞬间,卡雷尔耳边传来了完全不同的悲鸣。

    吸血鬼迅速转身,望着眼前难以置信的光景。

    “……!?”

    在竞技场正中央,此刻依然准备踏碎敌手的动甲胄,就像结冻似的停止了所有动作。不,不只是这样。在下个瞬间——

    “维……维雷姆!?”

    那场景简直像假的一样。巨大的动甲胄上半身,就从腰部咻地一声滑落下来。玻璃般的切口面朝上方,发出轰隆声掉向地面。如金刚力士般伫立在场的下半身就像喷泉似地开始喷出鲜血。

    就在露出如玻璃般的切口、然后翻倒在地的残骸旁边,将铁棍夹在腋下的神父站起了身来。不晓得他是怎么办到的,脚上的锁就和动甲胄一样早就已被切断。

    “——下一个轮到你了,卡雷尔.范.岱.维尔夫。”

    冷冷的翡翠色光芒射向了吸血鬼惊愕紧绷的脸庞。神父仰望着由於对长生种最是无缘的感受——恐惧而全身僵硬的卡雷尔,声音之中溢满着炼狱的灼热火焰。

    “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杀……杀了他!快开枪!”

    黑衣男子们随着怒吼拔出了**。然后朝着竞技场一同扣下扳机。这些人全是从军队与警察出身的高手。立於竞技场中央的神父,照理说会在下个瞬间就像破布一样被射飞才对,但是——

    一面灰色的墙壁出现在神父面前。

    等到察觉那是高速旋转的铁棍,子弹已经一一发出清澈的声音被弹开来。不,不只是如此。用难以置信的速度进行回转的钢铁风车,正直直朝着贵宾席猛冲而来!

    “好、好快……不行,停止射击!会打中自已人的——”

    就在企图制止同僚的黑衣男子喷出血液、悲鸣与魂魄的同时,他的喉咙已经被挥出的铁棍击碎。

    人影代替了倒下的死者跳跃而起,在下个瞬间就跃入贵宾席。男子们企图再次扣下扳机,头颅却被发出回音的凶器给敲断,然后像苍蝇似地挥落到地面。

    “你这嚣张的短生种!”

    之前始终优雅地坐着的蓝色晚礼服贵妇丢下了赏歌剧用的眼镜,站起身来。如雕刻般的纤细手指发出不祥的光芒,露出了锐利的钩爪。

    “去死吧!”

    修格将铁棍立在眼前,挡住了虎虎生风的右手。

    不过淑女的嘴唇却裂了新月形。同样伸出钩爪的左手从另一边猛力挥来。就算是棒术高手也躲不过这一招。

    不过修格的表情却丝毫没变。握住铁棍的右手微微移动,响起了金属与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同一时间,铁棍上头裂开了细缝。里面流泄出来的是令人不安的白光——

    随着一声撕裂空气的诡异声响,鲜红色的血花绽放开来。这时淑女的滚上了桌面。她的身体彷彿还不晓得自己身上发出什么事一般站在原地,不过脖子上却开始迸出喷迫般的血水,然后像被血水牵引似地滚下了台阶。

    直到这时候,长生种们才终於察觉自己同胞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那身影伫立着,守护如枯萎花朵般横躺在地的修女——黑衣神父的右手笼罩着一团锐利的光芒。光芒划出优美的曲线,原来是一柄刀刃薄到难以置信的长刀。

    “那把剑是什么来头!?”

    “我……我不敢相信,居然凭一招就杀死长生种……”

    在惊慌失措、吵嚷不已的同族之中,卡雷尔勉强守住族长威严地喝道。

    “你居然杀得了我的同胞……神父!你不是一般的神父吧!?”

    在超过十名的吸血鬼包围之下,年轻人脸上却找不到丝毫恐惧的表情。只有长刀的光芒跃上他的面庞。顺势将之前反手握他的长刀改个方向,修格抬起绿色的眼睛——

    “我叫修格。国务院特务分室派遗执行官……”

    刀子随着清澈的声音回转。

    “代号”舞剑手“(SwordDancer)!”

    “派遗执行官……果真是梵蒂冈的杀手!”

    就在卡雷尔从喉咙发出模糊声音的同时,偷偷来到神父背后的年轻长生种正被反手的动作贯穿了心脏。直接割断到颈部的长刀在空中回转、然后从正面将突击而来的吸血鬼斜劈成两段,血花如同骤雨般降下。

    “”加速“!用”加速“杀了他!”

    也许是自己居然会被短生种给打倒太叫人意外。卷起的剑风沿路将长生种一一屠杀。年长的长生种对着只会惊慌骚动的同胞们大吼。

    “对方只是普通的短生种!快”加速“!”

    “加速”能够让全身神经系统异常兴奋,得到快於平常数十倍的反应速度,是长生种最为厉害的招数。因为对身体负担过大,不能长时间使用,不过对付这样的小角色并不需要花二秒钟以上。进入“加速”状态的老长生种,跃向了才刚割下年轻同族头颅、目前毫无防备的背脊。就像袭击草食动物的狼一样,露出的牙齿刺向白色的脖子——

    “什么!?”

    一举咬空的上下牙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前一秒钟还在那里的神父突然间失去了踪影。到底跑哪儿去了——

    “你们有太多无谓的动作。”

    脸孔随着耳边的细语声跟着紧绷,背后刺入的长刀静静贯穿了老吸血鬼的心脏。

    “还有就是,太小看我了。”

    “短、短生种居然……!”

    虽然刀刃正朝体内回转着刺穿心脏,老吸血鬼还是展现了最后的志气。

    他用两手紧紧抓住透往正面的刀刃。

    “卡……卡雷尔大人,给他最后一击!”

    在叫声扬起的同时,他也永远失去了他的生命。瞬间收缩的心脏肌肉正如已然死亡的吸血鬼的执念一般,紧紧咬住了刀尖不放。

    “去死吧,短生种!”

    卡雷尔发出怒吼,朝着被死者夺去利器的神父逼近。手上握着之前挂在墙上的战斧。或许是剑客的本性,修格在瞬间扬起空刀鞘,不过里面并没有剑。回转的巨大质量朝着失去利器的剑客头顶冲撞过来!

    铿锵——尖锐的残响,和金属与金属交会的刺耳摩擦声交叠。

    在修格左手中是刚才一挥挡住战斧的剑。等到在脑海某处察觉那是由空刀鞘另一边伸出的短刀,卡雷尔的上半身已经用力一滑。是神父异於短生种的力道在武器上面重重一弹的缘故。

    “喝……喝啊!”

    即使是那样的姿势,依然能够接续下一个砍击的动作,不愧是长生种。战斧挥往头顶,朝居於较低位置的神父头颅用力砍落。不过在这个时候,修格的长刀也从老吸血鬼体内拔出来。

    “太迟了!”

    卡雷尔大吼一声劈砍而下,剑客则摆出了将长刀挥往右腋的姿势。

    沉静的碧眼中映照着自己曾经带来,以及今后即将带来的所有死亡。甚至还包括了自己迟早总要到来的死亡——不过并不是现在。

    随着一记裂帛般的声响,修格的身子像弹簧般地飞了出去。全身佈满剑光,迎向垂直砍落的战斧。

    “”因剑而生者,必为剑而死。“——阿门!”

    刀刃在击碎了战斧之后继续往前,刺入了发出呐喊的吸血鬼颈部。

    少女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现在似乎还撑得住,不过要是不及早就医,恐怕会有生命危险。到时即使捡回了一条命,说不定也会成残废。

    “我马上带你到医院……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个人死掉了吗?”

    伤口应该非常疼痛,阿格丝却坚强地微微睁开眼睛,朝着抱起她的神父问道。

    “你……杀了他吗?修格神父?”

    “不,还没有。”

    长刀贯穿卡雷尔部、直接刺进背后的墙壁,与颈椎要害之间仅仅剩下几十釐米的距离。不过照他们不死之身的生命力来看,生命绝对会有问题。只是他如果稍微再动一下,就会造成颈椎碎裂,然后迅速跟着没命。

    “要怎么处理?只要你说一声,我就了结他。你要替家人报仇吗?”

    “……”

    阿格丝用力移转刺痛的头部,望向了修格被血染班的双手。还有那寂翏的、与语言的温度相适反的翠绿双瞳。

    “……饶了他吧。”

    少女在脸颊挤出笑容,然后接着说道。

    “我决定饶了他。”

    “……谢谢你。”

    修格从心底的最深处发出了声音。

    “我马上带你到医院,先稍微睡一下。”

    修格让阿格丝的身体平躺在地面,然后卷起衣摆站了起来。在将她扛到医院之前,还有一件事先得完成。

    “回答我,卡雷尔.范.岱尔.维尔夫。”

    神父站在遭到串刺的吸血鬼面前,声音冷漠到叫人难人相信,那就是之前对少女低语的那个声音。

    “为什么你要找阿格丝修女询问那件案子?犯人不就是你的同夥?”

    “……不、不是我干的。”

    濒临死亡的吸血鬼无比虚弱的撑开了眼皮。头部以下的位置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被陷害……我是被陷害的……是曼林克那傢伙……”

    “被人陷害?曼林克指的是安特卫普的汉斯.曼林克?那傢伙就是犯人?”

    “应该没有错……救救我。我可没有袭击教会。”

    就算没有袭击教会,教廷的神父还是不可能放过吸血鬼。明知如此,卡雷尔还是泪流满面的恳求着。

    “真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好,那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十年前瓦特家遭到袭击的事件。只要你回答了,我就帮你。要是你不回答……”

    他的手指伸往长刀的方向。

    “快说。那时袭击瓦特定的人是谁?杀了城主夫妻、砍下儿子双臂、然后带走女儿的吸血鬼是谁!?”

    修格气势惊人的发出咆哮。

    “在那时候杀死大家、掳走妹妹——雅妮丝的人是谁!?”

    “袭、袭击布鲁日是因为有个叫杨.梵.梅林的短生种。是他负责带路……”

    “杨.梵.梅林不?他不是梵.梅林家的主人吗?不要胡说!他不是瓦特家的姻亲?”

    “我没有胡说。他觊觎瓦特家的警务监总职务已经很久了……嘿!短生种把我们说成怪物,其实你们才真的是——”

    “动手的人是谁!?”

    握住剑柄的手心满满是汗,修格提出了最后的问题。

    “回答我,卡雷尔。这是最后一个问题。袭击瓦特家的吸血鬼叫什么名字?”

    “袭击的人是……是……”

    在那个瞬间,修格会闪开身子完全是因为直觉。如果不是这样,就算听到从正后方飞来的粗箭声音,待要回避也已经来不及。

    “……糟了!”

    不过就算神乎其技地闪避成功,修格的口中还是发出悔恨的呐喊。飞来的银制粗箭笔直射入了身子无法动弹的卡雷尔前额,造成他瞬间死亡。

    “……”

    修格立刻回身,有一个灰色外套的身影正在俯视着他。

    那张脸有一半是在宽边帽子与银色面具的遮掩下无法看见。不过在和修格视线交会的时候,紫色的眸子确实带着嘲笑意味望向着他。

    “别走!”

    在下个瞬间,灰色外套的身影就转过了身,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修格虽然瞬间跃起身子,不过还是猛地停下了脚步。

    回望着横躺在地、因失血过度而晕厥的少女,修格脸上露出了近似悲痛的灰暗表情。

    “……”

    出血依然不止,要是放着不管,她一定会死。

    或许还不到心脏鼓动一拍的时间。停住脚步的修格,从口中发出了深深的叹息。在下个瞬间,他便动作迅速地脱下修士服,抱起那小小的身躯。

    “等着瞧吧……”

    再无一刻的犹豫了。神父抱着少女快速离开竞技场,最后朝着空无人影的通道送上唯一的一瞥。

    “我绝对不会放弃。”

    (关於在阿尔比恩近海所发生的连续船只袭击事件……)

    凯特修女把调查部送来的分析结果念了出来。

    (事情果然有点微妙,似乎已经演变成有阿尔比恩贵族牵涉在内的丑闻。一般人员的调查差不多也到了极限。)

    “还是必须投入特务人员……又要派遣人手了。”

    卡特琳娜倚在窗边,发出了叹息。

    月份转换之后,天气突然间变暖了起来。大圣堂前广场泻下的阳光带着明显的春意,在广场上穿梭的巡礼者服装看起来也轻便得多。

    “没办法。阿尔比恩在一般诸侯之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强国。而且之前的劫机事件也还欠他们人情……还是多用点力,投入两名派遣执行官吧。我记得”吸血鬼猎人“和”舞剑手“手上应该没事?”

    “可、可是……”

    “怎么了?”

    部下很难得地欲言又止,卡特琳娜诧异地朝着她的脸上一瞥。自己的记忆难道有错?

    (卡特琳娜大人……其实“舞剑手”尚未返回罗马。)

    “……这是怎么回事?阿姆斯特丹的吸血鬼世族歼灭报告,在两周之前就已经收到了。我以为他正在休假,难道不是吗?”

    (是、是的。确实是这样没错……)

    眼角下垂的眼睛似乎垂得更低,修女的立体影像也显得有点语塞,好不容易总算挤出小小的声音。

    (修格神父提出报告,说阿姆斯特丹事件当中所歼灭的吸血鬼,并不包含真正的犯人在内。为了进行搜查,他必须出差到安特卫普。)

    “我看过报告书了。所以调查部目前正针对那个事件在进行调查。要等到结果出来,才会再度投入特务人员。那又怎样?”

    (他似乎对这个决定感到不服,已经迳行前往安特卫普……非、非常抱歉!)

    凯特面色发白的道歉。枢机主教的手用力拍打办公桌面。

    “自作主张!”

    厉声骂完之后,卡特琳娜的表情已经恢复为一贯的平静。细框眼镜深处的眼眸依旧保持着清冷无比的光芒。凯特一边小心留意地避开她的视线一边问道。

    (请……请问,接下来要怎么办?卡特琳娜大人?)

    “告诉”吸血鬼猎人“,把”狮牙“(Dandelion)放出笼子。阿尔比恩那边的事就这样处理。”

    (不,我想问的是“舞剑手”该如何处置……)

    “……”

    美女一边抚弄着胸口的十字架,一边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明知他有危险性,却还是将他派往低地区域,这点是卡特琳娜自己本身的判断失误。除此之外也可以确定,阿姆斯特丹事件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

    “先对”舞剑手“再度发出遣返命令。要是他乖乖听命,这回违反任职规定的行为也就不予计较。”

    (是的,我知道了。我会确实转达。)

    “那就麻烦你了……对了,凯特修女。”

    修女那边似乎松了一口气,不过听到卡特琳娜再度提出质问,脸上迅速出现僵硬的表情。

    “米兰那边的进展状况如何了?”神枪手“到底还要多久才能重返岗位,请你去问问”教授“。”

    外传SWORDDANCER(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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