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横寺君的胸中

    第二天的早饭,是便利店的甜面包。不多不少整三个,三人份。

    「虽然这也挺好吃的……」

    猫科杂食性的月子酱,果不其然地在闷声大口咀嚼着。

    虽然想为食谱凌乱的少年做一些可口的饭菜,但她好像完全没找到可以当成食材的东西。说到底,这里连冰箱的影子都不存在。

    因为自家BeforeAfter计划而燃烧的小小主妇踏足厨房定制,对这时代而言还是很久以后的事(译注:BeforeAfter,日本一个电视节目,工匠在保密的情况下对参与者的房子进行重新设计并装修,装修完毕后再公开)。

    「妈——司女士,是还没有起床吗?」

    「虽然闹钟响了,但我摇她尾巴拉她耳朵脱她的皮都不管用,所以就把闹铃给按掉了。」

    「那个,我说的是人。」

    「啊嘞,我也就是在说司女士就是了。」

    我和筒隐把少年夹在中间,坐在廊子上看着庭院。

    因为衣服过于宽大,筒隐看起来小了不少。应该是从司女士那借来的吧——袖子和衣襟都太长了。这身衣服的肩和锁骨都是露出的,只连着两条别致的带子。好想来次摄影会,用近拍模式。

    少年抬头望了我一眼:

    「大哥哥,你昨天该不会和她聊到了很晚吧?」

    「……很不妙吗?」

    「有一点……嘛,即便不那样,司女士早上也起不来呢!」

    「太废柴了!」

    「……她到了天亮的时候总是迷迷糊糊的,不过没办法就是了。是不是晚上睡不着啊……」

    正值活力充沛之年的少年,一脸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长大你就明白了。从早到晚都不让你睡的撒娇女孩,你也会遇到一两个的。嘛,虽然没什么根据,毕竟我还没有遇到过。

    背后,司女士所在的大厅像死者的洞窟一样笼罩着一层寂静。咳咳,只有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能让我确认她还活着,安下心来。

    「这么说来,我记着她说今天有很重要的事就是了。」

    我刚说完,少年就一下子蹦了起来。

    「啊!今天是为我量身高的日子!」

    「身高?」

    「在这,在这!司女士在这,每个月给我量一回!」

    少年将后背靠在侧廊中的柱子上,站直了身子说道。

    在比他头顶稍微低一点的地方,有个像是用美工刀刻下的,水平的崭新刻痕。柱子上,每隔几毫米就留着一道同样痕迹。

    「重要的事,是否就是这个呢……」

    「毕竟这可是我的身高记录啊!比三顿饭还要重要啊!」

    「你这比喻不大好理解,司女士看起来不怎么喜欢吃东西啊。」

    「唔!比三点的点心还重要啊!司女士超喜欢吃点心哦!在超市时,她会让我去买儿童向的糖,走过款台之后再偷偷换到她的袋子里,就是这么喜欢啊!」

    「我更不懂了啊!虽然她的确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总之是很重要的啊!」

    罕见地,少年带着怒意挥起双手。

    「因为是司女士说要给我量的嘛。那可是司女士啊!就算长大,我也不会忘记的!」

    他用手指抚摸着柱子上的可恨,就像在把回忆刻在心中一样。

    忽地一阵胸闷袭来,我抓住自己的运动衫。

    「前辈,你怎么了?」

    「没事。」

    我对一脸不安地靠过来的筒隐摇头笑了笑。

    我的确在这里,我过去的证明便刻在这里。

    这么一想,我胸中不由得热了起来,苦涩和愉悦都如潮水般涌来。

    ——但是,我突然想到。

    『那里刻着母亲用尺子给我量身高时的痕迹。她抚摸着我的头的过往,就像昨天的事一样历历在目。如果没有这个家,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们存在。』

    十年后的声音一如昨日一般,在我脑中响起。

    ……钢铁小姐去哪儿了呢。

    正在这时,一个鸣笛声响了起来。

    在大屋前方,大门外的路上好像停着一辆汽车。

    就像是拒绝用门口的通话机一般,尖锐的喇叭声又响起了第二次、第三次。这声音,撕破了屋内平稳的气氛。

    「——现在几点了?」

    打开大厅的拉门,黑着眼圈的司女士拉着脱下的布偶装,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侧廊里。

    「我睡过了……」

    「没关系的!我的脑袋是不会跑的!」

    「脑袋要是跑了就成大惨剧了……不是那个。今天,我要和那些家伙见个面——」

    「难道是司阿姨的客人!?真稀罕啊!出去迎接吧,大哥哥!」

    因为少年死死拉着我的手,我就把司女士交给了月子酱照顾,然后站起身来。

    在大门之外,停着一辆出租车。

    在我们走出门的时候,车的后门打开了。

    从车上下来的,只有一个人。

    那是个绑着短马尾,穿着毛衣和短裙的少女。从那娇小的身材来看,她的年纪肯定和少年差不了多少。

    但是,少女所散发出的绝对君主的气息,便将她和少年区分开了。

    她的目光如钢枪一般锐利,周身的空气像铁甲一般坚实。少女像是王者进军一般昂首阔步地走到我身前,瞪着我说:

    「——要是你出来得再迟一些,我就要命令司机回去了。此家之主究竟在作甚?」

    那说话方式,是习惯了高高在上地说话的人所特有的。

    我认识这个女孩。

    目光也好气场也好说话方式也好——都和十年后的她一样。

    「筒隐筑紫……」

    我无意中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迷你大王冷冽的眉头跳了一下,没想到她表示了肯定。

    「筒隐?大哥哥,那是……」

    「嗯。司女士的女儿——我觉得是。」

    「……怎么会……」

    少年愣愣地嘟囔道。像是听到了世界上不存在的感念一般,他用力揉了揉揉眼睛。

    「我未听说这里雇了新的佣人呢,汝等何人?」

    迷你大王提问后,少年赶忙抬起头来。

    「我、我是阳人,大哥哥是那个——Toyo-T-Azukiela哦!」

    「哦?真是个怪名字,哪国的?」

    「说起来,你是哪儿的人啊,大哥哥!」

    「啊,我还没决、那个……那啊,就是那……纳尼亚吧!」

    「莫吐虚言,愚蠢。」

    迷你大王一点没被吓到,她当即断言。

    「啊、啊嘞!?那可是纳尼亚啊!你所喜欢的纳尼亚!……啊,该不会,你现在还不知道吧?」

    「无礼。我早就读毕了。虽说我亦应该读读凡人所好的娱乐物,但分不清现实和虚构就无法成为贤人。」

    「因为,进到衣柜里就可以跳转世界啊!跳跃到有狮子王所在的世界!啊,那就宇宙鲸!划破粉色长空,我是从地球防卫队来的!你也可以和守护世界的我握手!」

    「……你这家伙,要把你那无聊的玩笑开到什么时候?」

    「啊、啊嘞……你不是最喜欢这种东西吗?」

    「骗人也莫太离谱。我不知你有何图,但即便是稚儿也不会上当的。」

    「……不过,十年后管用就是了……」

    「你在说什么?我已经规划好,要成为引导这个愚昧世界的救世主了。浪费我的时间便是森罗空转,扰乱我的思维便是万象损失。我没有丝毫闲暇应对你的戏言。」

    小小大王两手叉腰,冷冷地说着没能实现的野心。

    少来了,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呃,那个……引导世界的救世主,是在田径什么的,体能的意味上?」

    「愚昧。当然是学习,说到底一些都归于勉学。学得所有学问,才是支配世界的秘诀吧。」

    「学、学习吗!?你!?」

    「……说到底,即便不是我这种贤人,学业也是小孩的本分吧。你的常识还真是欠缺得厉害啊……」

    附带着她还叹了口气,一脸不可思议。

    奇、奇了怪了……明明是钢铁小姐,看起来却很聪明哦?

    筒隐筑紫似乎在七岁就能自主学习了,妹妹听了估计会狂喜地去做红豆饭吧。为什么过了十年反倒劣化了……

    「罢了,快将住在此家里的我母亲叫出来。因为我有权利质问她,为何打破了与我的约定。」

    「……打破了、约定?」

    「便是如此。因为祖父母和母亲说好要谈抚养权问题,作为当事者的我才同行,跨洋来到这里。但是,我们久候多时也未见她到事前约好的宾馆来。这是——言外包含着『不需要女儿了』这种意思的粗暴行为吗?」

    「不、不是的!这只是偶然啦!你想得太夸张啦!」

    「莫嚼舌头,小人。」

    大王冷淡的语言刺激着我的鼓膜。

    她的相貌中明明的确有着十年后的影子,但行动却完全没了可爱钢铁小姐的痕迹。

    绝对的正义与绝对的冷酷同义。她没有温情。

    「以一知万,『偶然』这句话并不是万金油。要是真心重视我的话,她排除万难也应该冲过来的。不是吗?」

    「不……」

    在我后悔的当儿——

    「连约定的时间都不遵守的人,还叫我如何信任?要说的话,这就是诚意的石蕊试纸,判断觉悟有无的图博林林克林林林反应。」

    「……嗯?」

    我静静挠了下头。感觉她话中有个被含糊带过的词语。

    「嗯是什么意思?无聊的反驳就免了吧,这是为你好。」

    「那个,图博林林克林林林反应是什么?Tuberculin反应?(译注:Tuberculin,汉语称结核菌素试验。)」

    「…………」

    迷你钢铁小姐一时陷入沉默,然后:

    「……图博……图蹦……克林反应……我也说出来了,有什么问题吗?异国式的发音对你来说好像有点儿困难呢。」

    她傲然地把头转向一边,用不完整的发音全力试图蒙混过去。

    看我沉默不语,她焦躁地蹬了蹬地面喊道:

    「你那是什么目光啊!有什么意见吗!」

    「那个……Repeatafterme。」

    「唔、唔唔?」

    「Tuberculin反应?」

    「图蹦克林反应!」

    「托尔德西利亚斯条约?」

    「托尔得利呀呀呀条约!」

    「马萨诸塞州大学?」

    「马萨啾啾啾大学!」

    「斯里贾亚瓦德纳普拉克特(译注:地名,斯里兰卡首都)?」

    「斯里哈哇噜咿咳!呜呜呜……」

    她似乎狠狠地咬了下舌头。迷你大王用手指按住鲜红的舌头嘟囔着,同时眼角缓缓渗出大粒的泪珠。

    果然她还不会用外来语说话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聪明她也是钢铁小姐。太好了太好了。接下来希望你能这样健康成长下去。

    「抱歉抱歉,很痛吧。为难你了呢。」

    「唔唔唔……唔……」

    我摸起她的头,摸着摸着,她的眼角边放松下来,朦胧中露出很舒服的表情。比起小孩子,这感觉更像是在疼爱猛兽幼崽呢。

    ……但是,那份安宁也只有一瞬的工夫。

    我微笑的视线和迷你狮子松弛的视线相遇的时候,大王唰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用力摇了摇头,粗暴地把头上的手拉开:

    「无、无礼者!你是在愚弄我吗!」

    她红着脸怒吼道。

    「你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吗!」

    「干了什么……摸摸?」

    「别、别用那种令人不快的说话方式!偏偏是对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我的头!用你的手!执拗地!蹭!卑劣男!不知廉耻!混帐东西!」

    「不、不要用那么难听的说法!你不也挺喜欢那样的吗?」

    「唉唉唉闭嘴闭嘴闭嘴!谁、谁谁、谁会感、感、感到愉悦啊这种大为、大为、大为不敬的话,我不能原谅!你小子究竟是什么人的打算!」

    「虽然没什么关系,但是『你小子是什么人的』使用重复了啊。」

    「为什么要从这个和状况无关的问题着手!?你要把人羞辱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彼得范登霍根班德?(译注:一位荷兰的游泳运动员。)」

    「彼得饭班班班班班!不对,班德!」

    「哦哦,好好纠正了呢。真棒真棒。」

    「呜、呜呜呜……头又被……」

    迷你大王眼含泪水跺着脚说:

    「你对伟大的救世主做出如此不成体统的行为,我快无法忍耐了!」

    她发觉脚尖踏到了一个小石子,便弯腰将其捡了起来。

    「喂喂喂喂!你要干什么?你打算用那块石头干什么!?救世主大人可以做那种事吗!」

    「这是对愚者的神罚!我要打在汝右颊上,贯穿汝的左颊!」

    「这教义太斯巴达了啊!」

    她全力将石头举过头顶,全心闭上眼睛,摆足了架子开始了投石之刑。

    「危险——!」

    「你这家伙,为什么要躲?」

    「我当然要躲!你妈妈没告诉过你那样被砸到就死定了吗!?」

    「我没什么母亲!」

    「不是有嘛!有得一塌糊涂嘛!现在就在这栋房子里!」

    「那种女人,我从没当她是我母亲!」

    「唉?」

    「那女人抛弃了我们!她哪有做母亲的资格!」

    「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明明只是想开个玩笑的。

    当我意识过来时,这小孩子的执拗已经踏入到危险的领域了。

    稍微想想看的话,我马上就知道了那份固执是无意义的。

    与祖父母的意向相悖,她独自一人来到了筒隐本家。不把母亲当母亲看的人,应该是不会特地赶来的。

    「因此我没有母亲!那边说不需要女儿的话,我们这边也要拒绝她!」

    话虽如此——要区分真心和表面功夫,不是很简单嘛。

    对小孩来说是如此,对大人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

    不知何时,侧门打开了。我感到背后有人的气息。对于突然而至的拒绝,那人也一直在屏息听着。

    迷你大王还没有注意到。

    「接招,接招,接招!」

    大量石子弹到墙上,钻到土里,从我身边飞过——

    「——痛……」

    作为理所当然的结果——

    那些石子,打在了目瞪口呆的我身后的司女士身上。

    一道血流了下来。

    病态的白色肌肤上沾上了一条红道。

    「真受不了……」

    司女士叹了口气,用她最漂亮的Y型衬衫的袖子擦了擦脸。

    只是轻伤,贴个创可贴就完事儿了。

    但是那对幼小的大王而言,好像是个无法挽回的失态。

    她颜色尽失,双脚颤抖,呆呆地立在当场。

    「啊……对、对不……」

    小巧的嘴唇忽地张开,刚把话说到一半——

    「……的确。现在我也没什么资格了呢……」

    司女士现实像自嘲一样笑了起来。她全面肯定了女儿的行为。

    接着,王哑口无言。

    必须谴责的事情,必须道歉的事情,各种事情都在她心中乱作一团,弄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相应地,她咬紧嘴唇,逐步后退。

    「……我、我回去了……」

    「等一下啊!你不是还有必须要说的事吗!?」

    「没、没有!那种东西一点都没有!我没有错!没有……错……」

    「别说傻话!你,应该不是会在这种场面下逃跑的人吧!?」

    「我不管,我不管,谁要去管啊!我一直是在那边的家里生活的,母亲也好家也好今天的事情也好,跟我都没有关系!」

    她捂着耳朵,拼命摇着头,像是逃跑一样地冲了出去。

    「啊……筑、筑紫……」

    在司女士犹豫地叫着自己女儿名字的隙间——

    「永别了!我不会再和你见面了!」

    为了隔绝语言,大王坐上出租车后座关上了车门——就像是亲手切断她们随后的羁绊一样。

    ——无论她架子摆得多么大,不论她再怎么是钢铁小姐。

    在这之前,筒隐筑紫才只有七岁。

    比高中生小很多,还是个孩子。

    我这不是看错她了嘛。

    ***

    出租车的排气声,消失在了大道彼端。

    那声音随着回去的迷你钢铁小姐,乘着应该回避的悲惨结局远离了筒隐家。

    「我不会再和你见面了,这可不是小孩会说的话呢……」

    司女士浅浅笑了笑。

    「没几天不见,她就张这么大了呢……哎呀呀。」

    没有追上去。

    也没有叫住女儿。

    司女士只是在自嘲而已。

    「……天这么冷,我回屋里了哦。好了,小子你也别傻站着了。」

    「司阿姨……那样合适吗?这么做,合适吗?」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听不懂你在说啥。」

    歪曲连少年都懂的道理,司女士什么都没做。

    她像在逃避冷风肆虐的沥青公路一样背过身,放弃了一切。

    「等等,司女士——」

    「——真不配做母亲。」

    我刚要叫住司女士,背后一个声音便打断了我。

    踏着沙地,月子酱静静地望着司女士。

    望着没有追向女儿的母亲。

    「……你和我家女儿说的一样呢。」

    「不管是谁都会这么想。是母亲的话——是妈妈的话,明明应该最重视女儿才对。」

    「……我很重视她们。」

    「那你抱著他们,一下也好,摸一摸她们的头不就行了吗。既然你爱着他们,告诉她们不就行了吗。」

    「……」

    「做不到那些,你果然还是不配做母亲。」

    决不动摇的大眼睛,正毫不隐瞒失望地眨着。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筒隐面对面地批评别人。不,当然,我常常被骂『真是个变态呢』,但这不是一回事。

    我以为,她肯定会忍耐的。

    从昨晚开始,或者说从和司女士相遇开始。

    对母亲的甜蜜幻想被不断背叛,她终于说出口来了。

    「喂,那个,不要吵架啦……」

    少年在二人之间不安地说道。

    「……对不起。我说过头了。」

    筒隐低着头转回步子——

    「……不,不必。」

    司女士也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空气好凝重。

    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变成了一团糟。

    我胸口一阵刺痛。

    要是我没来到这家里,没做多余的事情,不就到不了非得体验这种气氛了的境地了嘛。

    月子酱或许会在幻灭的状态下回到现代。

    司女士的人生,或许也会以独身生活在这个家里为继续。

    钢铁小姐,或许真的不会再来到这个家了。或许不会再来日本了。或许不会进到我们的高中,或许她从此就过上别样的人生了。

    「……等、等一下啊。这么说来——」

    如果,在现在这一状态下取消愿望的话——

    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过去可能会被名为整合性的油漆所涂改,我们至今所见的一切是否就会不见了呢。

    曾经的筒隐家化为废墟。被拍卖,被开发的一本杉之丘。没有绝对君主的,走向堕落的高中田径部。

    忘记了真心和表面功夫的烦恼,长成了一介庸人的我。

    绝对,不会和尾发少女有所交会的人生——

    「……那种事,少来了……」

    我感觉,不笑猫那不吉而令人不快的笑声在某处响了起来。

    ***

    说起人类历史上留下的,世界三大盛宴的话——

    首先,是久攻不落的城池被一匹木马所破,然后在特洛伊城内开展的宴会。

    其次,是一夜烧尽了波斯波利斯宫殿的亚历山大大帝的宴会。

    还有就是,十年前的今天。

    在筒隐家展开的狂宴,毫无疑问会被铭刻在历史上。

    「我丈夫家里可是麻烦得要死。我们因为是在高中时奉子成婚,还被数落说是不良什么的……他们根本就不听我的解释。就这样,我们私奔时他们那目瞪口呆的脸实在是太神作了。想想的话,从那时起我们的关系就很别扭了。」

    目光完全僵直的司女士,大饮一口啤酒之后大笑起来。

    她靠在我的后背上,哼着跑调的曲子,心情看起来非常不错。这些话您已经说过了——这话我说了三遍有余,现在已经放弃了。

    「我、我可是男生啊……这样有点奇怪啊……」

    旁边的,是用白色的头绳绑起了头发的少年。他被脱了缰的司女士强迫穿上了连衣裙和长袜,现在正害着羞颤颤发抖地站在镜子前。

    旁边的榻榻米上可以看见脱下的男式内裤,这说明少年现在……算了,不说了。追究出真相也没有人会幸福的。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任性呢?我都说过去多许多遍了不是吗。你在做变态的事情前,要先向我提交书面申请。我会思考要不要同意。听好了。申请和许诺,这就是社会正确的规则。」

    那边的,是对着无人的地板说教的月子酱。

    面对着她勤勤恳恳,出于情归于理的热烈大演讲的,就只有冷冷地保持着沉默的挂画而已。

    大厅里面空罐子堆积如山,酒精的气息就像火山的烟一样弥漫着。喝剩的啤酒浸湿榻榻米,像滔滔大河一般扩散开来。

    三个人都醉得像是烂泥一样,神志清醒的只有我一个。

    在时间悖论发生之前,这个终末世界就已经完蛋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最开始说要喝酒的是司女士。

    在月子酱的谴责声之下,她于深海一般沉闷的气氛中躺下之后。

    刚想她午后为什么突然起来,就见司女士一口气换上了刺猬装,把啤酒箱搬进了大厅。

    「不、不行啊司阿姨!医生说过,不让你喝酒的吧!」

    「无所谓啦那种事,没问题没问题。就算听他们的话,不也没发生什么好转嘛……」

    「哇啊啊啊!不要摆出那种表情!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少年蜡烛司女士的手说:

    「那相对的,换我来喝吧!」

    「你在说什么呢,那不是小孩子可以碰的东西。」

    这时,月子酱拿开了少年手中的啤酒罐。

    「这个是长成合格的大人之后才能结出的东西……对,像我一样。」

    「这么说的话你也还是孩子呢吧!话说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抵抗啊!?」

    我赶忙从月子酱手里拿走接力啤酒罐。

    「因为机会难得,所以我要把它送给中庭的鲤鱼们当作圣诞礼物。」

    「我们家的鲤鱼都是佛教徒,我会替他们接受的。」

    司女士再次抢了回去。

    「就这样,为废柴纪念而干杯……」

    「呜哇哇!虽然司阿姨不废柴,但我说了好多次不能喝了!(译注:日文中“废柴”和“不行”都是ダメ。)」

    「我也早就说过,小孩子不准对大人的饮料插嘴。」

    「我就说你为什么要装达人啊!?为什么这么执拗啊!?」

    「啊啊啊,吵死啦!因为我郁闷得很,今儿个就放我一天吧……」

    「够了!够了!司阿姨个笨蛋!」

    「不能撒野,撒野是不对的。」

    「啊啊啊,危险!」

    『噗咻』一声。

    在我们四人的狠命拉扯之下,啤酒的拉环被拉开,其中的琥珀色液体喷了出来。

    最直接地受到了这一攻击的,是两手抱着啤酒罐的月子酱。

    「唔…………」

    从齐整的头发到面庞,全都被湿乎乎的混浊液体弄脏了。

    月子酱鼻尖上挂着泡沫,尖尖的下巴上滴着液体,愣愣地看着罐子。

    「抱、抱歉,大姐姐!我去拿毛巾!」

    在少年狼狈地跑出去同时,月子酱哼了一声。

    「唔嗯……」

    接着她快速舔了舔嘴唇,尝了尝嘴角的啤酒。

    「……这东西意外的美味呢……」

    在饮食世界有着一席之地的空腹少女眨了眨眼睛,喉咙咕嘟咕嘟地响了起来。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会儿。

    就像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学到糟糕的游戏之后就陷入了泥潭中一样。

    不过,为了回避PTA方面的压力,我还是暂且辩解一下吧:少年连一滴酒都没沾。他只不过是受不住大厅中满溢的酒气,放弃了监督的任务而已。

    月子酱那边?

    我当、当然不会说她喝了,因为法律是禁止未成年人饮酒的嘛。要是公然声明违反法律的话,会引发很大问题的。

    不过,我相信大家在字里行间的阅读能力!

    ——就是这样,到了现在。

    这里有一位被强迫穿上女装,满脸通红地低着头的少年。

    还有一个自暴自弃过头,心情反倒好起来的刺猬。

    另外,还有一只脑袋晃晃悠悠的小猫:

    「唔唔——好多好多小豆子正在向这边迫近……」

    她挥手赶着虚空中的虫子,就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般。

    做不出表情这一点成了祸根,在我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醉得无可救药了。

    「打倒了又站起来,打倒了又站起来……呜呜……好强……好强的说……」

    「月、月子酱,差不多……」

    我晃了晃她的肩膀,筒隐转过身子来面向我。

    摆着从来都不曾变过的扑克脸,她的眼角有些发红。她快速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说:

    「是阳人君吗。哼嗯……一会儿不见,你就长这么大了啊。」

    「唉?」

    「你有没有好好按照我说的,在地牢中戴着眼罩耳塞手铐脚镣,纯真正直地成长?」

    「你认错人了,我也不记得你那么说过哦!?」

    「还和年长的大姐姐顶嘴吗,真是个坏孩子。」

    月子酱抓住我的手肘,把我拉到了一边。在和司女士与少年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之后——

    「这是惩罚。」

    咚,她推向我的胸口,我倒在榻榻米上。

    她用颤颤巍巍的动作摸到我胸口的拉链,然后慢慢地拉了下去。被可爱的少女以这种笨拙的动作服侍,这感觉还真是新鲜呢——

    「不对!你、你、你干什么呢!?」

    「脱掉男人的衣服所要做的事,就只有一个吧。」

    「唉唉唉唉唉!?我明白了,是要清洗浴室吧!?老爸我干劲十足!」

    「真是明知故问呢。」

    「你在说什么!?老爸我可不记得自己曾教出了个会说这种话的女儿!」

    在摸索着体内父性觉醒的可能时,我的运动服拉链已经完全打开了。

    接着——

    「哼哼……」

    筒隐钻进宽大的运动服里,像是要关住自己一般,又将拉链拉上了。

    在我穿着的运动服之内,有一个满足地哼着鼻子的小猫。

    「阳人君的味道真好闻呢。」

    被她用脸颊蹭着胸口,我连一丝都动不了。她就这么来劲地蹭着,就像是家猫想留下气味的记号一般。

    「那、那个……虽然看你正在兴头上,不过很抱歉,请仔细看看我的脸……」

    「唔……」

    我动用唯一可以自由行动的指尖敲了鼓鼓的运动服,蹭来蹭去的动作逐渐停了下来。

    在我衣襟的隙间,小猫用她大大的眼瞳抬眼望向我:

    「……我弄错了。原来你不是阳人君吗。」

    「你、你明白了!?嘛,虽然说不是也不对就是了!」

    「你是『我的阳人君』。只属于我的阳人君。」

    「是这样啊!虽然我不是不希望说不是不对就是了!」

    「如果你不长成变态的话……明明……已经……呼噜……」

    声音突然中断,就像电源被关掉一样,她开始发出了呼呼的声响——在我身上,不对,在我衣服里。她的额头、脸颊、胸和腹部都紧紧贴在了我的身上。

    她纤瘦的身材和富有弹力的某部分的分界线,我只要伸手就能摸到。只要我一挣扎,宽松的运动服里就会传来紧紧将我按住的柔软质感。静静传来的温度和直直吹来的吐息,不停地刺激着我。

    虽然很舒服,但这也太生不如死了……!

    像快乐和痛苦是同义词一样,地狱和天堂也像硬币的两面一样联系在了一起。后来我想,永远持续着这个瞬间的世界快点毁灭不就得了。

    ***

    醉酒的小猫从我的运动衫中被剥离开来,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我没对筒隐动任何手脚。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因为感觉到这一状况的不公平,我强忍着不作任何play,都快忍得吐出血来了。我实在太绅士了。我觉得把我推崇供奉为稀世的圣人君子都不为过。让月子酱成为横寺圣人的专属巫女,这样就能快速地进行合法接触了。

    傍晚的劲风,吹得纸门来回摇晃。

    在我把被子拿到大厅里,把月子酱放躺在被褥上之后:

    「……你们关系还真好呢。」

    司女士满是疲惫地说道。

    我的背上,还背着因疲惫而熟睡的少年。

    虽然现在替换的衣服已经收拾了起来,但刚才我就觉得,那些装扮实在是太可爱了。

    连衣裙、短裙、洋装、睡衣、无钮短上衣、衬裙……被强迫着穿上了各式各样女装的少年,最后红着脸自己走到镜子前转了一圈。不论今后他会长成什么样子的变态,我也想看看少年十年后的面容呢。

    「您已经酒醒了吗?」

    「嗯。本来我也就根本没喝多点儿就是了……」

    看着堆积如山的空罐,司女士耸了耸肩。如此大量的液体是怎么在腹中消失的?我完全不明白。

    「好撑好撑的说……」

    痛苦地说着梦话,月子酱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肚子。

    我把少年放躺在她身边,并为他盖上被子。二人的呼声二重奏像是姐弟一样重合,他们两个人的小小脸颊上,都染着同样的红晕。

    司女士用手指梳了梳筒隐凌乱的黑发。

    「女孩子有头发可以玩,真好啊。」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动着手指。说着,她将筒隐的头发结成了一个结、两个结,肆意地改变着她的发型。干啥啊这是,好可爱……

    「……刚才谢啦。」

    「…………」

    司女士嗫嚅着,月子酱的眼睑动了动。

    接着——

    「您是指什么事?」

    我如此问道。

    「在门口那会儿,感觉我像是被女儿呵斥了一样呢。」

    「……一般而言,教育子女应该是母亲那边的责任吧?」

    「我不熟练啊。在幼儿园的时也没法那么教育小孩,因为这个我总被上头骂呢。果然还是经验上有压倒性的不足吧……」

    司女士微微笑了笑。

    但是,她的手却分外熟练地在改变着自己女儿的发型。那是和清扫工作无缘的纤纤玉指。因为被梳理着头发——

    「…………」

    像生理反应一般,月子酱的嘴角渐渐松弛下来。

    在我眼前的,的确就是一对母女的样子。

    筒隐用手在被子上摸索着。在她至近的地方,就是眼角和她一模一样的母亲——本来应该已经无法触及的母亲。

    在筒隐像是渴求着什么一般,抓住母亲的衣襟时:

    「——我曾经,也像养个小孩子来着……」

    司女士突然说道。

    又来了,过去式。

    又是那种不可救药,完完全全死了心的语气。

    筒隐像是被柱子钉住了一般,一下停住了动作。

    「嘛,虽然事已至今,说什么都晚了。」

    「为什么司女士总要那么说话呢……」

    她明明爱着女儿们,明明自知她爱着女儿们。

    想要品尝难以触及的葡萄的味道,却又不伸手。

    「……为什么不把她们叫回来呢?」

    我的耳朵,分辨出了自己轻声道出的话语。

    好死不死,偏偏在月子酱本人之前放弃、后悔,我真想大声吼出来。

    「……最开始我就错了。」

    「什么错了?」

    「选择。」

    司女士简短地说道。

    懒得再做说明的司女士,明明不热却拿起团扇对着自己煽起了风。

    「就这么一句,我不明白啊。」

    「我累了,今天就说到这吧。」

    「昨天我就在忍耐,今天我不会再忍了。你要是不说,我就会一直拉你刺猬装的尾巴哟。」

    「……喂,给我住手。别再说布偶装了。为什么你要对尾巴那么执着啊。」

    「因为司老鼠在引诱我啊。」

    「引诱个头啊。决然没有引诱啊。我看你跟个变态似的哦……」

    「哦哦,说话方式好温和!好温柔!」

    「……我可没那么温柔。为什么你已经习惯被骂了啊。你以前都是在和谁说话啊……」

    坐立不安的司女士,用手摸着自己的腰部附近。偷偷在意着架空的尾巴的年长大姐姐,太合我的胃口了。真想以负上一生的责任为前提把她推倒。

    不久,刺猬女士像是认输一般叹了口气说:

    「我说啊,假如你眼前摆着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还有无论如何都不能放置不管的事情的话,你会选哪个?」

    她直直地看着我。

    最重要的事情,和不能放置不管的事情。要说选哪边的话——

    「——我不想做出选择。」

    「即便如此也非选不可。」

    「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

    「要是我命令你,即使知道不行也要硬着头皮选呢?」

    「我会去劳动部告你。」

    「别把公家的人也卷进来啊……」

    「我去寻找赞助商来和你对抗。」

    「不是说民间企业就行。」

    「即便与全世界为敌我也不会选的。」

    「你这消极已经是犯罪了……」

    司女士无可奈何地皱了皱眉。但是,我说的都是事实。

    无法作出选择的事情,我不会强加选择。

    最重要的小猫和没法放置不管的小狗之间,没有优劣之分。

    这世界上,有着太多明明没排先后,却又不能打乱顺序的事。

    「嘛,我就想到你会这么说。」

    做了个深呼吸之后,司女士摇了摇头。

    「我也这么想,于是我错了。」

    「唉?」

    「……我本想同时选择两边的。女儿,还有家。为了将双方都握在自己手里,那本应是个比较好的选择。先解决掉抚养权的问题,再幸福地和家人生活在一起。我想给本来没有顺序的事情安排好先后。但是,在丈夫的病、那场大洪水还有各种糟糕状况作用之下——最后,我什么都没有得到。」

    司女士的眼中积聚着一股暗热。

    即便喝下名为时间的药,后悔之虫也决然不会被消化掉。不管过多少年,它们都会像难祛的病根一样附在人的身体里。

    司女士被那种形状的悔恨死死地咬住了。

    和那孩子分外相似的眼瞳,以那孩子决然不会有的形式悲伤地眯了起来。它伴着奇怪的热量,直直地看着我。

    「最开始,我就应该选择最重要的那边。虽然我不知道你脑中会有什么想法,但我知道你也会走上同样的道路——对什么究竟喜欢到了什么程度,你根本没有真正想过吧?」

    「喜欢到什么程度之类的,实在是太傲慢了!」

    「没错。了解到自己在想着多么傲慢的事,你会因为太过羞耻而痛苦不已,即便这样你也必须做出选择。即喜欢这个又喜欢那个,这种说出来脸都不会红一下的话,是不会让你有任何收获的。」

    我已经失去了羞耻这一概念。

    所以我才能堂而皇之地说出『什么都不选』这种,要是有羞耻心肯定会让我想一头撞死的话。

    这就是说,我是错误的吗。

    这就是说,心中没有羞耻是绝对不好的,必须要在直视羞耻的基础上做出选择才行吗?

    「呐,回答我。」

    她用刺猬一样哀伤的目光静静看着我说: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的?」

    一个冰冷的问题突如而至。

    「那种事——不过,这么说的话,司女士你呢!」

    我不也应该原封不动地问你吗?

    无论多么傲慢,无论多么麻烦,你不是都应该跨越那令人痛苦的羞耻,去追你最最重要的女儿吗?

    「我这边已经晚了。一切都晚了。」

    「这世上没有来不及的事,绝对不会有的!」

    「还是有吧。说到底,时间就、没了——」

    闪着黯淡光芒的眼睛突然闭上,司女士的身体一下子滑倒在了榻榻米上。呼吸凌乱的她,脖子上已经大汗淋漓。

    「司、女士?」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它就像火盆一样烫手。

    ***

    司女士常看的医生的电话号码,就记在她每天盖的被子旁边。

    「和往常一样的发烧是吧。」

    就诊时医生说到。

    「今天你也不必那么担心,我会增加药量的。」

    诊察就这样结束了。也不说情况是好是坏,医生平静地做完工作之后就离开了。

    那身影,就像是在悬崖边上开着火车的司机一样。

    不幸已成注定,列车在轨道上飞驰,唯一可能的区别就是破灭的到来是早是晚。

    「……筑……紫……」

    穿着布偶装的司女士在被子中躺好之后,似乎还徘徊在睡梦的迷宫之中。紧闭双眼的她,微张的嘴唇中不时漏出几句不甚明了的话语。

    这肯定,已经是常事了吧。

    据少年所说,她在幼儿园的工作,最近每周也会少去一次。

    「前阵子有个大洪水,带来了一种很厉害的病菌。虽然快点逃走比较好,但她一直留在了这个家——因为她不想离开这个曾和家人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因此,她的身体就变得不行了。」

    ……什么叫变得『不行了』,我可不想听你这么说。

    早上起不来也好,随便地躺下也好,怕麻烦也好。

    放弃了很多事情也好。

    这些,全部都变得『不行了』吗?

    就这样,因为剩下的时间无论如何都不够了,所以她就连找回女儿的决心都下不了了吗?真是这样的话,她真是愚蠢透顶——这实在太令人悲伤了。

    宴会之后总伴着寂寥。

    夜暗中的清冷颜色,在被分为两半的大厅中沉淀。

    醉倒的两个小孩子,很快就恢复过来了。

    月子酱正在按照医生给的食谱外出搜集食材。

    在我说我也要去的时候:

    『请前辈你待在这边。这是为了司女士,也是为了小阳人君。』

    『怎么会,那应该是你的任务哟!』

    『不。……我不知道,此时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擅长装睡的小猫虽然想落泪、想发怒,但是无论怎样,她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表情。

    虽然她一直这么坚持,但我还是觉得即便勉强,我们也应该交换过来。

    「月……子……」

    面对着呻吟的病人,

    「明明还有我……」

    还有呻吟的少年——

    我,究竟能做到些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到吧。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唉?」

    小声嘟囔,是另一个我。

    「因为我还是孩子。无论如何,一届小孩也是什么都做不到的。」

    幼小的横寺,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说。

    「……月……歉……对不起……」

    痛苦地呼吸着,司女士的语言显得断断续续。她的脸上,流下了两道浅浅的泪痕。

    少年对着自己所敬爱的女性伸出手指,

    「筑紫……月子……在哪儿……哪里……」

    像是被不意间听到的名字打击一般,他又将手缩了回去。少年抱着膝盖的双臂愈发用力,似乎已经不会再去触碰司女士了。

    ……我想到,自己还可以为司女士做到一件事。

    带来她的女儿,让她们再聊聊天。

    对母亲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特效药吧。

    但是——这对少年来说则是个残酷的事实。

    「——果然,我是无法代替她女儿的呢。」

    「…………」

    不对啊——我无法这么说。

    少年悲伤地笑了。和昨晚所见一样,那是个与年龄很不相符的虚幻表情。他的头发,现在还在被白色的头绳胡乱地绑着。那样子简直就像做工粗糙的代替品人偶一样。

    「那个啊,大哥哥。那时,其实我很高兴。」

    「……那时?」

    「在筑紫姐姐来到这个家,却没等进门就有回去的时候。永远别来不就得了——我竟然那么想。」

    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一直谈吐明朗活泼的少年,像是吐着柴油一样,痛苦地、一字一句地挤着。

    「明明分开生活了那么久,明明和司女士没什么回忆,她却能叫司女士妈妈——那个真的能让司阿姨很高兴的称呼,这太耍赖了。这种事情,在我的梦里都不要出现……」

    少年铁了心,不再向司女士伸出手。

    他只是看着呻吟的司女士,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

    「为什么只有我不行呢。为什么司女士会梦到女儿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那小小的拳头,像是碾压罪人的铜锤一般微微颤抖着。

    明明没有任何人应该遭受惩罚。

    「……啊哈哈。抱歉,司女士听到了肯定会很失望吧。因为我这么坏。」

    「无所谓啦,那样很平常的。」

    「一点都不好!我明明说过要为了司女士而加油,到现在却满嘴的抱怨!明明知道不能说出来,但我真的,对那种女孩子——」

    「『不满是人类进步的第一阶段。』」

    「……唉?」

    最因我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而惊讶地,是我自己。

    我看向少年的脸,调整了一下呼吸。

    我注意到,现在不得不说的话,自己在老早以前就已经知道了。

    「——一个叫奥斯卡-王尔德的人,曾经这么说过。他是个能从反面看世界的天才讽刺家,亦是个把用表面功夫来隐藏真心的行为贬得一文不值的人。」

    ……啊啊神啊,我明白了。

    我很清楚,这不是什么可以摆架子的立场。

    但是还请您允许我在过去的自己之前装装帅,以一个比小孩子大一点的高中生的身份。

    「不满会让你成长。即便你讨厌司女士的女儿,即便你在抱怨,即便你越来越讨厌自己,你仍然要做出行动。你,我们,都必须得这么长大。」

    我像是说给自己听,鼓励着自己一样说道。

    我通过少年的眼瞳,看着长大后的横寺的脸。

    「……所谓不满,其实是好东西……」

    少年眨了眨眼睛,说:

    「教科书上没这么写呢,老师会生气的。」

    他说出了像小学生一般,率直得感想。

    「嘛,嘛,或许吧……」

    「……不过,感觉很帅呢,不满是人类——」

    少年轻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为了缓解手部的僵硬,他抱着膝盖的动作逐渐缓和下来。

    不久,他揉了揉眼睛,朗声笑道:

    「谢谢,王尔德大哥哥!我会永远记住大哥哥你的话的!」

    「不必客气……不,我又不是王尔德,刚才那话不是说给我听的就是了。」

    「这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呢!Toyo-Oscar-T-Wilde-Azukiela大哥哥!」

    他想看着令人尊敬的为人一般双眼放光地看着我。

    ……嘛,算了。

    因为他的心中已经根种下王尔德主义了,所以我也没意见。

    在此之上,他长大之后回到过去,又会给孩提时代的某人讲起奥斯卡-王尔德的这些话吧。世界就像轮回的蛇一般,轱辘轱辘地在旋转。

    「那,就是这么回事了。我稍微出去一趟。」

    「……你知道地方吗,大哥哥?」

    「算是吧。我去带司女士的女儿过来……可以吧?」

    「……嗯。」

    我站起身来,没有人阻碍我。

    我脱掉短小的运动衫,叠好之后放在了司女士身边。

    接着,我换上自己穿来的衣服。这样就漂亮地回归原装了。

    自己捅的篓子,由我自己来收拾。

    要是我的存在为筒隐家带来了影响的话,我就再去把她们叫回到她们应在的地方来。所以在那之前,过去的我啊——

    「——司女士就交给你了哦。」

    「看我的吧!」

    少年干脆地点了一下头,向司女士伸出手去。

    他用手指,轻轻地擦掉了司女士头上渗出的汗水。

    那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就像是保护着镜之国里的艾丽丝的,崇高的骑士一样。

    ***

    我冲出筒隐家,用十分钟跑到了最近的公交站。

    登上刚巧到站的巴士,我在私铁站前的环岛处下了车。

    走过地下通道,来到车站前的繁华街,我忽地想起一件事,然后便走向了车站前的大楼。

    我钻进令人怀念的公用电话亭。

    翻动黄页,我寻找着目的地宾馆的电话号码。

    我对接待的大姐姐说明了情况,对方平淡到令人失望地告诉了我筒隐筑紫所住的客房号。

    『这里是服务台,了解紧急事态!反正我就是个打工的本来,这样的话不管上面怎么说,无视就行了到头来!开玩笑的!』

    「…………」

    『啊、啊嘞?难度有点太高了?刚才呢,服务台的『台』和『本来』还有『到头来』是押韵的,然后呢——』

    「抱歉,因为我比较着急,能快一点联络那边吗?」

    「……明白……呜……」

    虽然是个好人,但我完全不明白她再说什么。

    另外,她的声音十分悠闲,几乎可以去应聘天气预报大姐姐了。看样子,这位接待大姐姐似乎是个不论有多么不安,都能快速进入工作状态的人。

    在她替我接线到客房,电话又响了几声之后,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传来。

    『……你小子,为什么知道我住在这?』

    「嘛,直觉和运气起作用了吧。」

    『这镇上有那么多处泊宿设施,我应该没留下什么线索才对。』

    「那种事情不是无所谓嘛,你说过没工夫听我的戏言吧?」

    『唔……』

    豪言自己全知全能的大王,被我这么一说之后好像也只得陷入了沉默。

    这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诡计。

    只不过是有个女孩告诉我说:有人从意大利来到这里的话,大多都会住进这个宾馆。

    ……突然间,我想起了她的身影。

    想起了独自站在护栏上的,宇宙怪兽双马尾。

    『我说了让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了吧!』

    响起了这么说着,比谁都坚强,比谁都独立的艾米。

    如果以后还能见到那个女孩的话,我就随她喜欢地陪她玩丢高高吧。

    Allright,那我现在,就按照我自己希望的方式去行动了。

    「筒隐筑紫,我有件事拜托你。」

    『……怎么了?』

    「司女士一直很想见你,能不能再和她见上一面呢?」

    『我应该说过我不会再和她见面了吧。』

    「这里请您勉强一下,给我个面子。」

    『凭什么为了给你面子要把我弄得灰头土脸?』

    「对你而言,那种别离也不是你所希冀的吧?都费了那么多工夫了!」

    『……真遗憾啊。』

    「唉?」

    『马上就是之前预约的回程时间,我已经叫车来接了。再过几分钟,我们就要离开这个客房了。』

    「有几分钟的话还能赶上!我现在就在车站前,马上就到你那里去!」

    『别蠢了,从车站到这得有多远呢?你有没有超级汽车,怎么可能赶得上。』

    「真遗憾呢。」

    『唔?』

    「我的脚可是很快的,都是托你锻炼之福。」

    『又在说莫名其妙的话了……』

    「总之你就在宾馆的大门给我等着吧!」

    『唔——』

    我狠狠地挂上电话,冲了出去。

    我在晚间街灯与霓虹连成一片的小镇上,像是要切开人流一般地奔跑着。被风吹拂的胸口还有蹬在沥青路面上的脚,感觉都十分舒服。

    我是人类火车头扎多佩克(译注:埃米尔-扎多佩克,于20世纪四五十年代活跃的一位捷克斯洛伐克长跑运动员)。现在的话,连超级汽车都赢不了我。

    ——人是为了周围的人而活的。

    希望被钢铁小姐狠狠锻炼的横寺君,可以用他练出的脚力抓住迷你钢铁小姐。

    被别人帮助的话,我总有一天会去帮助他们。

    我不会让任何人遭受不幸。管他有没有羞耻心,只有这点我决不让步。

    ***

    把迷你大王搬运到筒隐家,并没怎么花时间。

    我抓住呆呆站在宾馆门前的她,把她作为行李拉到了马路上的出租车中,然后告诉司机目的地。

    简略来说就这么简单。轻松愉快三步输送。

    「干、干什么!唔嘎!?唔啊唔啊!」

    钳制暴虐的迷你钢铁小姐的工程就像是可选服务一样。

    「抱歉,因为得赶快。你祖父母呢?」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果然他们说了不想去筒隐家吗。知道了,之后我会联络他们的。」

    「唔唔唔。唔唔唔?」

    「啊啊,没关系。事情并不像你叫得一样,司女士的额头并没有受伤……你很在意吧,不出我所料。」

    「……唔唔!唔唔——唔……」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真的抱歉啦。」

    「唔唔唔……」

    迷你大王安静下来了。或许她是想起了扔石头那段回忆。

    她手足都被牵制着,坐在我的膝盖上沉下视线。

    另外,即便捂着她的嘴,我在努力之下也听懂了她的话。作为最能理解钢铁小姐语言的人,我预定将成为日本国和钢铁王国的友好亲善大使。

    虽然出租车的新手司机颇是不安地看着后视镜——

    「……面对狂暴青年的暴行,作为年轻小辈的我只能选择颤抖着握住方向盘……」

    他一边面对着假想的采访阵容练习着假想的回答,一边将车子加速至最高档。

    名为出租车的密室,被囚禁的女孩,喜欢采访的司机。

    多么令人怀念的组合啊。

    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因为被钢铁小姐追而乘上了出租车。就算对那时候的我说『总会有你抱着钢铁小姐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天的』,我也绝对不会相信吧。

    那个时候带的是月子酱来着——当我想到这的时候:

    「……啊嘞?这孩子是谁?」

    我注意到,钢铁小姐旁边静静坐着一个超迷你少女。

    她穿着幼儿园制服一般的连衣裙,正呆呆地在望着出租车的窗外。

    因为她的身形过于娇小,又死死地在拉着钢铁小姐的衣襟,所以我可能是把她当成行李拎上车来了。失败失败,这不是什么大事啦。不过是罪加重一点刑期延长一点而已啦。

    「唔唔唔唔!」

    「啊,是妹妹吗!一起跟来了呢!……不过印象不同啊……」

    仔仔细细看的话,她那标志一般的尾发就垂在头发一边,眼睛的形状也和现在完全一样。不过最不一样的,是眼中神之有无。

    「……哇啊……」

    「怎、怎么了月子酱?」

    「…………蝴蝶…………」

    明明自己都成为了话题,她本人却还在呆呆地任空洞的视线在空中晃荡。

    完全没有气息。就算被带到出租车上,她也完全没有哭闹。这份沉着,毫无疑问能让她长成个大人物。她不过是还没有觉醒自我而已。

    因为机会难得所以我纪念性地抱了抱她,但只感觉到了纯粹的父爱。我觉得我能成为一个好父亲!

    顺带一提,再过不久,我把这些话后所给真正的月子酱听的时候:

    『你嬉皮笑脸地对当事的我说出这些话是有什么阴谋?你是想让我生气还是想让我高兴还是想让我报警?』

    『不、不是,就像是包容力的表现……一样吧……』

    『是这样吗。你还真是想东西不过脑子呢。今天咱们好好地谈心谈到天亮吧。』

    因为事情变得很不妙了,所以请大家一定要充分注意应对小女孩的方法!

    下了出租车,我们走进筒隐家。

    我就觉得她的话变少了,来到筒隐家大门的时候,迷你大王的脚步明显变得沉重了起来。

    她神色紧张地低着头。只是在三合土上脱个鞋而已,她却磨蹭了很久很久。

    另一边,

    「…………饭…………」

    还有一串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我们旁边,超迷你月子酱快速钻了过去。

    「等、你要去哪儿!?」

    「…………味道…………」

    我试图叫住她,但她完全没听进去。

    她一脸呆然地走过走廊的折角,消失在了去往厨房方向中。

    那完全就是大脑空空的表情,她就和完全靠本能行动的小猫一样。

    「妹妹已经走了哦,我们也得快点追上才行!」

    「不,我就算了……不用在意我,你先走吧。」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

    「你这种俗人是理解不了的。我只是响应自己深远知性的索求,打算进行一下真理的探究而已。」

    「我知道的,尿尿是吧。前面走廊拐过弯去就是厕所了。」

    「蠢货!愚者!不知廉耻!」

    被我担心的她,凶恶地对我毒舌起来。女孩子真是难对付。

    「洗手间在哪我早就知道了。毕竟我直到四年前也还都生活在这里……不过,」

    「不过?」

    迷你钢铁小姐眯起了眼睛,静静地看向她妹妹轻轻松松跨过的地板,简直就像那里摆着一条看不见的界限一样。

    「……四年太长了。我进入这个家,真的合适吗?」

    「你想太多了啦。司女士一直在等着你。」

    「问题就在这。」

    迷你钢铁小姐不安地咕哝道:

    「应该不是她直接要求见我的吧,也有可能是你的谎话……」

    「都到这了你还说什么呢!好了好了快点进来吧!」

    「但事实上,她也有四年没和我们在一起生活吧。我被你花言巧语骗到这里,而母亲不就把我们当成麻烦看嘛。」

    「不会有那种事情的!那只是因为发生了很多像是继承问题和水灾之类的糟糕状况而已!」

    「这些我都听祖父母说过了。但是,母亲要是想保持身为人母的体面的话,起码应该站出来说些什么吧。但她的语言无法保证任何东西。这样的母亲是真心想要回自己的女儿吗?她这不是并不在意我吗……」

    她说话断断续续,摇摆不定,总是沉默一会儿就又滔滔不绝地再说起来。

    迷你钢铁小姐紧紧咬着嘴唇,忸忸怩怩地玩着手指,不停地向自己的心中播种不安。

    我突然想起,只要一牵扯到家庭的问题,钢铁小姐她就想画出一道奇怪的界限。

    「……不过,你很想见她吧?」

    「……唔……」

    「你很想和妈妈见个面聊聊天吧?」

    「……虽然是……想见……」

    她那低着头的样子,和自称未来救世主的王者相距甚远,那完全就是个小孩子。

    不论架子多大,她的身高也不可能长得像是十年后一样,她的心灵也不可能如十年后一般坚强。

    我最初看错的,就是这一点。

    因为我太过了解钢铁小姐的强悍,所以对她产生了误判。

    这家伙还是个孩子。

    常年母女分离的生活,应该使她的心里布下了很大一层阴影。虚张声势是不安的表现。在约好的地方没有见到,还要特意独身一人来到家中,如此想见母亲的她,恐怕是受伤最深的。

    在扔石头的那会儿,要是母亲能抱上去的话,那将是何等的救赎呢。

    ……嘛,虽然这么要求对司女士也很过分就是了。

    谁都没有错,这只是不幸而已。

    要想在迷你钢铁小姐的背后推上一把,必须还得有什么东西才行——决定性的某物。

    那东西在哪里呢——

    「……前辈,你去哪儿了?」

    月子酱从走廊的折角处跑了出来。

    是高中生版本。身高也嗖一下长高了,面孔也嗖一下长标致了,胸也嗖一下……?嘛,算了。对外观的感想是存在个人差异的。

    看来她回来的比我早,已经开始做病号餐了。

    穿着烹饪用罩衫,右手拿着勺子,左手拿着鸡蛋的她,正十分焦急地跺着脚:

    「大事不妙。突然有个很奇怪的小孩潜进了厨房里,因为旁边做着粥,她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那孩子既没礼貌又贪嘴,我完全没法应付。」

    「……啊。不,其实也没……那么奇怪吧……?」

    「就算不奇怪也是个怪人。她是你的熟人吗?我说话她完全不听,前辈也去帮我把她赶走吧。」

    说到这里,月子酱把视线移向下方。

    迷你钢铁小姐一下拉住我的衣服,藏在了我的背后。只有她那短短的马尾从我身后露出来,轻轻地摇晃着。

    「……难道说,是你带来的吗——把姐……筑紫小姐。」

    「嗯。」

    我简短地点点头,月子酱握紧了勺子。

    像是想摸小小的姐姐的头一样却腾不开手一样,月子酱的手显得有些多动。

    「司女士会很高兴的。虽然现在她还睡着,不过醒来之后肯定会高兴的。」

    「唔唔唔……」

    「怎么了?发不出声吗?」

    「唔唔唔唔……」

    迷你钢铁小姐对这位陌生的姐姐展露出警戒心。

    「啊啊,虽然如此,」

    我插到两人中间,确认那个问题道:

    「在见司女士之前,我想先稍微做点心理准备。」

    「什么准备呢?」

    「昨天,你和她借内衣了吧?你知道那些都收在哪里吗?」

    微微歪着头的月子,一下子凝固了。

    「……前辈。你要做什么准备?根据情形,十年后要我去接你出狱吗?」

    「不、不是啊!不仅限于内衣,有司女士的洋装什么的也没问题!什么都行!你把地方说出来,之后交给我就行了!」

    「真是个变态呢。原来如此呢。」

    「不要自行完结对话啊!起码用个疑问句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要为那孩子找个东西!」

    「唔唔……」

    月子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可是为你寻找的东西哦,本质上。

    她带我来到了大厅的另一半,被封闭起来的部分。

    司女士不擅长打扫。所以如我所想,在她放内衣的地方,果然也混放了各式各样的衣物。

    「乱七八糟啊……」

    甚至都没被收到衣橱或收纳柜里的衣服,全都被杂乱地到处扔着。

    在经历了世界三大混乱之后,我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我回到大门处:

    「好了,来看看吧。」

    我把大量的衣服,扔在了直到现在还没有踏出第一步的迷你钢铁小姐面前。

    连衣裙、短裙、洋装、睡衣、无袖短上衣、衬裙……各种各样女用童装。这正是在酒宴上司女士让少年穿上的那些。

    「这些,全都是司女士的东西哦。这个家里明明没有女孩子的。」

    「啊——」

    比年幼的姐姐更早明白了些什么的月子酱,不由得叫出声来。

    我点点头:

    「这些衣服,肯定是为你们准备的。」

    「……那又,怎么了?」

    迷你钢铁小姐走近一步,用手指戳了戳衬裙。接着,她刻意把头偏向一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终归还是觉得这些并不都是为我们准备的。本来这个家里不就要什么有什么嘛。」

    「嗯,我最开始也这么想。然后我就试着确认了一下。」

    「唔?」

    我从运动衫的口袋里,取出被卷起的——名为『小型月亮』的——儿童向时尚杂志。

    去钢铁小姐的宾馆之前,在我走近车站前的出版社的时候——

    『啊啦啊啦嘛嘛,社会课实习吗,有什么要求就说吧。』

    带着一股天然气息的编辑很是干脆地接待了我。

    我从她那拿到的,便是司女士买来的那期杂志。连衣裙、短裙、洋装、睡衣、无袖短上衣、衬裙。这里所有的衣服,全都是杂志封面上刊载的。

    「最重要的是,她还想象着并不住在这里的女儿们,一件件地把这些衣服都买了回来——司女士一直都那么想把你们叫回来。」

    话是这么说,我觉得她还有很多其他应该做的事就是了。

    那家伙是个很笨拙、很废柴的大人。原因就是,她为钢铁小姐提供了基板。

    「……真是那她没辙呢。」

    月子酱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声吐息,似乎混杂着安心的颜色。

    我觉得,那位缺点和优点都多不胜数的女性,第一次被月子酱认可成了母亲。

    「唔……这种衣服,不大合我的喜好呢……」

    今后预定成为废柴的迷你钢铁小姐又靠近了一步。她捡起为自己所买的衣服,紧紧抱住。

    那偏向一旁的侧脸渐渐和缓下来:

    「但你都说到那份上的话,我也会善加处理就是了……」

    她用难以理解的说话方式说罢,擦了擦眼角。

    在下一瞬间,迷你钢铁小姐终于脱下了鞋子。她一步、两步,像是飞一般地冲过了不可跨越的走廊。

    许久未见的家,今早之后的邂逅。这次我会好好道歉,这次我们要重新来过。这种无条件的信赖,从她娇小的背后向我飘来。

    稍微笑了笑之后,我追上她。

    目的地是大厅。那恐怕是,她们曾经生活着的,象征幸福的房间。

    迷你钢铁小姐把手放在纸门上,猛地拉开:

    「有人吗,我——回来了……哦……?」

    映在她眼前的,是卧在病床上的,她母亲的身影。

    司女士『变得不行了』,是在和家人告别之后的事。

    因此,钢铁小姐并不知道母亲的病情。

    即便听说过,她在实感上也没有认知。

    在宽广的大厅中,只有黄底绣花的被子动了一下。没有对女儿的声音做出反应,母亲正因发烧而睡着。嘘——像护士一般守在她旁边的少年,竖起手指示意安静。从被子的一端,可以窥见白得病态的手肘。没有打扫过的大厅中,飘荡着一股阴郁的空气。

    看着眼见的情景,迷你钢铁小姐蹒跚地退了一步。

    「……是我的,错吗?」

    她以颤抖的步伐走进大厅,跪倒在当地。

    「难道说我扔的石头打到了非常不妙的地方,才变成了现在这样吗……?」

    「不是不是,跟那没关系!」

    眼前,迷你钢铁小姐呼地舒了口气。

    「——那就是说,很快就能恢复了吧?」

    「唉……?」

    这平淡的提问,让我感到了一股贯穿大脑的冲击。

    我知道自己的表情在逐渐僵硬。

    虽然我一直在无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但想想的话,答案根本毫无疑问。

    司女士,再过不久就要死了。

    司女士去世的年龄已经确定了,她无法长寿。而筒隐姐妹,则将在这个阴暗的房子里,两人度过漫长的时间,慢慢让伤口愈合。

    这些,都是我所知道的事实。

    「……你为什么,不说话?」

    迷你钢铁小姐抬头看向我,并用她稚嫩而僵硬的脸笑了笑。

    「没受伤的话,那是生病了?那就由我来治疗!由全知全能的我直接来!我不回意大利了,每天每夜我都要都留在这里照看!虽然祖父母可能会生气,但我肯定会让他们理解的!这是个好主意吧!是吧!」

    「……不、不是……」

    「这么一来,母亲痊愈的未来肯定会如期而至吧?我们会像往常一样,继续生活。是这样吧?……否则的话,我回到日本的意义,不也就像泡沫一般消失无踪了吗……」

    有些事是来不及的。

    我们无法改变过去,过去是已经被决定了的东西。

    「你为何一言不发?说点什么吧。不论过去如何,我们都会从现在重新开始。跨越漫长的别离时间,你们要作为家人重新来过!你不这么说吗……?」

    过去的少女像是恳求一般地向我问道,未来的我则是一味地保持沉默。

    现在的我,不可能有任何语言可以回应。

    我们就是为了搜索无法重新来过的过去,才来到这里的。

    对已经被注定的过去感到悔恨的女孩,为已经被注定的过去而乞求的人——对她,我该说些什么呢?

    「……我在三岁之后就没和母亲一起玩过了。我想让她多表扬一下我,多和我发发火,多给我做做饭,多教教我功课,我想再多多地和母亲生活一段时间……」

    听着迷你钢铁小姐的声音,月子酱低下了头。

    再多多地和母亲一起。

    那肯定,也是她自己的愿望。绝对无法实现的愿望。像是对姐姐的呼喊产生共鸣一样,她满脸苦闷地按着自己的喉咙。

    「我可不要再对母亲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和她告别。如果这是我的错的话我一定会改,我不会再挑剔了,我会运动,我会疼爱妹妹,我什么都会做。所以,所以,请务必——」

    迷你钢铁小姐的声音逐渐微弱了下去。

    从她天蓝色的眼瞳中喷涌而出的泪水结成大颗,一粒一粒地从她脸颊上滑落。

    「——我想要和母亲在一起的回忆……」

    发出哀嚎的,究竟是谁呢?

    是大声叫喊的小女孩,还是按着娇小喉咙忍住没哭的少女?

    筒隐姐妹像是相似形一样奏响着悲哀之音。

    接着——

    「——爱哭鬼。」

    侧面传来了一个粗鲁的声音。

    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呢。

    本应在司女士身旁正坐的少年,正直直地盯着迷你钢铁小姐。

    「明明那么爱摆架子,却是个爱哭鬼。」

    「你……」

    「明明说话很吵闹,却是个爱哭鬼。」

    「你、你、你……」

    「明明和我年龄相近,却是个爱哭鬼。」

    对着肩膀一下下颤抖的迷你钢铁小姐,少年抿直了嘴越说越起劲。

    「你、你这、你这家伙是想干什么……!」

    「我讨厌爱哭鬼,也讨厌爱摆架子的女孩……更讨厌司女士的孩子!」

    「说、说什么讨厌啊!你明明是个男孩子却绑了个女孩一样的辫子!对你那样的人,我才更加更加讨厌呢!」

    「我讨厌你说讨厌这一点!讨厌讨厌防护罩!」

    「我讨厌你说讨厌我说讨厌这一点!讨厌讨厌无效!」

    「不可能无效的!讨厌无效驱散防护罩!」

    「可能的!没什么讨厌!我不要讨厌!」

    大哭之中,气得肩膀阵阵发抖的钢铁小姐,和少年激烈地吵起嘴来。这是个人将心中积蓄的不满单方面爆发出来的战斗。

    如字面所言,这是小孩子吵架。

    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少年在和同龄的女孩相处的时候果然也会很固执吗。

    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虽然讨厌你,但我在全世界中,对司女士……不,司阿姨最是喜欢了。所以,我会帮你。」

    少年抓住迷你钢铁小姐的手,上下晃了晃。

    被少年抓住的迷你钢铁小姐,看着同龄的对方。她有些动摇地看着比自己稍低的位置投来的视线说:

    「……怎么做?」

    「你知道吗?这个家里是有猫神的哦,司阿姨告诉我的。这个家里有只招财猫,还有只送财猫。」

    「这种蠢话,我不想听……」

    「但这是真的啊。只要对着招财猫许愿就什么都能得到,虽然会以你绝不希望的方式。」

    「……另一只猫呢?」

    「送财猫是只好猫哟,虽然它不会给你带来任何东西就是了。」

    「……那有哪里好了。」

    「不会给你带来东西,相反地,它可以把你不要的某样东西,送给需要的那样东西的某人。世界在不停轮转,我觉得,让自己的什么东西帮到别人的忙,是件很好的事。」

    少年将握在一起的两人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胸口处。

    接着,他又将手伸到了对方那边。

    「你想要和司阿姨的『回忆』是吧?那样的话,就把我的回忆给你吧。因为我已经不要了。」

    「你的……?」

    「我的回忆很棒哦,因为司阿姨超级疼我的。被她表扬、让她发怒、给她添麻烦、对她恶作剧,她还给我量身高——你想要的回忆,我这全部都有。」

    「但、但是,那么做的话,你要怎么办……?」

    「虽然会有点寂寞,但对我而言,过去的事情怎样都好。最重要的是,我眼前有着一个哭泣的女孩。看到司阿姨哭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了。今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绝对绝对不会让女孩子落泪——我从心底发誓。」

    扎着少年头发的头绳飘然解开。

    相对的,一条白色的发带落到了钢铁小姐手中。那并不是用手递过去的,而是经由某种力量进行的传递。

    就像在象征着二人之间传递的回忆一样。

    曾经,横寺少年丧失了『回忆』。

    直至现在——今后也将如此。

    猫的力量是绝对的。

    只要许下不要回忆的愿望,它就会将包含所谓『回忆』这一概念本身在内的,所有的东西一并夺走。

    不仅是对过去,未来将会抱有的回忆也包括在内。

    即便把某人认作至关重要的存在,即便心里有着什么重要的思念,那也不过是片刻的心情而已。

    能够被记起的,只有日常能够接触到的人。一旦离开,他们也会在记忆中消失。

    在思念化为回忆的瞬间,无比珍视的心情就会像泡沫一般破灭消失。

    在这之后,孤独少年的家庭问题将得到解决,他肯定会搬家到多米诺的房子里——在这栋大屋里回忆,也会被他忘掉的吧。

    说起来,还有本来在某处的教会一起玩过的少女,或者是本应在幼儿园聊过天的少女,再或是本应曾被我带到过保健室的少女。

    ……还有,本应是全世界我最喜欢的司女士。

    一切的一切。

    都从我心中消失了。

    世界响起歪曲的碾压声,我有一种炫目光芒突然迸发而出的错觉。

    「……前辈。这样子——」

    在开始扭曲的景色中,月子酱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我知道她的喉咙正在发抖,也知道她正在用只有我知道的方式呐喊着。

    但是,我们没有阻挠他们的权力。

    「那种形式,肯定弄错了。很奇怪啊,那种……」

    月子酱猛烈地摇着头。

    她抓着我的衣服,晃着我的身体,为我做着激烈的抗议。

    「现在还可以改变,或许还有办法。」

    时已至今,她还是向少年冲了出去,像是想要对过去做出不可挽回的干涉一样。

    那是不行的。

    我即刻拉住月子酱的手。

    「前辈,为什么……」

    过去是已经注定的东西。否定过去,是对现在的亵渎。我所怀有的烦恼也好,我所下定的决心也好,一切都会被污染。

    「但是,这样下去,前辈就会永远想不起很多事情……永远想不起我了——」

    我们站在少年和迷你钢铁小姐相连的手边,拼命地小声争吵着。

    改变过去,不做改变,想方设法,无可奈何,想要改变,不想改变,去改变吧,不能改变快去改变,回去吧,不回去,许愿吧,不许愿。

    最后——我对筒隐提出取消的要求,

    筒隐干脆地拒绝了。

    一来一回的问答不久便发展成争吵,突然——

    与世界扭曲的声音和迸发而出的炫目光芒一起——

    「……这是——」

    「为什么,现在……」

    我们对视野中映出的东西,渐渐有了意识。

    和到来的时候相同,像是完成了使命的我们被从世界中抽离出来一般,榻榻米、支柱、大厅都像软糖一样,绵软地摇晃着。

    没有任何切实地东西。物质之间结合、排列、构筑,重新取回了它们的意义。周波数收敛,粒子终于回到了界限之中。

    世界开始回转。

    一切声音都反向流出,一切颜色都重新绽放。包含着一切的光芒华丽地奔腾,空气填满了各个角落。一切都在旋转、旋转、打着转儿打着转儿旋转,简直就像是世界从滚筒洗衣机里被抛出去了一样。

    在呕吐感满意的世界中,筒隐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然后用她大大的眼睛看向我。

    「——我明明,还没有许下取消的愿望——」

    筒隐的确没有许愿。

    许下『想要取消』这一愿望的,是我。我这边许下的取消愿望被猫神接受了。

    那么早在一开始,被实现的,想要回到过去的愿望便是——

    「为什么,为什么,妈妈——」

    快要哭出来的小猫所发出的叹息,突然间停了下来。

    ***

    我再说一次吧。

    我只能认知我所存在的世界而已。

    因此,我和筒隐眼前所见的景色完全不合常理。这是猫神无聊的玩笑吗?要不就是集团幻觉的一种吧。

    但是——幻觉就幻觉吧,我觉得这也不错——眼前的光景,让我这么想到。

    「……喂,你们俩。」

    大厅中央的被褥中有了点动作,忽地,被中的人坐了起来:

    「给我闭嘴听着,别随便把人给说死啊。我可还死不了呢……」

    刺猬女士苦笑着说道。

    少年的脸色一下亮了起来:

    「你醒了啊,司啊——……司、女士。」

    他勉勉强强停住了跃起的身子。

    「……马上到你那边去,你还不能起来哦!」

    少年做了个深呼吸,自己却没有走动。相对的,他推了一下迷你钢铁小姐的后背。

    「哇,唔、你、你干什么呢!唉唉唉……唔唔,这气势……」

    被推着走了很长的距离之后,迷你钢铁小姐冲进了母亲的怀里。被吓了一跳的司女士,摸起了迷你钢铁小姐的头;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迷你钢铁小姐,则乖乖地让母亲摸着。

    「你、你在对伟大的救世主、做什么呢……」

    「哦,哦哦。乖哦、乖哦?」

    「唔、唔唔……」

    笨拙地抚摸、被抚摸着,两个人好像都有点害羞。但是,无论哪边都没打算抽开身子。

    看着这对母女的样子,少年笑了。

    「那个啊,下次也叫上爷爷和奶奶吧!在那之后,大家一起生活就行了!」

    「能办到的话当然好啊……但是那边相当讨厌我,所以他们是绝对不会来的吧。」

    「那就等司女士病好的时候,主动去意大利好了!」

    「能办到的话也不错啦……不过筑紫和月子都有点情况,到处转学也很可怜……」

    「真是的!满嘴的姐都!这是司女士的坏习惯!」

    少年夸张地把手摊开,仰起头说道。

    「那毕业之后不就可以了嘛!也向猫神许下这个愿望吧!『希望长大之后可以去意大利』!」

    「你啊,别什么都许愿啊……就算传达给了猫神,也会有因为内容太蠢而无法实现的可能哦。」

    司女士仿佛连自己都不相信一般笑着说道。

    真是个幸福的团圆,简直就像一个家族一般。

    唰啦一声,纸门被拉开。一脸呆然的超迷你月子酱走了进来。

    「…………啊嚏…………」

    「喂,你流鼻涕了啊……」

    因为超迷你月子酱打了个最大规模的喷嚏,司女士赶忙拿了张纸巾替她把鼻子擦干净。

    然后她拿起放在手边的运动衫:

    「来,穿上这个吧。」

    那运动衫正是刚才某人脱掉的——因为被穿了一整天,所以整个都沾上了某人气味的那件。

    超迷你月子酱摇摇晃晃地穿上了那件运动衫。

    她把脸埋进衣襟里,像野兽幼崽一样嗅了嗅气味。

    「…………呼噜…………」

    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抱着运动服的衣襟咕碌一下躺了下去,一秒后,轻轻的呼声响了起来。

    「拿她没辙啊。真是困扰,我这个妹妹身上完全感受不到理性的气息。」

    迷你钢铁小姐面对着妹妹耸了耸肩说:

    「……我说。那种话不能说吧,你可是姐姐。」

    啪,司女士轻轻地拍了一下迷你钢铁小姐的头。

    那是像母亲一样的,极其自然的动作。

    「唔、唔、唔?」

    「你得再疼你妹妹一点才行,对朋友也得将心比心,对大人说话不能太失礼。」

    「我、我其实什么都——」

    「我们的家训是『被男人侮辱一次就要让他负起一生的责任』。反过来说,侮辱了别人一次就要负起一生的责任才行。所以,向别人投石头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允许的,明白了吗?」

    「唔、唔……」

    「别光唔唔的。筑紫,回答呢?」

    「……是。」

    被妈妈训斥的筑紫,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今后我还得教你很多东西才行啊。首先是疼爱妹妹。」

    「……我身为未来的指导者,每天的学习是很忙的。」

    「啊啊?」

    「开、开玩笑的。母……母亲大人……妈妈……那,在你教给我各种事情之前,我绝不学习!」

    「……哦、哦……」

    母亲又怜爱地摸起了自己女儿的头。

    远一点的地方,独自站着的少年,果不其然正在微微笑着。

    「……真好啊,家人。」

    「你说什么呢。」

    司女士哼笑了一声:

    「那儿很冷吧?过来。」

    「……可以吗?」

    「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你也是『这边』的人吧?」

    「……嗯!」

    向着司女士招手的方向,少年像是装上了轮子一样飞扑过去。

    「对了,我感觉是不是该吃饭了?」

    「我也饿了!」

    「…………呼…………」

    「这么说来,有股米粥的香味儿呢。是谁做的……?」

    点亮电灯,柔和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大厅。

    随着那合乐融融的声音清爽地离我们远去,本不应与我们有所交集的镜之国,静静地闭上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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