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夺走十命,我便以百命偿之

    女孩子不狩猎她们唱歌甩歌声革命世界

    出自苦涩委内瑞拉【巫女】

    我——藤原保参加了我们国中的校外教学。

    住宿地点是山上的温泉街。这里离滑雪场也很近,冬天似乎相当热闹。但在夏天,而且还是六月这种尴尬的季节,根本没什么人会来。狭窄的温泉街悄然无声,好像被放射线污染了一样。建筑也大多显得老旧,我们住的旅馆也是其中之一,那间能够容纳众多旅客的大旅馆就位在另一条路上。

    尽管如此,大家都玩得很尽兴。我们用饭盒煮咖哩,在唯一光源是路旁两台自动贩卖机的漆黑村子举行试胆大会,之後分发冰淇淋大家一起吃。

    但那天晚上吃过盒装冰淇淋後数小时,笑声就突然中断了。

    因为人烟绝迹了。

    「认为这是『神隐』的人举手。」

    我环视众人的脸这么问道。

    地点是我们这组的房间,本来是五个男生分到这间榻榻米房间,不过现在是三个男生和三个女生,其他同学统统不见了。

    包括我在内,六个人全部举手。深井不耐烦地边抓头发边举手,田沼看了女生一眼以後才举手;接下来是女生,榊原边叹气边举手,顽皮的桂举双手,爱知川怯生生地像大佛一样把右手举在脸旁边。

    「也就是这么回事。」身为这个房间负责人的我环视周围一圈。「其他人都遇上了大规模神隐。既然如此,我们该做的事就是别被消除掉。」

    「你倒是说说看要怎么做啊?」

    榊原面带愠色这么说道。就连榊原都没什么霸气,要知道平常她总是顶著一头从背後看会误以为是男生的短发在运动场上叱吒风云。不过那身粉红花俏睡衣也不像榊原会穿的衣服,这家伙大概也没料到自己会来男生房间求救吧!

    「我们再来整理一次状况,听我说。」

    我叙述起组员的消灭。首先是吉冈抢先进大浴场以後就失踪了,剩下四个组员直呼不可思议到处找人,却一无所获,於是只好要相泽留在房间看管贵重物品,其他人到老师的房间报告,没想到这次换老师他们不见,到旅馆柜台去也没人在。我们心想不对劲,回房间一看时,相泽消失了。

    以上就是我们这组的经历。然後在我们因相泽消失而求助无门之际,桂她们那组的女生就来了。桂说因为人突然都不见了,於是开始造访各个房间,发现女生全灭以後就不抱希望依序敲起男生房间的门,最後终於在我们房间找到人。柔弱的爱知川几乎就快哭了出来。

    「——这么说,除了我们以外果然已经不剩半个人了?」

    我问桂。起初我把视线稍微往下拉避免看她的脸,但当目光一来到浴衣胸前时,视线突然又回到脸上。

    「空空荡荡的喔,真的。一般说到修学旅行的晚上十点,应该是不管哪个房间都在玩UNO或大富豪搞得人来疯的时间不是吗?然後就是处罚游戏『去喜欢的女生房间!』『咦咦~真的假的』才正常不是吗?可是却静~悄悄的喔。这又不是老人会温泉旅行,十点钟就上床睡觉那还得了,於是我就拿著枕头出去突袭了。大喊著『新撰组参上!把手举起来!』

    可是却没有半个人耶。这样大喊新撰组的我岂不是很丢脸吗?於是我就笑纳了配茶的奶油馒头。话说旅馆除了茶点以外,偶尔也会有梅子茶吧,我很喜欢那个梅子茶喔。因为平常不会买梅子茶不是吗——啊,抱歉,离题了。

    总之就是没有人。然後我垂头丧气回到房间,发现奈留不见了,本来还以为是去了厕所,却不是那样。」

    桂边玩自己的辫子边叹气。

    「你们有人目睹别人消失的瞬间吗?」

    桂旁边的榊原摇摇头。神隐不曾在我们面前发生过半次,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要给任何外人进来,也就是笼城。门当然要锁上,厕所用房间里面的就好,就算搞错也千万别出走廊。虽然深井抱怨这样会很热,但榊原说了「现在事态紧急,请你忍耐好吗!」这样的话要他闭嘴。

    「总之我们就等到天亮吧,天亮以後我们就下山。」

    这里离山脚的车站十公里,我并不想在半夜走下去,等早上就有一天五班的公车会来。

    「干嘛那样,打电话叫国家公权力来不就好了吗?这么大的事件耶!」

    「桂,你以为警察会相信整间旅馆都碰到神隐这种话吗?」

    时钟指著十点半,这正是修学旅行的学生闹翻天的时间。那种话肯定会被当成玩笑。

    「我赞成阿藤。」田沼支持我这个组长,深井也跟进说「就交给藤原作主」。至於女生的话,桂说「只要能得救,怎样都好」,不想一个人回去的榊原比照办理。爱知川的沉默似乎可以解释为同意。

    全体一致通过笼城。

    「那么,既然决定了,就来玩游戏吧!」

    桂从她带来的袋子里面倒出了约十种纸牌游戏。除了UNO或扑克牌这类家喻户晓的纸牌游戏之外,连『革命断头台(Guillotine)』『核子战争(NuclearWar)』『富饶之城(Citadels)』这种听都没听过的游戏都有。虽然感觉不正经,不过我们的确正缺工具打发时间。(译注:革命断头台,游戏背景为法国大革命的纸牌游戏;核子战争,FlyingBuffalo发行的桌上游戏:富饶之城,德国人发明的斗智纸牌游戏。)

    我们决定先玩大富豪,由爱知川负责洗牌。她像赌场发牌员那样使牌交叉重叠洗脾,发牌的手法也有模有样。我一夸她的技艺,她就回答:

    「这叫作鸽尾式洗牌法(RiffleShuffle)喔。」

    然後稍微腼腆地笑了,声音听起来有点得意。这是爱知川来到这间房间以後第一次露出笑容。我听说田沼喜欢爱知川,现在我好像有点懂是为什么了。

    但我的眼睛始终看著桂。

    桂穿起旅馆提供的浴衣显得非常合适,她像条在室内待惯的宠物犬一样趴在棉被上。我第一次注意到桂的脚是那么细长,这么说来胸部也很大呢。亏我在游泳课就已经看过好几次桂的身材了说。

    「快点啦~轮到藤原同学了耶。」

    我吓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因为桂竟然把手伸进我睡衣领口摸我的背。我这下总算回过神来,向所有人说了句「抱歉」谢罪以後犯了致命错误,竟然把应该保留的A丢出来。这下我确定要当大贫民了。

    这都是桂的错。我难为情了起来,不好意思看对面的桂的脸。总觉得一和她对上眼就会被看透内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在贫民和大贫民间摆荡。

    我们就这样玩大富豪玩了近一个小时。桂似乎想趁机玩别的游戏,但大家都懒得记新规则,并没有采纳这个意见。

    「我去厕所。」

    田沼站了起来。我立刻把握这个调侃他的机会。

    「爱知川同学,田沼说他要去厕所。」

    田沼瞪著我,要我别多话。

    「怎么了吗?」

    爱知川睁大眼睛问道。我半笑著说「没事」,深川和桂也忍住笑意。

    「小爱有喜欢的人吗?」桂面带诡笑地问。

    「没有。」

    感觉像面试的问答。

    「你要是想谈恋爱的话就告诉我一声。我会给你介绍好对象的。交给我爱神邱比特桂千博就对了。那么藤原同学,麻烦给我两张牌喔~」

    沦为大贫民的我把鬼牌和A递给桂。我碰到了桂的手。然後她给我一张4跟一张5。用鬼牌换碰一次手,这代价算便宜了。

    对话忽然中断,山中旅馆的静谧回到了房间。要是闭上眼睛,大概一分钟就会睡着。其他人都消失的事好像一场梦一样。

    「比想像中和平耶~」

    桂边打呵欠边说了。她说的没错,我们六个人像认识多年的死党一样打成一片。因为榊原的一番话,话题跳到了乡下的电视节目,奇怪的广告让我们热烈谈论了五分钟。

    「不过田沼也太慢了吧。」

    深井不耐烦地说,的确是久了点。性急的深井进了盥洗室旁边的厕所。我们以为马上就会听到深井喊田沼的宏亮声音。

    没想到我们却是以最糟的形式得到了答案。

    「喂……他不在啊。」

    深井的声音像软掉的菜叶。

    「他不在。不在浴室……也不可能出房间……」

    田沼消失了。

    要知道他根本就不可能出房间外。

    脚下的地板好像消失一样。

    我们或许犯了什么无可挽回的错误。

    我们一直认定是走廊住了什么可怕的生物。

    没这回事,这是不折不扣的神隐。

    规则是只要落单就会消失。

    玩大富豪的时候还没事,不会有人从眼前消失。但是一个人进厕所这种独立房间的田沼根本毫无防备。

    「救命……」

    爱知川小声说了。她眼眶满是泪水,掉下一滴就再也停不下来。桂不发一语抱住爱知川,像在哄婴儿般抚摸她的背。

    但爱知川的眼泪反而掉得更凶了,她仿佛找到容身之处而放心哭湿了桂的胸口。

    「大家都会消失……大家都会不见……」

    「冷静点!」

    我粗声粗气起来,三个女生惊恐地看著我。这作法虽然不好,可是我想避免场面混乱。为了缓和场面气氛,我说出自己推测的神隐规则。

    「或许的确是这样。」桂点头说服自己。

    这时深井从盥洗室回来了,他过了好久才回来,表情横眉竖目。要是敢回嘴,搞不好拳头—就过来了。

    那似乎是他下定决心的表现,深井拿起房间的电话。

    「我要叫警察。就说是试胆大会结束後有几名学生失踪,找了三个小时还找不到人。这样讲警察应该就会相信了吧,组长?」

    要动员警察确实不需要报出事实,看来在大家六神无主的时候,深井就已经想好对策了。

    「总之这里有问题。这种偏僻得要死的乡下地方感觉怪物比人还要多,我要赶快回都市,所以要叫警察过来。哪个家伙有意见的?」

    没人回答,谁都不想待在少了一个人的房间等天亮。

    深井按下扩音键拨110。报出地名、旅馆名、校名以後,对方要我们马上电话联络当地警察。

    没想到当地警察竟然一一列举出我们的名字,还问我们有没有漏掉谁。对方表示温泉街附近发生多起失踪事件,警官正在到处搜索,神隐果然是现实。然後对方问我们人在几楼,深井回答三楼後,对方先强调「或许会有危险」,接著问能不能下楼去。

    「不用全部人部下来,一个人就好了。警察就在外面,说一声就会立刻前往救助。有件事说来奇怪……」

    对方结结巴巴地说出了某件奇妙的事:温泉街周边不知为何电波紊乱,无法跟现场部队取得联系。

    深井答应对方会去找正在搜索的警官,就挂断了电话。接著立刻从抽屉拉出几条浴衣带绑成长长一条。

    「就用这个下去。这里是三楼,只要牢牢绑在阳台上,应该就没问题了。」

    「等一下!为什么是从阳台!」

    「现在要是开锁,所有人都会完蛋。组长,不好意思,我并不相信什么离开别人视线范围就会消失这种事。几乎所有人都在这间旅馆消失了,是这间旅馆本身有些什么在。不对,这问旅馆本身就是怪物,比方说从墙壁吞进去之类的。田沼也是在落单的时候被吃掉的,可是我们在玩扑克牌的时候什么事也没发生,这就表示只要好几个人待在这里就没事。」

    「真的能确定是这样吗?」

    「至少比随便出走廊要好,要待机的话在这里也可以,不过要是救援从正面玄关进来却全军覆没的话就没戏唱了。我从窗户出去,从窗户回来救你们,组长就负责看好女生。」

    「别这样!不要一个人去!会消失的!」

    我接近深井想阻止他。要是再靠近一步就会打起来吧。

    「等一下。」这时榊原打岔。「那就我跟他去。两个人的话就不会消失了吧?」

    假设条件是待在他人视线范围内的话,两人一组的确就能克服这个问题。两人并排就能边走边确认身旁的人。

    榊原看样子是不会听劝,深井也没有拒绝榊原。我们把浴衣带绑在阳台扶手上,深井利落地爬了下去,运动神经很好的榊原也尾随在後。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抓紧了浴衣带末端厂,两人朝我们比出胜利手势。

    不到三十分钟,房间的人口就少了一半,感觉好寂寞。刚才的热闹仿佛一场空,就连聒噪的桂在小声说了一句「要快点回来喔」以後就再也不开口了。

    我沉不住气,便打开了电视,时钟指著十一点五十分。电视播著棒球新闻,观众席满足扩音器。要是那么多人消失了,应该会成为轰动世界的大新闻才对。

    「欵,要不要来牵手?」

    桂忽然这么说了。事出突然,弄得我说不出话来。

    「既然有人看著就不会消失,那么碰到手就更不会消失了吧。」

    「也对……那,就这么办吧。」

    我的右手牵著桂的左手,左手牵著爱知川的右手,桂的右手和爱知川的左手也牵在一起。我们在棉被上围成一个小圈圈。

    「希望到了明天就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大家都在就好了。这么一来就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印象深刻的修学旅行了。」

    我打从心底感谢桂这种正面思考。

    就连桂的头部愈垂愈低,坐著睡著了。桂的睡脸看起来成熟了五岁。看起来像是会最早睡著的爱知川始终没阖眼,看著桂的眼神彷佛慈爱的母亲,跟刚才哭出来的女生简直判若两人。

    为什么女生总是比男生早成为大人呢?我这么想著。去年集训的时候,我们男生也热烈讨论著色情话题,电视上的成年男性不管哪一个都跟自己的脸不像。我实在无法想像要经过什么样的变化才能变成那样。

    相较之下女生就比较接近大人了。只要穿上套装,不管是桂或爱知川应该都可以一个人进入任何场所。

    或许男生喜欢同年的女生是件不知天高地厚的事。那跟小孩子与大人谈恋爱有何不同?

    电视从十二点半开始播搞笑节目,谁也不笑地看著搞笑节目。这种事说来也真是奇妙,罐头笑声听起来异样响亮,那个节目始终没有逗笑我们三人中任何一人,就这样在三十分钟後结束了。

    一点了。我的注意力回到时间,这才发觉不对劲。

    那两个人出去到现在也未免太久了。难道说……

    我立刻起义转台。有个频道只映著一张无人的桌子。从画面角落的文字可知这是深夜现场直播的谈话节目。

    现场直播……

    我的身体一阵寒,体温下降。

    最糟的情况掠过脑海。

    要是不马上确认,我想我会疯掉。

    我打电话回家,响了二十声以後挂断。接著我打给警察,根本打不通。

    我自己也觉得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

    只有这种可能,普通人不会手牵手睡觉,要睡都是一个人睡。如果刚才自己推测的规则正确的话,在晚上几乎所有人都会消灭。

    不对,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所谓的夜猫子根本多得是。再说地球另一面是白昼。要是日本有好几成的人消失了,幸存的人铁定会播报临时新闻才对。况且深井和榊原不是结伴出去的吗?

    於是我订正假说。

    这种说法实在自我中心,教人难以置信。

    但我不得不这么想,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不在我视线范围的人就会消失。

    这世上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我只是普通的国中生,也没有折汤匙之类的超能力,当然也不相信自己可以凭意志消除他人。

    但要是不这么想,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就剩我们三个人还平安无事待在这里的原因。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搞不好全世界就剩我们这三个人,人类确定灭亡了。就算再聪明,三个人根本成不了事。如果是三个生物学家,或许还可以尝试靠复制复兴人类,但我们就连大学入学考题都不会解。

    理由?我怎么可能会晓得。就算晓得又能怎样?已经太迟了。不管是要饶恕还是要惩罚,人手都不够。

    我绝望了,但同时也极度兴奋。身体像跑完接力赛一样亢奋,眼睛不由自主看向两个女生。

    桂睡得正熟,爱知川不安地看著我。

    我怕桂醒来。

    到时候我就得承认全世界的人会消失都是我害的。我怕桂恨我。

    但不安中仍留有数分之一的希望。在我脑中,桂大惊失色以後,面带笑容这么说:

    「唉,反正事情都过了嘛。既然活下来了,今後就随心所欲活下去吧!再说这世上的罐头也够吃上一辈子了。」

    桂虽然爱说谎,却不会说伤人的谎。桂会笑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笑容舆激发他人的笑容。然後,想像中的桂腼腆地继续说:

    「另外还需要再增加一些人口呢。那个……要生多少个小孩才够呢?」

    我抛开不切实际的梦想,现实更严重,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欸,藤原同学。」

    爱知川的话把混乱的脑袋拉回现实。

    「我看你一直板著一张脸,是怎么了吗?」

    我老实说出自己的看法。爱知川静不下来似地搓著手。

    「这么说,这世上就剩我们三个人而已了?」

    我点头。

    只见爱知川拖著脚跟走向房间角落,我一点都不明白爱知川在想什么,那里只有排放著男生的包包而已。

    「欵,你到底要做什么?」

    爱知川也不应声,从田沼的包包抽出折叠伞。然後握紧伞,架在胸前,彷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然後她不安地看著我。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一头雾水地再度发问。

    「这是武装,我要保护桂同学。」

    都怪这句话跟爱知川的形象差太远了,我花了点时间才理解过来。

    「我说啊,又没有敌人会攻过来。你有听懂我刚才的话吗?」

    「谁叫藤原同学……想要上了桂同学。」

    火气一口气冒了上来。然而我却有种冷汗快流下来的诡异感觉。

    「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的否定无法解除爱知川僵硬的武装。

    「藤原同学喜欢桂同学吧?这件事在女生之间可出名了。不知道的人只有桂同学而已。」

    「这跟我会不会对桂怎样有什么关系!」

    我怒吼。我怒吼以後才想到桂要是现在醒来该怎么办。

    「订正你刚才说的话。」

    我靠近爱知川。虽然手无寸铁,我却不害怕。我就不信爱知川能对我怎样。

    「向我道歉。说『对不起我不该为这种蠢事怀疑你』!」

    爱知川没回答。好不容易等到她开口,她却给了我荒谬的答覆。

    「现在只有三个人,就算做坏事也没人惩罚。我之前读的奇幻小说上面有这样一段话:男人的工作就是去打猎,到山里抓野兽是打猎,去别的村庄抢女人回来也是打猎——就是这样。」

    我狠狠踢了爱知川旁边的柱子一脚。因为这闷闷一声,爱知川当场住嘴。本来应该是这样,没想到——

    「住手!求求你别过来!」

    爱知川大叫起来,挥舞雨伞。

    我陷入混乱。我只是希望爱知川可以安静下来,但我不知道方法。我抓住雨伞往後丢,这下爱知川就没了武器。身高明明就几乎没差,爱知川却是那么脆弱,我轻易就按住她的双手。我发现自己比自己所想的要更像大人。

    「给我道歉,说『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好吗?」

    「可是……咳、咳!」

    我看爱知川想回嘴,就按住她的胸口。要是我现在放过爱知川,我以後肯定连桂的脸都不敢看了,所以我对爱知川行使暴力。可是这跟非礼桂有什么差别?

    我根本就不是想做这种事。

    我按著爱知川,手里是她稍微隆起的胸部。捡到黄色书刊来看时那种心脏怦怦作响的感觉跟现在非常地相似。不对,住手!我为什么要想起这种事。我的手伸向爱知川的蓝睡衣,我并不想做这种事。小小的钮扣好像用单手就可以解开,现在收手还可以当作是一场玩笑吧?我喜欢的人不是桂吗?

    爱知川的表情苍白如死人。那双眼睛甚至不愿直视我,望著遥远的地方,我置身事外般看著她的脸。

    爱知川的嘴怱然张开了。那张嘴立刻发出了巨大的惨叫声。

    「桂、桂同学消失了!」

    我赫然回头,我光顾著要爱知川闭嘴,竟然完全背对著桂。

    被单只留下了显示有人睡过的人形皱褶。

    「桂……?」

    我一一检视厕所、房间的浴室、盥洗室。我也确认过门是否上锁。我相信桂或许会从某个地方跳出来面带微笑说:「吓到你们了吗?」

    结果是白费功夫。

    桂消失了,因为我的疏怱而消失了。

    我要是向爱知川报告这件事,她会怎样呢?咦,这么说来爱知川她……

    我从盥洗室回来时,爱知川也不见了,就剩我一个人。

    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可以给我消除了。

    我头一次放声大哭,模样真狼狈。就算只是来轻蔑我这副德性也无所谓,快来人好吗!

    「欵,这是我的错吗?就算不知者无罪,果然还是我的错吗?欸,谁来告诉我啊,我一个人实在搞不懂啊!」

    就在此时——

    门毫无预警地发出敲门声。

    我浑身寒毛直竖。怎么可能,现在地球上应该只剩下自己才对啊。

    敲门声停止了。会不会是我太寂寞而导致幻听?

    但,要是这扇门外还有幸存者的话——

    我打开门锁。

    眼前是两个陌生的女孩子,是附近的小孩子吗?以国中生来说也未免太小了。两个人顶著漂亮的黑发与红发,那身配合发色的红与黑同款童装礼服跟旅馆和室真是太不搭调了。

    「「好久不见~」」

    两人异口同声说了,这是哪来的好久不见,我根本就不记得见过她们。

    「咦,难道你不晓得吗?」右边那个红的说。

    「藤原同学可是贽人喔?」左边那个黑的说。

    听到贽人这个词,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我的确听过这个词,可是自己真的是——

    「没错没错,藤原同学就是贽人。」

    「并不是你把世上所有人消除。」

    「而是只有你留在我们的世界。」

    「其他人都回去了,你放心吧。」

    「不过你居然连自己是贽人都忘了,这还真夸张呢!」

    「这样看来下次或许可以放你活个几年。」

    「啊,这样应该很有趣~」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别说了。」

    我打断实祈的话,因为接下来只剩绝望。

    「我知道了,你就别再说下去了。」

    实祈缓缓点头,藤原同学的悲剧到此结束。我在心里为应该已经消失的藤原同学祈辐。

    咦,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藤原同学不是被魂人夺走记忆了吗?」

    既然这样,这世上应该没有人记得藤原同学才对。

    「这真的是我听来的喔!」实祈若无其事地说了矛盾的话。

    「到底是听谁说的?」

    「是魂人说的。」

    谜团一下子就解开了。话虽如此,这件事真教人难以忍受。我咬紧嘴唇。

    「希望你能记住这件事。因为藤原同学这个男生只存在於魂人和我以及左女牛同学的记忆里而已。」

    我肚子明明就饿了,食欲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这虽然是个悲剧,却也是个成功案例。」

    我差掉就要说出「哪里是了」,但忍了下来。因为实祈脸上参杂著些微笑意。

    「因为藤原同学交到了那么多朋友。贽人明明就是独来独往的生物,所以藤原同学是我的目标,虽然藤原同学或许是因为忘了自己是贽人才会那样。」

    这不是讽刺,而是实祈的真心话,正因为这样,我更受不了。

    「你就舍弃那种小家子气的愿望吧!去找个可以跟大家一起开开心心活好几十年的方法嘛!」

    「但愿能那样就好了。」

    「我是绝对不会容许实祈过著像藤原同学那种人生的。」

    这次话题终於结束了。藤原同学令人同情的故事就留在我心里。就算是我,也想像得到藤原同学的痛苦。说真的,我所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这样,所以我发誓至少要永远记得这个悲剧。

    我咽下一点味道也没有的口水。沉默一段时问後,实祈擦著湿淋淋的头发说:

    「等一下可以借我书吗?最好是暂时不会读到、弄丢也不要紧的书。」

    「那种书我可以直接送你。」

    「不行。如果不是用借的,就会变成不还也没关系。」

    难道实祈是打算下次复活以後要拿来还我吗?她的想法怎么会这么消极又傻气。

    「要借是可以,不过最多借你两个星期。要是敢逾期不还,我就跟你绝交喔。」

    实祈的脸果然蒙上阴霾。

    「只不过要是你在期限前拜托我延期的话,我可以再延两个星期。如果你可以接受的话,请便。」

    「好。那我要借一本走,左女牛同学。」

    结论出来了是很好,不过我就是不喜欢那种称呼。

    「你不要再叫我左女牛同学了啦。毕竟我们本来同年。实祈也叫我明海吧。」

    「嗯,好,明海。」

    我暗自为自己领先神野同学一步感到得意,是直呼名字喔。这种想法不到几秒就害我羞得脸颊发烫,比这种事情根本没意义嘛,蠢蛋。

    我隐藏自己的愤慨,梳起实祈的头发。真奇怪,明明就跟我用同样的护发乳,为什么会这么根根分明。头发一点也不会卡住梳子,整齐顺著同一个方向,忽然问我发现从睡衣衣襟看得到实祈胸口,於是仓皇移开视线。

    不行。梳头这个角度太危险了。

    爸爸和妈妈一回家就喜欢上实祈了。特别是妈妈还拿出我小时候的衣服兴高采烈地给实祈穿。

    「来,还有这条裙子。哇,好合身!那这件呢?哇,感觉真的好像明海多了个妹妹!」

    「好了啦!实祈又不是洋娃娃。」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又穿不下。」

    「实祈也觉得困扰好吗!」

    「咦,实祈呀,你觉得困扰吗?」

    「不会……还好。」

    「看吧。啊,对了,实祈,你要不要这件衣服?反正放著也只是积灰尘。」

    结果实祈就穿著我四年前最正式的外出服坐在餐桌上。穿的是外出服,晚餐却是咖哩跟沙拉。总觉得好像是过去的自己跑来侦查一样,真教人沉不住气。

    不知道是不是待在地下那几年之赐,实祈的手白得像瓷盘,好像一个不好就会透过去一样。肌肤也水嫩充满弹性,稍有不慎就会有股冲动想偷摸——等等,这不是变态吗?

    相较於妈妈不停地说好可爱好可爱,爸爸则净是问一些出身地之类的奇怪身家资料。明明过了三天就会忘得一乾二净还问。根本就没有出身地的实祈随便敷衍过去:

    「关西西侧那带。」

    「该不会是兵库县出身吧?」

    「对,就是兵库县。」

    「哎呀,这还真巧耶。我们也是从兵库搬到京都来的。」

    当然实祈只是像鹦鹉那样重复爸爸的话而已。

    「啊~啊,早知道就再多生一个了。」

    妈妈看著实祈舀起咖哩放进嘴里,轻声这么说道。我们家的汤匙对实祈来说有点大。

    「话说明海是在哪认识实祈的?」

    妈妈红著脸问道,应该是啤酒的关系。妈妈常说喝了啤酒就能忘记不开心的事,我个人认为就是因为忘不了才说得出那种话。要是记忆真的不见了,大家一定会怕得不敢喝啤酒。

    我觉得这世界真是不平衡,有些家伙甚至连悲剧都不得不收集。

    「小学时结下的孽缘。」

    「哦?你同学有人姓这个姓吗?」

    「小学生的交友关系意外广阔喔。」

    「是吗?说到交友关系,昨天你去看电影了吧!你有喜欢的人吗?」

    妈妈愉快地问道,我摔也似的重重放下杯子回答她:

    「没有。」

    要我跟广峰交往,我宁可和实祈抱在一起还好一点。

    我的房间铺了两组棉被。房间明明就整理得相当乾净,铺了两组棉被以後竟显得非常狭窄寒酸。该怎么说呢?要说是充满家庭包袱感吗?

    换上睡衣的实祈半蹲下来打量著书架上的书。

    「欸,你不要窥探人家的隐私喔。」

    「我可以看这套漫画吗?」

    那是我国中时搜集的少女漫画。我一许可,实祈就淡淡说了句「谢谢」,马上倒在棉被上看了起来。虽然不至於专注到目不转睛,但她似乎也不觉得无聊的样子,也就是说她照著自己的步调一页一页翻下去。

    仔细一看,实祈的头轻轻摇晃,头发像别的生物一样随之摇摆。

    照自己的节奏看漫画的实祈弄得我稍微不高兴起来。我们这么久没见了,难道漫画比较好吗?但要是这样就抱怨也太难看了,於是我默不吭声。况且要是听她开开心心讲她跟神野同学共度的日子,我一定会更不耐烦。

    我知道乐团活动对实祈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实祈是托乐团的福才第一次赋予「活著」这件事意义。尽管如此,对我来说不行就是不行。我就是无法认同无辜的神野同学。

    「那漫画这么好看吗?」

    我从背後问实祈,实祈特地转身正对著我说「嗯」。

    「增广见闻是非常快乐的事。」

    「这回答还真像模范生。」

    我从来没有过「因为可以增广见闻所以快乐」这种想法。

    「毕竟要是记得很多事的话,说不定魂人也拿不走全部。」

    那番话分泌出苦涩的液体。真是忧郁的告白。

    「对了,实祈还记得多少以前的事?」

    「我只记得明海和神野同学而已。其他统统都在被魂人杀掉时不见了。」

    轻易就说出「被杀掉了」的实祈好悲哀。

    因为魂人的缘故,实祈的人生总是过得很短暂。就算能够逃离魂人的魔掌,也还是要被别人杀掉。

    这种事光是想像就觉得好恐怖,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简直就像是不断重复著被杀与复活的地狱一样。听过藤原同学的故事以後,这感觉就更强烈了。

    「你都是怎么找到住的地方的?」

    「随便找间空屋就住进去了,然後就变成是从以前就住在那里一样,钱和衣服也会自动到手。贽人就寄生在这个世界。」

    这么说来,我还没看过实祈住的地方。但不会错的是,无论何时实祈都是孤单一个人住在那里。

    神野同学说过的话忽然掠过脑海。冷冷清清、冰箱只放啤酒的那个家。

    我不可以再让实祈去住那种地方。

    可是我也不可能和实祈两个人独居。

    既然如此,我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实祈,你还没决定之後要住哪吧?」

    「是啊。」

    「既然这样,你要不要当我妹?我看我爸妈也很欢迎你。」

    我看著萤光灯这么说了。营造出一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气氛。

    「真的可以吗?」

    实祈不知所措。这想法或许很失礼,不过我猜实祈并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

    或许实祈并不是个性冷漠,只是缺乏跟别人打成一片的经验罢了。换作是我,要是被人带到搭飞机要好几个小时的异邦去,应该也会像实祈那样表情漠然地走在大马路上。

    实祈接触到的人有限,其中能够打成一片的人就更少了。

    其实实祈至今根本就没有和家人住过吧?她徒设户籍一个人住,除此以外一无所有。至少我和神野同学都不认识实祈的爸爸妈妈这号人物,她会羡慕藤原同学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既然这样,我就来当她的新家人吧!

    我内心也不是没有挣扎。

    多了妹妹,就代表本来可以一个人独占的南瓜慕斯会变成一半,还会被不喜欢的音乐妨害安眠。再说相处得愈久,我们就愈容易发现对方不好的部分。像情侣同居到最後会分手这种事,晚上打开电视包准你听到腻。

    况且所谓兄弟姊妹就是免不了吵架。看我那些表弟妹的生态就知道了,虽然那比较像大欺小而不是吵架就是了。每次我去附近的学者舅舅家,姊姊茶茶总是阴险地欺负弟弟满泰,我看哪天被弟弟捅一刀都不奇怪。

    不过那样或许也很愉快。啊,我不是指大欺小喔!再说我根本就不敢欺负人。家里有个可以吵架的人不是很幸福吗?身为独身女的我是真的很羡慕我那两个表弟妹。

    「我无所谓喔!反正还有多的房间。相对的,我可不允许你做出一个人吃光所有冰淇淋之类的越权行为。要知道你是我妹,懂了吗?」

    「嗯,谢谢你,明海。」

    实祈点了点她那颗跟身体相比显得特别大的头,动作就像是脖子还很软的婴儿那样生硬。

    「很好。只不过明天起,你要叫我姊姊。」

    那天晚上,实祈跟我讲了好几个音乐故事。在关了灯的黑暗中,她娓娓说著苦涩委内瑞拉这个乐团的成军秘史、音乐小知识与英雄事迹。

    实祈学会好几个我听都没听过的歌手名字。

    某个乐团因为吸毒惯犯,数度入狱,某个乐团因为团员不幸的事故,不得不中止活动。

    甚至有乐团命运乖舛,在参加著名歌手葬礼时车祸身亡。

    也有乐团是在狱中成立,是真正的流氓乐团。

    也有乐团的主唱跟其他团员闹翻离开,几年後赶走新主唱吃回头草。

    也有乐团曾经红极一时,解散後因为铺张浪费,後来得靠纸箱生活。

    而苦涩委内瑞拉的登场为这众多乐团的历史新增了一页。团员荒川乌子靠著压倒性的吉他技巧,立刻就受到全校瞩目。轻音乐社某个社员曾经预言,这些家伙在三年内就会主流出道。那个社员甚至表示,不信的话,要赌三万也行。

    另一个成员神野真国虽然不是凭音感弹奏的类型,却有著常人无法模仿的慎重。他能够办到如同将积木堆到比自己高般的细活。虽然他半途改弹贝斯,但只要有他的贝斯,荒川乌子不管拿出什么曲子来,苦涩委内瑞拉的演奏都不会走调。

    那是不折不扣的自豪,怎么看都是自豪,却是非常痛快的自豪。

    苦涩委内瑞拉应该能够成为伟大的乐团,只要没有魂人的话。

    荒川乌子为贝斯手神野真国所绞杀。这个故事当然会永远封印起来,因为荒川乌子在被杀的瞬间就不存在了,除了曾经是乌子的少女与神野真国的记忆以外。至於苦涩委内瑞拉这个乐团也从历史上被抹除了。

    而我将成为这世上第三个能够证明这个乐团的证人。

    「其实我先录好曲子了。」

    背包里那几片MD和CD—R,就是神野同学提到直笛时也一并提到的那个。只有那些曲子不会消失,因为那是荒川乌子和神野真国两个人独力录制的音乐。在两人心中,苦涩委内瑞拉并没有消失。

    「你要听吗?」

    实祈把CD—R递给我。

    「咦……啊啊……这个嘛……」

    我不小心发出了新品种树獭的声音——虽然我并没有听过树獭的叫声。

    我对听他们两人共同制作的音乐感到抗拒,因为我既不会弹吉他、也不会打鼓,根本没办法进入他们的圈子。

    「为什么你不想听呢?」

    在黑暗中我只听得见实祈伤心的声音。愚蠢的我这才晓得自己对实祈做了多么过分的事。

    实祈是为了跟魂人战斗才选择这个音乐。她相信只要几百、几干、几万个人听了自己的声音以後,世界或许就会改变,所以才组了乐团。而给了她这个契机的人是我,我怎么可以背弃实祈——这种事我心知肚明,但……

    我感受著空气墙壁。心不甘情不愿地播放苦涩委内瑞拉的曲子。我把CD—R放进电脑,戴上耳机。

    实祈和神野同学的曲子。

    来吧。

    我不可自拔地难过起来,弄得被窝一团皱。

    虽然我不是很懂音乐,不过这个摇滚乐真的好酷。那个声音好嘶哑,教人不敢相信那是实祈的声音。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吧!因为那不是实祈,是名为乌子的国中生。

    神野真国的贝斯也准确无比,演奏非常稳健。仿佛是因为有他在支撑地面,乌子才能尽情跳跃一样。

    我想感谢神安排我听到这个乐团的歌,我有多少年没为音乐感动了呢?

    特别是第五首,听得我的眼泪停不下来。

    「这首曲子叫什么?」

    「【贽人】喔!」

    「是喔。原来你还记得那个约定。」

    实祈说她会写一首贽人的曲子,一定就是这首。这首曲子比其他曲子都耀眼。

    「可是还有待加强。」实祈不会这样就妥协。现在的实祈是个拚命三郎。「riff(重复的乐句)应该可以再锋利一点,歌也应该可以唱得更好才对。」

    「实祈真的长大了呢!」我给即将成为我妹的女孩摸了摸头。

    隔天,妈妈说:「早安,明海、实祈。」实祈变成我妹了。

    「姊姊要美乃滋吗?」

    实祈在莴苣上挤了一大堆美乃滋以後这么问我。

    虽然实在看不出来,总之实祈已经变成跟我同校的高一生了。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本来用来代替壁橱的二楼一室已经变身为实祈的房间,从全套课本、笔记本到制服都一应俱全。

    这一点也不奇怪,实祈就是这样的家伙。因为实祈变成我妹了,所以现实也顺应这个而改变。

    明明才早上,公车就比预定时刻晚了五分钟。我传了封简讯给神野同学,其实在京都有规定,在公车内一律要关掉电源,但谁也不会遵守。

    『放学後我要跟实祈去KTV,你要来吗?我们在三条站前碰面好不好?』

    这是自我流解决法。

    回应如下:

    『了解。很久没听乌子的歌了,真是幸福。』

    我心想:你啊,不要随便写出这种肉麻话,然後再传了一封简讯:

    『顺便告诉你,实祈现在是我妹,请多指教。』

    我确定实祈进教室以後,再走向自己的校舍。耳朵戴著耳机,连著口袋里的iPod。我在上学途中也一直片刻不离苦涩委内瑞拉。我要跟神野同学说「你好厉害」。要是他听到我彻底迷上他们的音乐,应该会很吃惊吧!

    说实话,我不太想让实祈跟他见面。毕竟他们见了面大概又会一直聊音乐,再说我总觉得实祈好像会被偷走一样,弄得我好伯。我和他看似看著同一个人,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荒川乌子和荣原实祈并未同时存在,是因为机缘巧合才变成同一人物。要是实祈扮演乌子的话,实祈就会消失,反之亦然。

    所以我和神野同学或许会陷入一场不容妥协的战争。规则想必是极其简单无奈到只要有一方让步就输了。明知可能会造成敌方不幸,我们肯定还是会参战。为了一个朋友,我们人类可以毫不在乎地牺牲外人。

    所以我倒要看看神野同学能够为实祈带来多少幸福。

    我走进班上,看广峰跑来跟我说话就随便打发掉他。他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们变成男女朋友了吧?虽然害他误会的我也有责任,但他那种莫名带有自信的讲话方式惹得我烦燥了起来。

    神野同学就像优秀的社会人士那样早到十分钟。虽然对我来说就算他迟到也无所谓,因为我有妹妹陪我聊天。总之这家伙真是守信用。不过,他还有一点更守信用。

    没想到他带了贝斯来。

    「我想给乌子看看成果。」

    虽然是平日傍晚,但低价位的KTV只剩下声音轻的机种。实祈看也不看点歌本就直接输入七位数字,动作非常熟练。机器立刻开始播放像电子合成的吉他声。我想这声音本来一定也很厚重,只能怪这个机种不好吧。

    但神野同学的贝斯立刻前来助阵。该怎么说呢,那声音在外行人的耳朵听起来的感想是「从容不迫」。

    这时实祈加入演唱。只是这样,包厢的气氛就起了化学变化。这里根本就是迷你LiveHouse嘛。特别是从主歌B段进入副歌高音的部分最为精彩,听得我稍微起了鸡皮疙瘩。

    神圣的仪式在我面前举行。

    唱完歌以後,实祈向神野同学发表感想:

    「贝斯很有神野同学的味道,这样就好。神野同学没有必要变成席德·维瑟斯(sidvidous)。」(译注:性**第二任贝斯手。)

    虽然我听不太懂,不过神野同学还满高兴地接受了那个称赞(?)。那是一张非常自然无添加的笑颜。

    「还有,谢谢你。」实祈害羞地继续说:「谢谢你遵守约定,在我离开之後还有继续练习。」

    神野同学应了一句平凡得马上就会忘记的话。尽管如此,我的胸口还是一阵刺痛。

    「——姊、姊姊。」实祈的声音把我拉回来。我还不习惯「姊姊」这个称呼,听得我好不自在。

    「你还没点歌喔。」

    我慌慌张张翻开薄薄的新进曲日本,不小心打错数字,结果播了一首奇怪的演歌。这都要怪苦涩委内瑞拉不好。因为他们的演奏害我听得入迷。

    之後两个人也展现了半职业的实力。

    实祈一拿起麦克风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边叫边唱著激昂的曲子。就算是这样她也绝对不会破音,声音乾净无比。

    神野同学唱起歌来的声音非常沧桑,沧桑到一点也不适合激昂的曲子。光听声音或许会以为他是歌喉不错的大叔,还有他的英文发音很漂亮,虽然不至於到流畅无碍的程度,但一个个单字听起来都很有味道,仿佛发音已经成为音乐一样。

    这两个小时中,我一直当个听众,两小时四百四十圆的费用成了现场演唱的入场费。

    就算实祈背叛了我,说她再也不会见我,我应该还是会继续当苦涩委内瑞拉的歌迷。

    这时,煞风景的电话响起,提醒我们剩十分钟。光是破坏了气氛这点就让我想客诉。

    「那,就唱最後一首。」

    神野同学删掉自己点的歌,把麦克风转向实祈。下一首歌还没点。

    「还没点歌喔。」实祈说。

    於是神野同学点了歌。

    「是【贽人】,请。」

    「不怕吗?这条街有太多人,然而目标却总是冲著我来。」

    实祈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逃也没用……真卑鄙,二对一吗?」

    神野同学也拿著贝斯跳跃著。

    「杀我几次都行,我会一再复活。」

    尽管我记不太得歌词,却跟著大喊起来。基因这么命令我,原来音乐是这么样痛快。也对,人类从纪元前开始就一直载歌载舞至今。

    尽管没有吉他,却有著铁壁般的旋律队在。神野同学毫不含糊。

    「贽人比谁都更不轻言放弃!」

    最後我比出了胜利手势。三个人都汗流浃背,实祈一口气喝光了桌上剩下的柳橙汁。神野同学解开衬衫三颗钮钮,给胸口扬风。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神野同学这么狂野的动作。

    「我再次郑重宣布。神野同学,苦涩委内瑞拉从现在起再度开始活动。」

    实祈冒著薄汗,脸发烫微带红晕。

    「然後我们要赶快开现场演唱会、出道、出CD销售全球。要让所有国家都听得到苦涩委内瑞拉。这么一来,就算某天我消失了,或许还会留在某个人心底。到时候魂人一定会急得跳脚,因为过去应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才对。」

    这就是实祈向魂人发出的宣战。这一瞬间将会成为贽人与魂人斗争史上重要的一页吧!

    离开KTV前,实祈去了厕所,谁教她喝了五杯果汁。不过毕竟她三年没摄取水分了,果汁对她来说似乎真的是人间美味的样子。我们在柜台旁边等她,而我也终於可以和神野同学独处了。实祈出来前那两分钟是胜负关键。

    我趁这个机会表达诚挚的感想。有些话,妹妹在场时不方便说。

    「真的很酷喔,神野同学。我虽然不太懂现场演唱,不过我好像可以理解那些狂热歌迷的感受。」

    「听到你这么说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毕竟音乐就是要给人听的。」

    「我遇见实祈的时候,那家伙一脸不知快乐为何物的表情。这样的她和神野同学在一起时,是这么样认真投入音乐。我想她一定是花了很长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所谓的目的吧。」

    其实我很不甘心。我没看过实祈那么快乐的表情,也就是「活著」的表情,在太阳下挥洒汗水的表情。原来实祈也是可以露出那样的表情。

    神野同学的眼神没有笑意,这表示他决心之坚定。就是要这样才行。

    因为我可是要分一点妹妹给他。

    所以我稍微要求一点报偿也不为过吧。

    「还有我要跟你谈别件事,能不能拜托你去助人?」

    「助人?」

    「对,助人。」

    隔天。

    「不过你不觉得递回关系式很难吗?费氏数列根本就不知道在讲什么。」

    广峰不肯离开桌前,他似乎以为自己还有希望。恕我直言,这是大错特错。就像是去宠物店买浣熊却买成了棕熊一样大错特错。

    对啦,在看电影以前,我是以为我跟广峰或许合得来。广峰很健谈,跟他聊天似乎会很开心。但五分钟就原形毕露了——马钤薯原形毕露。

    这家伙才不是健谈,纯粹就是轻浮罢了。他想到什么就讲什么,就跟呼吸空气一样,所以既没有分量也没有意义。火灾烧死老人了,真遗憾;看完电影了,好感动。我并不想要聊这种全日本人都会聊的话题。既然这样,跟广峰交往根本就没意义。

    再说现在也没话题,就听他一直讲上课的事。拜托至少也先打听过我的情况再来嘛!我好歹会解递回关系式的基本题型啊。既然真的那么不懂,去问吴岛同学不就好了吗?

    「喂——左女牛同学。」没想到吴岛同学真的出声了,吓了我一跳。「四班的神野同学找你。」

    我迅速冲到走廊,仿佛一开始就没坐在椅子上。

    「呃,这样可以吗?」

    「谢谢你,你帮了我大忙。在防虫效果出现前麻烦你继续努力。对了,我还没跟你说过我跟实祈的事吧?」

    我跟神野同学一直聊到下课时间结束。一提到实祈就有讲不完的事,虽然我本来觉得在他主动问以前我都可以不要讲,不过那样并不公平。

    「啊,下一堂课要去别的教室!我先走了!」

    上课钟一响,神野同学就跑走了,简直就是个灰姑娘。对不起喔,或许我留你留太久了。

    我挥手跟神野同学道别以後,广峰在教室里一脸「咦?」的表情。

    「我跟你说,神野同学跟我妹组了一个乐团。」

    大谷同学一副「嗯嗯、我懂我懂」的样子点头。

    结果神野同学在第三节下课也不得不来做防虫的打工,我们就像美国高中生那样无所不谈。

    这段期间,广峰一脸呆滞。当然,我们也受到广峰以外许多同学的注目。日本果然是不折不扣的村社会,人们就是无法放任同伴离开。要是有人敢走就扯他後腿,要是有人落魄就放声嘲笑。(编注:形容封闭而排外的一种社会型态。)

    所以,从前跟任何人都相处融洽的我是个不起眼的人。

    不过,这种生活也要结束了。

    想扯我後腿就尽管扯,我会整个拉拢过来。

    想怎么猜测是各位的自由,我们应该要互相告知对方荒川乌子和荣原实祈的事。这是姊姊该为妹妹做的事。

    「欵,一起吃便当。」

    我突然这一问,神野同学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但这可不是疑问句,而是命令句。

    「嗯,好。」神野同学语带保留地回答。

    我靠著一楼柱子打开便当。神野同学站著倚靠柱子,撕开果酱面包的塑胶包装。

    「要不要坐下?」我一不意我旁边。

    神野同学端庄、文静地坐了下来。神野同学人虽然客气,不过别人要他做他就绝对不会拒绝,这大概是今天我所学到最有用的事。

    「我或许是第一次这样跟神野同学这种男生讲话。」

    我夹起肉松放进嘴里,神野同学则把果酱面包撕成小块放进嘴里,他不像那种没家教的小孩那样直接咬。

    「照这样说,我或许也是第一次这样跟女孩子讲话。」

    神野同学说完以後耸了一下肩膀。我知道那是神野同学式的幽默。

    「可是不是有实祈在吗?」

    「那是特例。」

    神野同学不加思索回答,然後我们面面相觑吃吃笑了起来,彷佛这世上没有坏人一样笑着。

    「今天真的谢谢你。这样我就不用被广峰纠缠了。」

    气氛缓和下来後,我郑重道谢。

    「不客气。可是既然你这么讨厌的话,大可以直接跟对方说你无意交往。」

    「这你就不懂了。」我夸张地叹气:「这你就不懂了,神野同学。」

    「是吗?」

    「要知道对方根本就没说过『请跟我交往』这种话,要是我突然主动说我无意交往的话那还得了。到时候就等著看『左女牛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女人』这种谣言满天飞了。」

    「人都是健忘的。」

    神野同学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安慰还是什么的话。

    「我才没办法忍到那个时候。」

    「会吗?我对其他人讲话漠不关心,所以不是很清楚那种感觉。我从以前就是这样。」

    这么说来,神野同学好像讲过他连班上同学的名字都记不太起来?

    「不过,国中女同学的名字近乎全军覆没这种话也太夸张了吧。」

    「是真的喔。」

    神野同学把面包碎片抛向空中。面包划过一道抛物线掉在地上,不知道哪来的三只鸽子立刻上前啄食。

    「我是真的连一个同学的名字也不记得,印象中从小学後半就这样了,进了国中以後也一直是这样。」

    神野同学没好气地说著,再丢了一块面包。我觉得自己好像被责备了一样,心情糟了起来。

    「不过,你没有因为这样被欺负吗?」

    我勉强说出的这番话并不像是这种时候会提起的话题。真奇怪,跟谁都能相处融洽的我怎么会如此失态呢?总觉得我跟神野同学在一起,讲话就不小心直接了起来。

    神野同学一直看著前面,就像猫偶尔会瞪著空无一物的地方那样望著远方。

    「没有人欺负我喔。所谓的欺负是对方有什么地方碍到自己才会做的事,而我并没有碍到任何人的心。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等我发觉的时候就已经是这种个性了。我表现得像空气那样,也不是对什么事有所不满,所以我也不曾感到难过。

    我一点也不懂神野同学到底想说什么。我好歹也活了十七年,看过婆婆妈妈的人、看过总:是悲观的人、也看过光会抱怨却什么也不做的人。可是不管是哪种人都跟神野同学不一样。

    不过,我总觉得我好1像在哪见过跟神野同学很像的人。

    神野同学既不生气也不笑。

    「应该可以这么说吧,我是孤立的。世间发生的事看起来都跟自己无关,当然也没有任何事令我投入,我总觉得我会永远这样置身事外。」

    我觉得神野同学现在好像是从太空船上跟我说话,他就是这么「客观」。

    我讨厌这种感觉。神野同学或许不觉得怎么样,但对我这种外人来说,这种事果然太无奈了,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样实祈太可怜了。

    毕竟,要是连国中都过著这样索然无味的人生的话,对神野同学来说实祈究竟算什么呢?

    「我真的是过著极其空虚的人生喔!」

    「欸,对神野同学来说实祈——」

    「直到我遇到乌子。」

    神野同学把剩下的面包放进嘴里。一阵旋风像埋伏似地吹了过来,洒了我们一身灰尘。

    「和她相遇以後,我第一次成为活生生的人。透过演奏音乐,与这个世界有所连系。所以现在的我是平凡无奇的高中生。」

    神野同学终於看向我了,那个腼腆的笑容还真上相。

    什么嘛,原来是这种结尾啊。我的肩膀顿时放松下来。

    实祈啊,干得好。实祈不光是拯救了自己,还拯救了一个无助的男生。

    可是,神野同学却不会如我所愿说出「我遇到她以後,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种浅显易懂的故事。

    「我跟乌子很像。因为乌子跟我一样是孤立的,所以我才懂乌子。」

    我想应该也是这样。但我并不想承认这件事,结论如果是同病相怜的边缘人互舔伤口的话,那也太残酷了。

    实祈为了遵守和我的约定拚命弹吉他,可没有活得像空气这回事。当然神野同学也明白这点。神野同学想说的,是实祈更根源的部分,还是说……

    「可是,不光是那样。」

    我夸张地摇头。

    「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无法和实祈相遇了。我是因为晓得能和任何人搭起桥梁的方法,所以才能结识实祈。可是我认为那也是因为实祈有意愿跟我搭起桥梁才能办到。所以不管是神野同学或实祈都可以跟任何人搭起桥梁,你们并不是孤立的。」

    「谢谢你。」

    神野同学笑得像条友善的狗,我的心情轻松了一点。我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走在那种谷底,神野同学和实祈大可再多晒晒太阳。

    「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要是惹你不高兴了,先跟你说声抱歉……我听了左女牛同学的想法以後,觉得有点不对。」

    神野同学一副抱歉的样子。

    「没关系,继续说。」

    「左女牛同学说自己能和任何人搭起桥梁,不过和任何人都搭起桥梁,不是跟孤立很像吗?」

    那就像致死性极高的毒药一样静静钻进我的胸口,迅速断送我的性命。

    或许的确是这样。我一直相信自己了解别人的心情,因为这个缘故,我从来不曾触及别人内心深处。我一直抱持著光看照片环游世界的感觉。

    我想起小学时代最戏剧性的那一天,要是大家都还记得那骇人的一天,我想班上所有人一定早就和我断绝那一丝来往。这种事明明只要稍微想一下就会明白的啊。

    「谢谢你。」

    这番感谢之词似乎吓到神野同学了。

    「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话题也变得这么灰暗。」

    「没关系啦。我不是说了谢谢吗?」

    正确来说,对我们而言实祈是无可取代的宝贝,但我们不会说出那么无聊的话。因为一旦说出口,我们就变成是在你争我夺。

    一阵旋风後,宛如天堂的人秋阳光普照大地。

    「天气真好,要是可以持续个十年就好了。」

    我吃完便当以後,在一楼空旷的空间仰躺下来。地面没什么热度,透过制服带走我身上的热。真和平。我悠哉地享受日光浴。

    但,其实十年後这个词要更加沉重、灰暗。

    「十年後我们还会记得吗?」

    我不说话。实祈总是几个月就被杀,那个魔咒到现在还不曾被破除过。

    我们并未沉浸於一时的安逸。稍有疏忽,实祈就会被魂人杀掉,而我们将一无所知地活下去。阻止这件事情发生的方法,就只有亲手杀掉实祈,然後一直一直哀叹著实祈的消失吗?抱著实祈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希望。

    不管哪一个我都不要。

    讽刺的是,我们会明白失去某人的痛苦,是因为我们杀了人。

    这种事不可以再继续下去了。

    「欵,神野同学,我们来组成同盟吧。」

    「同盟?」神野同学反问我。

    「对。『杀人同盟』。手指头伸出来。」

    「啊,原来是这件事。」

    我们都高中生了还来勾指头这套。当然我们并没有誓约书,这是当然的。要是没有形式就无法遵守的话,那种约定根本就没意义。

    同盟不是什么好字眼。没有「朋友」那种温馨,而且几乎能说是冰冷,毕竟是靠等在後头的重罚逼人就范。

    可是,我无谓的自尊不容许我和神野同学成为朋友。我们不可以是那种稍有嫌隙就绝交的朋友,我们的关系更为沉重,那同时也是实祈性命的重量。

    「我们保证,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们都不会杀人。然後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们都要保护重要的人,就算对手有三头六臂也一样。」

    「就算对手足魂人也一样。」

    对,我们要保护实祈免於魂人威胁。

    只不过我还没有任何构想……老实说那些家伙太强了。要怎么样才能打倒不是人类的家伙呢?唉,算了,之後再想这个问题。

    「啊,还有,神野同学,我要给你一个建议。」

    我竖起三根手指:

    「静静倾听对方说话、称赞对方的衣服、带对方去吃好吃的东西。」

    「这是什么?」

    「跟女孩子增进感情的三原则。这是我之前在小说上读到的,拜托神野同学也稍微努力一下。」

    神野同学稍微慢了一拍以後说:「好。」

    这时有个学生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是我妹。

    「原来你们在这里吃饭。」

    实祈似乎很不服气。

    「不行啦!要是不跟班上同学一起吃就交不到朋友喔!再说便当也已经吃完了。」

    我一说完,实祈就捧著便当停下脚步。感觉就是进退两难。

    「有什么关系嘛,左女牛同学。就等你妹吃完吧!」

    「真没办法耶。」

    同盟这么一说,我就让步了。结果我这个人就是宠妹妹。

    实祈打开了便当,菜色跟我一样,饭比我少三成。

    那天放学後,苦涩委内瑞拉在第二音乐教室展开练习。

    我不知为何像个经纪人一样赖在那里听两人练习,我的目的并不是要妨碍两人练习,我有义务关心妹妹的活动情形。

    「你这样一直看著,我会害羞耶。」

    神野同学像个女生一样红著脸,话说他长得有点娘。脸小,娃娃脸,以及窄肩,要是给他穿上女装搞不好会非常适合。不过苦涩委内瑞拉并不是那种乐团就是了。

    「从新曲开始吧!【乌鸦之罪】。riff(重复的乐句)有点特殊。」

    两人的手拨动琴弦。

    我清楚感觉到空气在振动。

    对喔,这世上到处都充满了空气,连系著实祈与神野同学,当然也连系著我。

    所以我并不需要感到不甘心才对。

    但是——我到现在还是隐约为促成他们组成乐团一事感到後悔。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诚心祝福乐团重新出发呢?我明明就已经做出了断了啊。

    彷佛在橙色里滴入黑色般污浊的晚霞下,实祈静静说了:

    「魂人已经展开行动了。」

    就算她之後再补上一句「虽然不是马上就会来」,那句话还是令我胆战心寒。相传贽人的歌会吸引魂人。

    「你不用那么担心。那些家伙很一板一眼,在吃以前多半会先给线索或预告。所以要是情况不妙的话,我会告诉你的。到时候再拜托你们两个杀了我。在那之前我们要继续练团,要变得更厉害才行。」

    我和同盟神野同学互使眼色。

    回家路上,实祈跟神野同学讲了藤原同学的事,天色暗下来时听那个怪谈实在太恐怖了。

    到下下个星期五为止,我的生活和实祈、神野同学的生活节奏都没有变化。我跟两个人搭同一班公车上学,蒙受神野同学防虫之恩,放学後再去看两个人练习。

    到现在只有那段练习时问,我看到神野同学还是静不下心来。

    明明下课时间聊天的时候都没有这个问题啊!

    下课钟一响,我就和同盟共度快乐时光。我们对彼此无所不知,但还是隔著五十公分的距离,就是这样微妙的关系。

    不过拜这之赐,我也成功放出假消息。

    「他又来了喔!你就快去吧,毕竟青春有限啊!」

    从大谷同学这番话也听得出来,班上同学认为我们差一步就是情侣。这个见解非常正确,因为我们的关系永远也没办法跨越那一步。

    我们笑著谈论自己所知道的实祈的习惯或举动,每天更新决心,誓言要保护实祈,不过有时候我们也会把话题转移到自己的事。

    「虽然我偶尔也会到LiveHouse露脸,但就是提不起劲过去……我不知道该怎么打扮。」

    神野同学边抓头,边说起自己因为打扮太俗而被瞧不起的事。就算音乐强调的是心或灵魂,外表还是很重要。就算不是视觉系,乐团大多还是有自己一贯的装扮风格。比方说硬派乐团要是突然戴上头套唱起某机器猫的歌,歌迷应该会觉得十分无所适从。

    不愿意上音乐节目做宣传的态度,为自己对音乐的真挚做了宣传,像这种情况也不少。不管怎样,穿衣服的动物就是不由得会在意装扮。

    这么说,神野同学不是人类吗?我想起神野同学为了实祈来找我商量的那天假日。青涩得要命的牛仔裤、白袜。为什么要穿那种皱得像羊毛衫的外套呢?不行,与其说是不拘小节,根本就是邋遢。

    神野同学太不注重装扮了。不对,就摇滚精神来说,这样或许很摇滚,但就现实来说实在不太好。虽然学生大半时间都穿制服,再加上男生特别不注重便服,可是事情还是有所谓的限度吧!

    「那……就这么办吧,今天练习完以後,我们去买衣服吧!我来替你搭配。」

    「咦!你是说真的吗?」

    神野同学整个人稍微往後缩,还按住嘴巴。这动作好像恐怖电影里面目睹凄惨光景、当场刷白了脸的少女。

    「真的啦,真的。神野同学本来就长得不错,要好好挑衣服才行。」

    今天天气很好,我把实祈叫来屋顶上。

    午餐时问,我姑且也向实祈徵求事後同意。我猜乐团团长大概是实祈,要借团员的话还是先跟她说一声比较好。

    「哦。要去买衣服啊,很好啊!」

    实祈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样子这么说了。她的眼睛看著爬过混凝土的蚂蚁,虽然我早有预料,但她的反应实在太平淡了。

    「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不过神野同学穿著衣服喔。」

    价值观的隔阂教我倒抽了一口气。对啦,他的确是穿著衣服。

    并未经过精心设计的制服穿在实祈身上顿时就出色了起来。平凡无奇的深蓝色西装外套和红领带就像是专为她量身打造一样适合她。实祈自然就具备了那个气质。

    至於没有气质的我为了给自己增添附加价值可是不惜余力。肯花钱就买得到气质,特别是在高中生阶段要打造气质并不需要花费太大金额。但花钱做出来的气质跟天生的气质就是不一样,差别非常大。

    我给实祈的便当多添了一块煎蛋卷。

    「快点长大,不要再被人家当成是国中生了。」

    那天的练习光景跟往常一样。我忍耐著自己因独占欲而高涨的不满,因为直到现在我还是想把实祈据为已有,只有这段时间到现在还是无法适应。

    但那天练习一下就结束了,应该说根本就没开始。

    「今天就练到这里。」实祈大发慈悲。

    啊,对喔。因为要去买衣服,所以才提早结束吗?我本来还以为是这样,没想到另有其他原因,其实是实祈把连接扩大机和吉他的线——据说是叫讯号线——给弄丢了。虽然神野同学也有帮忙,但始终没找著那条什么讯号线的。

    「那种东西怎么会弄丢呢?」

    就算是我这种外行人,应该还是可以看不过去才对吧。

    「不知道。不见了就是不见了。」

    实祈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不过似乎很沮丧。

    「这或许是魂人在恶作剧。」

    「不要什么事都怪到魂人头上。」

    实祈说「我要去买讯号线」,就躂躂躂逃也似地回去了。实祈啊,能够通融你那种冷淡态度的,也仅限於我们之间而已喔。

    不过也因为这样,我跟神野同学才能提早去看衣服。

    我跟神野同学一边聊Cookie86这个乐团,一边离开学校。他们两个人看完这个乐团的表演以後,在回程组成了乐团。Cookie86有如命运的转捩点。这个乐团在一年前於主流乐坛出道,似乎相当受欢迎,两天前我才刚跟神野同学借了最近出的首张专辑。

    虽然本来就知道这个乐团存在的实祈在隔天就买了专辑回来,实祈说这是「捐献」。

    下公车後,话题自然转到服装。

    「不过你之前那套便服真的有够难看的,又不是要避邪。」

    神野同学用一句和气的「对不起」想逃避。

    「实祈什么也没说吗?那家伙的便服装扮,意外地走庞克风耶。」

    「毕竟我们之间的连系只有音乐啊。要是我放弃贝斯,她一定会跟我绝交的。」

    狭窄的商店街今天也是万头揽动、杂音充斥,然而神野同学不突出的声音竟听得格外清楚。我们占了其他人两倍的面积,穿过迟滞的人潮。

    「我很羡慕左女牛同学。该怎么说呢,我觉得你们之间的连系是在更深的地方。」

    神野同学抓了抓头说「我也说不上来」以後,隔著T恤敲了敲锁骨。

    我们走进市内一间相当大的二手衣店,我塞衣服给神野同学,把神野同学改造成我认为帅气的样子。

    「呃,好看吗?」

    从试衣间出来的神野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出於习惯,他又敲了锁骨。

    完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懂了,我终於懂了。

    「对不起,神野同学,我不回去不行了。」

    我要尽快离开这里。

    「咦,是不是你有事?」

    「算吧。」

    「是不是真的那么难看?」

    「不,没这回事,这可是我选的,拿出自信来。」

    公车仿佛算准时机来了,我跳了上去。我明明就赶著回家,但离家愈近,我就愈想逃走。可是我根本无处可逃。我玩味著苦闷的心思,一回到家,立刻传来实祈威吓似的吉他声。

    我非见实祈不可。

    可是我怕见实祈。

    门把格外沉重,眼前是一如往常的实祈。

    「我买了一条不错的讯号线喔,比之前那条长。」

    「真是太好了。」我以最低限度的无谓话语回应,找寻机会告白。

    我等著实祈结束演奏。但实祈弹得很专注,始终没停下来。她根本就不在乎房间里有没有人妨碍。

    深觉一刻也待不下去的我终於有余裕注视自己的浅薄。这是谢罪,不需要看实祈的脸色。

    「实祈。」

    吉他声骤然停止。

    「我喜欢神野同学。」

    我并不是嫉妒神野同学跟实祈在一起,而是嫉妒实祈跟神野同学在一起。

    怎么会这样。真是的,怎么会这样。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立刻道歉。我觉得不这么做就得不到原谅。因为自己的加入,好像会害苦涩委内瑞拉的活动变得不再单纯。

    但,那是我多虑了。

    「恭喜你。」

    实祈笑了。然後一双小手抱住我的背。

    「你们两个愿意在一起,我是再高兴不过了,这样我们就是三角关系了。」

    「意思不一样吧?」

    我明白实祈所说的「喜欢」的解释。那显然跟恋爱不一样,那种感情对我跟对神野同学都能讲。

    但我的「喜欢」跟那不一样,对神野同学亦然,对实祈大概也是如此。

    「听我说。我喜欢实祈,可是我的『喜欢』很狭隘,所以无法跟神野同学相提并论。」

    「明海。」

    实祈没叫我「姊姊」。

    「我喜欢明海喔。如果这世上只能招待一个人来听现场演唱,苦涩委内瑞拉会选明海。」

    「嗯,我也……我也喜欢实祈。」

    「这样就好啦。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别哭。」

    实祈这一说,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咽起来,我这个姊姊真逊,居然还要妹妹安慰。

    「我需要明海和神野同学,这点永远不会改变。但愿明海和神野同学也能成为这种关系就好了。」

    对实祈来说,「喜欢」没有上限、也没有数值。她觉得需要就说需要,就这样而已。其中没有藉口、没有虚假。

    我曾几何时变得如此傲慢。

    从实祈身边抢走神野同学、或是喜欢神野同学以後对实祈的「喜欢」就会减少——

    我们并不是为了这样无聊的理由才连系在一起的。这还用说。

    别小看我们。

    别当我们是傻瓜。

    「谢谢你,实祈。我之前好像有天大的误会。」

    我回到房间播放CD—R。旋律已经听到记在脑海里了,但重新听歌词才发现根本就不是描写个人恋爱的情歌。这是当然的,实祈的人生并没有长到可以确认爱为何物。ky

    一生都在寻找能够为自己曾经存在於这世上一事留下证据的人,也就是愿意杀了自己的人。这样矛盾的选择近乎残酷,所以她不可能写得出跟那种不到半年或一年就喜新厌旧的恋爱观相同次元的歌词。

    没错无论何时都要背水一战我早有心理准备拿枪冲人敌阵

    在时限到来後悔莫及以前将一切托付给破烂卡车

    实祈一直在战斗,无论何时内心都燃烧著苍蓝火焰,我必须要回应实祈这份意志才行。

    这是我这个姊姊的任务。

    听到第五首的时候手机响了。真难得,是神野同学打来的。他上次联络我已经要追溯到他找我商量贽人那次了。

    『我跟你说,Cookie86在大阪有现场演唱,我应该有办法拿到票。时间是下下个星期天,也许是赶了点。可不可以帮我问乌子能不能去?』

    实祈之前好像说过,苦涩委内瑞拉这个团名的由来是仿效他们所敬爱的乐团。她希望自己的乐团也务必要是甜食的名字。

    「我要去!」

    答得真快。实祈用吉他表现自己的喜悦,音符在跳舞。那是我不曾听过的曲调,这是不是叫放克(funky)?

    我对著手机表示OK。

    「没问题,要三张票。」

    「我看左女牛小姐最近喜上层稍耶!」大谷同学边扬扇子边说:「照这样下去搞不好会长出兔耳朵喔!」

    「是为什么呢?一定是因为我过著有节奏的生活吧?」

    这么回答的我声音也显得雀跃。怎么会这样呢,我和那两个人在一起,对声音就愈来愈敏感了。

    「相较之下广峰就是被打捞到陆地上的鱼了。毕竟他的头也不是鸟头,要他三天忘记是不可能的,但三个星期应该就会恢复了。从非常客观的角度来看,左女牛小姐和他断绝来往是个英明的决定。水深五公分是住不了人鱼的。就这点来说,左女牛小姐会选择神野真国还真是慧眼识英雄。那种人进入大学以後突然脱胎换骨、风光亮相的例子在这世间一点也不稀奇,特别是那家伙似乎擅长玩电子乐器,未来蜕变的机率也相当高,以投资来说,——」

    「抱歉,我跟神野同学并不是那种关系,勉强要说的话应该是同盟吧?」

    随著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变得愈来愈多。其实也不过就是开始会在练习後一起去哪边逛逛而已。

    昨天我们到电玩中心玩了三人玩的击退外星人游戏跟问答游戏。实祈玩起游戏来逊得跟七年前一样,一点也没变,最後甚至还看3D画面看到头晕。

    「无聊。」

    实祈为了三百圆闹别扭,於是那天就此打住。

    今天我们去保龄球馆,不过实祈在这里也是有八成都在洗沟。

    「没意思。」

    看到实祈闹脾气,我们两个都笑了。

    我想电玩中心和保龄球馆一定就像实祈说的那样无聊没意思,跟明年就要成为准考生的我们愈来愈无缘了。

    但我想让实祈知道各种无聊没意思的事情。

    我想让实祈知道许多孤单一人时做不到的事情,当作她下次复活时的精神食粮——这样讲会不会太不吉利了?

    打完保龄球以後,我们沿著河边走回家,走著走著实祈突然挤进我跟神野同学之间。彼此的手自然就牵在一起,宛如夫妻和小孩一家三口一样。

    要是实祈不要沉著一张脸就更好了。

    我立刻就知道实祈有烦恼,因为我是实祈的姊姊。

    「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还有,要爱惜性命。」

    实祈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感觉有点郑重,令我感到不安。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我想那些家伙就快来了。」

    夕阳染上实祈。夕阳的橘是那么样地温暖,却显得阴暗。

    「我累积的记忆应该还不够吃才对。不过那些家伙似乎在观望。那些家伙要是逼近了,到时候拜托你们——」

    我不禁握紧实祈的小手。

    这个规则没有缓刑,也没有酌情,敌人不会等我们。反正要是那天到来,不管我做好多少心理准备还是会哭吧!那天我是怎么杀掉实祈的?总不可能是直笛吧……钝器?铁鎚?似铁橇的工具?我的手一直记得那撞击的振动,每天晚上我都作梦,一再地提醒我:这只手是杀了妹妹的手喔。

    既然总有一天终将结束,至少在结束前要过得更美、更充实。

    日子愈来愈短了,那像是在显示实祈的寿命一样数人忧郁,但关卡缓慢而确实地逼近。

    留下来的那一方必须要跨越那个关卡。

    「我说神野同学,你有空吗?要不要两个人一起去KTV?」

    我想和神野同学一起跨越那个关卡。

    跟神野同学说我喜欢你吧!同盟之间不该有所隐瞒。

    神野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察觉气氛跟平常不同,他抿紧嘴唇後,摆出笑容。

    「那刚好,我也有件事非跟左女牛告白不可。」

    告白。没错,神野同学这么说了。

    我们去了平常那家KTV,一说是两个人,对方就安排了一问相当小的包厢给我们。光是桌子、沙发、电视器材就塞满了整个包厢。

    「对不起喔,突然邀你来。」

    我用笑容掩饰真心。之所以挑KTV包厢,就是因为别人绝对看不到。这是重大的秘密会谈,当然也不能给实祈加入。

    「我才要谢谢你,我犹豫过该不该说。」

    我忽然想起和神野同学在咖啡厅见面的那天。神野同学那虚弱得好像快放弃的表情如今已不复见,我的目光或许也改变了,但他本身的转变更大。苦涩委内瑞拉这个乐团让神野同学成长了。

    我感觉到了某种命运。我们会在这里成为情侣,我的心跳自然加速。

    「那个,我可以先讲吗?」

    在彼此都难以启齿的气氛下,神野同学主动开口。

    「嗯。」

    然後我听到了他的告白。

    「我是贽人。」

    神野同学淡淡地说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担心地注视著神野同学的脸。

    「我一直都忘了这件事,很夸张吧!怎么会这么晚才发觉呢?」

    我好想说「你是在开玩笑吧」,可是我办不到。神野同学具备太多贽人的要素了。存在感薄弱,跟班上疏离,只跟实祈有连系。连系他们两个人的是音乐。

    我小学时抄在笔记上的民间传承有这样一种说法——五、贽人的歌来自遥远国度。

    以前的人知道贽人的歌有些神圣不可思议,实祈唱歌的才华应该也是源自这点。从这点再加以想像的话,贽人是出自本能喜欢音乐。像神野同学的贝斯也是相当出色,他的声音也有直接打动人心的特点。

    我差点就要相信了。

    可是我的头脑还不至於看不出那是谎言。

    「神野同学,不可以说谎喔。」

    我不会责怪神野同学。相对的,我略显哀伤地注视著他。因为对方是神野同学,我才能摆出这样比轻蔑更惩罚人的眼神。

    「这世上有些谎可以说,有些谎不能说喔!既然要说就要说得更夸张才行,免得有人误信。」

    「我没骗你喔。」

    「可是神野同学不是已经活了好几年了吗?为什么魂人不来杀神野同学呢?」

    实祈就连一年都活不了喔。

    「因为觉得有趣,才放我一条生路。」

    神野同学面带乾笑,别过脸去。

    「魂人是这么对我说的。」

    我跟神野同学并没有疏远到会怀疑这句话。我知道,神野同学并没有机灵到说得出这种玩笑话。

    「之前你帮我挑过衣服吧,就是那天回去的时候。我一出公厕,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一对小学生双胞胎姊妹跟我说话,两个人自称是加那和利亚。」

    又是那些家伙。

    「她们说我是贽人。据说是因为被杀太多次,甚至忘记自己是贽人的稀有例子。因为前世也是忘得一乾二净,所以这次在我累积足够的记忆以前,她们就放著我不管。附带一提,左女牛同学应该也知道我的前世喔。」

    没有其他选择。我们彼此都知道的贽人故事,除了荣原实祈和荒川乌子以外,就只有一个。

    「——藤原同学?」

    「起初我不敢置信。因为我觉得藤原同学跟我的个性实在差太多了。我就老实根那两个魂人这样说了,结果她们这么说了:『你的记忆都被吃到跟前世失去连系了,那还用说吗?』」

    我感到一阵晕眩。我们似乎太小看贽人的痛苦了,我总以为贽人是不断重复同样痛苦的可怜人。

    要知道实祈是连续两次被我们杀掉的特例。

    被夺走记忆的贽人会重生为跟之前毫无连系的别种生物。

    那跟完全死去消失有何不同?

    「那两个人极其自然地解释她们来访的理由:『我们已经饿得受不了了。所以不好意思,是不是差不多可以让我们吃掉你的记忆了?』」

    「然後怎么样了?」

    「她们给了我缓冲期,似乎愿意等到下次肚子叫的时候。」

    神野同学绝不表现出辛酸的样子,所以我连表示同情都不行。

    不知何时我们在非常近的距离注视著彼此。在外人眼中看来一定很像情侣吧!可是那样甜蜜的感觉在即将「消灭」的神野同学面前就统统跑光了。

    「那个,手借我一下。」

    神野同学突然抓住我的手,一时间我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神野同学微微一笑要我放心。

    「再次为我们的同盟握手,『杀人同盟』。」他这么说了。

    神野同学的笑容表里如一。

    「之前只有一根手指头,这次来勾五根手指头的份。」

    「也是。」我静静点头。

    「我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会为左女牛实祈的幸福全力以赴。」

    「我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会为左女牛实祈的幸福全力以赴。」

    神野同学的手很硬,手感就像小时候戴的棒球手套,一根根手指都被包了起来。人的手或许就是为了和其他人相系才会是这种形状。

    「是实祈喔,不是乌子喔。」

    那是为时二十秒、倍感漫长的握手。那个漫长诉说著同盟的强固。

    神野同学誓死战斗到底。

    「这样就好。我并不打算放弃跟魂人战斗,也不打算放弃苦涩委内瑞拉,我就是想确认这件事。」

    神野同学并没有要我们杀了他,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跟魂人战斗的方法。

    神野同学要是被杀,苦涩委内瑞拉也会消失吧。可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没办法拜托我们杀了他。

    「嗯,我确实明白你的心情了。」

    在狭窄的包厢里,我只能这么说。

    「我希望你不要担心,我会用我的方法跟魂人战斗,我有十足的胜算。光靠我一个人根本就无计可施,但是有你们两个人接手的话就一定赢得了。」

    接手这个词虽然教人介意,我还是点了点头。

    「还有,这给你。」

    神野同学递给我一个褐色信封,里面装著三张现场演唱的票。咦,三张?

    「你能不能替我收著呢?我常常忘东忘西的,过去也有前科。而且你妹是绝对不会忘记Cookie86的表演的。还有,我的事也是。」

    至少神野同学是这么确信著。

    「对不起,跟你讲这些扫兴的话。那,左女牛同学要跟我说什么?」

    我已经说不出口了啦,那根本不是沉著一张脸该说的话。

    「啊,我光顾著听神野同学讲话就忘记了,改天想起来再跟你说。」

    神野同学这个笨蛋。

    「是喔。我还有一件事想先跟你说一声,可以吗?」

    随便你了啦!

    「就是啊,看完这次表演以後,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吃个一次饭……希望就只有我们两个。」

    不知何时神野同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是没钱邀你去昂贵的餐厅啦,不过我知道有一间很好吃的铁板烧店……」

    我瞠大眼睛。那是某天我告诉神野同学跟女孩子增进感情的三原则。

    静静倾听对方说话、称赞对方的衣服、带对方去吃好吃的东西。

    神野同学在尝试实践这三原则,表情比告白自己是贽人时还严肃。

    神野同学难得鼓起干劲我还这样讲,的确是很对不起他,但我总觉得神野同学好妙,害我好想笑。

    「我知道了。我们就去那家店吧,当然不包括实祈。」

    秘密会谈不需要实祈,我们不要她背负我们的辛劳。相对的,也没道理要她分享我们的幸福。

    神野同学在我搭乘的公车离去前不断朝我挥手。拜托别这样啦,这又不是永别。明天练习还会碰面,所以不要再挥手了。

    明明就还看得见神野同学的身影,我却不去看他,整个人靠著椅背。不需要特别有所改变。神野同学说他会和魂人抗战到底,要我别担心。既然这样,我只要相信这点就好。现在的我只要期待星期天的表演就好。

    星期天,我拉著实祈提早一个小时搭上电车。

    iPod里面只有苦涩委内瑞拉和Cookie86的曲子。我放著音乐,不知何时在车上睡著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电车一直摇晃的缘故,我作了一个不怎么有趣的梦,是某个重要的人去了远方的梦。我陷入一种彷佛塞满了秋日黄昏萧瑟的寂寞心境。无论是什么,一旦失去了,就没有令人不寂寞的。

    在梦里,那个重要的人朝我轻轻挥手。我也没办法追过去,就这么醒了。心底一角残留著跟实祈分离时类似的感觉。我提高了cookie86的音量转换心情。

    反正梦终究是梦。就算是恶梦,用快乐的现实使之破灭就行了。

    我们在LiveHouse附近逛街,好看的靴子要价也不便宜。这世上没有什么真正价廉物美的东西,各个领域都有专家,有其相应的价码。

    我和实祈共度的每一天想必也是天价。

    「该走了,只剩二十分钟了。」

    我在妹妹催促下靠著地图走向LiveHouse。幸好从大马路转进一条巷子就到了,想迷路都很难。

    我拿出票来,马上就要进去。

    「等一下啦。」

    实祈的小手拉住我。

    「怎样?要去洗手间的话,里面不是也有?」

    「神野同学还没来。」

    「神野同学?」

    那是谁?

    我们班没有这个人。哼哼~想必是妹妹喜欢那个叫什么神野同学的人,却没有勇气跟他单独一起来,於是就拱我出来是吧。实祈也真是的,才刚当上我妹不久就来这套,还真是不能小看她啊。

    实祈脸色苍白。

    「姊姊,是神野同学喔!难道你真的想不起来吗?就是那个……咦?」

    「什么嘛,实祈自己还不是不知道。」

    「对了,可以给我看一下iPod吗?」

    里面只有Cookk86的曲子。

    「实祈,你从刚才就怪怪的喔。我们当初不是约好两个人一起来看这场现场演唱吗?有伴要来我是不介意,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先告诉我一声。」

    「奇怪的人是姊姊才对。我们当初是约好三个人一起来的!」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因为你看,票也只有两——」

    不知为何票有三张。明明两张就够了啊。

    4杀我几次都行,我会一再复活

    原谅乌鸦一身黑的罪过要惩罚就惩罚我

    出自苦涩委内瑞拉【乌鸦之罪】

    听好?这件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不管是死党家人情人都一样。

    嗯,这件事我是听吉川同学说的,所以尤其不能给吉川同学知道喔。

    那我要说了。

    这附近的高中有个叫神野真国的女高中生。真国是个极其平凡地到学校上课、极其平凡地跟朋友玩乐、极其平凡的高中生。但真国因为不小心目睹某个仪式,就被消除掉了。

    那是在这个镇的山中持续了千年以上的诅咒仪式。

    就是啊,京都市区东侧山上有个以前用来丢弃死人的地方。因为穷人没钱火化,就让尸体曝尸荒野。

    因为这个缘故,吃尸体的怪物开始出没,到了晚上谁也不敢靠近山上。那个怪物当然也会攻击活人,不过受害情况并不清楚。这是因为被那个怪物吃掉的话,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的关系,就会变成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於这个世上。

    丢弃尸体的风俗消失以後,那个怪物也因为食物减少就不再出没了。然而一直有人想要利用这个怪物做坏事,毕竟要是受害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话,就是完全犯罪啦。

    不管是五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前,甚至是现在,都有人举行奇怪的仪式要召唤那个怪物出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的话,应该偶尔会听到从山上传来奇怪的音乐,那就是召集怪物的仪式所使用的音乐。

    就算毫不知情,一般也不会想去调查那种奇怪仪式的真相。

    但真国一个不小心,凑巧看到了那个仪式。

    毕竟那座山附近有女校,是迷路误闯了吗?还是试胆呢?总之真国看到那个仪式了。然後,为了灭口,那个怪物把他——

    最後真国消失了。没有半个朋友发觉这件事。

    但故事还没结束。举行那个仪式的人为了避免秘密泄漏出去,就把真国的朋友给一个一个消除掉,真国的朋友解决完以後,就换成朋友的朋友。那些解决完以後再换其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然後有一天将会轮到自己……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嘛!只不过,有件事我有点在意。比方说这个班上男生不是比女生多了四个人吗?偶尔我会想,该不会本来其实有更多女生,却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呢?

    当然我并没有证据。不过,比方说教室後面的扫具柜前面那一带,那块突兀的空间以前好像有桌子才对。对不起,那只是我的错觉。

    故事就到此结束。听好?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喔。因为假如传闻属实的话,怪物会跑来的。

    「好奇怪喔。应该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才对……」

    姊姊把手放在头上,发出「唔~」的声音。这证明她真的碰到困难了。一年里面顶多只会看到她这个样子五次。

    「你真的听到这个传闻了?」

    姊姊再次向我确认,我再三点头。

    「真的啦~我才不会骗你。」

    「也对。我并不是在怀疑你,对不起。啊~搞不懂、搞不懂!」

    姊姊不停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一张脸贴到了桌子上。她把手伸向纸杯,但里面已经空了。然後她朝著柜台说:

    「千夏,再来一杯香甜焦糖奶茶。」

    「好的好的,请用。」

    端出来的是一杯水。

    「本店续杯仅限开水。」店员千夏这么说。

    「小气。」我代替姊姊气呼呼地抗议。

    「可是~这已经是第三杯了耶。就算我调的香甜焦糖奶茶是极品,也不能这样优待你们。」

    千夏挺起丰满的胸部。这一挺,搁在头上的帽子就快掉下来了。

    「那,我喝水就好了。」

    姊姊按著头回答,看起来好像宿醉的人。

    「我说你们两个从刚才就在烦恼什么啊?有烦恼的话就交给我这个姊姊!女高中生可是很了不起的!毕竟我站在这里一个小时,只是每十五分钟做一次可丽饼而已,就可以拿到九百五十圆!」

    千夏再度挺起胸膛,帽子就这么滑落下来了。我帮她捡起掉在柜台前的帽子。

    「来,帽子。千夏这家可丽饼店生意真差,枉费这家店还开在车站前说。」

    「呜哇,我被老主顾——而且还是小孩子瞧不起!打击啊!」

    千夏似乎是真的受到打击,因为她是那种有话直说的人。

    「唉,算了。那,你们到底是怎么了?该不会是恋爱烦恼?如果是的话,本店也提供特制可丽饼喔!应该说我好闲吧!就算打工再轻松,也未免太闲了!光是今天在营业时间擅自做来吃掉的可丽饼就有三个!我现在华丽地升到了糖尿病阶段!要怎么补偿我啊!所以请提供打发时间的话题,Comehere!」

    看来千夏非常想听。姊姊猛然拾起头来说:

    「我问你,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什么名字?」

    「神野真国。」

    姊姊慢条斯埋说起神野真国的故事。那跟目前听过的传闻又不太一样,不但有具体的学校名,而且真国变成了国中生,不过内容大致相同。我告诉姊姊这件事後,姊姊跟我说这个故事还有更多类型,还有一些故事的真国是男生。姊姊果然是热心研究,真了不起。

    「讨厌……我很怕恐怖故事。我甚至曾经因为看了一部关於诅咒录影带的电影而留下心灵创伤……」

    千夏当场发抖给我们看。

    「可是,这个故事怎么了吗?难道你们要在附近办试胆大会?」

    姊姊摇摇头。

    「我总觉得很诡异。因为真国这个人的存在既然消失了,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传闻呢?」

    「什么嘛,亏你还知道得那么清楚,却连这种事也不懂吗?」

    千夏竖起一根手指头,得意地说:

    「那是因为传闻就是这样啊。」

    那天晚上,姊姊到大卖场买了催泪喷雾器回来。

    「我们去确认吧。」姊姊说。

    「果然还是不去不行。」

    「嗯。这个传闻不太妙。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不晓得神野真国这个名字是件非常糟的事。」

    肯定就是这样。姊姊说的话绝对不会错。

    我们已经下定了决心。

    「那就我来拿喷雾器,姊姊负责带路和拿手电筒。」

    姊姊一个劲地爬上设有女子高中和女子大学的山坡,照这样走下去似乎会进入山路。这一刻终於来了,我拿著喷雾器的手也握得更紧。

    要是有坏蛋在,看我怎么收拾对方。

    山路相当长,走起来很累人,但我的心思集中在耳朵上,因为我一直听到奇怪的旋律传来。

    那个声音来源就在应该是几乎接近山顶的地方。

    似乎是真的在举行仪式。

    凭气味就知道了。

    对方是贽人。

    「慢慢地,别让对方发现。」

    姊姊这一提醒,我静静点头,拿著喷雾器的手也握得更紧。

    我悄悄从下方接近。虽然有月光,但是被树遮住了,不是很清楚。从後面接近……发射!

    敌人发出惨叫。成功了!似乎奏效了!

    「成功了!」我大声说。

    「成功了呢!」姊姊也大声回应。

    ——这时候,从树後面冒出某样细长的东西。

    光线很暗,看不太清楚,我猜是直笛。

    我一个重心不稳,当场滑了下去。石头和树接二连三撞到我的头和脚。

    「好痛好痛好痛!」

    当我好不容易来到地面,想要站起来时,一个巨大的影子咻地站在那里。

    影子似乎拿著某种重物。

    「去死,怪物。该死的魂人!」

    那个重物飞向我的头——

    「神野真国」

    实祈一再重复那个名字,就连回家以後也还是这样。

    实祈还热切告诉我神野同学玩过乐团的事,以及三个人一起去KTV或电玩中心的事。

    可是我却连一次「我想起来了」都说不出来。这跟忘记不一样,那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於我的人生。每次我说「我不知道」,实祈就愁容满面,整个人沮丧起来。可是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神野真国这个名字呢?为什么我想不起来那个跟我一样喜欢实祈的人呢?

    答案已经出来了。

    事情非常单纯。

    所以我不愿这么想。

    那个人被魂人杀掉了,那个记忆从这个世上脱离消失了。魂人会吃记忆,并没有规定非吃贽人不可,於是不幸的神野同学消失了。反而是实祈还记得他才不可思议,是因为他共度的时间很长的关系吗?

    反正一定是那些家伙,就是加那和利亚那个混帐二人组。我打从心底痛恨魂人。

    我们不能容许「某天突然有人变成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种事发生。就算再怎么丢脸、再怎么想遗忘,我们都得拖著这身记忆活下去,但那些家伙却粉碎了这个规则。

    我差点就要抓起装著姜汁汽水的杯子去砸厨房的窗户,这把怒火要是不藉著暴力发泄出来的话,我好像会疯掉。

    可是从背後而来的软绵绵攻击打消了这个情绪。

    攻击者是实祈。实祈靠著我的背,用力抓紧了T恤。

    然後,她发出像小兔子叫的声音说:

    「拜托了,只有明海绝对不要消失……别留下我一个人。」

    实祈的手热得我好像快烫伤了,那股热只为了维系住我而使用。

    没错,地球上认识实祈的人只有我,这点我心知肚明,但这点却成为重担。

    我一直只想著要保护实祈。为了这个目的,就算稍微涉身险境也无所谓,我就抱持著这种肤浅的英雄主义。但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要是我梢有差错导致自己消失,实祈就会变成孤单一个人,这样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的性命还要加上实祈那份的重量,我真想把轻易就动怒失常的自己给揍一顿。

    「明海,你不可以糟蹋自己的性命喔……你要一直跟我在一起……」

    「没问题的。」

    我转过身去,轻轻抱住实祈。这是为了表示我人就好端端待在这世上,无论何时都会一直看著实祈。

    「我不会再让实祈被夺走任何东西。」

    「真的?绝对、绝对喔?明海绝对不要变成像神野同学那样喔!」

    实祈哽咽著,抓著我不放。她发出了平常难以想像的嚎啕。

    说起来真不像话,我居然为妹妹的成长感到欣慰。

    太好了,实祈也会这样哭呢。

    实祈愈来愈有人味了。那些冷硬、尖锐的部分渐渐变得柔软、圆滑起来。

    但我果然还是不能放过那些害我妹哭的家伙。

    「我不会骗实祈,我才不会骗人呢!管他是神还是魂人,我要统统收拾掉。我要揍到对方道歉为止。好,就来杀吧!杀掉魂人!」

    我赌上性命这么回答。只不过这次可不是莽撞的神风特攻队。

    「可是打倒魂人这种事……」

    「办得到喔。」就说了我赌上性命了嘛。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要守护实祈和我的幸福。

    「我们有平常应该绝对无法使用的武器。」

    「是什么?」

    「神野真国的名字啊。」

    照以往的规则,我们应该绝对不可能会晓得已经消失的人的名字才对。如果想知道的话,只能像藤原同学那样听魂人讲才会晓得。

    但那个规则这次不成立了,我也不晓得原因。或许是因为实祈跟神野真国的感情之好使然也说不定,或许还有我没发觉的法则存在也说不定。总之不管怎样都好,只要能成为打倒那些家伙的工具就行了。

    「只要有那个名字,应该就能引出那些家伙。」

    要做的事只有一个,就是放出神野真国这个人被杀掉的传闻。

    魂人应该会怕得发抖吧。神野真国应该已经被自己吃掉了才对,应该已经不存在於这世上才对。那些家伙要是相信这个原则,那么传闻四起这件事就不可能发生,於是敌人便会来验证这个传闻。

    我们就趁机下手。

    有件事我不放心。那些家伙真的杀得死吗?可是,就算那些家伙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如果是我们出其不意的话……那些家伙总是在把人拉进他们那边的世界时才采取行动,要是她们在这个世界动手,至少就算是小学时候的我都还有办法逃走。我猜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规矩,那些家伙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改变不了这点。既然这样,头要是破了,心脏应该就会停止跳动。要停啊,要是不会停的话,计画从一开始就行不通了。

    我告诉实祈这个计画。动作要愈快愈好。谁怕谁啊,就来场战争吊慰神野同学吧!

    我们到处散播神野同学的传闻。

    女孩子无论何时就跟喜欢甜甜圈一样喜爱八卦,传闻愈传愈走样,神野真国时而变成女生、时而变成国中生、时而变成富家子弟。

    传闻在全镇女生间传开。

    神野同学的名字传了开来。

    继续传下去吧。贽人比谁都更不轻言放弃。

    我们的集会在阿弥陀峰这座山的山腰举行。从女子大学所在的山坡一直往上爬就会进入一条山路,在山路途中有块空的地方,我们每晚都在那里弹奏吉他——虽然吉他都是实祈包办就是了,我也吹笛助阵。

    我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因为这是献给神野同学的哀悼歌。

    我们1每天半夜都来唱歌,没有听众,但无所谓。

    普通的歌都是有对象的。情歌是给恋人,舞台表演的歌是给广大歌迷,国歌是给国民,人要给自己勇气时也会唱歌。

    可是,这首歌是为了不存在的某人而唱。

    给「乌有」的歌会传到这世上的何处呢?

    还是会传到那个世界的某处?

    没有答案。要是有答案,那就表示我们错了。这两个星期,我们每天都唱著【神野真国】这首歌。

    然後,敌人终於造访了。

    虽然很暗以致於看不清楚,但我知道二人组爬上了山路的斜坡。我停止吹笛躲到树後。月亮好耀眼,二人组其中一人拿著疑似喷雾器的东西。对方悄悄从背後接近,朝实祈喷下去。敌人笑著说:「成功了!」「成功了呢!」

    这时从树後伸出某样长长的东西。

    是我的直笛。

    直笛戳中其中一方的喉咙。

    被戳到喉咙的那方当场重心不稳,倒栽葱滑下斜坡。

    「好痛好痛好痛!」

    听到惨叫声从下面传来,留在上面的人也不加思索往下面看去。

    「没事吧?利亚!」

    这时我已经改拿著混凝土块。

    「去死!」

    一击就打倒了剩下的那方。

    我无暇沉浸在余韵里。我连滚带爬地下了斜坡,朝还没完全爬起来——似乎是叫利亚——的那方挥下去。

    「去死,怪物!该死的魂人!」

    利亚正想逃,碎块就命中了她的脸颊,她顿时失去了平衡。我朝她额头挥下去,伴随著一股不怎么强烈的触感,对方一屁股跌坐在地。我再补一击。

    老实说,我好怕、好痛苦、好思心。

    快吐了。

    每一击都让我有种自己的内脏被搅得一团烂的感觉。

    杀人怎么会这么艰辛呢?

    每当我挥下武器,就觉得自己变成孤单一人。

    我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实祈,闭上眼睛。挥下去。挥下去。挥下去。

    万一我搞错了,其实对方不是魂人,而是普通人类女孩的话……无谓的假设再次涌上脑海,我眼前发黑。过了两次以後,那家伙就再也不动了。

    这段期间,实祈始终没停止弹吉他,想必就算断了一只手她也不会停止。

    我立刻折返。

    加那仰躺在地,呆呆望著月亮。

    「月色真美。」

    加那露出宛如苦笑的表情。

    「而且音乐也不错。」

    「住口。」我的声音尖了起来:「害神野同学再也无法歌唱的你,有什么资格称赞!」

    「哦,你这么难过啊。」

    「那还用说!」

    「你说谎。」

    有如乾冰的声音。

    「因为你根本就不认识神野真国。」

    很遗憾,加那说的没错。我不认识神野真国,我并不难过。

    第一个人是我打定主意要报仇才会坚持到最後。

    可是,要知道所谓的报仇是源自於对被杀者的怨恨或憎恶。

    但我甚至连神野真国长怎样都不晓得。

    「我们不会留下悲伤,跟你们人类不一样。可是你却要杀我?」

    我把碎块高举过头。这一击下去,一切就结束了。可是,这个暴力是为了谁而行使的?

    「左女牛明海,你能为这个痛楚负起责任吗?」

    加那喘得肩膀上下起伏,只用那双眼睛静静望向我,这么主张。

    但答案早就出来了。

    「当然可以。这个暴力是为了我和实祈。」

    对,为了今後活下去的我和实祈,必须开创出一条生路才行。

    「哦,不过话说回来,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神野真国是谁?」加那问了。

    「少装蒜。」

    「我才没装蒜。我们才没吃过那种人类,害我们都饿得前胸贴後背了,你到底是指谁?」

    「一定是我很重要的人。」

    我闭上眼睛砸下碎块。

    「那就没办法了。」

    魂人最後这么说了:

    「杀我几次都行,我会一再复活。」

    这段话我好像在哪听过。

    之後我和实祈把信封埋在山腰,里面装著多出来的那一张现场演唱门票。

    我一点也不难过,我的感情就像内海一样平静无波。

    我知道要悲伤也是有权利的。面对疑似不幸的不明确事物,我不知道该如何拿捏距离。

    实祈什么也没讲,不是不讲,而是讲不出来。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曾祖父的葬礼。在我们乡下,会拿纸写上一干万圆或五千万圆放进棺材里,这是为了让故人在另一个世界不会缺钱花用。不光是纸钱而已,出殡前还会把装饰会场的花、或生前读过的书、或爱用的草帽塞满棺材内侧。

    但我们都知道,死去的人什么都带不走。这个世界的东西会一样都不剩地沉进三途川。

    曾祖父经高温烧过以後,变成了细碎的骨灰。曾祖父会留在这边这个世界的东西也只有这个了。所以我们会哀悼、惋惜那些白白细细的灰,因为那些无可取代。

    就连几乎没见过曾祖父的我都把头埋进妈妈肚子里哭了,我并不是为曾祖父的死感到悲伤,我是为失去曾祖父这个人感到恐惧。

    人一旦死去就结束了,仅留下白灰。我们就靠那些灰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已经到另一个世界的人。

    但神野真国连灰都不留。

    我们在急就章的墓前合掌,为了某样不明不白的事物祭拜,这种行为跟没有对手也没有墙壁的接球游戏很像。

    这份镇魂之意真的能传给神野真国吗?

    实祈朝坟墓走近一步,手上握著铲子,她挖开坟墓,然後就这么不停铲了起来。

    「你、你在做什么啊。」

    实祈不发一语地抽出装著票的信封。

    「不用埋起来也没关系。因为祭吊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遗忘。」

    实祈用双手把被土弄得皱巴巴的信封拉平。或许实祈说的没错,我会不会只是想忘了这些不明不白的包袱呢?

    「我说,实祈,我们要一直记得这个名字喔。」

    虽然没有回答,但我知道她点头了。

    实祈慢慢拍掉土,从信封里抽出票来。上面印的日期已经过了。我们并不晓得他消失的正确日期,我们只知道他没能活到那一天。

    实祈看过票上面的字以後,鼓圆了信封,要把票收回去。但是票被某样东西阻碍,就是放不进最里面。

    「这里面还有东西喔。」

    阻碍的原因,是折成三折的信纸。

    一道雷劈到我头上,那跟强烈肉桂香味很像,同样都能使人意识忽然远去。

    「对不起,给我看一下。」

    我从实祈手上一把抢过信纸,不可思议的是,我费了千辛万苦才摊开那封信。要是摊开那封信,或许一切都会改变,神野真国这个咒语会实现,有些什么正这么告诉著我。

    但那张信笺根本就是白纸一张,就连一句问候也没有。

    「什么嘛,根本就没写字嘛。」

    「给我看看。」

    这次换实祈一把抢过去。我正想说「看了也没用啦」就打住了。因为实祈专注地看著那张白纸。

    「『左女牛明海小姐、实祈小姐:你们好吗?』」

    实祈毫无抑扬顿挫地念著。

    「难道上面真的有写字?」

    实祈点了一下头。

    实祈用一贯冷漠的口气念出那封信。

    左女牛明海小姐、实祈小姐:你们好吗?

    我把这封信和票装在一起。因为我想你们搞不好会看到这封信。实祈要是看得到这封信的话,就表示大获成功了。结果如何呢?

    我神野真国决定自己杀死自己了,日期未定,因为我打算躲避魂人到最後一刻。抱歉吓到你们了,但这并不是悲观的消极。我就算死了,几年以後就会回来,而且记忆也没有被夺走,所以依然是原本的神野真国。这个计画要是成功了,会是个惊人的大发现喔!因为这就表示我们贽人如果主动寻死,或许就可以一直作自己。

    话虽如此,我不会要实祈去死。非得一直死不可这种事果然还是太心酸了。所以,我这样或许是自作主张,不过我希望你们两个可以打倒魂人,永远过著幸福的生活。

    魂人只要肚子一饿,力量似乎就会变弱。我是不知道味觉会不会因此而变好,总之她们一直在等待可以确实到手的我。所以要是我突然消失了,那些家伙应该会混乱。我希望你们设法趁机动手,如果能在被带到她们的主场之前攻击的话,应该就有胜算才对。

    实祈小姐:

    其实我或许应该早一点告诉实祈这件事才对。但要是我这么做,你们两个是不会同意的。所以我决定瞒著你们,自己一个人进行计画。再说计画要是成功的话,我几年後就会回来了啊。在那之前,请不要荒废吉他的练习。因为几年後苦涩委内瑞拉就会复活了。还有,对不起我偷了实祈的讯号线。为了这次作战,我只能这么做。

    还有,我决定不再叫你乌子,实祈就是实祈,你姊也是这样跟我讲的。

    明海小姐:

    我想左女牛同学一定看不到这封信,所以就悄悄记在这里。我喜欢左女牛同学。言尽於此,再见。但愿这个再见不会成真就好了。

    实祈根本就不懂得设想,所以她把全文都念了出来,神野同学的心意也就完全曝光了。这果然是告白吧。

    真是的,我在墓前到底该难过好几年见不到面,还是该高兴我们还能再见呢?真是伤脑筋。

    「姊姊。」

    我被人拍拍背、递手帕。

    我哭了。明明就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却哭了。因为我连神野同学的脸都想不起来。眼泪不负责任地从我脸颊滑落,渗进土里。

    我真是个魔性之女。

    明明就不难过还哭。

    明明就不难过还哭。

    就算不难过也要哭,为了神野同学。

    我从包包里翻出行李,瓶装肉桂和瓶装可可粉和小袋装粗砂糖。

    我先淋上肉桂,再洒上可可粉,最後再倒上粗砂糖,地面於是变得有点白。

    「你在做什么,姊姊?」

    「改造。」我说。

    这个墓是为了我们活著的人而造,是为了给我们记住而建的,所以装饰得可爱一点也无妨。

    我在心底对神野同学说:

    如果这一生过得很苦涩,请在那个世界过著甜蜜的生活。几年後,要是你回来了,请务必来找我。就算到时候我有对象了,我也绝对会和你交往。

    虽然我猜到时候我肯定不记得你,但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说自己是贽人。

    「我跟你说,明天回家我想去乐器行一趟,添购好的器材。」

    实祈已经在思考神野同学回来时的事情了,她说两三年後苦涩委内瑞拉这个乐团要「再」出发。在实祈心里,这已经是决定事项了。

    这样就好。魂人死了,今後实祈要极其平凡地活下去才行,然後跟我吵很多架就好;既然是人类,活得像个人类就好。

    我就这样保留结论,牵著实祈的手,离开了墓地。还有未来的我们,不应该一直停留在连尸体都没埋的墓前。

    不对,这甚至连坟墓都不是,这是装著神野同学的时空胶囊。

    这样神野同学的葬礼应该就算结束了,只是事情似乎不会这么顺利结束。

    就在我们差不多应该要从山脚进入市区街道时,实祈停下脚步。她的眼睛看向空无一物的银杏树。

    光是这样就弄得我忐忑不安,实祈平常是会采取奇怪的行动,但那只是奇怪,却没有一样没意义。要是她跟我说「魂人来了」,我应该会当场昏倒吧。

    但实祈目不转睛地盯著银杏。我战战兢兢地一看,只见树枝上挂著绳状的物体。

    「你在看什么?」

    我投降,开口这么问她。

    「神野同学。」

    我发出了像企鹅叫的怪声。

    不过,我眼中当然看不到那边的神野同学。

    「难道是神野同学的幽灵?」

    「不是,是尸体。」

    实祈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这么说了。接著小声说「喔,原来是这么回事」。

    「到底是怎样啊?」

    「你看那棵树吊著某样东西吧,那是我之前在找的讯号线,神野同学就是用那个上吊的。」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也模仿实祈。

    神野同学并不是自杀,他是被实祈的所有物杀死的,所以神野同学才会偷讯号线,这是为了让实祈留下记忆。

    然後,这个计画彻底成功了。

    「我问你,神野同学帅吗?」

    「不知道。」

    实祈对姊姊的恋爱真是漠不关心。

    我在树枝下试著挥了几次手,但统统挥空。

    「没关系啦,我来放他下来。」

    实祈动作颤巍巍地解下透明的尸体,我在她前面合掌祈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天近了的关系,双掌从指尖开始冰了起来。

    我们春天再见。

    尾声

    妹妹不知为何非常会弹吉他。她弹得真的很好,连不懂音乐的我也为之咋舌。

    妹妹的弦没了,於是我们前往闹区的乐器行。虽然这跟我没关系,但妹妹要我跟她一起来,我也只好奉陪了。

    她八成想在半路上要我请她喝果汁吧!我总是请她喝果汁。我很宠妹妹,而且是高卡路里的宠法。因为我想让她知道各种果汁的味道。

    今天狭窄的商店街依然热闹,我牵著妹妹的手,以免走路慢吞吞的妹妹跟丢。顺便一提,在耶诞节时期,这条街上的情侣有八成会手牵手助长拥挤。

    大马路过到一半,号志灯就开始闪了。

    我继续慢慢走,但妹妹似乎非常介意,拉了我的手好几次。她看这样依然没效,就自己一个人先跑走了。现在还有这么多人在走,不会被车撞啦。

    我与迎面而来的人擦肩而过之际,忽然感觉到落山风吹过。

    「抱歉似乎造成你们的困扰了。」

    红T恤少女看著我。

    「我已经知道被杀有多难受了。」

    黑T恤少女从红T恤少女身後采出脸来。

    我的脚像中了咒缚一样动弹不得。不对,连嘴唇都不能动。

    「所以我们今後会克制」「会忍耐」「不拿贽人」「当食物喔」「况且就算要吃」「也是有办法不闹出人命的」「祝各位」「永远幸福!」

    只有两人的声音无视於停止的时间传来。

    『杀我几次都行,我会一再复活。』

    两人最後齐声留下这句话,咒缚便解除了,人群的喧嚣又回来了。我仓皇转身一看,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我突然有种恐惧与放心交杂的奇妙感觉。勉强要举例的话,就类似考试时的气氛。

    魂人没死,但我们也重获和平。这样算获胜吗?

    眼看号志灯已经变红,这下我也赶紧冲向实祈,然後伸出右手抓住实祈的左手。

    过去我用这只右手杀过实祈。这个事实只记在我和实祈的心里,所以今後我要把这只右手交给实祈保管,以免这种事重演。

    仔细一看,实祈拿著类似麦当劳的纸杯。

    「你是什么跑去买这个的?」

    「这是魂人给我的,说是聊表歉意。」实祈这么说。

    里面装著甜腻的奶茶。

    路上的店家播放著流行歌,实祈吹著口哨与之对抗。我已经把那个歌词背起来了,激越里…带著悲伤。

    是【贽人】。

    我因为听了太多遍,已经把那个歌词背起来了。

    贽人

    l不怕吗?这条街有太多人

    然而目标却总是冲著我来

    逃也没用真卑鄙二对一吗?

    我动弹不得就被献上祭坛

    那些家伙的牙缓慢得救人不耐

    因为对方知道我无法咬舌自尽

    在一切结束前变成机器人等著吧

    天谴之刀啊刺进他们胸前!

    2有些机会千死一逢

    但愿千吻足以实现

    心想死也无所谓置生死於度外

    却忘了五分魂魄也有千亿价值

    我的歌要是引来怪物上钩了

    天谴之刀啊刺进他们胸前

    3不怕吗?这条街有太多人

    然而目标却总是冲著我来

    我收集了武器举起左轮**

    看我瞄准头部将之打成蜂窝

    你若夺走十命我便以百命

    掌握一千次一万次幸福!

    杀我几次都行我会一再复活

    杀我几次都行我会一再复活

    贽人比谁都更不轻言放弃

    这歌词真怪,至少不是最近主流的歌词。

    顺便一提,这个歌词是ver·2。本来的歌词更绝望、灰暗,是因为那封我看不见的信才改变的。

    听说神野同学替【贽人】想了别的版本,写在信纸背面。跟实祈比起来似乎要积极光明得多了,现在这个版本的第二段歌词就深受神野同学的影响。

    「不过,狗血的地方都跳过了。」

    实祈这么强调,比方说「千死一逢」那段的确是狗血了点也说不定。

    这时候我收到了一封简讯。我心想:是谁啊?原来是广峰。简讯内容要我在傍晚时到下鸭神社一趟,日期随便哪天都行。

    我指定今天傍晚。

    「实祈啊,我要去某个地方一趟,你也跟我一起来吧?」

    「好啊。」

    「不过时间还很充裕,我们买完弦以後再去星巴克吧。」

    傍晚,神社境内没什么人。广峰就等在参道途中。这个男的就不能再挑个好一点的地方吗?

    广峰没想到我会跟妹妹一起来。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妹回避一下……」

    「她不能在场的话,我就要回去了。找我什么事?」

    「那个,我对左女牛同学——」

    这时我抓住妹妹小巧的肩膀,手一搂,迅速夺走她的吻。嘴唇只碰到一秒,广蜂的表情就像看到妖怪。

    「我比较喜欢我妹,再见。」

    我们配广峰太浪费了。因为我们女孩子接下来会变得愈来愈可爱,女高中生就正值高年纪呢。

    笔直的参道还满适合行进的,我就照著【贽人】的节奏快步走去。实祈也慢条斯理跟了过来,这样就好。走了起码十步以後,我终於开口道歉:

    「对不起喔,实祈。」

    「就是说啊。谁教姊姊的嘴啊——」

    实祈小跑步过来抓住我的衣摆,大声抗议说:

    「有肉桂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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