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六轩岛

    10月4日六

    Sat.4thOctober1986

    到达六轩岛

    靠岸时,船身猛烈晃动了一下,然后就静静地停泊在了码头边。船上的水手走出船舱,将系船索抛到岸上。码头上有一个体型健硕,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带着一脸平和的微笑迎接我们的到来。……虽然看着面生,不过他衣服上闪着金光的片翼之鹫纹章是说明他身为右代宫家佣人的决定性证据。

    “大小姐,欢迎您回来。诸位的到达时间比预定迟了不少,我很是担心。”

    “嗯,多谢你关心。谁让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笨蛋怕得要命呢,所以后来就慢速航行。真是烦死人啦。”被称作大小姐的朱志香回答道。

    “要、要你多嘴……有朝一日你跟我—样下场的话你可别哭。……呜呜。”

    照这个样子下去,我免不了被各位亲戚说三道四,今天晚餐时的谈资非我莫属了。且不说我和那些亲戚六年没见面,容易成为他们话题的核心,刚才一路上的糗样更是为他们提供了不错的笑料……!可恶啊,为什么右代宫本家非要住在远离大陆的小岛上!

    谈话间船舶完成了和岸边的对接,上岸用的小型跳板也已经架设好,船舱内的亲戚们相继起身准备上岸。

    “诸位,长途跋涉诸多辛苦。夫人,请把手递给我,好让给我扶您下船。”燕尾服男向绘羽伯母伸出一只手,绘羽伯母笑着答道:

    “谢谢。好久不见了,乡田先生身依可好?”

    “感谢夫人的关心。托您的福我每天都能精神饱满地工作。”

    原来这人是乡田先生啊,正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雾江姐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走到我身边向我进行说明。

    “战人君还是第一次见到乡田先生吧?我记得六年前乡田先生还没有开始在这里工作呢。”

    “是的。因此,我这还是第一次向战人少爷表示问候。初次见面,战人少爷。”

    “……我这个头让我多少也有点自信,不过这人块头也太大了吧。……不甩说我当然和他是头一回见面。这种体格的大汉,见过—面我又怎么会忘……幸会初次见面,我是战人。”

    “现在才来向您表示问候真是非常抱歉,我是从前年起侍奉本家的佣人乡田。本人不才,还请您多多指教。如果您有需要我帮忙的,我随时乐意效劳。”

    “乡田先生,好久不见啦。”

    “让治少爷,许久不见您依旧这么精神。请把手给我。”

    “我说你啊,接待起人来还是这么毕恭毕敬的……如果你工作上有啥困难随时跟我说—声哇。我随时都能雇佣你的!”

    “对此我深表荣幸。请搀着我的手,秀吉老爷。”

    之后,乡田先生每搀扶一位亲族成员下船,势必要对其进行一番嘘寒问暖。他对问候的措辞和服侍的动作驾轻就熟,该怎么说呢,身为佣人他简直就是职业级别的。看起来是个粗线条的大汉,一举一动却显得如此优雅,我原本以为他是个有着壮汉特有压迫感的可怕的人,不过他比我想象中的形象彬彬有礼得多。虽说他自称在这儿侍奉了不过两年,相比在这之前他也在某个地方做着相同的工作。

    等到所有右代宫家成员下了船,船员收起了系船索,船开始驶离码头。接下来船长应该把船开回位于新岛的母港了吧。起航时船长向我们挥手作别,真里亚也很有礼貌地向他挥手回礼。

    “……嗯,从刚才我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大概是因为那个吧,我没听到海猫的叫声呢。”我这么念叨着,朱志香过来插了一嘴:

    “海猫,你说鸟吗?”

    每次来到这个小岛上,海猫都会用那种喧闹的喵喵声迎接我们的到来。害得我在别的地方听到海猫叫唤都以为马上就要开家族会议了。

    整个六轩岛只有极小一部分变成了右代宫本家的宅邸和庭院,其他部分均原封不动,保持自然状态,因此整个岛似乎就成了野鸟们的天堂。小岛的某片崖壁貌似已经变成了鸟类的栖息场所,岛屿上空总有满天的海猫在来回穿梭。现在去却没有半只海猫前来迎接我们,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寂寞。

    “你怎么了,战人君。”

    “啊,楼座伯母。……也没什么,听不到海猫的叫声,总觉得有些寂寞嘛。”

    “哎呀,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以前总是有漫天的海猫吵吵嚷嚷的,今天一只都没有看到呢。”

    “……呜?为什么海猫—只都没有了呢?”

    “嗯,大概今天海猫聚集在别的什么地方了吧?真里亚以前也看到过海猫吗?”

    “呜,看到过。”

    “怎么半只海猫的影子都没看到?难道说都被朱志香抓去烤了吃掉了吗!”

    “……呜!?”

    “别、别说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话!真里亚会误会的吧!”

    “呜呜呜!朱志香姐姐把鸟烤了吃掉了!朱志香姐姐把鸟烤了吃掉了!”

    “我没烤我没烤我没烤!我怎么可能会把鸟烤来吃掉啊!”

    “没错没错朱志香把鸟烤来吃掉啦!在皮上抹上酱汁撒上葱花烤来吃掉啦!”

    “皮皮抹酱汁!酱汁里撒葱花!呜呜呜!啊哈哈啊哈哈,呀呀呀!”

    没想到我起朱志香的哄要她难堪,非常有趣的一幕就这么发生了。真里亚居然站在我这边帮我煽风点火。哦哦,这种调调感觉也不错!很好很好,真里亚你今后就是我的小弟一号了!不知是否因为我把她逗乐了,让她感受到了些许连带感而高兴无比,此刻的真里亚笑得非常开心。看到这一幕的让治大哥还是横进来插了一脚。

    “不是这样的哦,真里亚。野鸟对天气和气压的变化很敏感,今天晚上天气会变得很恶劣吧,说不定它们早早地就归巢。”

    “………………呜。没有被烤了吗?朱志香姐姐没有把它们烤来吃掉吗?”

    “没有没有!我、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好了,战人你也给我招认自己撒谎了吧!”

    “战人君,真里亚是个单纯的孩子,你的那种玩笑话她也会当真的。要开玩笑还得看情况吧。”

    ……我被让治大哥语重心长地说教了。……我只有个头在大哥之上,况且大哥毕竟是大哥,我也只有老老实实地道歉。

    “哦,哦。抱歉抱歉……真里亚,刚才我那是胡说八道的。猫猫们今天老老实实地呆在巢里呢。”

    “……战人撒谎了?让治哥哥说的是实话?”

    我好不容易才笑得这么开心,结果居然是被你忽悠了?……真里亚纯洁无暇的眼眸似乎在责备我一般盯着我看。……不过没准刚才恶作剧得是有些过火了。

    “啊,没错没错。让治大哥说的是真话。因为天气不好所以今天它们都撤退收队了。这可不是因为它们都死翘翘了哦?是吧楼座伯母!”

    “是啊,等到了明天天气变好了,就又能听到它们喵一喵一’的叫唤声了。”

    “呜。我等着天气变好了它们飞回来。呜呜!”

    真里亚又被哄开心了,满心欢喜地期待看到明天海猫漫天飞舞的壮观场景。话说回来,让治大哥真能哄小孩。……六年前我也还是个小鬼头,当刚让大哥照顾的感觉也的确不错。……大哥没准有这方面的才能吧。

    “让治君你真擅长哄孩子呢。难道你做保育员了?”

    “啊,保育员感觉就好像是让治哥的天职呢。要我说,比起整天呆在办公室的生意人,还是保育员更有让治哥的感觉吧。”

    “怎么会。保育员也是一份很了不起的工作哦,只凭喜欢小孩子这一点是干不好这份工作的。”

    “让治君你真谦虚啊。不过战人君也很擅长逗小孩玩吧?虽然刚才只有那么一会儿,真理亚看起来开心得不得了。以后你也像刚才那样陪她玩吧。只是开玩笑得看情况,好吗?呵呵。”

    楼座伯母朝我微微一笑并眨了眨眼。看来刚才我逗真里亚开心的举动让地感到非常欣慰。原来如此,毕竟楼座伯母身为人母。

    “喂,楼座啊,你还在和小鬼头们磨蹭个什么啊,走啦——”混账老爸挥手示意我们赶快赶上。

    “好的好的,我马上跟上。”楼座伯母回答道。差不多我们也得走了。反正都是凑在一起闲话家常,那么等到把手中的行李放到屋子里再聊也不迟。

    “那么,接下来由我带领诸位前往今晚住宿的客房。请跟走往这边走。”

    乡田先生招呼过众人之后,就开始在前面带路。熊泽奶奶精神依然矍铄,岛上的森林中光线偏暗,林中小道细长狭窄不说,还异常蜿蜒曲折。而熊泽奶奶不用人搀扶依旧在小道上健步如飞地攀登着。或许为了让道路的给人的倾斜感尽可能的小,小道才被修建成了蜿蜒曲折的样子,要我说还不如让我爬大段的直线台阶来得高兴。

    ……这条路绝对是为了让人在岛上多兜圈子凸显距离感才被修筑成现在这副德性的……

    爬了老半天总算看到了用花岗岩垒成,具有庭院风情的台阶。……啊,走到这里我就能想起来了,这段台阶上面记得应该是……岩石台阶的对面,有一幢华美的洋楼。

    洋楼本身不必废话,自然是气势恢宏富丽堂皇,而眼前这般景象却远远不止如此……洋楼的前面有着一大片蔷薇园,蔷薇花的艳丽搭配洋楼的富丽,这般华美的景象似乎瞬间就能夺走观者的魂魄。

    “哈!今年这般景象依然了不得啊了不得……看这般美景简直就是在对眼睛做保养哇……”

    登上石阶,宽敞的蔷薇庭院便映入眼帘。尽管是司空见惯的景色,亲戚们依然接二连三地张口啧啧称奇,空气中洋溢着的是亲族成员们对各色蔷薇一面倒的溢美之辞。

    “今年的花是不是开得没有往年精神?果然还是因为今年夏天热得有些反常吗。”

    “我也认为这是今年夏天过于炎热造成的。和去年的盛开景象相比,今年的花势略显萎靡,真的非常遗憾。”乡田先生向俯身看着花圃的绘羽伯母回答道。

    话虽如此,这片蔷薇园依然显得异常气派。我至今还记得直到六年前为止每年盛开的蔷薇迎接前来参加家族会议的众人们的景象。第一个欢迎前来造访六轩岛右代宫本家的人们的就是这片蔷薇园,即使是每年都前来这里参加家族会议的右代宫亲族成员也每每对其大加赞赏,现在的这片蔷薇园,规模看起来似乎比六年前更为壮观。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好棒啊。如果自己家能有这样一片蔷薇园的话,那想必是美妙得无与伦比吧。”

    “省省吧,你准备让谁照看啊。蔷薇这花碰上虫子啊植物病啥还不把人烦死。”雾江姐似乎非常羡慕本家这片蔷薇,而老爸不忘给她的热情泼上一盆冷水。

    “就是啊,雾江姐必须每天精心照看这些娇贵的花,还得注意不能让花被虫子给蛀了哦?”

    “哎?楼座,是这样吗?我从来没听说过。”

    “就是这样,这人以为蔷薇会主动招来昆虫,怎么说这听起来都像是一种性质恶劣的食虫植物嘛。”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真是的,楼座,今天还是饶了我吧,这种话题别再提起呃。我可是和过去的无知—刀两断了哦?”

    “谁知道啊。留弗夫哥哥的不像话可是遗传因子级别的……!”

    “没关系的啦楼座妹妹。如果蔷薇太顽固不好对付的话我肯定会连根把它铲除的。”

    “哈哈哈……这话听起来好吓人。”

    “吃香男的身边总是伴随着危险哇。要是有下辈子的话我也想长得英俊一些呀!”

    “我早说了,秀吉姐夫,这不是什么吃香不吃香的……雾江你也别说这么骇人听闻的话。这么一搞我的蔷薇不是全枯萎了吗。”

    正在混账老爸满嘴尽扯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的时候,让治大哥正温柔地和真里亚说着话。

    “真里亚也过来看看吧,这里的蔷薇非常漂亮哦。”

    “……蔷薇很漂亮。呜!”

    “嗯~~如此芬芳的香味。和我的优雅相配真是天衣无缝啊!”

    正当我忘我地把脸凑近蔷薇仔细嗅闻其芳香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朱志香的叫喊声。

    “喂,别这样!要是真里亚学你那副德行被刺刮伤了该怎么办啊!”

    我还以为怎么一回事,没想到回头一看,真里亚正学着我的样子闻着花香,惹得让治大哥哈哈大笑。

    “好了,真里亚小心点。被蔷薇的刺扎到可是很痛的。”

    “……呜?……让治哥哥,只有这朵蔷薇看起来好奇怪。呜。”

    “奇怪?这花怎么了?”

    像在回答朱志香的疑问一般,真里亚用手指着某一朵蔷薇。一看这朵蔷薇就能马上明白究竟什么不对劲。盛开的蔷薇花簇中,只有这一朵是枯萎着的。这其中应该没什么特殊的缘由,有盛开的蔷薇自然也会有枯萎的蔷薇。尽管道理非常简单,但盛开的蔷薇丛中这一朵枯萎的蔷薇显然让真里亚无比介意。……大概,她对这朵蔷薇怀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遇何必曾相识的情感吧。

    “只有这朵蔷薇没有精神,所以真里亚觉得它很可怜……?”

    “……呜。其他的花都开得这么漂亮,只有这朵好可怜。”

    “算啦,每朵花开放和凋谢时间都是各自不同的。这朵花比其他的花早一步枯萎,我觉得这是因为它开得比每一朵都早哦?”朱志香这样对真里亚说道,我也像劝慰真里亚一般按过了朱志香的话茬接着往下说。

    “没错啊。我也认为这朵花只是在热烈绽放后结束了自己的使命,进入了休息的状态而已。真里亚不用这么纠结啦。”

    “…………呜。”

    真里亚无瑕的感官以乎体会到了这朵枯萎的蔷薇花散发的哀伤气息。尽管她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似乎就是无法摆脱心中的寂寞感。

    “那么就这么办吧,真里亚,直到回去之前这朵蔷薇花就都由你来照顾好啦。”

    “呜?”

    让治大哥直起腰板,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随后他摸出了一张在飞机里吃掉的糖果的包装纸,接着他又把包装纸捻成长条状,并将其绑在那朵枯萎的蔷薇的枝条上作为标志。

    “哎,这么看来这朵花可爱多了!”

    “这就是这朵蔷薇的标志哦。之后真里亚就给它浇浇水施施肥吧。我想小蔷薇也会高兴的。”

    “……呜!我来浇浇水施施肥!”

    “反正也难得碰到这么一朵,真里亚来给这朵小蔷薇起个名字吧。这样做的话,小蔷薇不但会高兴,它还会和真里亚心意相通。”

    “名字……?名字…………呜……呜……”

    尽管依旧顶着一张扑克脸,真里亚把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开始认真地烦恼该为蔷薇起什么名字。至少她这副样子看起来已经完全从伤心中再度站了起来。真不愧是大哥。

    “让治哥从以前就很有包容心,我很尊敬他。”

    “是啊。这就是所谓的品行吧。我和朱志香一起去沾他的光吧。”

    另—方面,秀吉伯父正在和绘羽伯母聊天。

    “你小时候这个庭院就这么气派吗?”

    “直到我离开本家这庭院才有现在这般规模呢。相比之下还是之前朴素的庭院更让我感到怀念呢。哥哥对于他的恶趣味过于执着啦,我—直觉得以前那个庭院比较好。”

    “我说绘羽啊,你的想法应该更乐观点才对哇!如果老是对过去执迷不悟,那就体会不到现在这个庭院的魅力啦。这么想你多少也觉得觉得心里舒坦不少吧。”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看看过去的那个庭院有多么美妙而已啊。”

    “诸位,闲谈可以先就此作罢吗?差不多该允许我带领诸位去各自的房间了。”

    乡田先生依旧用毕恭毕敬的语调询问众人的意向,不过眼前这群亲戚们已经被一年不见的蔷薇园夺走了心智,还真不怎么容易把乡田先生的询问给听进去。毕竟这不是组团出游,没有排得满满当当的行程表。更何况一群兄弟姐妹们许久不见,在共同的老家聊聊天叙叙旧,此时无论是谁,只要妄加敦促,多少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显然乡田先生也能理解这一点。直到这些长辈们看腻了蔷薇要求他带领他们前往各自的房间,乡田先生—直带着一脸平和的微笑在一旁默默地等侯……

    “哦呀……!喂!这不是嘉音君嘛!好久不见啦,你身体还好吧!”

    秀吉伯父突然放声高喊道。顺着他挥手的方向看去,有着一个身材非常较小的少年。在见过乡田那般挺拔伟岸的汉子之后再看这孩子,总觉得这是另一层面上的鹤立鸡群。

    此时的少年双手推着—辆小型独轮车,车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园艺工具。听到秀吉伯父呼喊自己,他放下了手中的独轮车,脱帽并低头向我们致意。

    “………………………………您好。”

    ……我觉得他年纪应该比我小。他的声线和外表一样秀丽,完全给人一种变声期以前青涩少年的印象。从他表现出来的气质可以得知他也是右代宫家的佣人。身为佣人,他自然身着绣着熠熠生辉的金色片翼之鹫图案的纹章的服装。这一身衣服只有被右代宫家家主认同的佣人才有资格穿上。

    面对秀吉伯父的问候,名叫嘉音的少年只是象征性地回礼,其中很难让人感受到多少感情,未免显得有些冷淡,有种热脸皮贴在了人家的冷屁股上的感觉。乡田先生觉察到我们一行人的注意力全转移到了嘉音身上,便走到他身边向我作介绍:

    “战人少爷,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这位是侍奉右代宫家本家的佣人之一。……嘉音,向客人们问候。”

    “…………初次见面,我是这里的佣人…………名叫嘉音。”

    果然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并没有错,与其说他为人冷淡,倒让人觉得他不善言辞。和乡田先生这般老练的佣人相比,他的身上总是透露着一股和年龄相衬的稚嫩感。一旁的乡田先生忍不住小声催促说“你就不能好好做—下自我介绍吗”,眼前这位名叫嘉音的少年也只是向众人象征性地一鞠躬。

    “嘉音向大家问候的时候你就不能表现得更像样一些吗……?”

    “…………我做不到。…………因为我们,…………只不过是家具而已。”

    如此看来,嘉音并非对我们怀有敌意而拒绝进一步的问候,而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表示对他人的问候,只有选择保持沉默。

    “啊、啊,那个,嘉音君平时话就不多,不喜欢说一些很多余的客套话啦。态度可能冷淡了一点,但是他本性不坏啊。大家别误会……!你在这儿差不多干了有三年了吧?我记得你比乡田先生早来一年对吧,嘉音君?”

    我们又不会以此用有色眼镜看待嘉音,朱志香却在慌慌张张地帮嘉音说好话……原来如此,平日里嘉音这副冷淡的态度想必让他经常被人误解。

    “原来你叫嘉音啊,请多指教。我是战人!今年十八岁,你多大了?”

    “……………………”

    回答我的是一阵沉默,他似乎在思忖这个问题是否应该回答。结果又被朱志香抢先回答了。

    “那个那个……!我没记错的话,嘉音比我小两岁,你今年应该十六了吧?”

    “………………是的,……我十六了。”

    他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让我觉得他根本不想跟我挑明自己的年龄。或许他觉得让我知道了年龄我会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他,所以才不想谈及这个话题。……我跟他这么大的时候,每当被大人们问及自己的年龄,心中总会泛起一阵厌恶感。……原来如此,十六啊。花季没准还真是个微妙的年龄段。……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刨根问底得可不太好。

    “嘿嘿,我们年纪相仿真我感到高兴啊!别客气,管我叫战人就好!我也管你叫嘉音好啦!”

    “……非常感谢。有您这份亲切就足够了,战人少爷。”

    瞥一眼边上的朱志香,那家伙正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呢。大概她认为嘉音那种代表拒绝的回答会给我留下非常糟糕的印象吧。算了,对于女流之辈的朱志香而言,复杂的男子汉之心岂是她能理解的。怎么说我都是早嘉音两年步入青年时代的前辈,就这一点我得体谅他。

    “嘉血,你就不能表现得再亲切一些吗?时刻向主人展现微笑可是佣人的义务哦?”

    “……………………真的是非常抱歉。……我会努力的。”听到乡田先生如此数落自己,嘉音异常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哈哈哈……乡田先生,嘉音君,你们俩都很努力啦,大家说是吧?”

    熊泽奶奶也加入了打圆场的行列,她似乎非常注意嘉音待人态度冷淡这一点。看样子嘉音这冷淡的态度一时半刻是扭不过来了,尽管依旧挂着一脸标准的营业微笑,放弃嘉音改造计划的乡田先生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那么诸位,我还有工作要做。…………先告辞了。”

    估计嘉音自己都觉得自己再呆在这里也只能让气氛保持沉默,给自己和大家心里添堵。在他再一次向大家低头致意之后,他重新迈开了脚步,推着独轮车渐渐开始远离大家的视线。突然,他手中推着的独轮车整个翻倒在了地上,车上装载的园艺工具洒落了一地。因为这小推车只有一个轮子,想必是不慎碾到了路上的石子,他一不留神没有把握好平衡吧。

    “你敲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啊……好了好了,赶快收拾好……!”让客人看到自己工作失误时的丑态是身为佣人最大的耻辱。这点自然不必乡田先生多说,他赶紧上前敦促到。而嘉音显然也已经心领神会,默默地将散落在地上的工具重新搬运到独轮车上。铁铲这样的工具分量不重尚且好说,可大包肥料这般,需要双手抱起才能搬运的东西对于看起来羸弱的嘉音来说就够呛了。

    “大小姐,您会把衣服弄脏的。这里请交给我来处理。”

    乡田先生优雅地接过朱志香捡起的铁铲,而他的背后,则是为了如何将袋装肥料搬回车上而困惑不已的嘉血。

    “……呜。衣服会弄脏吗?”

    “放心吧,我穿的也不是什么高级货,而且我也很讨厌在饭店吃饭的时候女服务员帮我拣掉在地上的刀叉。”

    此话一出,嘉音向我投来了诧异的目光,一脸完全没想到客人会主动帮自己的忙的表情。

    “………………战、战人少爷……您不必这样……这些全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你别介意啊!别看我这样,我和一般阔少的成长经历可是截然相反的!哼哼!”

    我觉得嘉音依旧处在身体生长发育的前期,身子骨还有些弱,这种分量估计他有些吃不消。此时我觉察到让治大哥也加入到了帮忙的行列。

    “还是有些份量的嘛。我们也不能勉强你干这种力气活,你千万别忘往心里去。”

    “接下来得看我大显身手啦!这么一来刚才船上的那些就一笔勾销啦,你说是吧朱志香?”

    “哈!不过帮忙搬个东西,刚才船上你那好一阵子大吵大闹就算了是怎么着啊?啊哈哈哈哈!一会我也告诉嘉音君吧,刚才战人可有趣了!”

    “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呜呜呜!”

    正在我们几个插科打诨的片刻间,散落在地上的工具已经全部被重新转移到了独轮车上。

    “…………刚才我不慎失态了,在诸位面前出了洋相,真的是非常抱歉。”

    嘉音低下了头,乡田先生马上接过话茬为他圆场:

    “好了好了,道个歉就没事了,请快点去忙你接下来的工作。”

    在眼前这群万万不可得罪的客人面前出了这么大的洋相,作为佣人的嘉音此刻想必羞愧得无地自容吧。面对乡田先生让自己赶快退场的敦促,嘉音—言不发地推着独轮车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乡田先生你也太欺负嘉音了,刚才你不说那些伤他自尊的话帮他一起收拾有什么不好的?”

    “绘羽夫人……这真是在下思虑不周。除了非常抱歉之外我无言以对。”

    即使向主子道歉赔罪,乡田先生的姿态和语气也优雅依旧,脸上挂着的招牌笑容没有一丝扭曲。听到到乡田先生这番话,秀吉伯父和老爸也满嘴好话地过来掺一脚打圆场。

    “嘉音君这孩子优点还是不少的哇!只不过他年纪这么小,总是被人误解,吃了不少亏。真是让人觉得可惜啊。”

    “这年纪的孩子想什么成年人是捉摸不透的啦。你就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干活吧。佣人话少一点反而正好让人觉得顺心,你说是吧熊泽阿姨。”

    “哈哈哈,留弗夫先生您可真是嘴不饶人啊!反正我是个爱唠叨的佣人,不合您心意了,哎!”

    听着两人直白露骨的相互讥讽,大家脸上都不禁浮起了一丝苦笑。我想嘉音估计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离开后发生了这么一幕吧。所以我们为了缓和现场气氛得为他说几句好话。

    原来如此,真没想到熊泽奶奶是这样的角色。原本显得有些尴尬的现场气氛在熊泽奶奶的干涩但却爽朗的笑声的作用下,逐渐变得轻松明快起来。

    “我想差不多是时候把行李安置好了吧。乡田先生,房间是怎么分配的?”此时为了转移话题,雾江姐对乡田先生说道。

    “还是跟去年一样。接下来请允许我为诸位带路。请跟我往这边走。”

    我们跟随着乡田先生的脚步,迈步前往他所指的那些风格简洁却装饰精美的客房。今晚,客房就是我们所有人在本家的岛上暂时的家。

    “………………”

    正在宾客一行人前往客房之时,留在庭院里的嘉音越过围墙的顶端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随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独轮车上装着的袋装肥料上。此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刚才自己在众人面前出洋相的那一刻。那个大块头的战人,处于炫耀自己力量的目的,把嘉音无法独自—人搬动的袋装肥料轻而易举地拿了起来。不过战人这份好意,是否会在无意中伤害到嘉音的自尊,旁人想必也很难猜透。

    不过,无论是谁,看到嘉音耷拉着脑袋一脸失望的样子,不可能不认为嘉音的内心依旧静如止水吧。

    嘉音似乎自言自语说了些什么,可那声音细小得,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可能听清。

    “…………我也能…………”

    嘉音依旧耷拉着脑袋,心有不甘地轻咬着下嘴唇……

    如同俯视满园的蔷薇一般,庭院边矗立着一幢崭新的洋楼,其建筑风格非常重视与蔷薇庭院之间的协调性,设计得恰到好处。

    “没错。这洋楼是前年才造好的。在那之后的家族会议,我们都在这里留宿。”

    “嘿嘿,比起那风烛残年的破烂房子,这洋楼可更受欢迎呢。我在这楼里面也有自己的房间哦。”让治大哥首先向我说明,朱志香随后补充。

    “呜!真里亚也要房间!要房间!”

    ……我家好歹也算富甲—方,不过和本家比起来,简直就和一般小市民没什么区别。为了每年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修建了如此富丽堂皇的客房,本家的富裕程度简直让人乍舌。

    “绘羽夫人,秀吉老爷请随意使用这间屋子。留弗夫老爷和雾江夫人则请用这间。”

    “还是这间装修精美品味又高雅的屋子好啊。西式风格就是棒啊。”

    “也就这么两三天,西式就西式吧,如果要我在这长住的话不是和式的我还真就住不下去!日本人就是要呆在榻榻米上才能安心过日子哇。”

    紧接着绘羽伯母和秀吉伯父截然相反的感想,让治大哥进行了补充说明。

    “……哈哈,之前为了新家到底应该是西式的还是和式的,两人大吵一架。我爸爸为了说服我妈妈把屋子给搞成和式的,成天对她唠叨日本人就要保留日本人的根性之类的话。”

    听到让治大哥这番话,朱志香忍不住不满地撇撇嘴。

    “让冶哥家的父母真恩爱啊,羡慕死人家了。我家的爸妈就从早到晚冷冰冰的,他们关心的只有我的成绩。”

    所有的客房似乎都是双人房,拜其所赐,我就不用因为是一家人这个破理由而要和混账老爸呼吸同一个人屋子里的空气,真是谢天谢地。老爸他们也是,只要我在场,想必很多好事都会被搅黄了吧,嘻嘻嘻。

    “搞什么啊,少用这么猥琐的表情傻笑。反正你想的也不过是下半身关照之类的破事吧。”

    真是明察秋毫,我的想法被雾江姐猜了个正着。

    “嘻嘻嘻,我才没想什么下半身关照之类的下流事呢!就请您和我那混账老爸好好共度良宵共赏美景吧!啊痛痛痛痛痛!痛死我啦混账老爸!”不用说,我可怜的耳朵又成为老爸辣手摧残下的牺牲品了。

    “你说什么蠢话,我就算头疼得胃抽筋也没现在这么精神。这回唱主角的可是你,你就好好让你爷爷和伯父伯母疼爱一番吧。……只是别忘了在你爷爷面前有点分寸啊?那人可绝对不会跟着你一起耍宝炒热气氛。……朱志香,咱家的当家大人身体近况如何啊?”

    “……嗯……和去年应该没多少区别……吧?……每次都说只能活三个月了,只能活三个月了,可到现在不照样活得精神倍儿棒,身子骨还硬朗着,都有那力气整天焦躁不安呢。”

    “也就是说,今年他老人家还是一副很不愉快的样子啊……贴身的侍卫现在也只有源次先生一人吧?”

    “主公大人只允许源次先生一人接近他。我们这些下人,别说接近,最近连他的面都见不着……”熊泽奶奶回答楼座伯母道。

    “估计老爷子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那些莫名其妙的黑魔术了吧。我也没兴趣关心他闷在屋里干些什么,只希望他别搞些会把屋子弄得臭气熏天的研究呢……顺便就这样呆在书房里永远都别出来好了。嘿嘿嘿!”

    “朱志香,你怎么能这样形容长辈。祖父对于我们而言可是重振右代宫家的大恩人,你多少都该对他心怀感激。”

    “嗯……那啥…………对、不起。”

    面对让治大哥的斥责,朱志香不得不收回刚才的狂言妄语。右代宫尽管是一个富豪之家,可其家族成员都是一群和世间常理背道而驰的偏执者。而站在这个富豪之家系谱顶端的右代宫家当家,也就是我们的祖父,是这群人中最为偏激也最让人感到害怕的人。

    刚才我老爸不是说了吗,“头疼得胃抽筋”,我估计这是今天来到这里的成年人们共同的心声。身为孙辈的我们姑且还能吵吵闹闹互相嬉戏,我们的父辈们想必只有干瞪眼羡慕的份了。

    根据我老爸的说法,祖父是个认定晚辈有错就不由分说,是儿子就直接上铁拳痛揍一顿,是女儿就用木刀狠抽一通的暴力当家。不过就算您为人作风硬派,把自己子女的名字都起得这么硬派算怎么回事,拜您所赐连您的孙辈都遭了殃。……算了,反正这名字和他恐怖的形象是天造地设的—对。

    现在我想不起来过去曾经见过他几面,只记得是个面相非常凶巴巴的祖父,总用那锐利的目光让身边的小辈们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此外我还想起来只要祖父一到场,空气就好像冻结了一般,让人难受得喘不过起气来。现在我体会到老爸刚才那句“这回唱主角的可是你”有多么沉重了。

    “…………六年前我还是个小学生,现在一晃我都高中了,要是在祖父面前失礼的话,还不知道会怎么被他老人家整呢。好可怕好可怕……”

    “他老人家的确很强势,不过还不至于是那种强横到让人害怕的人,肯定不会蛮不讲理。就算说错话他也会体谅的啦。”

    “让治哥你从小成绩一直都很优秀,都成这一家子的楷模了。祖父根本就是对你一套对我们一套!他以前用墓道打过我哎!打的还是屁股啊屁股!再怎么说那也是少女的娇臀。”

    “谁让朱志香是要继承整个家业的女孩子呢,祖父当然会对你特别关照啦。你得想着不能辜负她老人家对你的一番期望啊。”

    “开什么国际玩笑,要继承家业的不是让治哥你吗?要我继承那我可真担当不起。”

    我想刚才朱志香这番话已经事先进行了说明,朱志香是将要继承右代宫家家业的女孩子,双肩承受的压力当然和我们这些分家出去的人不一样。

    “…………呜?朱志香姐姐觉得很重吗?真里亚帮你拿一些就会变轻吗?”

    “嗯?啊哈哈哈哈哈,谢啦。放心吧,我不会推给真里亚的。这个十字架我还得背着进坟墓呢……你就放心吧。”

    对真里亚天真无邪的关心表示感谢后,朱志香的表情并未能轻易恢复明朗,依旧充满了对未来的不安。……彼此彼此吧,同样身为被考试摆布的高中生,谁又能隐藏对将来人生的不安呢。

    “真里亚,到妈妈这里来。妈妈和真里亚住这间屋子哦。”

    正在真里亚被楼座伯母喊去的时候,让治大哥对我说道:

    “战人君和我一起住这边这间屋子。”

    “哦?什么什么?这可真出人意料!这屋子比爸妈们住的还宽敞,哇哦!”

    “我想反正到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又会凑在一起,就事先打了招呼要了间比较大的房间。”

    “呜!真里亚也要呆在这里!和妈妈呆在一起还不如呆在这里!呜呜!”听到朱志香的说明,正蹲在门口窥视着屋里的真里亚忍不住喊出了声。

    “这样啊,真里亚也想和我们呆在一起啊!好,虽说这里是我和让治大哥的房间,我就给真里亚特别出入许可好啦!不过要对妈妈保密哟~”

    “呜!保密!”

    真里亚完全忘了自己的妈妈,也就是我的楼座伯母就在自己身后,活力十足地朝天举起小拳头响应道。父辈们将随身行李安置在各自的房间中后,又再度聚集在了走廊里。

    “喂,小家伙们,你们接下来打算干嘛?兄弟姐妹几个打算留在这里聊天吗?”老爸对我们说道。看样子他们要去宅邸向祖父报到。……按常理,我们这些孙辈理应跟着父辈们一起去问候祖父,如果老爸对我们说“你们跟上一起来”,那就非去不可了,眼下这话的意思显然是“随便你们,爱来不来”,该如何是好呢?

    “反正过一会就到午饭时间,就让孩子们留在这里好好亲热亲热吧。更何况能放开胆子玩的时候也就现在这—会儿了哇。”

    “呜!真里亚也要去!”

    “真里亚听话,留在这里。记住不能恶作剧,乖乖地等妈妈回来。”

    “呜……”

    既然真里亚被要求留在这里,我们自然不能把她一个人撂着。让治大哥明察秋毫,很快觉察到了这一点并代表我们弟妹几个率先表态: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留在这里等诸位长辈们回来吧。一年不见了,我们也有一肚子话要说呢。”

    “那就好。我们的战人君可是攒了六年的话要说呢。”

    “嘿嘿,小鬼头的我当然要留在这里乖乖等伯父怕母们回来啦。”我和雾江姐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熊泽奶奶,我也留在这里!接下来就交给大人们咯,我们这群小辈就先撤啦!嘿嘿嘿!”

    “这样也未尝不可啊,呵呵呵。我会转告夫人—声说您留在这里了……”

    “那接下来,请允许我带领诸位前往宅邸。请往这边走。”

    “……其他孩子先不说,让治都是成年人了,还是跟我们—起去比较好吧?”

    绘羽伯母不经意间来了这么一句,秀吉伯父马上就回应道:

    “这样一来不就只有让治一个被划在兄弟姐妹以外了吗?那他也太可怜了哇。做长辈的不能干涉池们兄弟姐妹之间的交流,好了,走啦走啦!”

    大人们逐个走了出去。和从码头来的时候—样,在前面打头带队的是乡田先生,殿后的则是熊泽奶奶。

    把我们集中到特意为了我们腾出来的客房中之后,让治大哥对我们说了句“抱歉离开下”就跑向跟在鱼贯而出的大人们身后的熊泽奶奶,似乎还在向她打听什么。打听完事之后,大哥又转身跑了回来。

    “你有什么事吗,大哥。”

    “啊,没什么大事。不过有些事情想打听而已。”

    “呜!告诉真里亚!真里亚想知道!”

    “……嗯?呼呼呼呼~你们说是什么事呢,让治哥不肯问我偏偏要去问熊泽奶奶哦?啊,我可没猜到这究竟是什么事唷~”

    “不是的,你们都误解了!我不知道朱志香你究竟在误会些什么……”不知为何大哥开始遮遮掩掩起来。我觉得大哥有些见不得人的事藏着不肯说,而这偏偏被朱志香当作把柄抓在了手里。……什么意思啊,朱志香知道我却不知道,着太没意思了吧!

    “我说真里亚,我们俩绝对不能被排除在外吧,我们俩也有知情权对吧?”

    “呜!战人和真里亚也想知道!战人和真里亚也想知道!”

    “呜呜呜呜!”我和真里亚两个人一起呜呜乱叫,大吵大闹。

    “没啊,都说了……没什么大事,啊哈哈哈……”

    “少装蒜啦!大哥你撒谎功夫别提多糟了,还是坦白从宽吧!真里亚,你去脑他右边胳肢窝,我负责左边!”

    “呜!真里亚挠右边!战人挠左边!呜!”

    “打住!你们俩快住手……!啊哈哈哈哈哈,住手啊,啊哈哈哈哈哈!”

    我和真里亚满屋子追着让治大哥挠痒痒,整得他在床上不断地来回打滚,不住地讨饶。虽说都已经是高中生了,像小猫一样打闹成何体统,不过这样的嬉戏玩耍还是让我觉得怀念啊。既让人心底暖暖地又觉得非常开心。

    “哈哈哈哈哈哈,让治哥究竟向熊泽奶奶打听了什么呢?嗯?反正就那啥啦,哥哥也有一年时间没回本家转转了,这—年间有佣人辞职了也会有新佣人进门,有新人进门当然就要去打个招呼啦,差不多就是这样咯?”

    “……呜?要去打招呼!真里亚也要去打招呼!”

    “这算哪门子理由,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啊大哥。……嗯?不是这么回事吧?真里亚别被骗了,大哥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继续拷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呜!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求、求你快住手吧!啊哈哈哈哈哈!真里亚你也快住手啦!”

    “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呀,呀,呀,呀!”

    “现在佣人们应该在忙着打扫卫生准备午餐吧。没事,待会应该还是能好好问候人家一声的。其实与其让乡田先生出门迎接,让治哥你更希望纱音来接你进门吧?嘿嘿嘿!”

    “纱音?……纱音……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女孩子!现在她还在做佣人吗?别来无恙?”

    ■洋馆·客厅

    另一边,右代宫家的成年人们已经聚集在了宅邸的客厅中,绘羽、留弗夫、楼座的长兄藏臼以及其妻子夏妃前来迎接自己的弟妹们。

    “说起来,夏妃嫂子,您的头疼最近有没有好一些哇?会不会又恶化了不少啊。”

    “啊,秀吉妹夫……托福,最近感觉好很多了,多谢你为我操这份心啦。”

    “对了,给您这个。这是送夏妃姐的土产。”

    “……谢谢你—直以来为我捎的东西。楼座妹妹总送我东西,怪不好意思的。……这是红茶?”

    “这是薄荷与香蜂草混合后制成的花草茶,据说对头疼有特效,是一家知名茶叶店出售的混合茶。不知道姐姐喝了之后有没有效果。”

    楼座原本就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女性,又是家中的老幺,年纪与上头三人相差甚远,这可能全拜她自己不受兄长姐姐的毒害腐蚀成长至今所赐。

    楼座的关心让夏妃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温和,无奈长年的费心劳神早已定格了她的表情,现在的她依然无法融化自己淡漠的脸色。而此时过来插嘴的绘羽的话语却显得如此刺耳:

    “说起来您不是—直说自己头疼得厉害吗?您可得加把劲啊,今年朱志香要参加升学考试了吧?人生可不是儿戏,身为人母的您怎么能如此靠不住呢?而且夏妃姐姐,您可比我还小三岁,何不再振作一些呢?”

    “………………………非常抱歉。我这头疼是先天性的。”

    绘羽有时说话非常不中听,而且就算面对夏妃时用笑容可掬的态度加以掩饰,其话语也是绵里藏针,带着些许露骨的恶意。当然夏妃对此心知肚明,她拼命抑制住想要扯烂绘羽这张破嘴的冲动,让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因为怒气而扭曲,随后将这个话题轻轻带过,装作不以为意。

    “我们家的战人今年也要参加升学考试了吧?留弗夫你也多关心—下自己的儿子如何?认认真真为了儿子着想到像夏妃姐姐那样头疼吧。”

    “我儿子那可是个我说什么都要顶嘴的活宝啊?那你还让我说什么,倒不如反过来说你爱玩就去玩呗’?这种话那宝贝倒听得进。秀吉大哥,你家让治升学考试不是挺顺利的嘛,还务必请您传授给弟弟我兔崽子操纵术的秘诀啊。”

    “嗯,这个嘛……没准应该说他是为了某些东西在努力学习吧!不是什么书念了都是有用的,没错,所谓的学习,就是自己去调查了解那些自己不懂的东西,弥补自身不足的练习!做不到这一点的家伙就算进入社会也派不上用场!学好国语数学不算会学习,把学到的东西变成自己粮食充实自己才叫会学习哇!”

    “……您这番话说得太好了。如果我们家朱志香能理解这一点就好了。就她现在这副样子,要让她继承右代宫家的家业实在是有些……”

    “有什么不好,您何苦非让她勉为其难继承家业呢。女人也有女人自己的幸福,父母逼她走自己不愿意走的路不太好吧?”

    “你说够了没啊,绘羽。教育小孩各家有各家的方法。不勉强孩子未必就是好方法啊。”

    “真对不起。夏妃姐姐您千万别忘心里去。”

    “……………………”

    尽管天空依旧被阴霾笼罩,从窗口射入室内的光线却如此温暖,可室内的空气加同凝滞了一般,此时觉得脑袋一阵刺痛的人想必不止夏妃一个。

    如同想要驱散这股让人窒息的空气一般,雾江明朗地将众人的话题转移了。

    “不过话说回来,楼座妹妹给大姐带的土产,那个花草茶,真的好香啊。我们这就泡来品尝一下吧。我没记错的话,雷奥博尔德的花草茶在日本只有银座才能买到吧?”

    “雾江姐您知道得真清楚。不枉我专程将它买回来了。”

    雾江和楼座两人站起身,准备去沏泡这花草茶,不过夏妃却制止了他们。

    “……谢谢你们二位。如此珍品还是留到之后再享用吧。我家的佣人马上就会上茶,还请大家随意放松。”

    “你们俩想尝鲜得待会再说,好歹让嫂子请大家—杯迎宾茶吧。”

    留弗夫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若无其事地使了一个眼色。雾江和楼座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原本在宾客向主人表示问候时,主人就该立即为宾客上茶。现在显然已经错过了上茶的时机,宾客自己主动提出要去泡茶,这简直让主人颜面扫地。

    愚笨的佣人们磨磨蹭蹭半天还没将茶点准备好,这让夏妃不由自主地咬紧了下嘴唇。绘羽瞥见了她这副表情,并不喜形于色,而是躲在一旁吃吃偷笑。

    此时,身着整洁干净的女仆装的佣人总算出现在客厅门口。这位佣人是本家的女仆纱音。

    ……当然,自己来到客厅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纱音无从知晓。她只是推着摆放着茶具的餐车来到客厅,仅此而已。可夏妃依旧毫不留情地将伴随着痛感的眼神投向了纱音,一头雾水的她顿时矮了半截。

    “…………打、打扰了,茶已经为诸位老爷夫人准备好了。”纱音的话语中渗透着紧张。

    “哦,纱音小妹妹啊,久违了啊!你可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哇!”

    “…………才没有……那个…………谢谢夸奖……”

    “闲聊的话,等你为大家沏好茶也不迟吧。茶冷了还怎么喝。”

    “…………非、非常抱歉,夫人。”

    纱音那宛如胆怯的小动物一般的赔礼道歉,让她不慎碰到了餐车,几根茶匙掉落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碰撞声。目睹纱音的狼狈相的夏妃表情愈发显得难看,这让原本就犹如胆颤心惊的纱音愈发显得怯弱。

    “别跟下人计较了,夏妃姐。有一声问候就已经足够了,谁还在乎别的什么呢。我们都等得够久的了,够久了,茶都已经快凉了。呵呵呵。”

    绘羽的话语中透露着十足的戏谑,六神无主的纱音显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慌慌张张地回答道:

    “请、请不必担心……茶还没有凉……”

    “…………纱音,赶快给大家上茶。”

    “非、非常抱歉,太太……”

    不够机灵上茶不及时也好,在宾客面前大出洋相也好,身为佣人的纱音出丑,与主上平时管教无方密不可分,夏妃不仅难辞其咎,还被迫往自己脸上抹黑。家族一年只此一次的会面,自己却因为一个小丫头片子丢尽脸面,对于今后预定将要接管右代宫本家门面的她而言,这毫无疑问是耻辱。

    “你就放她一马吧,夏妃姐。纱音她也在努力做好本职工作啊,被你这样欺负也太可怜了吧?”留弗夫以一脸万分无奈的表情说道。

    “我才没有欺负她……!”

    夏妃自己也变得焦躁起来。觉察到她情绪波动的雾江为了转换话题,转而向纱音搭话。

    “这茶很香呢。能告诉我这茶是什么牌子的吗?”

    “…………那个…………非、非常抱歉……之后我会去查看的……”

    雾江满心想要转换现场愈发险恶的气氛,却不料一番苦心全打了水漂,纱音再度出了洋相,客厅里的气氛也随着夏妃愈发扭曲的表情愈发让人窒息。

    目睹此情此景的绘羽,不禁发出了谁也不曾听到的窃笑声。

    “怎么?纱音,你连自己泡是什么都不知道吗?这可不行啊,你怎么能拿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招待客人。这种茶,不用银质的茶匙可没法喝哦?”

    “…………非、非常抱歉……我这就去准备……”

    “我说纱音,你究竟知不知道银茶匙是用来做什么的?不是纯银制成的可不行哦?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那个…………”

    绘羽面露恶作剧般的微笑,抬眼窥视着正在端茶递水的纱音。她那表情初看之下或许犹如娇媚可爱的小恶魔一般,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却绵里藏针,隐藏着剃刀一般的锋芒。面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眼睛的绘羽,仅仅不与她四目相交就让纱音竭尽全力。不忍心看到纱音理屈词穷的可怜样的楼座急忙出手相救。

    “据说银碰到毒物就会变黑。……呵呵,纱音又学到—个生活小常识了吧。”

    绘羽这番话,摆明了就是说没搞清这茶里有没有下毒她就不肯赏脸喝。对于夏妃而言,这不仅等同于对本家茶叶品质的贬低,更是对身为主人负责待客的自己的侮辱。前来打圆场的留弗夫带着一脸看似轻薄的笑容拍了拍绘羽的肩膀。

    “哈哈,大姐你哪儿用得着什么银质餐具啊,让大姐的毒舌舔一下,就算银盘也会变得乌漆抹黑的啦。”

    “哇哈哈哈!你想我每天都要听她那毒舌唠唠叨叨,早就产生抗毒性啦!绘羽你也是,拿我当回事也就算了,别对没抗毒性的人也这么不依不饶的哇!哇哈哈哈!”

    “哎呀哎呀,你这话说得多难听,我只是在教给纱音茶类相关的知识而已啊。呵呵。”

    仿佛在迎合秀吉那没品的大笑声一般,在场所有人尽管此时都苦着一张脸,干涩的笑声却在客厅中重叠在了一起。

    此时的夏妃则完全笑不出声,虽说此时的客厅内谈笑凤生,其乐融融,可她并未被尴尬的欢乐气氛所迷惑。

    好不容易才将茶点分配好的纱音推着餐车准备默默地离开,没能对她伸出援助之手的雾江小声而又愧疚地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面对雾江的歉意,纱音微微地点点头,推着餐车的背影随即消失在客厅之中……

    ■走廊

    纱音低着头,推着餐车,一言不发地缓步在走廊上。看看她那副异常痛苦的表情,可想而知之前她受到了何种程度的羞辱。

    “……别这么低头丧气的,姐姐你没做错什么。”

    这番话语来自于与她同样身为佣人的嘉音。

    “……………………你看到了啊。”

    “这是我的职责。”

    “……………………”

    “夫人和绘羽太太迟早会下地狱……不过,比她们更卑劣的是那家伙。”

    嘉音的眼神中透露着满腔怨恨,视线前方直指客厅的反方向。负责准备茶点的纱音之所以会姗姗来迟,是由于厨房中发生了些小事故,而事故并非由纱音而起,实际上是由于乡田的小失误。原本像为云集于此的宾客们端茶倒水这般出风头的工作,爱慕虚荣的乡田是绝不可能让给别人的。由于自己的一时疏忽,尽管之后马上再度准备了茶点,却白白浪费了不少时间。所以为了洗脱责任,乡田将正好从那儿经过的纱音抓来当成自己的替死鬼,把送茶的倒霉差事交给了她。

    要说乡田这人比纱音年长不少,深谙其道的确是不假;要说他卑劣,那也是毫无疑问无耻到家的卑劣。

    乡田原本不过是被藏臼和夏妃这对夫妇所雇佣的佣人,而纱音则是右代宫本家的佣人,在此工作的时日比乡田久得多。纱音毕竟是和源次、嘉音—样,被允许在身上烙下熠熠生辉的金色片翼之鹫纹章的佣人。

    “……算了,谢谢你,嘉音君……我—点也不介意的……”

    “………………”

    嘉音的沉默不语,宛如在对纱音说,你心里根本不这么想,嘴上却还要逞强。

    “……………谢谢你。哪怕只有嘉音你一个人明白这一点,我也觉得有些欣慰了。”

    “……姐姐你背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偶尔也要对自己好—点。”

    “嗯……谢谢你。”

    此时,两人同时觉察到有人靠近,急忙慌慌张张地转身。站在他们俩面前的,是一个刚刚步入老年的男人,他就是佣人们的总管源次。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纱音快点回厨房工作去。”

    “好、好的……我先告辞了……”

    纱音畏畏缩缩地回答道,随后马上准备推着餐车快步消失在走廊之中。然而,嘉音却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源次。他眼神中饱含的那种无以言喻的情感,无声地向源次诉说着自己此时的心境。

    “………………”

    “………………你怎么了嘉音。发生什么事了……?”

    “……纱、纱音没做错什么,那些家伙……”

    “别说了嘉音君…………我告辞了,马上回去工作。嘉音也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工作吧……求你了。”

    “…………既然姐姐都这么说的话……”

    “………………………如果你没别的事,就听你姐姐的话。”

    “……是……我告辞了。”

    此时,穿着围裙的熊泽老婆婆正躲在走廊的阴暗处默默守望着眼前的这一切。

    ……罪过罪过啊,纱音小姐,还有嘉音君……这两位没有任何理由非要遭受这般凌辱。不过,他们俩被乡田先生讨厌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乡田先生是右代宫本家招收的佣人,据说以前在某个非常气派的酒店里工作,他那种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工作态度,我也认为很了不起。不过在这儿,乡田先生是资历最浅薄的佣人。

    ……或许这是他在常年工作中所积累的自尊心在作祟吧。纱音小姐和嘉音君有着比他更为深厚的工作资历,却依然不够成熟,人生阅历更无法与他相提并论。所以乡田先生才会有意刁难二人吧。

    现在,纱音小姐又因为这些不愉快的事被夏妃夫人厌恶了。当然,从资历而言,夫人在这个家中呆的时间比他们都长。然而……只因为这一点我不得不同情夫人……其实这一切都是主公大人造的孽。就因为自己有些心血来潮,就把夫人放在感觉如此劣等的位置上,实在让人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不用说,夫人心里其实明白那两人的辛苦,只是嘴上不说而已。可她明知他们俩被乡田先生刁难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他们做点什么,人心不古啊……

    啊,罪过啊罪过……老太婆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像这样躲在角落里看着他们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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